材能第五
材能大小,其準不同。量力而授,所任乃濟。
或曰,人材有能大而不能小,猶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雞。愚以為此非名也。
夫人材猶器,大小異,或者以大鼎不能烹雞,喻大材不能治小,失其名也。
夫能之為言,已定之稱。先有定質,而后能名生焉。豈有能大而不能小乎?
凡所謂能大而不能小,其語出于性有寬急。寬者弘裕,急者急切。性有寬急,故宜有大小。寬弘宜治大,急切宜治小。寬弘之人,宜為郡國,使下得施其功,而總成其事。急切則煩碎,事不成。急小之人,宜理百里,使事辦于己。弘裕則網漏,庶事荒矣。然則郡之與縣,異體之大小者也。明能治大郡,則能治小郡,能治大縣,亦能治小縣。以實理寬急論辨之,則當言大小異宜,不當言能大不能小也。若能大而不能小,仲尼豈不為季氏臣。若夫雞之與牛,亦異體之小大也。鼎能烹牛,亦能烹雞,銚能烹雞,亦能烹犢。
故鼎亦宜有大小。若以烹犢,則豈不能烹雞乎?但有宜與不宜,豈有能與不能。故能治大郡,則亦能治小郡矣。推此論之,人材各有所宜,非獨大小之謂也。文者理百官,武者治軍旅。夫人材不同,能各有異。有自任之能,修己潔身,總御百官。有立法使人從之之能,法懸人懼,無敢犯也。有消息辨護之能,智意辨護,周旋得節。有德教師人之能,道術深明,動為物教。有行事使人譴讓之能,云為得理,義和于時。有司察糾摘之能,督察是非,無不區別。有權奇之能,務以奇計,成事立功。有威猛之能。猛毅昭著,振威敵國。
能出于材。材不同量。材能既殊,任政亦異。是故自任之能,清節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冢宰之任,為國則矯直之政。其身正,故掌天官而總百揆。
立法之能,治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司寇之任,為國則公正之政。法無私,故掌秋官而詰奸暴。計策之能,術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則三孤之任,為國則變化之政。計慮明,故輔三槐而助論道。人事之能,智意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冢宰之佐,為國則諧合之政。智意審,故佐天官而諧內外。行事之能,譴讓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司寇之任,為國則督責之政。辨眾事,故佐秋官而督傲慢。權奇之能,伎倆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司空之任,為國則藝事之政。伎能巧,故任冬官而成藝事。司察之能,臧否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師氏之佐,為國則刻削之政。是非章,故佐師氏而察善否。威猛之能,豪杰之材也。故在朝也,則將帥之任,為國則嚴厲之政。體果毅,故總六師而振威武。
凡偏材之人,皆一味之美。譬飴以甘為名,酒以苦為實。故長于辦一官,弓工揉材,而有馀力。而短于為一國。兼掌陶冶,器不成矣。何者?夫一官之任,以一味協五味。鹽人調鹽,醯人調醯,則五味成矣。譬梓里治材,土官治墻,則廈屋成。一國之政,以無味和五味。水以無味,故五味得其和。
猶君體平淡,則百官施其用。又國有俗化,民有劇易,五方不同,風俗各異,土有剛柔,民有劇易。而人材不同,故政有得失。以簡治易則得,治煩則失。
是以王化之政宜于統大,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以之治小,則迂。網踈而吞舟之奸漏。辯護之政宜于治煩,事皆辨護,煩亂乃理。以之治易,則無易。
甚于督促,民不便也。策術之政宜于治難,權略無方,解釋患難。以之治平,則無奇。術數煩眾,民不安矣。矯抗之政宜于治侈,矯枉過正,以厲侈靡。
以之治弊,則殘。俗弊治嚴,則民殘矣。諧和之政宜于治新,國新禮殺,茍合而已。以之治舊,則虛。茍合之教,非禮實也。公刻之政宜于糾奸,刻削不深,奸亂不止。以之治邊,則失眾。眾民憚法,易逃叛矣。威猛之政宜于討亂,亂民桀逆,非威不服。以之治善,則暴。政猛民殘,濫良善矣。伎倆之政宜于治富,以國強民以使。以之治貧,則勞而下困。易貨改鑄,民失業矣。故量能授官,不可不審也。凡此之能,皆偏材之人也。故或能言而不能行,或能行而不能言。智勝則能言,材勝則能行。至于國體之人,能言能行,故為眾材之雋也。
人君之能,異于此。平淡無為,以任眾能。故臣以自任為能,竭力致功,以取爵位。君以用人為能,任賢使能,國家自理。臣以能言為能,各言其能,而受其官。君以能聽為能,聽言觀行,而授其官。臣以能行為能,必行其所言。君以能賞罰為能。必當其功過也。所能不同,君無為而臣有事。故能君眾材也。若君以有為,代大匠斫,則眾能失巧,功不成矣。
利害第六
建法陳術,以利國家。及其弊也,害歸于已。
蓋人業之流,各有利害。流漸失源,故利害生。夫節清之業著于儀容,發于德行,心清意正,則德容外著。未用而章,其道順而有化。德輝昭著,故不試而效。效理于人,故物無不化。故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進,理順則眾人樂進之。既達也,為上下之所敬。德和理順,誰能慢之。其功足以激濁揚清,師范僚友。其為業也無弊而常顯。非徒不弊,存而有顯。故為世之所貴。德信有常,人不能賤。
法家之業,本于制度,待乎成功而效。法以禁奸,奸止乃效。其道前苦而后治,嚴而為眾。初布威嚴,是以勞苦,終以道化,是以民治。故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忌。奸黨樂亂,忌法者眾。已試也,為上下之所憚。憲防肅然,內外振悚。其功足以立法成治,民不為非,治道乃成。其弊也,為群枉之所仇法行寵貴,終受其害。其為業也,有敝而不常用,明君乃能用之強,明不繼世,故法不常用。故功大而不終。是以商君車裂,吳起支解。
術家之業,出于聰思,待于謀得而章。斷于未行,人無信者,功成事效而后乃彰也。其道先微而后著,精而且玄。計謀微妙,其始至精,終始合符,是以道著。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不識。謀在功前,眾何由識。其用也,為明主之所珍。暗主昧然。豈能貴之。其功足以運籌通變。變以求通,故能成其功。其退也,藏于隱微。計出微密,是以不露。其為業也,奇而希用,主計神奇,用之者希也。故或沈微而不章。世希能用,道何由章。
智意之業,本于原度,其道順而不忤。將順時宜,何忤之有。故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容矣。庶事不逆,善者來親。已達也,為寵愛之所嘉。與眾同和,內外美之。其功足以贊明計慮,媚順于時,言計是信也。其敝也,知進而不退,不見忌害,是以慕進也。或離正以自全。用心多媚,故違于正。
其為業也,谞而難持。韜情谞智,非雅正之倫也。故或先利而后害。知進忘退,取悔之道。
臧否之業,本乎是非。其道廉而且砭。清而混雜,砭去纖芥。故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識。清潔不污,在幽而明。已達也,為眾人之所稱。業常明白,出則受譽。其功足以變察是非。理清道潔,是非不亂。其敝也,為詆訶之所怨。詆訶之徒,不樂聞過。其為業也,峭而不裕。峭察于物,何能寬裕。
故或先得而后離眾。清亮為時所稱,理峭為眾所憚。
伎倆之業,本于事能,其道辨而且速。伎計如神,是以速辨。其未達也,為眾人之所異。伎能出眾,故雖微而顯。已達也,為官司之所任。遂事成功,政之所務。其功足以理煩糾邪。釋煩理邪,亦須伎倆。其敝也,民勞而下困。
上不端而下困。其為業也,細而不泰,故為治之末也。道不平弘,其能太乎。
接識第七
推己接物,俱識同體。兼能之士,乃達群材。
夫人初甚難知,貌厚情深,難得知也。而士無眾寡皆自以為知人。故以己觀人,則以為可知也。己尚清節,則凡清節者皆己之所知。觀人之察人,則以為不識也。夫何哉?由己之所尚,在于清節;人之所好,在于利欲。曲直不同于他,便謂人不識物也。是故能識同體之善,性長思謀,則善策略之士。而或失異量之美。遵法者雖美,乃思謀之所不取。何以論其然?夫清節之人以正直為度,故其歷眾材也能識性行之常,度在正直,故悅有恒之人。
而或疑法術之詭。謂守正足以致治,何以法術為也。法制之人以分數為度,故能識較方直之量,度在法分,故悅方直之人。而不貴變化之術。謂法分足以濟業,何以術謀為也。術謀之人以思謨為度,故能成策略之奇,度在思謀,故貴策略之人。而不識遵法之良。謂思謨足以化民,何以法制為也。器能之人以辨護為度,故能識方略之規,度在辨護,故悅方計之人。而不知制度之原。謂方計足以立功,何以制度為也。智意之人以原意為度,故能識韜谞之權,度在原意,故悅韜谞之人。而不貴法教之常。謂原意足以為正,何以法理為也。伎倆之人以邀功為度,故能識進趣之功,度在邀功,故悅功能之人。
而不通道德之化。謂伎能足以成事,何以道德為也。臧否之人以伺察為度,故能識訶砭之明,度在伺察,故悅譴訶之人。而不暢倜儻之異。謂譴訶乃成教,何以寬弘為也。言語之人以辨析為度,故能識捷給之惠,度在剖析,故悅敏給之人。而不知含章之美。謂辨論事乃理,何以含章為也。
是以互相非駁,莫肯相是。人皆自以為是,誰肯道人之是。取同體也,則接論而相得。性能茍同,則雖胡越,接響而情通。取異體也,雖歷久而不知。性能茍異,則雖比肩,歷年而逾踈矣。凡此之類,皆謂一流之材也。故同體則親,異體則踈。若二至已上,亦隨其所兼,以及異數。法家兼術,故能以術輔法。故一流之人,能識一流之善。以法治者,所以舉不過法。二流之人,能識二流之美。體法術者,法術兼行。盡有諸流,則亦能兼達眾材。
體通八流,則八材當位,物無不理。故兼材之人與國體同。謂八材之人始進陳言,冢宰之官,察其所以。
欲觀其一隅,則終朝足以識之。將究其詳,則三日而后足。何謂三日而后足?夫國體之人兼有三材,故談不三日不足以盡之。一以論道德,二以論法制,三以論策術,然后乃能竭其所長,而舉之不疑。在上者兼明八材,然后乃能盡其所進,用而無疑矣。
然則何以知其兼偏,而與之言乎?察言之時,何以識其偏材,何以識其兼材也。其為人也,務以流數杼人之所長,而為之名目,如是兼也。每因事類,杼盡人之所能,為之名目,言不容口。如陳以美欲人稱之,己之有善,因事自說,又欲令人言常稱己。不欲知人之所有,如是者偏也。人之有善,耳不樂聞,人稱之,口不和也。不欲知人,則言無不疑。聞法則疑其刻削,聞術則疑其詭詐。是故以深說淺,益深益異。淺者意近,故聞深理而心逾炫。
是以商君說帝王之道不入,則以強兵之義示之。異則相返,反則相非。聞深則心炫,焉得而相是,是以李兌塞耳而不聽蘇秦之說。是故多陳處直,則以為見美。以其多方疑似見美也。靜聽不言,則以為虛空。待時來語,疑其無實。抗為高談,則為不遜。辭護理高,疑其凌己。遜讓不盡,則以為淺陋。
卑言寡氣,疑其淺薄。言稱一善,則以為不博。未敢多陳,疑其陋狹。歷發眾奇,則以為多端。偏舉事類,則欲以釋之,復以為多端。先意而言,則以為分美。言合其意,疑分己美。因失難之,則以為不喻。欲補其失,反不喻也。說以對反,則以為較己。欲反其事而明言,乃疑其較也。博以異雜,則以為無要。控盡所懷,謂之無要。論以同體,然后乃悅。弟兄忿肆,為陳管蔡之事,則欣暢而和悅。于是乎有親愛之情,稱舉之譽,茍言之同,非徒親愛而已,乃至譽而舉之。此偏材之常失。意常婟護,欲人同己,己不必得,何由暫得。
英雄第八
自非平淡,能各有名。英為文昌,雄為武稱。
夫草之精秀者為英,獸之特群者為雄。物尚有之,況于人乎。故人之文武茂異,取名于此。文以英為名,武以雄為號。是故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此其大體之別名也。若校其分數,則互相須,英得雄分,然后成章,雄得英分,然后成剛。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后乃成。膽者雄之分,智者英之分。英有聰明,須膽而后成;雄有膽力,須知而后立。
何以論其然?夫聰明者英之分也,不得雄之膽,則說不行。智而無膽,不能正言。膽力者雄之分也,不得英之智,則事不立。勇而無謀,不能立事。
是故英以其聰謀始,以其明見機,智以謀事之始,明以見事之機。待雄之膽行之。不決則不能行。雄以其力服眾,以其勇排難,非力眾不服,非勇難不排。待英之智成之。智以制宜,巧乃可成。然后乃能各濟其所長也。譬金待水而成利功,物得水然后成養功。若聰能謀始,而明不見機,乃可以坐論,而不可以處事。智能坐論,而明不見機,何事務之能處。聰能謀始,明能見機,而勇不能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慮變。明能循常,勇不能行,何應變之能為。若力能過人,而勇不能行,可以為力人,未可以為先登。力雖絕群,膽雄不決,何先鋒之能為。力能過人,勇能行之,而智不能斷事,可以為先登,未足以為將帥。力能先登,臨事無謀,何將帥之能為。必聰能謀始,明能見機,膽能決之,然后可以為英,張良是也。氣力過人,勇能行之,智足斷事,乃可以為雄,韓信是也。體分不同,以多為目。故英雄異名。張良英智多,韓信雄膽勝。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故英可以為相,制勝于近。
雄可以為將。楊威于遠。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則能長世,高祖、項羽是也。
然英之分以多于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以致智,智能役雄,何可少也。
英分少,則智者去之。故項羽氣力蓋世,明能合變,膽烈無前,濟江焚糧。
而不能聽采奇異,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陳平之徒皆亡歸。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材歸之,兩得其用。雄既服矣,英又歸之。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然則英雄多少,能自勝之數也。勝在于身,則能勝物。徒英而不雄,則雄材不服也。內無主于中,外物何由入。徒雄而不英,則智者不歸往也。
無名以接之,智者何由往。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兕虎自成群也。英能得英,不能得雄。鸞鳳自相親也。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與雄。能役英與雄,故能成大業也。武以服之,文以綏之,則業隆當年,福流后世。
八觀第九
群才異品,志各異歸。觀其通否,所格者八。
八觀者:一曰,觀其奪救,以明間雜。或慈欲濟恤而吝奪某人,或救濟廣厚而乞醯為惠。二曰,觀其感變,以審常度。觀其慍作,則常度可審。三曰,觀其志質,以知其名。徵質相應,睹色知名。四曰,觀其所由,以辨依似。依訐似直,倉卒難明。察其所安,昭然可辨。五曰,觀其愛敬,以知通塞。純愛則物親而情通,純敬則理踈而情塞。六曰,觀其情機,以辨恕惑。
得其所欲則恕,違其所欲則惑。七曰,觀其所短,以知所長。訐刺雖短,而長于為直。八曰,觀其聰明,以知所達。雖體眾材,而材不聰明,事事蔽塞,其何能達。
何謂觀其奪救,以明間雜?夫質有至、有違,剛質無欲,所以為至。貪情或勝,所以為違。若至勝違,則惡情奪正。若然而不然。以欲勝剛,以此似剛而不剛。故仁出于慈,有慈而不仁者。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厲必有剛,有厲而不剛者。若夫見可憐則流涕,慈心發于中。將分與則吝嗇,是慈而不仁者。為仁者必濟恤。睹危急則惻隱,仁情動于內。將赴救則畏患,是仁而不恤者。為恤者必赴危。處虛義則色厲,精厲見于貌。顧利欲則內荏,是厲而不剛者。為剛者必無欲。然則慈而不仁者,則吝奪之也。愛財傷于慈。
仁而不恤者,則懼奪之也。恇怯損于仁。厲而不剛者,則欲奪之也。利欲害于剛。故曰,慈不能勝吝,無必其能仁也。愛則不施,何于仁之為能。仁不能勝懼,無必其能恤也。畏懦不果,何恤之能行。厲不能勝欲,無必其能剛也。情存利欲,何剛之能成。是故不仁之質勝,則伎力為害器。仁質既弱而有伎力,此害己之器也。貪悖之性勝,則強猛為禍梯。廉質既負而性強猛,此禍己之梯也。亦有善情救惡,不至為害,惡物宜翦而除,純善之人憐而救之,此稠厚之人,非大害也。愛惠分篤,雖傲狎不離,平生結交情厚分深,雖原壤夷俟而不相棄,無大過也。助善著明,雖疾惡無害也。如殺無道以就有道,疾惡雖甚,無大非也。救濟過厚,雖取人,不貪也。取人之物以有救濟,雖譏在乞醯,非大貪也。是故觀其奪救,而明間雜之情,可得知也。或畏吝奪慈仁,或救過濟其分,而平淡之主順而恕。
何謂觀其感變,以審常度?夫人厚貌深情,將欲求之,必觀其辭旨,察其應贊。視發言之旨趣,觀應和之當否。夫觀其辭旨,猶聽音之善丑。音唱而善丑別。察其應贊,猶視智之能否也。聲和而能否別。故觀辭察應,足以互相別識。彼唱此和,是非相舉。然則論顯揚正,白也。辭顯唱正,是曰明白。不善言應,玄也。默而識之,是曰玄也。經緯玄白,通也。明辨是非,可謂通理。移易無正,雜也。理不一據,言意渾雜。先識未然,圣也。追思玄事,睿也。見事過人,明也。以明為晦,智也。心雖明之,常若不足。微忽必識,妙也。理雖至微,而能察之。美妙不昧,疏也。心致昭然,是曰疏朗。測之益深,實也。心有實智,探之愈精,猶泉滋中出,測之益深也。假合炫耀,虛也。道聽途說,久而無實。猶池水無源,泄而虛竭。自見其美,不足也。智不贍足,恐人不知以自伐。不伐其能,有余也。不畏不知。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色貌失實,必有憂喜之故。憂患之色,乏而且荒。憂患在心,故形色荒。疾疢之色,亂而垢雜。黃黑色雜,理多塵垢。喜色愉然以懌,慍色厲然以揚;妒惑之色,冒昧無常。粗白粗赤,憤憤在面。及其動作,蓋并言辭。色既發揚,言亦從之。是故其言甚懌,而精色不從者,中有違也。心恨而言強和,色貌終不相從。其言有違,而精色可信者,辭不敏也。
言不自盡,故辭雖違而色貌可信。言未發而怒色先見者,意憤溢也。憤怒填胸者,未言而色貌已作。言將發而怒氣送之者,強所不然也。欲強行不然之事,故怒氣助言。凡此之類,徵見于外,不可奄違。心歡而怒容,意恨而和貌。雖欲違之,精色不從。心動貌從。感愕以明,雖變可知。情雖在內,感愕發外,千形萬貌,粗可知矣。是故觀其感變而常度之情可知。觀人辭色而知其心,物有常度,然后審矣。
何謂觀其至質,以知其名?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則至質相發,而令名生矣。二至,質氣之謂也。質直氣清,則善名生矣。是故骨直氣清,則休名生焉。骨氣相應,名是以美。氣清力勁,則烈名生焉。氣既清矣,力勁剛烈。勁智精理,則能名生焉。智既勁矣,精理則能稱。智直強愨,則任名生焉。直而又美,是以見任。集于端質,則令德濟焉。質徵端和,善德乃成。
加之學,則文理灼焉。圭玉有質,瑩則成文。是故觀其所至之多少,而異名之所生可知也。尋其質氣,覽其清濁,雖有多少之異,異狀之名,斷可知之。
何謂觀其所由,以辨依似?夫純訐性違,不能公正。質氣俱訐,何正之有。依訐似直,以訐訐善,以直之訐,計及良善。純宕似流,不能通道。質氣俱宕,何道能通。依宕似通,行傲過節。似通之宕,容傲無節。故曰,直者亦訐,訐者亦訐,其訐則同,其所以為訐則異。直人之訐,訐惡憚非,純訐為訐,訐善剌是。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宕則同,其所以為宕則異。通人之宕,簡而達道。純宕,傲僻以自恣。然則何以別之?直而能溫者,德也;溫和為直,所以為德。直而好訐者,偏也;性直過訐,所以為偏。訐而不直者,依也;純訐似直,所以為依。道而能節者,通也。以道自節,所以為通。
通而時過者,偏也;性通時過,所以為偏。宕而不節者,依也。純宕似通,所以為依。偏之與依,志同質違,所謂似是而非也。質同通直,或偏或依。
是故輕諾,似烈而寡信。不量己力,輕許死人,臨難畏怯,不能殉命。多易,似能而無效。不顧材能,日謂能辦,受事猖獗,作無效驗。進銳,似精而去速。精躁之人,不能久任。訶者,似察而事煩。譴訶之人,每多煩亂。訐施,似惠而無成。當時似給,終無所成。面從,似忠而退違,阿順目前,卻則自是。此似是而非者也。紫色亂朱,圣人惡之。亦有似非而是者。事同于非,其功實則是。大權,似奸而有功。伊去太甲,以成其功。大智,似愚而內明。
終日不違,內實分別。博愛,似虛而實厚。泛愛無私,似虛而實。正言,似訐而情忠。譬帝桀紂,至誠忠愛。夫察似明非,御情之反,欲察似類審,則是非御,取人情反復明之。有似理訟,其實難別也。故圣人參訊廣訪,與眾共之。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實。若其實可得,何憂乎,何遷乎有苗。是以昧旦晨興,揚明仄陋,語之三槐,詢九棘。故聽言信貌,或失其真。
言訥貌惡,仲尼失之子羽。詭情御反,或失其賢。疑非人情,公孫失之卜式。
賢否之察,實在所依。雖其難知,即當尋其所依而察之。是故觀其所依,而似類之質可知也。雖其不盡得其實,然察其所依似,身其體氣,粗可幾矣。
何謂觀其愛敬,以知通塞?蓋人道之極,莫過愛敬。愛生于父子,敬立于君臣。是故《孝經》以愛為至德,起父子之親,故為至德。以敬為要道。
終君臣之義,故為道之要。《易》以感為德,氣通生物,人得之以利養。以謙為道。尊卑殊別,道之次序。《老子》以無為德,施化無方,德之則也。
以虛為道。寂寞無為,道之倫也。《禮》以敬為本。禮由陰作,肅然清凈。
《樂》以愛為主。樂由陽來,歡然親愛。然則人情之質,有愛敬之誠,方在哺乳,愛敬生矣。則與道德同體,動獲人心,而道無不通也。體道修德,故物順理通。然愛不可少于敬。少于敬,則廉節者歸之,廉人好敬,是以歸之。
而眾人不與。眾人樂愛,愛少,是以不與。愛多于敬,則雖廉節者不悅,而愛接者死之。廉人寡,常人眾,眾人樂愛致其死,則事成業濟。是故愛之為道,不可少矣。何則?敬之為道也,嚴而相離,其勢難久。動必肅容,過之不久。逆旅之人,不及溫和而歸也。愛之為道也,情親意厚,深而感物。煦渝篤密,感物深感,是以翳桑之人,倒戈報德。是故觀其愛敬之誠,而通塞之理可德而知也。篤于慈愛,則溫和而上下之情通。務在禮敬,則嚴肅而外內之情塞。然必愛敬相須,不可一時而無。然行其二義者,常當務令愛多敬少,然后肅穆之風可得希矣。
何謂觀其情機,以辨恕惑?夫人之情有六機,杼其所欲,則喜。為有力者譽烏獲,其心莫不忻焉。不杼其所能,則怨。為辨給者稱三緘,其心莫不忿然。以自伐歷之,則惡。抗己所能以歷眾人,眾人所惡。以謙損下之,則悅。卑損下人,人皆喜悅。犯其所乏,則婟。人皆悅己所長,惡己所短。故稱其所短,則婟戾忿肆。以惡犯婟,則妒。自伐其能,人皆所惡也,稱人之短,人所婟也。今伐其所能,犯人所婟,則妒害生也。此人性之六機也。夫人情莫不欲遂其志。志之所欲,欲遂已成。故烈士樂奮力之功,遭難而力士奮。善士樂督政之訓,政修而善士用。能士樂治亂之事,治亂而求賢能。術士樂計策之謀,廣算而求其策。辨士樂陵訊之辭,賓贊而求辨給。貪者樂貨財之積,貨財積,則貪者容其求。幸者樂權勢之尤。權勢之尤,則幸者竊其柄。茍贊其志,則莫不欣然。是所謂杼其所欲,則喜也。所欲之心杼盡,復何怨乎?若不杼其所能,則不獲其志。不獲其志,則戚。憂己才之不展。是故功力不建,則烈士奮。奮,憤不能盡其材也。德行不訓,則正人哀。哀,哀不得行其化。政亂不治,則能者嘆。嘆,嘆不得用其能。敵能未弭,則術人思。思,思不得運其奇。貨財不積,則貪者憂。憂,憂無所收其利。權勢不尤,則幸者悲。悲,悲不得弄其權。是所謂不杼其能,則怨也。所怨不杼其能悅也。人情莫不欲處前,故惡人之自伐。皆欲居物先,故惡人之自伐也自伐,皆欲勝之類也。是故自伐其善,則莫不惡也。惡其有勝己之心。是所謂自伐歷之,則惡也。是以達者終不自伐。人情皆欲求勝,故悅人之謙。謙所以下之。下有推與之意,是故人無賢愚,接之以謙,則無不色懌。不問能否,皆欲勝人。是所謂以謙下之,則悅也。是以君子終日謙謙。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見其所長。稱其所長則悅,稱其所短則慍。是故人駁其所短,似若物冒之。情之憤悶,有若覆冒。是所謂駁其所乏,則婟也。覆冒純塞,其心婟戾。人情陵上者也。見人勝己皆欲陵之。陵犯其所惡,雖見憎,未害也。
雖惡我自伐,未甚疾害也。若以長駁短,是所謂以惡犯婟,則妒惡生矣。以己之長,駁人之短,而取其害,是以達者不為之也。凡此六機,其歸皆欲處上。物之自大,人人皆爾。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知物情好勝,雖或以小犯己,終不校拒也。不校,則無不敬下,所以辟其害也。務行謙敬,誰害之哉。小人則不然。既不見機,不達妒害之機。而欲人之順己,謂欲人無違己。以佯愛敬為見異,孔光逡巡,董賢欣喜。以偶邀會為輕,謂非本心忿其輕己。茍犯其機,則深以為怨。小人易悅而難事。是故觀其情機,而賢鄙之志可得而知也。賢明志在退下,鄙劣志在陵上。是以平淡之主,御之以正,訓貪者之所憂,戒幸者之所悲。然后物不自伐,下不陵上,賢否當位,治道有序。
何謂觀其所短,以知所長?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智不能周也。故直之失也,訐。刺訐傷于義,故其父攘羊,其子證之。剛之失也,厲。剛切傷于理,故諫君不從,承之以劍。和之失也,愞。愞弱不及道,故宮之奇為人撓,不能強諫。介之失也,拘。拘愚不達事,尾生守信,死于橋下。夫直者不訐,無以成其直。既悅其直,不可非其訐。用人之直,恕其訐也。訐也者,直之徵也。非訐不能為直。剛者不厲,無以濟其剛。既悅其剛,不可非其厲。
用人之剛,恕其厲也。厲也者,剛之徵也。非厲不能為剛。和者不愞,無以保其和。既悅其和,不可非其懦。用人之和,恕其拘也。拘也者,和之徵也。
非懦不能為和。介者不拘,無以守其介。既悅其介,不可非其拘。用人之介,恕其拘也。拘也者,介之徵也。非拘不能為介。然有短者,未必能長也。純訐之人,未能正直。有長者,必以短為徵。純和之人,徵必愞弱。是故觀其徵之所短,而其材之所長可知也。欲用其剛,必采之于厲。
何謂觀其聰明,以知所達?夫仁者,德之基也。載德而行。義者,德之節也。制德之所宜也。禮者,德之文也。禮,德之文理也。信者,德之固也。
固,德之所執也。智者,德之帥也。非智不成德。夫智出于明。明達乃成智。
明之于人,猶晝之待白日,夜之待燭火。火日所以照晝夜,智達所以明物理。
其明益盛者,所見及遠。火日愈明,所照愈遠,智達彌明,理通彌深。及遠之明,難。圣人猶有不及。是故守業勤學,未必及材。生知者上,學能者次。
材藝精巧,未必及理。因習成巧,淺于至理。理義辨給,未必及智。理成事業,昧于玄智。智能經事,未必及道。役智經務,去道遠矣。道思玄遠,然后乃周道無不載,故無不周。是謂學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道智玄微,故四變而后及。道也者,回復變通。理不系一,故變通之。
是故別而論之,各自獨行,則仁為勝。仁者濟物之資,明者見理而已。合而俱用,則明為將。仁者待明,其功乃成。故以明將仁,則無不懷。威以使之,仁以恤之。以明將義,則無不勝。示以斷割之宜。以明將理,則無不通。理若明練,萬事乃達。然則茍無聰明,無以能遂。暗者昧時,何能成務成遂。
故好聲而實不克,則恢。恢迂遠于實。好辯而理不至,則煩。辭煩而無正理。
好法而思不深,則刻。刻過于理。好術而計不足,則偽。詭誣詐也。是故鈞材而好學,明者為師。比力而爭,智者為雄。等德而齊,達者稱圣。圣之為稱,明智之極明也。是以動而為天下法,言而為萬世范,居上位而不亢,在下位而不悶。是以觀其聰明,而所達之材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