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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附錄(5)

  • 人中畫
  • 風月主人
  • 4772字
  • 2015-12-17 15:13:13

卻說司馬玄相思了一夜,到次早辭別了尹老夫妻。回衙與呂柯商議,要出紙筆各處追求。呂柯道:“此人既有這等作用盜娶而去,自是富貴人家,豈無金屋隱藏;那能漏泄?若出紙筆,不但無用,反昭人耳,自傳與華老知道。只怕已失者不可復得,而將得者反又失矣!吾兄不可不思!”司馬玄想了一會,默然無語。呂柯道:“以小弟愚見,春闈近矣,莫若待兄看花之后,先成了華老師之姻,再細細搜求,亦未為遲。”司馬玄無可奈何,只得依允。過了些時,春闈御筆親點探花,十分榮耀。呂柯見他中了,方才放下一樁心事。司馬玄也不等公務稍暇,就央呂柯與華岳說親。呂柯笑道:“這不消仁兄吩咐,想也再遲不得了。”因撿個好日子,穿了吉服,用大紅名帖恭恭敬敬來見華岳。華岳接見道:“賢契為何今日如此鄭重?”呂柯道:“非為別事,就是敝友司馬玄向日蒙老師許結絲蘿,原約春闈得意便可乘龍。司馬玄今幸探花仙府,不負老師鑒拔,特浼門生敬報斧柯,以完前議。故門生薰沐以請,敢求老師金喏!”華岳道:“此言前固有之,但怪司馬玄負盟,已婚尹氏。老夫幾欲要言,因賢契作伐,不好多言。今以一第之榮,又煩賢契,莫非要以小星之義奚落小女么?”呂柯見說出尹氏,打著心病。又見華老辭色嚴厲,急得滿臉通紅,坐立不安,連連離席打恭道:“尹氏之說,系一時訛傳,并無實跡。司馬玄自從老師有約,至今尚在門生處獨自下榻,可問而知。若中饋有人,而再作此罔想,則不獨司馬玄有罪,門生亦不得謝過矣!”華岳道:“此事既無實跡,老夫也不苦苦追究。但有此一番訛傳,則老夫信此訛傳,將小女又許他人,這也怪不得老夫失信了!”呂柯道:“老師臺鼎門楣,豈患無人攀仰?但以師妹仙才,無非欲選奇才以諧佳偶。況司馬玄之才已蒙青眼,今又走馬春風,恐一時無兩。老師奈何以一言之誤,而舍長就短,無乃過傷于激耶?”華岳笑道:“以天地之大,豈獨生司馬一才?賢契何見之小也!”呂柯道:“據老師臺諭,則新選東床過于司馬矣?”華岳道:“雖未必過,亦未必不及。賢契異日自當知之,老夫焉能謬夸?”呂柯不敢再言,只得諾諾而退。

回到衙中,細細說與司馬玄,不勝悔恨道:“尹家之事,我向日就不愿仁兄為之。兄執意卻行,小弟又不敢違拗,今日兩美俱失,為之奈何?”司馬玄道:“此雖小弟妄動,但以荇煙之才,而兩番唱和,弟雖木石,焉能恝然?再不料華老之盟又有此變!”二人默對半晌。司馬玄又說道:“姻緣不成,這也罷了,但所選之人,其才何等奇拔?私心尚有不服。”呂柯道:“這不難,我明日請與一較,看他如何?”司馬玄道:“如此便好!”呂柯到次日,果又來見華岳,說道:“敝友司馬玄蒙老師理諭,自應避舍,但聞新婿高才,愿一領教,不識老師肯賜一見否?”華岳笑道:“想是司馬兄疑我為虛言,實無其人。若不一會,便道我峻拒不情。也罷,就會一會也不妨!但須講過,此生稟賦素弱,懶于言語,應酬只可一揖,就要垂簾分坐。”呂柯道:“只求一面,至于各席,自從其便,悉聽老師之命!”華岳道:“既是這等說,不須遲延,就明日書房草酌,屈賢契與司馬兄早臨。”呂柯歡喜,應諾辭出。回衙與司馬玄說知,大家等候不題。

卻說華岳進內與二小姐商議道:“司馬玄被我在呂柯面前說道另有佳婿,奚落了幾句,他忿忿不服,今日又央呂柯來,要與新婿較才。我待說明就理,擇了吉日,將你二人同嫁與他,完了一樁美事。但他新中探花,恃才矜美,旁若無人,莫若再叫荇煙扮作新婿,再游戲一場,使他心折,那時才不敢輕視我宰相門楣。”華小姐笑道:“才人風流韻事無所不可,但妹妹嬌柔女子,雖扮男妝,亦不好與他二人相對盤桓。”華岳道:“我已言過,只一揖就分簾隔坐。”二小姐同應道:“如此方好。”華岳一面吩咐明日備酒,又吩咐前窗一席,后窗垂簾,又設一席。

到次日,華岳發帖請呂翰林、司馬探花二人午刻一敘。二人聞請,到午欣然而來。華岳迎入書房,敘坐已定,司馬玄便請新婿相見,華岳道:“昨已告過,此生畏飲,兼且不耐煩劇,容杯戽少伸,當令拜謁。”須臾三人就座,酣飲多時,司馬玄告止。華岳一面令人撤去,一面叫請新婿出來。不多時,許多家人、侍妾擁著一位少年書生,翩翩而來,司馬玄與呂柯定睛一看,正是:

望去一泓秋水,行來兩袖青煙,雪膚瓊貌宛然仙。莫言花見笑,燕子也爭憐。

那新婿走進書房,讓呂柯、司馬玄居左,只躬身一揖,也不出半言,即退入后窗簾內而坐。司馬玄看見新婿風流年少,楚楚可人,將他初來詣考一片驕矜不服之氣,先消了八九。暗想道:“有此佳婿,何能及我?”因目視呂柯,欲起身辭出。華岳留下道:“既蒙光臨,還要求教。”說不了,早已兩副筆硯詩箋,俟候的端端正正,一副送在司馬玄席前,一副送入簾內。華岳對呂翰林說道:“論起來,小婿后生小子,怎好與翰苑名公爭衡文墨?但援引后進,實是詞場美事,故令他面見顏請教,老夫與近思亦可樂觀其盛。”呂柯道:“藝苑爭驅,古今盛事,老師有命于蒼兄,不妨捉筆。但不知還是何人命題?”司馬玄此時已心折氣短,不欲作巨鹿之想,然既已到此,只得拈筆說道:“晚生過時梅蕊,焉敢與桃李爭春?既承臺命,勉強寫意,以搏一笑,也不消命題了!”因寫道:

今日朝天佛御煙,昨霄歸院撤金蓮。

如何咫尺天臺路,一片云橫不許前?

后寫“司馬玄有感漫題索和”。寫完送與華岳道:“偶爾感懷,詞多過激,老太師勿罪!”華岳看了,稱贊不已。心下想道:“我一時高興,倚著荇煙有才,指望和一妙詩壓倒司馬玄,誰知司馬玄才高若此,卻教荇煙如何又能出奇?倘和韻不佳,未免倒自取其笑。”然事已到此,無能改言。賞玩畢,只得叫人送入簾內,詩雖送入,心下只是鶻鶻突突。還未半盞茶時候,早已送出詩來,放在席上,大家相爭而看。只見上寫道:

河洲荇菜已無煙,又想華峰頂上蓮。

玉蕊瓊姿應不少,安能盡到探花前?

后寫“伊無人有感漫題奉和”。華岳看見詩意字字敲打司馬,喜出望外,又不好自贊,只是捻著幾根白須欣欣而笑。呂柯初看見司馬之詩滿心快暢,以為定不能屬和,及見了和詩,驚得啞口無言,只是點頭咂嘴。司馬玄在案上看了,又拿在手中細看,竟看得呆了,如木人一般,半晌無語。華岳見司馬玄如此光景,不覺失笑道:“探花看詩沉吟,莫非嫌他詩太唐突么?”司馬玄見問,方斂容笑道:“晚生怎敢?”華岳道:“既不兼唐突,為何沉吟不語?”司馬玄道:“令婿佳章詞微意婉,字字中晚生之隱,讀之有觸,故不禁默默感傷耳!”華岳道:“原來如此!吾聞詩可以興、可以怨,此詩既能感動探花,則此子之才亦有可觀,學生不為過夸矣!”因吩咐家人道:“新相公不耐久坐,可請便罷。”家人傳語,那新人早從簾內走出一拱,竟隨著許多家人、侍妾入內去了。司馬玄看見少年美貌、寫作風流,已自滿心氣苦,今又珠圍翠繞,已為入幕之賓,更覺萬分難堪,又不敢現于辭色,只是癡癡默坐。

須臾換席,又送上酒來,司馬玄勉強而飲,只是不歡。華岳道:“探花極高懷,今為何作此不樂之態?胸中想應有故,不妨明言。學生或可為探花解憂。”司馬玄道:“事已不諧,晚生不妨直說。晚生才雖谫劣,而性篤閨倫,指望博一桃夭之子以樂關雎。故只身入京,作四海求凰之想。幸以一言之合,蒙老太師許以好逑,可謂平生之愿遂矣。不憶反側三年,而雀巢鳩奪,能無怏怏?”華岳道:“此乃學生得罪,且不必言。只說長安之大,豈再無一人以當探花之意?”司馬玄道:“晚生實不相瞞,此事想老太師亦已風聞,晚生實曾因買花訪得一才女,姓尹名荇煙,其人未見,其才實仿佛老太師閨中之秀。晚生既蒙老太師許盟,本不該他求。因想才難,自古嘆之,況閨秀之才,又難之難者,恐扌票梅有詠,失身村野,故越禮行權,先為聘定。”華岳道:“既聘了,為何不娶?”

司馬玄道:“曠不可待而不待,故曰行權;娶而可待而不待,則為越禮。晚生指望春闈僥幸,先完老太師之盟,而次第及之,庶幾兩全。誰知變生不測,荇煙已為大力強暴負之而去,如明月蘆花矣;及晚生望到而今甫能一第,而老太師又惑于聞風,以為晚生薄幸,而赤繩他系。使晚生進不能吹奏臺之簫,退又不能載浣紗之伴,兩美俱失,而只身如故。徨自失,非敢于大人前作不樂態也!適觀伊兄佳韻,所謂‘荇無煙’‘峰頂蓮’,字字實傷我心故耳!”說罷,辭色凄然,幾于下淚。華岳道:“探花所說聘而不娶,欲先待小女完姻,這是探花一片好心,而學生誤認之罪也!學生之罪,容當再請。且說尹荇煙,探花曾知蹤跡否?”司馬玄道:“若大長安,朱門無限,何處去尋消問息?”華岳道:“探花雖未曾訪,我學生到替探花訪得些消息在此,小女既失奉巾櫛,我學生追求尹荇煙以謝過,不識探花之意以為何如?”司馬玄道:“此固老太師天地之垂仁,但晚生既已兩致其情,定當兩全其約,得則雙得,失則雙失。若失一不悲,得一則喜,則前為負心,后為茍合矣!況晚生賦命涼薄,似與婚好無緣,行將請告以歸,倘佯山水,再不徒向朱門覓句矣!”

華岳聽了,因對呂柯說道:“探花說‘得則雙得,失則雙失’,若小女不諧,并荇煙亦不復望,則是為小女一人,到誤了探花終身了。這等看起來,探花事事皆有情有義,到是我學生多疑,有始無終了,卻怎么處?近思有甚計較么?”呂柯道:“事在兩難,門生亦無計較,還望老師用情!”華岳笑道:“要我用情,除非原將小女嫁與探花方妙。”呂柯道:“如此固妙,但老師置新婿于何地?”華岳笑道:“這也不難,就將新婿改換女妝,充做荇煙,同嫁與探花,你道何如?”說罷,哈哈大笑。呂柯與司馬玄聽了,俱各大驚大喜道:“老太師深心妙用,游戲出入,門生輩愚蒙,何能仰測?尚望老太師明明見教!”華岳道:“要學生明說也不難,探花與近思須要開懷痛飲,飲得半酣,方好作游戲之客,談游戲之事。若半杯不飲,愁眉相對,我學生說也無興。”此時司馬玄見說話有因,不覺神情喜發,伏席懇請道:“晚生此際寸腸如裂,雖玉液不能下咽,老太師倘有一線機緣,見教分明,則晚生愿以此身作漏卮可也!”華岳笑道:“既是這等,探花與近思試猜一猜,你道尹荇煙是誰人娶了?”司馬玄道:“如何猜得著?”華岳道:“就是小女娶了。”司馬玄笑道:“老太師取笑!怎么令愛娶他?”華岳道:“探花不要笑,且說小女許與何人?”司馬玄道:“自然是方才相會的伊兄了!”華岳道:“那里甚么伊兄,小女許的就是尹荇煙!”司馬玄與呂柯同說道:“老太師游戲入于三昧,一時難解,使人求教之心愈急。”華岳笑道:“學生這等說,探花又不解;學生那等說,近思又不解。如今沒奈何,只得要實說了。學生待罪春卿,禮義自我而出,小女既許嫁探花,焉有負盟之事?只因探花納聘荇煙,學生因與小女商量,以為探花愛才甚切,探花既聘荇煙,則荇煙之才必有過于小女者。小女初心不服,意欲與之一較,而不能致之以來,故萬不得已而行權,將小女改扮男妝,假充探花娶之以歸,豈非荇煙是小女娶了?”司馬玄與呂柯聽了,不覺大笑道:“老太師與令愛小姐這等游戲,真是文人韻事俱占盡矣!且請問尹荇煙取來,與令愛小姐相得否?”華岳道:“小女催妝一詩,荇煙心醉;荇煙合巹一詩,小女心服。二女彼此憐才,已結為姊妹,以待探花。”

呂柯道:“老師與師妹既有此一段盛意,老師為何又有新婿之選?”華岳道:“學生只道探花既聘荇煙,定忘小女,故稱小女別字,蓋故以此留難探花,消其不告而娶之罪耳!”呂柯道:“這等看來,都是老師作用。但不知老師于何處覓此少年才郎假充新婿?其才其美真可與子蒼并驅!”華岳笑道:“因無處可覓,只得就教荇煙改扮男妝,假充新婿,學生所以說小女許的就是尹荇煙。”司馬玄與呂柯聽了詳細,不覺手舞足蹈,歡笑不已。司馬玄因想道:“原來就是荇煙,我說天地間哪有這等少年才美書生?”因對呂柯說道:“不是小弟在仁兄面前夸口,就是杏苑英雄三百,我司馬玄視若無人,尚自洋洋得意。今日在老太師門楣之下,為此金屋二嬌比美,美不如;較才,才不及,短盡我司馬玄之氣,低盡我司馬玄之眉矣!”呂柯笑道:“仁兄莫怪小弟犯諱,小弟代仁兄再續一語,異日銅雀春深、二喬相并,只怕還要享盡司馬玄之福!”大家鼓掌稱快,歡飲多時,方才謝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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