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梁應來云:姑丈葛秋生病瘵,卒時身首縮小,名縮骨勞。可見近時亦有此證也。竇材乃妄人耳,自詡越人再世,所著《扁鵲心書》專尚丹石,欺世盜名,害人不淺。嗣有陳遠公,所著《石室秘錄》,論證列方,頗皆入理,奈蹈竇材故轍,假托軒、岐、仲景,誣圣愚人,貽譏后世,毛達可嘗嘆惜之。頃見番禺潘氏《海山仙館叢書》,所收女科書三卷,文理粗鄙,剿襲甚多,托名傅青主先生手著之秘本。潘氏不知醫理,誤信梓行,玷辱青主矣。無知妄作,固不足論,以遠公之學而托諸鬼神,誡不可解也,更有王養吾者,將郭氏《痧脹玉衡》竊為己有,假托深山野人之秘授,編其原方為六十四卦,未免傷及事主。而沈芊綠不察,采入《尊生》,何丹流受愚,重災梨棗,案雖未破,君子病之。
醫家臨診辨證,最要凝神定氣。如曾世榮于船中治王千戶子頭疼額赤,諸治不效,動即大哭,細審知為船篷小篾刺入囟上皮內,鑷去即愈。茍不細心審視而率意妄治,吾恐醫者道少、病者人費矣。
(注)凝神定氣,惟心小膽大者能之,忍辱負重,惟智圓行方者能之。不如是,不足以為名醫。如臨一大證,學識不足以當之,則宜舉賢讓能,不可蚊負以僨事;學識茍足以當之,而同道之識見不一,各抒議論者有之,簧鼓惑聽者有之,陰謀排擠者有之,加以親友之好惡,戚黨之疑信,或熱心關切,或樂禍幸災,投劑果然漸效,群議自息,病或稍有波瀾,眾楚交咻,斯時也若執德不宏,悻悻然委而去之,病付庸手,坐視其危,豈不輕棄人命乎?且事敗之后,亦未必竟無歸咎之語。故非凝神定氣之心思,不足以辨疑難險惡之大證,無含蓄堅忍之才力,不足以負扶危持顛之重任也。其學識全無,不知輕重,亂投藥石,惟利是圖者,乃無恥之徒,不可與忍辱負重同語矣。
(校)龍兒偶患足指 腫脹痛,適山妻往侍外姑疾,瘍科治之益劇,日夜啼泣不止。山妻聞而遺歸,滌去敷藥諦視之,乃剃下短發一莖刺入甲 。時盛暑,小兒頻脫襪,此必剃發落于鞋內所致也。鑷而出之,遂愈。
正與曾案相類矣。
(刊)刺不鑷出而誤藥妄治,在頭者其禍稍輕,在趾者必至潰腐脫落而成殘廢。緣先慈耳目之聰明迥異于人,故至老不衰,而又善體人情,事上撫下,無不欣感,烹飪湯藥,靡不周至,戚族中如有大病,必延往主裁,是以病情藥性,諸練亦深。雄未冠以前,讀《景岳全書》而喜之,遇證亦效其治法。先慈聞而痛戒曰:信道不篤,見異思遷,汝將為殺人之事乎?吾之閱歷病證者多矣,無論外感不可妄投溫補,即內傷證,必求其所傷何病而先治其傷,則病去而元自復。古人不曰內虛而曰內傷,顧名思義,則純虛之證殊罕見也。汝何懵乎?雄聆訓恍然漸有定見。三十年來,員不能起死人而生之,尚不致釀活病為死證者,先慈啟迪之教也。今刊此案,不禁思親之感。
滋補丸藥,最難消化,脾胃不健者,斷勿輕服。香巖先生云:湖州沈赤文,年甫冠,讀書明敏,父母愛之如掌珠。將畢姻,合全鹿丸一料,少年四人分服。赤文于冬令服至春初,忽患渾身作痛,有如痛風,漸至腹中作痛,有形之塊累累于腸,飲食不進,肌肉消瘦。諸醫治之,乃父畏用消導清火之藥,惟以參、術補方是從。至秋初邀余診視,問曰:小兒晚間去黑糞如拳大者一塊,目下遍身如火,欲飲井水,不知何故?余按脈數大,身體骨立,驗其所下之塊,黑而堅硬,意為瘀血結成,與酒蒸大黃丸二錢,下黑塊不計,用水浸之,胖如黑豆。詳詢所以,乃全鹿丸未化也。始知為藥所誤,不數日熱極而死,同服三少年,一患喉痹而死,一患肛門毒而死,一患吐血咳嗽而死。此皆無病而喜服溫補之害也,錄此以勸世人不必好補而服藥。
(注)世人之愛其子也,始憂其不長,衣帛食肉以揠苗,繼慮其虛羸,朝丸暮藥為常饌,逢節則參,遇勞則參,釀疾延勞,半由乎此。雖曰愛之,其實害之。愚謂富貴之家,何不將此終年無病所服參藥之費,延醫合藥,施診貧病,報施不爽,則我之子孫自然康強逢吉,不必慮其虛羸而為無病之呻矣。豈不美哉!香巖先生治痘多活法。嘗于肩輿中見采桑婦,先生令輿人往摟之。婦大怒詈,其夫將扭輿人毆打。先生曉之曰:汝婦痘已在皮膜間,因氣滯閉不能出,吾特激之使怒,今夜可遽發,否則殆矣,已而果驗。又一富家子病痘閉,諸醫束手,先生命取新潔大漆桌十余張,裸兒臥于上,以手展轉之,桌熱即易,如是殆遍,至夜痘怒發得生。又先生之外孫甫一齡,痘閉不出,母乃抱歸求救。先生視之甚逆,沉思良久,裸兒鍵置空室中,禁女弗啟視。迨夜深始出之,痘已遍體粒粒如珠。因空屋多蚊,借其 膚以發也。又汪益美布鋪伙友壯年患痘閉,群醫不能措手。先生令取雞糞若干,以醇酒熱調如糊,遍涂其身面手足。越宿雞矢燥落裂剝,而痘已出矣。此皆神而明之之治,錄之亦可發人之慧悟。然激之使發者,氣閉也,展轉于新漆之桌者,火閉也,假蚊口以嘬之者,血閉也;涂之以雞矢醴者,寒閉也。雖外治也,而有分別之妙義焉。茍欲效顰,亦當審諦。
(校)上論治案。
(刊)徐洄溪云:痘證因時而變,不但歷代不同,隔數十年亦有小變。余謂痘證每因時邪引動而發,萬密齋嘗言之,王清任亦論之,故不但數十年有小變,即一、二年間亦有判然迥異者。蓋痘有痘疫, 有 疫,兒科拘守古法,但可以治常痘,此建中《瑣言》之所以有救偏良法也。后人不知此義,輒訾其浪用石膏、大黃為偏,謂止可以救慣用熱藥之偏,豈為知人論世之言哉!但痘挾疫邪,非用費氏之法不可。惜幼科罕讀其書,不識病因,往往闔境沿村,夭枉載道,諉諸天數,豈盡然歟!吾先慈幼時患痘,頭面雖少,遍身密布,紫黑焦枯,略無潤澤,諸醫束手。老醫包士安曰:此名螺疔痘,用大黃、石膏多劑,毫無起色,奄奄一息,已絕望矣。偶親串中遣一越人陳嫗來探疾,見而 云:尚可圖也。亟以銀針將遍身之痘逐粒挑出如黑豆者一顆,隨以珍珠八寶丹糝入,外用朱養心家碧玉膏封之,即能進粥,不勞余藥而生。又定州楊素園大令云:阜平趙功甫邃于醫,凡一切丸散,人所不能辨其中為何藥者,趙一嗅而知之,歷試不爽,殆與離婁之明、易牙之舌,皆為天畀之獨也。生平長于治痘,痘始萌,一望已知其結局,雖極危之證,治之無不收功。自云一生療痘,無藥不用,而從未有用附子者。并識之,以質治痘名家。
開物成務之圣人,憫民疾苦,救其夭札,而垂以藥治病之教,誠輔相裁成之大道也。乃秦政、漢武,窮奢極欲,妄求不死,于是方伎進、邪說興焉。故今世所傳《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等書,皆有方伎之言附會其中,如輕身不老、久服延年等語是也。即班氏《藝文志》亦承其陋,謂方伎之別有四:曰醫經,曰經方,曰房中,曰神仙。夫醫理經方,皆圣王康濟蒼生之術,豈可與房中、神仙之邪說并列為方伎哉!后人惑之,淪于雜學,幸天縱長沙,集醫經、經方之大成,置房中、神仙于不論,炎黃大道,賴以復明。于戲!此其所以為醫圣也。或老年血氣衰弱,精力不充,藉藥餌以佐谷肉果菜所未逮,亦人子竭力孝養之一端,固未可盡非焉。
但弗惑于邪說,妄求長生而服金石等藥,以速其死耳。古書惟《元和紀用經》以不用桂、附、石藥者為上丹,猶為近理,故首錄其方于下。
上丹 平補氣血,健力加餐。
北五味(八兩,夏月再加四兩) 百部(酒宿浸焙) 菟絲子(酒宿浸焙) 淡肉蓯蓉(酒浸各二兩,四季土旺,蓯蓉再加六兩) 杜仲(炒) 巴戟肉 遠志肉(各二兩,冬月遠志再加六兩) 甘枸杞(二兩,秋月再加六兩) 防風(無叉枝者) 白茯苓 蛇床子(炒) 柏子仁(另研) 干薯蕷(各二兩)上十三味,用甘泉、桑柴火、砂鍋,煎至味盡去滓,將藥汁慢火熬成膏,瓷器收盛。封置泥地或冷水中拔去火氣。每晨淡鹽湯調服數錢,春月用棗湯化服。
(注)醫書有肥兒丸,無養老方,可見人情之濃于慈、薄于孝,故《韓氏醫通》嘗三嘆焉。先府君年逾大耋,神明不衰,雖知醫而素不服藥,獨諄諄以養老為言。夫良醫不治老,老豈能治之轉少哉?然藥以扶老,使之康健而少病,未始非怡清養志之先務,雖以藥扶老,實以孝治人耳。上丹本是丸方,恐老人脾氣不健,運化殊難,改丸為膏,俾易融洽。酒宿浸者,酒浸一宿也。
集靈膏 人年五十,陰氣先衰,老人陰虧者多,此方滋養真陰,柔和筋骨。
西洋參(取結實壯大者,刮去皮,飯上蒸九次,日中曬九次) 甘杞子 懷牛膝(酒蒸) 天冬 麥冬懷生地 懷熟地 仙靈脾上八味,等分,熬成膏,白湯或溫酒調服。
(注)此方始見于《廣筆記》,無仙靈脾,云出內府,又載于《治法匯》,并無牛膝。方后法血虛加當歸四兩,脾弱加白術四兩或八兩。且云治一切氣血兩虛,身弱咳嗽者,罔不獲效。凡少年但覺氣弱倦怠,津液少,虛火上炎,急宜服之,免成勞損。后惟魏玉橫先生善用此方,《續名醫類案》極言其功效。愚謂即人參固本加味也,峻補肝腎之陰,實無出此方之上者。原方用人參,近年參價甚昂,非大力者不能致,易以西洋參,可與貧富共之矣。方名“集靈”,則以有仙靈脾者為是。《理虛元鑒》治勞嗽,于原方去參、膝,加甘、桔、元參。
(刊)如治陰虛遺帶,宜去牛膝,加黃柏。凡便滑者,亦宜去牛膝,重加生薏苡仁。
草靈丹 老人陽氣偏虛,便溺不禁者,用此溫補下元,可以耐冷。
茅山蒼術(泔水浸,刮去皮,飯鍋上酒蒸透) 川椒紅(各四兩) 懷熟地 干薯蕷(各三兩) 炙甘草茯苓(各二兩) 茴香(二兩鹽水炒) 川烏(制一兩)上八味,將六味研細末,以熟地杵膏、薯蕷煮糊,共杵丸,梧子大。每三十丸,空心淡鹽湯下,以干食物壓之。
(注)脾腎兩虧,內挾寒濕者,此方宜方。若陰虛火盛之人,不可服也。
十灰散 治吐血、咯血、嗽血,先用此藥止之。
大薊 小薊 荷葉 扁柏葉 茅根 茜根 梔子 大黃 丹皮 棕櫚皮上十味,等分燒灰存性,研極細末,以紙包置泥地上一夕出火氣。每服五錢,藕汁或蘆菔汁或京墨汁半碗調服。
(注)按原注云:吐血者競推葛氏,而先生首以此方止血,明明劫劑,毫無顧忌,細玩始知先生意之到、理之精也,人生于陽,根于陰,陰氣虧則陽自勝,上氣為之喘促,咳吐痰沫,發熱面紅,無不相因而至,故留得一分自家之血,即減得一分上升之火,易為收拾。何今日之醫動以引火歸經為談,不可概用止血之味,甚至有吐出亦美,壅反為害,遂令遷延時日,陰虛陽旺,煎熬不止。至于不救。果誰之咎?執引經而緩時日,冀復元神,吾恐有形之血豈能使之速生,而無偶之陽何法使之速降?此先生所以急于止血之大旨也。
(刊)諸藥燒黑,皆能止血,故以“十灰”名其方。然止澀之品僅棕櫚一味,余皆清血之熱、行血之滯、破血之瘀者,合以為劑,雖主止血而無兜澀留瘀之弊,雄每用之,并無后患,何可視為劫劑乎?太平丸 治久嗽肺萎肺癰。
天冬 麥冬 知母 川貝母 款冬花(各三兩) 杏仁 當歸 熟地 生地 黃連(各一兩五錢) 蒲黃京墨 桔梗 薄荷(各一兩)上十四味,研細末和勻,以白蜜四兩,于銀石器中煉熟,再入黑驢皮膠一兩五錢,俟烊后下諸藥末攪勻,再入麝香少許,熬二、三沸,即丸彈子大。食后細嚼一丸,薄荷湯緩緩化下。臨臥噙此丸仰臥,使藥流入肺竅,則肺清嗽減。凡咳嗽服此,七日自痊。
(注)肺居膈上,湯藥蕩滌宜下,已過病所,宜乎難效,此噙化法之所以妙也。后莊一生治氣郁痰凝,胸膈痞塞,用人參、貝母、苦參、沉香、薄荷,為末蜜丸,噙口中聽其自化,徐徐沁入。可謂善得師者。
潤肺膏 治久嗽肺燥肺萎。
羊肺(一具) 杏仁(凈研) 柿霜 真酥 真粉(各一兩) 白蜜(二兩)上將羊肺洗凈,次將五味入水攪粘,灌入肺中,白水煮熟,如常服食。
(注)按原注云:血去則燥,燥則火旺,肺大枯,欲從腎源滋水,而不先滋水之母,有是理乎?然肺為多氣少血之臟,故一切血藥概不欲用,以羊肺為主,諸味之潤者佐之,人所易能也。若以真粉之甘涼,不獨清金,且以培土,人所未知也。愚謂此治上損之主劑也。肺熱葉焦之痿,飲不解渴之上消,并可仿此為法。夫可久先生為治損圣手,故葉氏治吐血諸證皆宗之。奈后人多從《醫貫》入手,不分上損、下損,惟知六味、八味等方而已,宜乎其無效也。今世所傳葛氏方,僅一白鳳膏膾炙人口,抑何陋哉!燮理十全膏 平補陰陽,調和氣血。
人參 黃 (各三兩炙) 白術(六兩) 熟地(八兩) 歸身 白芍 川芎(各二兩) 甘草(一兩炙)上八味,熬膏,將成入鹿角膠四兩,龜板膠三兩收之,盛瓷器內,窨去火氣。每開水調服數錢。
(注)此一瓢先生方也。其方論云:古人治無形之勞倦,必培以甘溫,人參為君,白術為臣,黃 為佐,甘草為使,有形之勞倦,必助以辛溫,歸、芎是也,資以酸甘,芍、地是也。故以八味為章旨,而驅策以血肉之物,如鹿之動,能通督脈,挺走險阻而不疲,角戴陽而上升,稟乎剛健之用;龜之靜,能通任脈,潛藏固蟄,抱陰負陽而善守,腹為陰而下降,稟乎柔順之體。此二膠者,各稟一德,草木力微,賴之而神其用也。
陰陽兩虛者服之,無偏勝,無不及,或加陳皮、半夏以利樞機,允為王道之劑。凡培養元氣之方,宜簡而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