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清先正事略選
- 李元度
- 4370字
- 2015-12-17 12:17:26
柏字雪本。少孤貧;稍長讀小學,曰:『道在是矣』!遂盡焚帖括,而日誦古書。家人強之應試,遂出走。西踰汧南,入棧道;東登首陽,拜夷、齊墓。復以母命就試,補諸生;旋棄巾服,入太白山讀書十年,成大儒。公卿多欲薦之;度不獲行己志,卒辭謝。昕夕謳吟,拾山中槲葉書之;門人都其集曰「槲葉集」。山居力耕,日食粥;或半月食無鹽,竟夷然不屑也。常言『古之人有七日不火食者、有三旬九餐者、有食木子橡栗者、有屑榆者、有一日長坐者、有十九年餐氈嚙雪者,蓋有主于中、不動于外,所謂「不忘溝壑」也』。其高寄絕俗類此。
年六十六,卒。子曰崧;女適二曲子慎言。
心敬字爾緝,號澧川;鄠縣人。少傳二曲之學;「二曲集」二十二卷,皆其所摭次也。
少為邑諸生。歲試,提學遇之不以禮;發憤,脫巾幘去,遂出其籍。雍正中,詔舉賢良方正,總督額忒倫、年羹堯先后上章薦,兩征不赴。及羹堯為大將軍,復招之;卒謝不往。羹堯敗,出其門下者皆絓誤,或禁錮終身;澧川不與也。朱高安督學關中,數造廬請益焉。
澧川學問淹通,有康濟之志;集中論選舉、軍餉、馬政、區田法、圃田法、井利說諸篇,皆可坐言起行,非空談心性者比。子某,以知縣入都,世宗見而嘉之曰:『若孺子,故日不凡』!乾隆元年,蒲城進士某應廷試,大學士鄂爾泰公問澧川安否?進士素昧澧川,不能對;鄂公笑曰:『若不識關中儒者,乃亦成進士耶』!秦中新除大吏來及皇華過境,鄂公必寄聲候澧川動定。其見重當世如此。生平論學,以「明、新、止至善」為歸。著有「澧川集」、「關學編」、「澧川易說」、「江漢書院講義」及「語錄」。
孫先生景烈者,字西峰;武功人也。少舉于鄉,為商州教官;勤于課士,不受諸生一錢。雍正中,舉賢良方正。乾隆己未,成進士;授檢討。以言事忤旨,放歸;深自韜晦。陳文恭撫陜,奉詔舉經明行修之士,將以西峰應;固辭。主關中書院,教生徒以克己復禮。居平雖盛暑,必肅衣冠。韓城王文端杰,入其室弟子也;嘗曰:『先生冬不罏、夏不扇如邵康節,學行加薛文清;為關中學者宗,有自來矣』。
又郿縣馮先生云程,字海鶤,號峪泉子。生七歲而孤,感奮自立。嘗謂生平有友五人,同邑則雪木李子、盩厔則名世趙子、鄠縣則澧川王子;晚得一人為盩厔司訓劉子,又繼得瀟灑之文方白趙子。二曲先生為之傳。又同時有盩厔惠含貞先生思誠、武進陸俊公先生卿鵠,二曲皆為之傳,盛稱其學行云。
——見原書卷二十七(名儒)頁三上。
顧炎武(附張弨、吳任臣)
亭林先生初名絳,字寧人;江南昆山人。乙酉,改名炎武,自署蔣山傭。本生父同應。有同祖弟曰同吉,早世;聘王氏,未婚守志,以先生為之后。
母夫人最孝,常斷指療姑疾。祟禎九年,旌于朝。丁亥夏,避兵常熟,年六十矣;謂先生曰:『我雖婦人,然受國恩矣;遇變,我必死之』!于是先生方應邑令楊永言之辟,與嘉定吳其沆、同里歸莊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以從夏文忠允彝于吳中;魯王監國授先生兵部司務。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與莊幸得脫。母夫人聞兩京皆破,遂不食卒;遺命誡先生:『勿事二姓』!次年,唐王起閩中,以職方郎召,先生欲赴之;念母未葬,不果。次年,幾豫吳兆勝之禍;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變衣冠作商賈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舊都,謁孝陵。癸丑,再謁;其冬,又謁而圖焉。顧氏有三世仆曰陸恩,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謁孝陵歸,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先生亟往擒之,數其罪,湛之水。仆婿復投里豪,以千金賄太守,欲殺先生;勢危甚。有代乞援于錢牧齋者,牧齋欲先生自稱門下,乃許之;其人知必不可而懼失援,乃私自書刺與之。先生急索刺還不得,則列揭通衢自白;牧齋亦笑曰:『寧人之卞也』!會故相路文貞振飛之子澤溥為白其事,于是先生浩然有去志。至是,五謁孝陵;乃東行,墾田于章邱之長白山下以自給。
戊戌,遍游北畿,出山海關;歸至昌平,拜謁長陵以下。次年,再謁。又念江南山水有未盡者,復歸;六謁孝陵,東游至會稽。次年,復北謁思陵。由太原、大同入關中,至榆林。是歲,浙中史禍作,先生幸得脫。甲辰,四謁思陵畢,墾田于雁門之北、五臺之東。
初,先生之居東也,其地濕,不欲久留;每言馬伏波、田疇皆從塞上立業,欲居代北。嘗曰:『使吾澤中有牛羊千,江南不足懷也』。然又苦其地寒,乃經營創始,使門人輩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東入京師。萊之黃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詩者多株連。復以吳中陳濟生所輯「忠義錄」,指為先生作,首之;書中有名者三百余人。先生聞之,馳赴山東,自請勘頌,系數月;富平李因篤親至歷下解之。獄白,復如京師,五謁思陵。自是往還河北諸邊塞者,凡十年。
丁巳,六謁思陵;始卜居陜之華陰。始,先生遍觀四方,心耿耿未下;謂『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談,實他邦所少;而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里之遙。若志在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王征君宏撰筑室延之,先生置田五十畝于華下供晨夕;而東西開墾所入別貯之,以備有事。又餌沙苑蒺黎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熊公賜履方任史事,以書來招;答曰:『愿以一身謝公,最下則逃之世外』。懼而止。戊午,鴻詞科詔下,諸鉅公爭欲致之;先生以死辭。次年修「明史」,又欲薦之;貽書葉學士方藹,誓以身殉,始得免。華下諸生請講學,謝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講學故得名,遂招逼迫,幾兇死;名之為累甚矣!況東林覆轍,有進于此者乎』!少讀「宋史」「劉忠肅傳」,曰:『士以器識為先,一命為文人無足觀矣』。即終身謝絕應酬文字。李二曲求為其母傳之再三,終謝之;嘗曰:『文不關乎經術、政理之大,不足為也。韓公起八代衰,若但作「原道」、「諫佛骨表」、「平淮西碑」、「張中丞傳后序」諸篇而一切諛墓之文不作,豈不誠山斗乎?今猶未也』!其論學,則曰:『諸君,關學之余也。橫渠、藍田之教,以禮為先。孔子嘗曰:「博學于文,約之以禮」;而劉康公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威儀之則。然則君子為學,舍禮何由」!近日講學家專以聚徒立幟為心,而其教不肅;方將賦「茅鴟」之不暇,何問其余』!尋以乙未春,出關觀伊、洛,歷嵩、少,曰:『五岳游其四矣』。會年饑,渡河至代北,復還華下。先生既負用世之略,不得一遂;所至輒小試之,墾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隨寓即饒足。徐尚書干學,兄弟甥也;未遇時,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貴,為東南人士宗;累書迎先生南歸,請居以別業,皆不至。庚申,其婦卒于崑山;寄詩挽之而已。
康熙二十年,卒于華陰;年六十有九。無子,以從孫淇慎后。高弟吳江潘耒刊布其遺書。
先生耿介絕俗;雙瞳子,中白而邊黑,見者異之。最與歸莊善,少共游復社,有「歸奇顧怪」之目。于書無所不窺,尤留心經世學。歷觀「廿一史」、「明十三朝實錄」,天下圖經說部以至公移、邸鈔之屬有關民生利害者隨錄之,又參以躬所聞見,曰「天下郡國利病書」,別一編曰「肇域志」。最精韻學,能據遺經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據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有「音學五書」;李文貞光地(疑有脫字)自漢、晉以來所未有。性喜金石文,所至必躬自蒐訪;有「金石文字記」。晚益篤志「六經」,謂『經學,即理學也。自有舍經學言理學者,乃墮于禪學而不自知』。故持論悉本朱子之說而歸咎于上蔡、橫浦、象山甚峻,有書曰「下學指南」。其平時論學,曰「博學于文」,曰「行己有恥」。謂『自一身以至天下國家皆學之事,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皆有恥之事;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故日「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其「日知錄」三十卷,尤終身經詣之書,凡經史粹言皆具焉;自言『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而躋斯治于古治之隆而未敢為近人道也』。先生出游,以馬二、騾二載書隨。所至厄塞,皆呼老兵退卒詢曲折;或與平日所聞不合,則即旅舍中發書勘之。或經行平原大野,無足措意,則馬上嘿誦諸經注疏;偶有遺忘,即又發書熟復之。汪鈍翁嘗言『經學修明者,吾得顧子亭林、李子天生;內行醇備者,吾得魏子環極、梁子曰緝』。先生廣之曰:『學究天人、確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讀書為己、探賾洞微,吾不如楊雪臣;獨精「三禮」、卓然經師,吾不如張稷若;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青主;堅苦力學、無師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險阻備嘗、與時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聞強記、群書之府,吾不如吳任臣;文章爾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錫鬯;好學不倦、篤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書、信而好古,吾不如張力臣』。所著書,又有「左傳杜解補正」、「九經誤字」、「石經考」、「吳韻補正」、「昌平山水記」、「山東考古錄」、「京東考古錄」、「亭林詩文集」及「二十一史年表」、「歷代帝王宅京記」,皆行于世。
力臣名弨,山陽人。精六書,貧而嗜古;尤究心金石,搜討靡遺。嘗登焦山,乘江潮歸壑,入巖下;仰讀「瘞鶴銘」,證為顧況書,援據甚核。后以聾廢,而考證彌勤;亭林「音學五書」,力臣所寫定也。
任臣吳姓,名志伊;仁和人。志行端愨,博聞強識,兼精天官、樂律。康熙己未,召試博學鴻儒,授檢討;承修「明史」「歷志」。撰「十國春秋」百十四卷,廣搜博引,可稱淹貫。又撰「山海經廣注」、「字匯補」、「周禮大義」、「禮通」、「春秋正朔考辨」、「托園詩文集」諸書。
——見原書卷二十七(名儒)頁四下。
王夫之(附兄介之、子敔)
先生姓王氏,諱夫之,字而農,號姜齋;湖南衡陽人。父朝聘,副貢生;以文學知名。先生少負異才,讀書十行俱下。年踰冠,與兄介之同舉崇禎壬午鄉試;以道梗,未與計偕。明年,張獻忠陷衡州,士類多污偽命;其不屈者,投之湘江。先生走匿南岳雙髻峰下,賊執其父以為質。先生自引刀刺其肢體,舁往易父;賊見其重創也,免之,父子俱得脫。
十七年,北京陷;先生涕泣不食者數日。明年,王師下金陵,唐、桂二王相繼稱號;督師何公騰蛟屯長沙、堵公允錫駐常德,兩公頗不相能,先生憂之。上書監軍章公曠,請調和南北兩軍,防潰變;章公不能用。諸鎮卒奔覆,章公以憂死。
順治四年,王師下湖南,先生走桂林;大學士瞿公式耜疏薦于桂王,先生以父憂請終制。服闋,授行人。是時桂王建國肇慶,旋移駐武岡,走靖州、柳州,大學士嚴公起恒皆從;已復從至肇慶。時朝端水火,有吳黨、楚黨之目。主吳者,為朱天麟、張孝起、吳貞毓、堵允錫、王化澄諸人;主楚者,為金堡、丁時魁、劉湘客、袁彭年、蒙正發諸人。又其時李成棟新附于王,朝政皆決于其子元允,堡等五人附之;吳黨目為五虎。嚴公居其間,不能有所匡正。王在梧州,貞毓等十四人合疏攻五虎,下湘客等于獄,將置之死;先生走告嚴公曰:『諸臣棄墓墳、捐妻子,崎嶇從王;而以黨人殺之,則志士將解體,誰與共危亡者』!嚴公感其言,跽王舟,力救;貞毓等并惡之。是時化澄已為言者劾去,貞毓等請召還;因與合攻嚴公。先生亦三上疏劾化澄,化澄恚甚,必欲殺先生;以救得免。返桂林,復依瞿公。尋聞母病,間道歸;至則母已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