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主人曰。八節之日。無論殺戮不宜。即鞭笞亦所不可。服官居家者。皆宜謹戒。八節謂四立二分二至也。人既犯罪。刑固其所當然。特以加之于八節之日。未免傷天地之和。而于心有所不忍耳禮仲春之月。天子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仲夏之月。挺重囚。益其食。仲秋之月。雖命有司申嚴百刑。即繼之曰斬殺必當。于秋肅之中。仍寓春和之意焉。為民上者。當此節日。正宜撫候驚心。遵古帝同仁之念。全上天好生之心。寬刑解釋。方不愧民之父母。若忍心害理。恣意妄殺。則上干天和。下殘民命。安得無惡報乎。
刑者。圣王不得巳而用之。果屬情真罪實。亦當詳審而用。況濫及無辜乎。語云。天道好還。又曰。上帝好生。今且無論日后果報若何。即據審問鞠勘時。多少白頭黃發。皆跪伏哀號。呼我為天。稱我為爺。如何忍得與他做冤讎。動輒以三木相加耶。昔呂叔簡作刑戒有云。求生不得。然后殺之。求出不得。然后入之。天道好生。神明臨汝。一念慘酷。殃及后裔。昏昧殘毒。何至于是。人有恒言。誠能處處詳慎。則公門里面。盡好修行。是故刑及無辜者。不獨屈抑平民。固為干天之怒。即使果真有罪。而或以笞為杖。以杖為徒。亦受陰譴匪淺。書曰。功疑為重。罪疑為輕。古圣王深知此事。實犯天和故于秋肅之中。仍寓春溫之意。凡廉仁官長。皆當仰體此意。遇事必須息心靜氣。代為體貼一番。然后再定其罪。切不可察察為明。自矜予智。一字舛錯。貽禍不小。戒之慎之。
甔甔子。每教人養喜神。止庵子。每教人去殺機。是二言。學者之師也。
宣帝地節三年。廷尉史。路溫舒。上書曰。臣聞秦有十夫。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獄之道。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太平之未致。凡以此也。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惟陛下省法制。寬刑罰。則太平之風可。興矣。上善其言。溫舒此書見聽于君。身名俱顯。厥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仁者有后。不益信哉。
言行匯纂曰。官雖至尊。決不可以人之生命。佐己之喜怒。官雖至卑。決不可以己之生平。佐人之喜怒。
冒鸞寄弟書曰。蓋嘗痛夫世之酷吏。深文峻法以毒無辜。又有一種任喜怒為輕重。及通貨賂為出入者。雖差有不同。然皆逞志作威。得罪于天者也。又有一種小人。假此為恩仇報復計。尤堪痛恨每觀古君子之司刑者。欽恤一念。上通于天。吾幸列刑官。必法斯人。后分守建寧道。首請于按臣。釋追贓不赦者三十七人。按臣仍發千戶所防御。公曰。此輩面無人色。且有郎當不能跪立者。尚堪從役耶。即釋之。其為三十七人請命處。尤足破阿旨誣贓之弊。
張南軒曰。治獄所以不得其平者。葢有數說。貪吏受賄。枉法用刑。其罪無可論矣。即或矜智巧以為聰明。持姑息以容奸慝。上則視大官之趨向而重輕其手。下則惑胥吏之浮言而二三其心。不盡其情而以威怵之。不原其初而以法繩之。由是不得其平者多矣。無是數者之患。而存哀矜勿喜之意。其庶幾乎。
立法欲寬。寬則易避。守法欲嚴。嚴則難犯。若一立刻深科條。必有受其害者矣。視酷吏臨審暴虐者似微不同。然殺人以刃與政均也。原其意豈不以火烈民畏。懸崖鮮死。然其心巳為嗜殺所用矣。厯觀古來制酷刑及嚴犴狴者。必殃其身。不獨紀載爾爾也。
呂叔簡刑戒曰。有某官者。素酷暴。動輒行笞數十下。酸楚之聲震地。若罔聞者。有道人排闥入。直立廳事。嗔目而指之。某官大怒。呼左右極力笞之。忽后堂大呌。公子為鬼擊幾死。某官張皇。退堂入內。則其子自言若有鬼神巨棰棰我。皮破肉爛。血漬雙股。痛不可忍。急遣人至廳。被笞人己失所在。乃號咷大哭。舉身自擲。頭面皆損噫彼道人者。其神人乎。孰無父母。人之子。己之子。均子也。奈何己子如珍。人子如草。于心安乎。
承平既久。盜賊潛生。為上者不知輯寧。往往厚誣平民。屠殺為功。而又軍無紀律。縱其邀刼。至有賊梳兵篦之說。痛何如乎。夫民困于盜賊水火中。顛連望救。視王師不啻饑渴。又從而殲之。或一家數口。駢首就戮。種種慘酷。未易殫述。嗟夫。一夫冤死。尚干天和。殺賊過多。猶促壽命。況以瘡痍之良民。吞聲就死。其冤抑必然動天。又何惑乎世之為將為兵者。多不良死哉。
勸民息訟
圣人云。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蓋言治民之道。不以聽訟為貴。而以無訟為貴也。然無訟之化不易幾。所恃者在勸民息訟而已。勸之如何曰訟起于爭。必先去其爭心。上者平情。次者能忍。以情而論。在彼未必全非。在我未必全是。況無深仇積怨。胡為好勝爭強。我之所欲勝。豈彼之所肯負乎。以此平情。其忿消矣。而何有于訟。以忍而言。彼為橫逆。從旁自有公論。何損于吾。或別有挑唆。無如息氣讓人。便宜自在。彼即受辱。吾豈不費錢乎。以此為忍其念止矣。而何至于訟。雖然。平情乃君子之行。能忍亦非澆俗所能。世風偷薄。囂競成習。三尺童子。皆有上人之心。一介匹夫。每多傲物之態。若徒用區區文告。日相勉導。彼以文告視之而巳。不若因其訟而默寓勸之之意為得也。夫兩造當前。枉者常負。直者常伸。而無情之辭不敢騁矣。訟師惡棍。嚴絕其竇。使奸無所施。而弱肉之食不敢萌矣。政尚清簡。雀角之微。親為諭釋。使和好如初。而恬讓之懷。油然動矣。于是強暴革心而向道。良善感化而興仁。將見德所被。比戶可封。又何訟獄之不為止息哉。故勸民之道。不在喻之以跡。而在感之于微。息訟之本。不在專求乎下。而在先謀乎上。為民牧者盍盡心焉。
事跡
格言
事跡
陳實字仲弓。許人。嘗為太邱長。治以清靜稱。黨錮事起。實亦逮及。慨然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請囚。遇赦得出。里人有爭訟者。輒就曲直。退無怨言。每曰。寧為刑罰所加。無為陳君所短。年八十四卒。會葬者三萬余人。子紀諶克世其德。時號三君。每公府辟召。則一門之內。羔雁成羣。見者嘆羨。
王烈字彥方。太原人。以孝義稱。里有爭訟者。將質于烈。或至途。或望廬而返。一盜牛者。主得之。盜請罪曰刑罰是甘。乞不使王彥方知也。
劉矩遷雍邱令。以禮讓化民。民有爭訟。矩引于前提耳訓告。以為忿恚可忍。縣衙不可入。使歸更尋思。訟者感之。
張萇年為汝南太守。郡人劉崇兄弟分析家資。惟一牛爭不能決。訟于郡庭。萇年諭曰。汝曹當以一牛故致此爭競。脫有二牛。必不爭。乃以已牛一賜之。于是境中各相誠約。咸敦敬讓。
辛公義為岷州刺史。岷俗畏疫。一人病疫。合家避之。病者多死。公義命皆輿致廳事。設榻晝夜處其間。以俸祿具醫藥。病者既愈。召其親戚諭之曰。死生有命。豈能相染。若能染。吾死久矣。民感之。始相慈愛。風俗遂變。后遷并州剌史。凡訟事立決。有須禁者。公義即宿廳事。終不還閣曰。剌史無德。不能使民無訟。豈可禁人在獄。而安寢于家乎。后有訟者。父老諭之曰。何忍勞使君。訟者兩讓而止。
蘇瓊除清河太守。有百姓普明兄弟爭田。牽累至百人。瓊召普明兄弟諭之曰。天下難得者兄弟。易求者田地。假令得田地。失兄弟。心如何。因而下淚。諸證莫不灑泣。普明兄弟叩頭。乞出外更思。遂還同居。和好如初。
畢構為四川廉察。有兄弟爭財者。構呼其兄弟三人以人乳食之。訟者感泣而止。又馬恭敏公作守。有兄弟老而爭產不休。公取庫中大鏡。令兄弟同照之。見面龐相似須發各皓然。悟而泣。交相讓而出。
王之麟初任刑部主事。慮囚淮揚。時張居正當國。持法峻。冬月獄無留辟。而之麟所論決僅三人。入為正郎。忽奉嚴旨立斬臨江守錢若賡。之麟持法力爭得緩死。出知撫州。撫俗好訟。之麟委婉開諭。其風漸衰。戊子歲大饑。崇仁饑民作亂。單騎撫平之。全活甚眾。郡人肖像祀焉。
崔鐄。海門人。以稅金五百兩付镕工。工欺其無證而負焉。鐄變產以償。后王端毅公為守。廉得其狀。命之訟镕工。對曰。鐄家巳破。若訟之。是又破一家也。工聞而感愧。遂舉前金還之。子潤。孫昆。曾孫桐。相繼登第。
胡子遠之父。家饒財。常得錢引五十緡。皆偽也。家人欲訟之。胡曰。干仆巳死。豈忍使其孤對獄耶。或謂減其半價與人。尚可得二十余緡。胡不可曰。終當誤人。取而火之。其子孫大顯。
陳升之知漢陽。俗好藏親交尺牘。有訟則投公庭。據以推詰。升之曰。此告訐之習。不可使長也。遂嚴禁之。
格言
胡師蘇云。事無大小以理為主。然理雖在我。所遇之人。愚者不知理。強者不循理。奸滑者舞文以亂理。則理又有難行處。便當審度事勢何如。從容處之。事小便含忍過去。寧我讓人可也。事大則質之官府。告之親友。曲直分明。自然輸服。若恃我有理。悻悻生忿。直要盡力做到十分。不肯退步容忍。則愚者終不明。強者終不屈。奸者必百計求勝。或有理翻成無理矣。古人謂事到七八分即巳。如張弓然。過滿則折。此亦處事之法。
詞訟到官。類是增撰。被毆曰殺。爭則曰刼。入人家謂行竊。侵界謂發尸。一人訴詞。必牽引其父兄子弟。甚至無涉之家。偶有宿憾。亦輒扯入。意謂未辯是非。且得追呼一擾。耗其錢物。辱其婦女。以泄憤耳。不知公門一入。吏卒禁呵。笞撲交加。巳不勝魂消氣沮。遂有畏懼刑系。覬覦早出。而妄自誣伏者。有吏務速了。強加拷訊。逼令招認者。有長官自恃巳見。妄行臆度。吏輩承順旨意者。嗚呼。一人坐獄。闔戶號啼。一罪爰成。妻孥典鬻。無知小民。其可輕涉訟庭乎。
世之殺人取財者。無如訟師權勢二種人耳。指富家為甘脆之資。借捏款為攫金之具。假命也。陷盜也。一有訟師播弄是非。于是勢家出而垂涎。衙胥因而下石。所謂以計殺。以筆殺。以舌殺者。更十倍于以挺殺。以刃殺以政殺者也。從來奸黨相習成風。而得以令終者。十無一焉。此不謂之殺人。直謂之自殺可耳。嗜利者其亦鑒及此乎。
俞硯如先生宰江寧。有勸息訟告示云。為勸民息訟。以安本業事。照得本業遂則民生厚。民生厚則風俗醇。然所以遂本業者。惟不輕構訟一事。乃吃緊關頭。茲本縣下車伊始。職在親民。要知親民吃緊關頭。亦即在使民無訟。愿爾軍民人等。遵我誡諭。保爾身家。勿因微嫌小隙之難忍。而動思興訟。勿受奸徒刁棍之唆使。而輒駕虛詞。勿惹差役上門。而受無厭之誅求。勿惹刑責上身。而忍難堪之痛楚。勿舍家庭宴樂。反尋歇店之凄涼。勿拋閭里安閑。自討路途之跋涉。省訟師干證需索之錢。留衙門歇店使用之費。并力急公輸課。逍遙樂業于盛世之間。豈不至樂。茍或不慎。一字公門。九牛難拔。費盤纏。悞正事荒。時日。討煩惱。諸苦備嘗。雖悔何及。倘有事屬剝膚。萬不獲巳者。須遵本縣限期。進詞告理。惟人命強盜重情。方許不時呈報。至戶婚田土等情。雖經告準。仍許親友解紛。使有訟者復歸無訟。是本縣之素志也。必不苛求。特此布告。
寡過錄云。勸息爭訟。此仁人長者為民惜身家惜性命之苦心也。每見文誥所頒。情詞愷惻。計慮周詳。真不啻垂涕泣而道之矣。然徒懸息訟之令。而不嚴反坐之條。則奸人之心。以為我之訟勝。固可以制人。負亦不至損己。何所憚而不試其長技乎。亦有神明宰官。審虛怒發。然始雖惡其無實。旋復憫其無知。亦僅薄責示懲。不皆依律重擬。則奸人之心。以為吾之訟。成固可以直尋。敗亦止于枉尺。何所憚而不幸其偶中乎。以故息訟之勸雖殷。好訟之風不改。亦徒勞慈父母之誨爾諄諄矣。惟如王湯谷先生按浙時示民云。前來赴告者。必要一字不虛。言言可質。方可投遞。如所告人命。三命內二命情實。一命情虛。自治二命以應抵之罪。必加一命以反坐之條。所告贓私。百兩內。九十兩為真。十兩為假。自追九十兩巳得之贓。亦必坐十兩以虛誣之律。本院言不妄發。爾等務各三思。可巳則巳。萬勿輕舉一時。遺累后日。如此則有所勸于前而知感。復有所懲于后而知畏。庶幾乎。訟心可以革。訟庭可以閑矣。
學治臆說云。勤于聽斷善己。然有不必過分皂白。可歸和睦者。則莫如親友之調處。蓋聽斷以法。而調處以情。法則涇渭不可不分。情則是非不妨稍借。理直者既通親友之情。義曲者可免公庭之法。調人之所以設于周官也。或自矜明察。不準息銷。似非安人之道。又曰。士不自愛乃好干訟。官能愛之。未有不知媿奮者。愛之之道。先在導之于學。為月課。為季考。拔其尤者收之書院義學之中。鼓舞之。振興之。隆以禮貌。優以獎賞。與干訟者榮辱迥殊。則士以對簿為恥。莫不砥厲廉隅。不獨文教之可以日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