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地里骨頭言
史官謾把春秋筆
好好生生斷幾行
其二云、
天翻地覆片時間
取義成仁死不難
蘇武堅持西漢節
天祥不受大元官
忠心貫日三臺見
心血凝氷六月寒
賣國欺君李士實
九泉相見有何顏
時僉事潘鵬自為御史時、先受寧王賄賂。與之交通。至是率先叩頭呼萬歳。參政王倫【王綸】、季斆(斆為南安知府從先生平賊有功升參政)懼禍、亦相繼拜伏。布政使梁宸按察使楊璋、副使唐錦都指揮馬驥、各各以目相視不敢出聲。
濠大喝曰: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四人不覺屈膝。鎮守太監王宏、巡按御史王金、奉差主事馬思聰、金山、布政使胡濂、參政程杲、劉斐、參議許效廉、黃宏、僉事頼鳳、僉書郟文(以指揮從先生征賊有功升今任)都指揮許清、白昂、初皆不屈。濠令繋獄三日、俟其改口愿附。方釋之。惟馬思聰與黃宏終不肯服。不食而死。眞忠臣也。
濠即日偽置官屬、以吉曁、涂欽、萬銳等為御前太監、尊李士實為太師、劉養正為國師、劉吉為監軍都御史、參政王綸授兵部尚書。季斆等各加偽職、大盜閔廿四、呉十三、凌十一等、倶授都指揮等官。南昌知府鄭瓛、知縣陳大道、倶愿降。復職管事如故。其時有瑞州知府姓王名以方、湖廣黔陽人、素知宸濠必叛、練卒葺城、為守御計。宸濠慕其才能。屢次遣人送禮、欲招致之。以方拒而不受。至是適有公事到于省城、逆黨檎送寧府。宸濠命降、以方不從。繋之于獄。
宸濠又傳檄遠近、革去正德年號。擬改順德二字。只待南京正位、即便改元。又造偽檄、指斥乘輿極其丑詆。時濠畜養死士二萬、招誘四方盜賊渠魁四萬余、又分遣心腹婁伯將王春等、肆出收兵。合護衛黨與并脅從之人。共六七萬余人。軍勢甚盛。
又用江西布政司印信公文、差人遍行天下布政司、告諭親王三司等官舉兵之意、一面修理戰具。此一場、鬧動了江西省城百姓。后人有詩嘆云、
寧藩妄想動兵戎。枉使機關指日窮。可嘆古今興廢跡。鄱陽湖水血流紅。
是時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聚眾鼓噪。朝廷命陽明先生往勘。先生以六月初九日啟行。亦要趕十三日、與寧王拜壽、此乃常規。臨發時、參隨官龍光等、取勅印作一扛、留于后堂。轎出倉卒封門、忘其所以。行至吉安、先生登岸取勅印、方省不曾帶來。乃發中軍官、轉回贛州取扛。以此沿途遲留。待扛至方行。六月十四日午后、剛剛行至豊城。此正孫都堂、許副使遇害之日也。若非忘記勅印、遲此數日、亦在入謝班中同與孫、許之難矣。豈非天乎。
正是萬般皆是命
果然半點不繇人
卻說豊城縣、離省城僅一百二十里、寧王殺害守臣不過半日、便有報到豊城了。知縣顧佖謁見先生、將省中之事稟知、兼述所傳聞之語。
「寧府已發兵千余、邀取王都堂、未知果否。」
先生分付顧佖、
「你自去保守地方、那寧王反情、京師乆已知道、不日大兵將至。可安慰百姓。不必憂慮、本院亦即日起兵來矣。」
顧佖辭去。
先生急召龍光問曰:
「聞顧知縣語否。」
光對曰:
「未聞。」
先生曰:
「寧王反矣。」
龍光驚得目睜口呆。先生曰:
「事已至此。惟走為上策。自此西可入瑞州、到彼傳檄起兵討賊。別無他策。」
分付管船的快快轉船、連夜行去。
艄子聽說反了寧王、心膽倶裂、意不愿行。來稟道、
「來時順風順水、今轉去是上水。又是大南風甚逆。難以移動。便要行、且待來早看風色如何。」
先生命取辨香、親至船頭、焚香望北再拜曰:
「皇天若哀憫生靈、許王守仁匡扶社稷、愿即反風。若天心助逆、生民合遭涂炭。守仁愿先溺水中、不望余生矣。」
言與涙下、從者倶感動。祝罷南風漸息、須臾檣竿上小旗飄揚、已轉北風。艄子又推天晩不行。先生大怒、拔劍欲斬之。眾參隨跪勸。乃割其一耳。于是張帆而上。行不止二十里。日已西沈。先生見船大行遲、使參隨潛覓漁舟。先生微服過舟、惟龍光、雷濟相從、止帶勅印隨身。其衣冠儀仗并留大船、分付參隨蕭禹在內、隨后而至。漁舟慣在波浪出入、拽起蓬來、梭子般去了。
卻說宸濠打聽南贛軍門起馬牌、
「是六月初六日發的、舊規三日前發牌。筭定初九日準行。如何還不見到。難道徑偷過了、或者半途曉得風聲、走轉去了。也不可知。此人是經濟之才、若得他相助、大事可就。」
遂分付內官喩才、以劃船數十只追之。行至地名黃五腦(屬豊城縣)、已及大船、拿住蕭禹。禹曰:
「王都爺已去乆矣。拿我何益。」
喩才乃取其衣冠、回復寧王去了。正是、
鰲魚脫卻金鉤去
擺尾揺頭再不來
先生乘漁舟、徑至臨江。有司懼不知。先生使龍光登崖、索取轎傘。臨江知府戴德孺急來迎接款留先生、入城調度。先生曰:
「臨江大江之濱、與省城相近、且居道路之沖、不可居也。」
德孺日、
「聞寧王兵勢甚盛、何以御之。」
先生曰:
「濠出上策、乘其方銳之氣、出其不意直趨京師、則宗社危矣。若出中策、則徑攻南京、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據江西省城、則勤王之師四集、魚游釜中、不死何為。此下策矣。」
德孺曰:
「以老大人明見度之當出何策。」
先生曰:
「寧王未經戰陣中情必怯。若偽為兵部恣文發兵攻南昌彼必居守、不敢遠出。旬日之間王師四集、破之必矣。」
德孺請先生更船、先生辭之。止取黃傘以行至新淦、于船中張傘。知縣李美有將才。素練士卒有精兵千余。至是來迎先生固請登城。先生曰:
「汝意甚善。然彈丸之地、不堪用武。」
李美具站船。始更舟、先后共行四晝夜、方至吉安。
知府伍文定聞先生至大喜急來謁見。先生欲暫回南贛征兵。伍文定曰:
「本府兵糧倶已勉力措置。亦須 老大人發號施令。不必又回。稽誤時日。」
先生乃駐札吉安、上疏告寧府之變、請命將出師以解東西倒懸之苦。并請留兩廣差滿御史謝源、任希儒、軍前紀功、一面請致仕。
卿官王懋中等、與知府伍文定、及門人卿官鄒守益等、一同商議、遵便宜之制、傳檄四方、暴濠之罪狀、征各郡兵勤王。又遣龍光于安福、取劉養正家小、至吉安城中、厚其供給、遺書養正、以疑寧賊之心。又訪看李士實家屬、謬托腹心、語之曰:
「吾只應勅旨聚兵為名而已。寧王事成敗未卜。吾安得遽與為敵乎。」
又令參隨雷濟、假作南贛打來報單。內開報兵部準令、
許泰郄永分領邉軍四萬從鳳陽、
劉暉桂勇分領京邉官軍四萬從徐淮、水陸并進、
王守仁領兵二萬、
楊旦等領兵八萬、
陳金等領兵六萬、分道夾攻南昌。
原奉機密勅旨、各軍緩緩而行、只等宸濠出城、前后遮擊、務在必獲。
又偽作兩廣機密火牌、內云、
都御史顏咨奉兵部咨、率領狼達官兵四十八萬、前往江西公干。
先生又自作文書各處投遞、說、
各路軍馬倶于南昌取齊。本省各府縣速調集軍馬、刻期接應。
又于豊城縣張疑兵、作為接濟官兵之狀。又取新洤優人十余名、各將約會公文一角、并抄報、卑火牌縫于衣袂之中、厚賜路費、縱之南行、被寧府伏路小軍所獲、解至王府。
原來李士實、劉養正等、果勸宸濠繇蘄黃、直趨北京。不然亦須先據南京。根本既定、方可號召天下。宸濠初意欲聽其謀。因捜優人身伴見了督府公文。以為王師大集、旦暮且至。遂不敢出城。但多備滾水磊石、為守城之計。
李士實復言于宸濠曰:
「朝廷方遣駙馬。安得遽發邉兵。此必守仁緩兵之計也。王負反叛之名、不務風馳雷擊、而困守一隅、徐待四方兵集、必無幸矣。宜分兵一支、打九江府。若得此郡、內有二衛軍足可調用、再分兵一支、打南康府、殿下親率大軍直趨南京、先即大位、天下之貪富貴者、翕然來歸。大業指日可定也。」
宸濠意尚猶豫。一面打探官軍消息、一面先遣閔廿四、呉十三等、各帥萬人、奪官民船裝載、順流去打南康。知府陳霖遁走、城遂陷。進攻九江府。知府汪颕、知縣何士鳳、及兵備副使曹雷亦遁。九江百姓開門以納賊兵。閔廿四、呉十三分兵屯守、飛報捷音。宸濠大喜曰:
「出兵纔數日、連得二郡、又添許多錢糧軍馬。吾事必成矣。」
遂遣賊將徐九寧守九江、陳賢守南康、倶冒偽太守之號。閔廿四、呉十三撤回、隨大軍征進。因遣使四出、招諭府屬各縣、降者復官如故。恰好打探官軍一的回報道、
「火牌報單、都是軍門假造出來的、各路軍馬并無消息、王都堂安坐吉安府中。聞說已發牌屬郡、約會軍馬、尚未見到。」
宸濠謂投降參政季斆曰:
「汝曾與王守仁同在軍中。能為我往吉安、招降守仁、汝功不淺。」
季斆不敢推托。即同南昌府學教授趙承芳、及旗較等十二人、赍偽檄榜文、來諭吉安府、并說先生歸順寧王。
先生先有文移。各路領哨官把守信地、如有寧府人等經過、不拘何人、即行挪送軍門勘究。
斆等行至墨潭地方、被領哨官阻住。季斆喝曰:
「我乃本省參政、汝何人、敢來攔截。」
領哨官曰:
「到此何事。」
季斆曰:
「有寧府檄文在此。」
旗較將檄文牌面、與領哨官觀看。領哨官遂將旗較拿住。季斆慌忙回船迯去。
領哨官曉得參政是個大官、不敢輕動。止將旗較五名、連檄榜、解至軍門來。先生問、
「季斆何在。」
領哨官曰:
「已迯矣。」
先生嘆曰:
「忠臣孝子與叛臣賊子、只在一念之間。季斆向日立功討賊。便是忠臣。今日奉賊驅使。便是叛臣。為舜為跖、毫厘千里、豈不可惜。」
先生欲將旗較斬首、思量恐有用他之處、乃發臨江府監候、遂將偽檄具疏馳奏。略曰:
「陛下在位一年、屢經變難、民心騷動、尚爾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干戈。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特在宗室。言及至此、懔骨寒心。昔漢武帝有輪臺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責、易轍改弦、罷黜奸諛、以回天下豪杰之心、絶跡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則太平尚可圖。臣不勝幸甚。」
知府伍文定請先生出兵征進。先生曰:
「彼氣方銳未可急攻。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誘其離穴。然后尾其后而圖之、先復省城以搗其巢。彼聞必回兵來援。我因邀而擊之。兵法所謂致人而不致于人也。」
乃斂兵自守、使人打聽南昌消息。
再說婁伯將回進賢家中募兵。知縣劉源清、捕而斬之、盡召城外巨室、入城壘其三門、誓眾死守。又賊黨有船數只。為首者自稱七殿下、往龍津奪運船。驲丞孫天佑稟余干知縣馬津。津使率兵拒戰、射殺數人。七殿下麾舟急退。又賊黨袁義官、自上流募兵百余、還過龍津。亦被天佑追殺、焚其船。濠怒將先取進賢、余干然后東下。李士實曰:
「若大事既定、彼將焉迯。」
濠乃止。于是二府之民不盡從賊、皆二縣三人之力也。
再說季斆自墨潭迯回、未見寧王、述旗較被擒之事。宸濠大怒、乃問王守仁出兵消息。季斆懼罪乃答曰:
「王守仁只可自守。安敢與殿下作敵。」
濠信之。
以王師未集、乃伏兵萬余、命宜春王栱樤、同其子三哥。四哥、與偽大監萬銳等分付、堅守省城、多設灰瓶火炮滾糞石弩之類、又伏兵一枝于城外、以防突城。自與婁妃及世子大哥、宗室栱栟、劉養正、李士實、楊璋、潘鵬等、擇七月初二日、發兵東下、偽封宗弟宸澅、為九江王、使率百舟前導。
是早宸濠入宮、請婁妃登舟。婁妃尚未知其意。問曰:
「殿下邀妾何往。」
宸濠曰:
「近日太后娘娘有旨、許各親王、往南京、祭祖。我同汝一往、不乆便回。」
婁妃半信半疑、只得隨行。
濠登舟之時、設壇祭江、命斬端州知府王以方、以之代牲。方奠牲之時、幾案忽折、以方頭足自跳躍覆地。宸濠命棄之于江。
舟始發、天忽變。云氣如墨、疾風暴雨、雷電大作。前舟宸澅、被霆震而死、濠意不樂。李士實曰:
「事已至此。殿下能住手否。天道難測。不足慮也。」
濠索酒痛飲。即醉臥于椅上、夢見攬鏡、其頭盡白如霜。猛然驚醒。喚術士徐卿問之。卿叩首稱賀曰:
「殿下貴為親王。而夢頭白、乃皇字也。此行取大位必矣。」
時兵眾有六七萬人、號為十萬、盡奪官民船只裝載。旌旗蔽江而下、相連六十余里、有詩為證。
殺氣凄凄紅日蔽
金鼓齊鳴震天地
艨艟壓浪鬼神驚
旌旆凌空彪虎聚
流言管蔡似波翻
爭鋒楚漢如兒戲
難將人力勝天心
一朝掃盡英雄氣
賊兵一路攻掠沿江各縣、將及安慶。知降僉事潘鵬安慶人。先遣鵬持偽檄往安慶諭降。太守張文錦、召都指揮楊銳、問計。銳曰:
「王都堂前有牌面來。分付緊守信地。大兵不日且至。今潘鵬來諭降、當力拒之。」楊銳登城樓、謂潘鵬曰:
「僉事乃國家憲臣。奈何為反賊奴隸傳語。寧王有本事、來打安慶城便了。」
潘鵬曰:
「汝且開城門、放我進來、有話商量。」
楊銳曰:
「要開門、除是逆濠自來。」
遂彎弓搭箭、欲射潘鵬。潘鵬羞慚滿面而退、回報宸濠。宸濠怒曰:
「諒一個安慶、有甚難打。」
李士實諌曰:
「殿下速往南都、正位。何愁安慶不下。」
宸濠嘿然。
船過安慶城下、楊銳曰:
「若寧王直走南京、便成大勢。當以計留之。」
乃建旗四隅、大書剿逆賊三字。濠聞而惡之。銳又使軍士及百姓環立城頭、辱罵宸濠。
「反賊、不日天兵到來、全家剿滅。千反賊萬反賊」
的罵。宸濠在舟中聽得外面喧嚷、問其縁故。潘鵬曰:
「此即指揮楊銳使軍民辱罵殿下。」
宸濠大怒曰:
「我且攻下安慶、殺了楊銳、然后往南京未遲。」
乃掠其西郭、遂圍正觀集賢二門。濠乘黃艦、泊黃石磯、親自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