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顛仙,不知其名,自言建昌人。長壯奇崛,舉止不類常人。年十余病顛,嘗操一瓢入南昌乞食。久之至臨川,未幾復還南昌。日施力于人,夜臥閭檐間,寒暑雨自若。嘗趨省府曰「告太平」,人皆異其言,遂呼為顛仙。
不數年,天下果亂。陳友諒入南昌,顛仙隱跡不見。及孝陵自將定南昌,將還,顛仙從道左拜謁,潛隨至金陵。每遇上出,輒趨進曰「告太平」。間見,或捫虱而談,擊節而歌,詞多隱語,上頗厭之。命飲以燒酒,酣暢不輟。衣帶嘗系菖蒲三寸許,日細嚼飲水。又自言入火不熱,上命巨甕覆之,積蘆薪五尺許,燔甕四旁。火盡滅,發而視之,端坐如故。如是者三。
寓蔣山寺月余,僧言顛仙與沙彌爭飯,怒不食半月矣。上幸翠微亭,召之,步趨如常。因賜食,乃食。上問曰:「能不食一月乎?」曰:「能。」乃坐之密室中,不食者二十三日。上將幸寺賜食,京師將士聞之,爭持酒殽往食之。既食而盡吐之。須臾上至,與之食,乃復食如常。既醉,上將還,顛仙于道側以手畫地作圈曰:「破一桶,成一桶。」
是時中原尚未定,友諒復圍南昌,上欲勒兵往援,問顛仙曰:「陳氏已僣號,吾此行何如?」顛仙仰視良久曰:「可行。上面無此人分。」曰:「與汝偕行可乎?」曰:「可。」踴躍持杖,搖舞如壯士揮戈狀。舟次皖城,無風,不能進。顛仙曰:「行則有,不行則無。」既而行不數里,風果大作。至馬當,見江豚戲水,曰:「水怪見前,損人必多。」上曰:「顛者言何妄!復爾投之江中。」周曰:「吾入水不濡。」遂命投之江。久而復來謁見求食,命賜食。食已,正衣襟,前引項曰:「今可殺矣。」上笑曰:「殺爾何為。」乃縱其還廬山。
及友諒敗死,遣人往廬山求之,至太平宮側,有言一老人止民舍,曰「我告太平來」。不食且半月,今去不見。洪武癸亥秋,有僧名覺顯者,自言廬山巖中老人使來見。上以其虛誕卻之。會上不豫,飲藥未瘳。前僧復徒跣至云:「周顛仙遣進藥。」上不納,僧具言前事,乃餌其藥。覺有菖蒲、丹沙氣,是夕疾愈。僧亦去,不知所之。遂親為文勒石紀其事,命善應等往祠焉。
三百二十六
洪武二十四年,河決武原、黑羊山,東經汴城北五里,又南至項城入淮,而故道遂淤。
正統十三年,決張秋、沙灣,東流入海。又決滎澤,東經汴城歷睢陽,自亳入淮[八]。景泰七年始塞沙灣,而張秋運道復完。自后河勢南趨,而汴城之新河又淤。
弘治二年以后,漸徙而北,又決金龍口等處,直趨張秋,橫沖會通河,奔流入海,而汴城南之新河又淤。六年,命副都御史劉東山治之。施功未竟,伏流潰溢。人皆言黃陵岡塞口不合,張秋護堤復壞,河不可治,運道不可復,且有為海運之說者。蓋滎澤孫家渡口舊河,東經朱仙鎮,下至項城、南頓,猶有河流,淤淺僅二百余里。若多役夫力,疏浚深廣,使由泗入淮,可殺上流之勢。黃陵岡賈魯舊河,南經曹縣梁進口,下通歸德丁家道口,足以分殺水勢。然梁進口以南,滔滔無阻,以北淤淀將平。計其功力,僅八十里。若多役夫力,疏浚深廣,使由徐入淮,可殺下流之勢。水勢既殺,則決口可塞,運道可完矣。但既疏之后,不能保其不復淤。既塞之后,不能保其不復決耳。是時,東山能虛懷博訪,推心任下,五旬而事竣。
三百二十七
洪武甲寅二月丁酉朔,日食。下禮部尚書、給事中等官議文廟祀禮。請改用仲丁,制曰:「可。」
三百二十八
洪武三年,上幸后苑,見巢鵲卵翼,嘆曰:「誰無母子!」令群臣親老得歸養。是年,賜朝臣袍帶,賜廉吏嵩縣劉典史布帛。擇文儒性行清潔者充學官。賜文武官朝服、公服,又賜冬衣。
三百二十九
滁陽王長子郭大舍,張夫人出,戰沒;一女惠妃,生蜀、豫、如意三王,汝陽、永嘉二公主。次張夫人出。又次李夫人生郭老舍。洪武四年旨云:「說與郭老舍,再三留你不住,實要回鄉守祖。你舊有二所莊田,我就賜與你耕種,教戶部官開除糧草。」十一年,鄰人賁童兒[九]詿誤出走。十七年,上諭張來儀譔王廟碑文,遂云王無后,令滁州衛千百戶王杰等二十二人供祀事廟,首宥日興率而祀之。又令蜀王往來修祀。比王之國,改令滁州衛掌印官致祭,宥氏分獻。二十八年,老舍還鄉,為費謙所發,解黑窯場做工。上面諭放回,令一年一朝京師。老舍卒,諭葬立石。
老舍生謙,謙生升,升生信,信生琥,皆一歲一朝,有籍于禮部鴻臚寺。弘治癸丑,琥奏得旨,冠帶守祀。辛酉復奏,下該部看了來說。馬鈞陽行巡撫查明復奏。壬戌奉旨,是郭琥與做奉祀。正德癸酉,琥又求印信,王杰裔孫璽奏琥詐冒,吏部亦惡其求望漸多,覆請,奉旨,是滁陽王祀禮,悉遵皇祖舊制行。郭琥近授職銜革了,仍照皇考前旨,止與冠帶榮身,再來奏擾不饒。辛巳,琥復奏,吏部議送法司問罪。嘉靖元年五月朔奉旨[一0],你部里再查議了來說。復奉旨,是郭琥準與原授職銜,以榮終身,不許干預祀事。琥生厚。
滁陽散財聚眾,以啟皇明萬世之業,而子孫曾無一命,可乎?弘治時與奉祀。正德時革職。今上新政,特旨查議,所司不能奉揚,再議革職。而圣心未慊,敕令再議。使遇馬鈞陽,郭氏當有祿矣。
三百三十
劉文安公陳十事,其八言賞罰,曰:「石亨、于謙等將兵御虜,未聞推陷腥膻,迎回鑾輅。但迭為勝負,互相殺傷而已。雖不足罰,亦未足賞。今亨自伯爵升為侯爵,謙由二品升為一品,天下之人未聞其功,而但見其賞,豈不怠忠臣義士之心乎!今宜使亨等但居舊職,勿授新升,以崇廉恥之節,以作敵愾之氣。夫既與而不忍奪者,姑息之政也。既進而不肯退者,患失之心也。上不行姑息之政,下不懷患失之心,則治平可計日而望矣。」時羅通亦以為言。然自得勝之役之后,也先再不敢窺我居庸、紫荊者,誰之力也?
三百三十一
洪武初,建大本堂,聚古今圖書。上為大本堂記。延四方名儒,教太子、親王,分番夜直。才俊之士充伴讀,時時賜晏賦詩,商確古今,評論文學無虛日。仁宗在東宮,教令長至燕勞東宮之臣如家人父子。又從學詩學為表,至有以暗逐明之喻。英宗沖年就學,大臣不能引故事,徒徇時好務尊君卑臣,非祖宗之法矣。王文恪公晉言:「今既未能復祖宗之舊,略君臣之儀,敦師友之分,使宮僚日侍左右,從容講讀。講讀之暇,宴飲、出入、居處,皆得周旋其間,至暮乃退。或有剪桐之戲,隨事諫止。宮僚有不法,從三師糾正,甚者斥逐,不使邪人得預其間。如此所謂一人元良,萬邦以貞。三代所以久長者,用此道也。」
三百三十二
大同人趙小挨者,極狡黠,通虜。嘉靖己酉夏,以守臣差至京,覘我虛實。庚戌春,小挨去虜中,久之回,言虜強盛,請撫鎮用一妓,詐稱總兵女,送虜酋俺答求和。撫鎮大怒,杖之四十。小挨遂走從虜。墩軍數招之,答曰:「直至北京正陽門外,始與爾等再相會。」是夏,大同總兵張達、副林椿皆死于虜。總督侍郎郭宗皋、巡撫陳耀被逮,廷杖,謫戍邊。起復尚書翁萬達代宗皋,未至,兵侍蘇佑出總督,趙錦代耀。時薊州巡撫王汝孝,憤喜峰口外夷人猛可等索賞無厭,兩出境撲殺。諸夷恨我,亦數入塞,遂通虜。
七月,大同仇鸞總兵報俺答糾河套吉囊子、狼臺吉部落及遼東達子入寇。又報虜東行,將犯獨石。八月,萬壽圣節前二日己巳,虜自獨石邊外東行。甲戌至大、小興州。乙亥,巡撫為口外陳通事所詐,報虜自大、小興州往西北去,且曰:「請寬主憂臣辱之慮,坐收安內攘外之功。」是日,虜遂至古北口外。丙子,王巡撫又報虜到古北口外,被我軍射退,及奪獲馬疋數多,必不能入。是日申時,虜已入古北口,二鼓報至,京城戒嚴。丁丑黎明,陸錦衣炳分布官校于皇城四門,兵書丁汝夔發勇字四營兵分駐城外,威字四營及大三營兵守城。令九門各文武大臣監督。甘肅巡撫王儀駐守通州,吏部侍郎王邦瑞提督城守軍務,僉都御史商大節提督巡城。
是日未時,保定巡撫楊守謙、統副總兵朱揖、參將祝福兵駐東直門外;參將馮登兵駐安定門外;守備井田兵駐崇文門外。戊寅,仇總兵統副總兵徐、游擊張騰兵駐朝陽門外。己卯,虜在白河東岸,仇總兵諸軍迤邐移營東行。是日,宣府副總兵孫勇、游擊賀慶兵駐得勝門外。上賜仇總兵平胡大將軍印,賞銀千兩[一一],蟒衣一襲。升楊巡撫兵部左侍郎,提督內外官軍截殺,賞銀四十兩,纻絲三表里。
時京城諸惡少兇徒,往往群聚,言內外文武大臣家積金銀數百萬,虜即近城,我等放火搶諸大臣家。諸大臣懼,言城外有邊兵可恃,宜移京軍入護皇城,勿驚闕廷。于是,邦瑞請九門各添兵千人,巡捕官軍分營東西長安街,大節請九門城上各添兵千人,丁尚書請于十王府、慶壽寺各駐一營,營三千人。于是,城外之兵掣入城者大半。
是晚,宣府總兵趙國忠統參將趙臣、孫時謙、袁正,游擊姚冕,山西游擊羅恭兵,駐小榆河;遼東參將楊應奇、總兵李琦、山西守備劉潭、游擊柴縉兵皆相繼至郊畿。是時,虜在白河東岸,殺掠人畜。庚辰至河上,辛巳渡河西北行,結陣東郊。散遣三五騎或十余騎,旁都城殺掠,焚廬舍,日夜火光不絕。直至東直門外馬房,執內臣八人去。掩答縱歸,上番書,言求貢及朵顏引路事。城外居民被傷千萬,成群奔京城。城門閉,不肯開,萬口號慟,聲徹西苑。上令開門,聽民出入。是日,虜掠我婦女,酣飲大教場中。是夜宣府趙總兵等兵在小榆河,與賊前哨對壘。仇總兵等亦還兵駐京城東北。壬午,零賊往來京城后六門外,殺掠人畜。癸未,虜至鞏華城西北,益出輕騎近京及山西口,殺掠甚慘。
上震怒,御奉天殿宣諭群臣。是夜,逮王儀、參將劉錦下詔獄。甲申,逮丁尚書、楊侍郎廷訊。是日,虜住西北郊。乙酉,逮汝孝、希韓。革兵侍謝蘭、職方郎中王尚學、戶書李士翱、十三司郎中周魯等職,與工書胡松俱戴罪冠帶管事,候事寧處治。是日,虜至白羊口。丙戌,上怒甚,急欲殺丁、楊,索法司奏當急。法司持未肯上,上益怒,夜逮刑侍彭黯、左都御史屠僑、大理少卿沈良才等,廷杖五十,降俸五等。法司遂上擬丁、楊死律。是日,虜半從橫嶺口出懷來、張家口。丁亥,丁尚書、楊侍郎死于西市。是日,張家口虜落川去,半自白羊口復回東行。趙總兵夜遣健卒八十人住天壽山,四面放銃,賊疑我有伏,不敢入紅門。己丑,仍出古北口去。勘奏者言虜殺我男婦六萬,擄去四萬,掠雜畜數百萬,焚廬舍萬區。通計男婦死且掠者,蓋六十萬。
當是時,城外京、邊軍竟不曾與虜一戰。儀、士翱閑住,蘭降,太仆卿魯外任,松奪俸,汝孝、希韓、尚學謫戍。留鸞總理京營戎政,代鸞鎮守大同。邦瑞以侍郎掌兵部事。儀改協管京營戎政。史道以兵侍掌部事,尋還。邦瑞理部事,為尚書,而召趙錦代邦瑞。明年春,邦瑞自陳削籍去,錦代邦瑞為尚書。戶侍傅鳳翱代錦。松亦自陳致仕,歐陽必進代松。
三百三十三
莊渠言,皇子之國,皇后子其儀制用上十王禮;妃所生子用中十王禮[一二];嬪所生子用下十王禮。降殺以母為差。此不知出何令甲。孝陵封諸王不然。
三百三十四
嘉靖己亥,葬慈孝睿皇后。今皇帝甚孝順敬慎,建言者遂上言姜嫄生后稷、慶都生帝堯事。于是武功有姜嫄之祠,慶都有堯母之祠。
三百三十五
嘉靖庚戌,鄭王厚烷為盟津恭懿王子祜橏所訐,奪爵降庶人,安置高墻。其長子載堉封爵如故。辛亥,祜橏又欲奪理府事,奏下禮部議。禮官徐階議言:
「親王因事奪爵,未經奉旨,立郡王承繼國祀,其子雖未見罪,始則降封,后乃得嗣其父始封之爵者,遼庶人貴烚長子豪土顯之封長陽王是也。父子并有罪,降庶人,不得請封者,見瀟與其子祜柄是也。罪止其身,子得襲爵,但未封世子,擇郡王署府事,已而彼此相訐,仍封其子為世子,敕令管府事者,慶庶人世子鼒櫍是也。父既坐罪,即命其子管府事者,岷庶人彥沐世子譽榮是也。至于親王冊寶,自非罪干大逆國除,如寧庶人宸濠父子殲滅者,例不進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