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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玉堂薈記
  • 楊士聰
  • 4902字
  • 2015-12-12 14:37:06

菏水楊士聰朝徹撰

濫,泛也;江出岷山,其源可以濫觴,言水淺,僅可浮觴耳。見孔子家語,本言開端托始,非言末流。近日時文多誤用為末流,或若酒醉潦倒者,然殊為可笑。戊寅冬,乃見之,票擬曰:驛遞濫觴已極。夫驛遞流弊誠有之,不合咎及開端。且云已極,何也?省中不可有伏獵侍郎,閣中豈可有濫觴學士乎!

文湛持為講官,為日不多,而能致主上之聽。一日講次,上方加足于膝,遇講中有云:為人上者,可不敬哉!文鄭重言之,上為悚然。下足肅容以聽。使其久在講筵,何事不可得之于上。此等講書,方為有益。

文之入閣,出自特簡。烏程雖素與不合,弗能間也。乙亥冊封差,旋升少詹,文既久次,又老憊不能乘馬,屢托人以三品為請。烏程固靳之。指己坐曰:不久此處亦須他到,何論三品。文甚不樂,多稱病注籍。七月召對,試票擬,文正在杜門,乃御札與試,七人而文在其中。七人者,陳子壯、蔡奕琛,俱烏程所薦,乃吏部具履歷以進,竟不用陳、蔡,而用文也。

文湛持性疏直,不類蘇人,入閣后,余止再晤,每談無所不及,凡票擬及上意,如何傾吐,惟恐不盡,故人情翕然。余獨私語人曰:文決非久于位者,古人不對溫室樹者謂何?未幾而烏程用許霞城事逐之矣。

許霞城譽卿,家居已久,與之京堂,非過科道中,碌碌無奇,而取京堂者甚多,豈必盡勝許也。資俸兼論之說,特德州與烏程算定以難之者耳。難許即所以難文也。文自恃特簡,于溫無所依倚,但公事齟齬可也?甫入政府,豈宜樹私,其與烏程論鄭鄤者曰:晚生已叨冒至此,豈宜但復庶常,烏程對言,從容再議,會許忽欲轉南,又欲轉北,而德州疏上矣。文猶不察,而謬爭之。蓋事事在烏程籠絡中,如何展脫得乎!

何香山在閣中二年,烏程亦頗相安,至是并逐之。何與文辭朝之日,即溫開籍見朝之日,閣吏為溫投報單稟溫云:來日二位辭朝,恐不便相見。溫曰:不妨。至次早,行禮畢,何與文拜溫,溫亦還拜,一揖一茶之外,彼此不交一言,真所謂一鵰挾兩兔者非耶!

黎左嚴元寬,為浙中督學,烏程長子儼干之而不盡從,亦非能盡拒之也。黎實不能盡愜浙中人情,其為部科磨勘,非盡烏程意也。黎遂將儼書刻揭,與烏程作對,乃烏程自辨,儼為秀才、侃為童生,豈有秀才、童生而敢干督學者乎?不知秀才、童生乃官生公子也,其目中豈有督學?溫之借口,未可以欺人也。

乙亥六月大旱祈禱,烏程宿朝房,數日未歸寓,次子侃與惡少年游狹斜,為言官所糾,事頗猥褻,宜自引咎,乃嘵嘵置辯。且云:侃不幸而為臣子,衛編修允文笑語余曰:烏程襲王荊石語誤矣,彼時王緱山中解元,宜云不幸而為臣子,阻其上進之路。今云不幸而為臣子,無乃阻其花酒之興也耶!今昔之相懸至此。

烏程之結主知,亦非偶然。甲戌春,長山相君歿于戍所,同鄉總憲張華東等相約于朝房,候烏程,求代題結勘合歸里。烏程不肯曰:此事如何使得!眾等各無辭而退。烏程入閣,即日俱揭,至次日,而準給勘合之旨下矣。

王坤之疏及宜興,烏程實陰使之,將以傾宜興而為首輔也。自王東里召對后,坤又有一疏,二十余款,皆有事跡。上恐疏下又起爭辨,乃留中不下。而陳金鉉贊化之疏上矣。于是,即羲皇上人一語,窮究不已,以至宜興罷去,實則用王坤之言也。陳為刑科都給事中,適范木漸淑泰疏言獄囚淹滯,有旨責刑科回奏,陳疏既上,傳聞票擬降三級調外,陳遂疏糾宜興,甫上而回奏旨下,并無降調之說,陳深悔之,已無及矣。初,王東里召對時,上語宜興曰:卿昨辨王坤疏,日后錄入史書,甚是好看。宜興默然,無辭以對。或云:宜興對曰:閣疏原不發抄,此可以支吾否乎?上意有在,直因事而發耳。每見宜興,語相知曰:有我在不妨。此任事之言,亦召禍之言也。宜其及矣。

殿試分卷,在受卷官,其實中書掌房者,主張居多,讀卷多人,每人分不及三十卷,若授意中書,以書字不工之卷,聚于一處,而以注意之卷入其中,不拘分到何人,自是第一。但得第一,則一、二、三名惟首輔之所寘,他人不敢問矣。然是科江西陳泰來因夢狀元而改今名,如舒芬、劉國裳者,則又前定之數也。

辛未館選后,言宜興者有曰:何地不生才,而鼎甲三人及會元、館元,必出于蘇、松、常、淮四府。以淮與江南并稱四府,此何以服宜興之心,乃不辨此而辨館元曰:至于選館首名,亦別無優異,未名亦別無差殊,安所得館元與稱之。夫館元豈無,此可以服言者之心否耶!但館元雖有,實無關系,從來亦無以此自標者。甲戌曾就義刻樹牌,扁稱館元及第,則又咄咄怪事矣。

辛未館選,他未遑論,但以南直言之,額取三人,江南二人,江北一人,此成例也。江北已擬張一如矣,但以吳館元、馬張二人皆名士,不可去,遂奪一如,而并與之。此謂之無私可乎?張溥卷有涂注字;卷完時政府極為懊恨(?)翌日,竟以進呈,上既不駁,言者亦未之及,幸矣。

烏程當宜興在位,已自用事。宜興不敢較。蓋戊戌至癸丑十五年,前輩也,故辛未館選,烏程亦得主持;北直吳慎旃,烏程祭酒時監元也。鄞縣沈憲申,四明相君之侄孫;而四明即烏程房師也。又江右本擬朱徽,宜興鄉會門生也。豐城唐館師卷在內閱在力薦羅小遜,宜興以為年老,唐忿然曰:場中尚欲作會元,而今庶吉士反作不得,宜興不得已,乃以與羅,其余他省,多有類此者。若非限數、限省,不知攘臂交口作何光景?

鄭方水館師入閣偶票一疏,內有何況二字,誤以為人名也。票云:何況著撫按提問,上駁改乃悟,由是有館員須歷推知之諭,輕變成法,大啟營競,此亦治亂之一大關也。方水師極其博學,歷三十年詞林,雖無他謀畫,而居心平恕,未必非對癥之藥,乃以一時之誤,為主上所輕,未幾遂卒于任,良可惜也。

方水師刻有詩集,每首自注律詩一首,注有十余行者,為絕句云:萬歷年間老庶常,光宗己未復登堂。蓋己未、辛未兩教習也。按己未乃萬歷四十七年,明年庚申神宗賓天,光宗即位,以明年辛酉為泰昌元年,九月又賓天,乃以八月為泰昌元年,豈己未屬光宗乎?大都年邁不及詳確處有之,大段亦無甚錯,若韓城之濫觴,大貽嗤笑,而上殊未覺也。

庶常常字,章奏中有改為恒者,頗因諱由之謬。天啟年間,魏珰用事,因知縣給由借題以處江西巡撫,遂一切改之。迨后又改舉人朱由囗〈木〈爂,焚代火〉〉為田囗〈木〈爂,焚代火〉〉,此益府宗室也。宗室可改,是為蔑賜名矣。且宗室以由名者,何止數百,果盡改之,則高皇二十字何以設為?改由字已謬,而無識者,并及常字,果爾,則高瞻祁見佑厚載翊,何字不當諱?至高皇帝之元字,尤當諱也。何概不聞諱而獨諱常由二字乎!戊寅講筵,講由也可使從政一節,講官讀由為咎繇之繇,上諭以不必,因傳諭閣中,見在九廟,單諱下一字;其祧廟,惟二字相連乃諱,則熾基等字亦不諱也。此諭未經通頒,乃謬諱如故矣。我朝諱字原甚疏闊,英廟諱鎮,而邊鎮之鎮,三百年未嘗改也。即武廟之照字書,本從火,未嘗諱四點者,故自世廟至熹廟,百余年照字如故,而今乃追諱為照,甚無謂也。

昊天上帝,人主所尊敬,但從來無高抬之例,即祖宗等字,不過與皇上并抬,今上謂與祖宗并列,意有未安,令章奏遇祖宗字,各加高一字,誠哉尊祖敬宗之意。至天與上帝,至尊無名,安用高抬,意欲尊之,而反下同于人類,適所以褻之也。

孝純皇后,上生母也。崩時,在神廟年間,未嘗傳寫御容。辛巳,忽傳上意,于新樂侯家求子侄似孝純者一人,據以傳寫,乃以新樂侯弟某貌為酷肖,遂寫成大軸,由大明門迎入,此何禮也。無論男女,年歲之殊,未必盡與相符,即甚似矣,果可認為真否。上意又嫌于獨厚生母,又別為先帝御容,及令博平侯家亦求一人似孝元皇后者,一并傳寫迎入。夫孝純御容,偶得于新樂之子弟,既已奇矣;乃孝元亦依仿為之,豈俔天之姿,定有一親屬宛肖,以待夫后來之傳寫乎?不知先帝御容,又以何人為的據也。此等典禮,決當諫止,而竟無一人言者。

進御容之日,上出甚早,百官多未到者,時德州已入閣矣,亦未到,乃上揭參班役及裁縫。參班役,以其赴寓遲也;參裁縫,以其綴系不堅,臨期而落也。此等舉動,書之史冊,可發大噱。大臣凡事當自引咎,不可諉罪于人,況諉之下役乎,雖微事,可以卜相業。

德州掌銓,凡德州人,不令來選,來選者輒得劣地歸。德知府楊本針,操守治行俱無議,大計忽以浮躁處河南,山東人俱不知所從來,久之乃知一鄉紳,府佐有一揭在德州處,止以本針為同鄉,不得不處。夫官評不憑撫按,而憑劣紳之仇揭,冢宰之執法安在也?即以同鄉示公,詎足述乎!

德州內附烏程,步趨不爽,于同鄉中獨厚宋鳴梧父子,跡其所為,又未嘗不縱不徇也。夫內植黨援,而無關輕重之人,苛求以示公,此輩心事,真不可令人見也。

張瑤號悔湄,開封府推官,才品亦卓然,第負氣不屑為人下。辛未考選,至京例見同鄉諸貴時,高硁齋為僉憲,宋氏父子在垣中,其門役有所需索,亦事理之常。張自負吾同鄉也,不惟不與,作怒詈之。高與宋俱不悅,及考選之日,以宋九青玫為吏科,而黜張為同知,其實兩人治行不甚相遠,一旦抑揚太過,不平之鳴,所自來矣。豈獨張之過哉!高、宋諸人與有責焉。

張指宋為倩人代書,往日神廟中多有此事,蓋官評久定,借考試以結局,其倩人代書,皆驕貴之態,非不能書而假手于人也。宋或有此事,亦未可知,張上疏后,宋自辨寸心不死,兩腕猶存云云。上竟令覆試,與前卷無異,或云宋之原卷,非已書者,已潛易之矣。宋覆試疏,得旨如故,張由是降河州判官。孔有德陷登州,張被殺,贈太仆寺少卿。

張疏論鳴梧云,青瑣非世及之官,既以私其子,又以私其猶子。宋辨云:年家兄弟相呼,乃仕途之常,而必加人以不可受之名,余窺鳴梧刺書。宗伯,玫刺書宗侄,俱不著姓,似非年家通套。

二宋在垣中,雖稱兄弟,后各遇艱;在京同時者不多日,之普本以館資在前,丙子以父艱回至,戊寅服未闋而玫轉都垣,之普聞之不樂,遂成嫌隙。后入京,玫轉大理少卿,之普歷都垣,僅升仆少,益不樂。玫旋升太常,之普即升副憲,以傲之。玫未幾升刑部侍郎,之普乃升戶部侍郎,以班更在上傲之,互相爭長。余壬午入京,二人俱處分去,識者告余,謂其稚氣。

任者泰,沂州人,鳴梧之兒女姻家。辛未為余同年,而其人老矣,又太長厚,第后在東城一錦衣家,踰年來選,復館其家,余語以宜過西城寓,選有地方,便于縉紳接見。任竟因循不果,后選得雄縣令,謁之普,用拜帖,又不跪,之普大不然之。到任未久,嗾巡鹽御史劾之,降調復升,令屯留,卒于任。余時奉差,及旋京,問之普何不為令親地。之普云,甚以為媿。當日曾言之主者,主者云吾劾疏須一甲科,若別有一甲科相易,乃可舍之,因向余嚬蹙云,卻教小弟何處尋此甲科。余知其交辭,微笑而去。

丁丑九月,車駕閱城,總督京營成國朱純臣及協理陸完學,以營兵屯札宣武門外,上臨視,大加稱獎,于西南城樓召二人,各賜以酒三杯,杯用金碗,便以碗賜之。至是而培城議決。培城者,以南城太薄,培如內城,殊不思南面有城,尚嫌其薄,東西北三面無城,何以不論,真無益于勝敗之算也。

初出閱城,余知必且培城,蓋前此議之久矣。培城未已,又浚大隍于五里之外,壞百姓冢墓以千萬計,工竟未成而止,又以外城無羊馬墻,諸內純認助筑此計,磚萬萬,力不能辦,乃以土筑之,涂以石灰,墻既瀕隍,霖雨時作,不旋踵而圮,歸隍中矣。王者守在四夷,況三百年來之京師,金湯鞏固,豈待后人之增加耶?

戊寅四月、六月、八月,皆有火藥之變,而四月為甚。石板平起空中,人家醬瓿或移寘屋脊,而醬不傾,騎驢過者,人驢俱在空中,驢腹腸潰破而人徐墮地無恙,似有物憑之者也。八月,正值太學丁祭,陳井研為祭酒,黎明祭畢,飛磚及陳之肩而未傷,三次余皆在寓所,有聲自遠而至,地如簸揚,由門窗殷殷而過,說者謂火藥,至精則能自焚,年來碾作極細,寘少許于掌中,焚盡而膚不傷,精之至也。是時,內操方盛,無歲不變,而戊寅為甚,迨后辛巳罷內操年余,而火變亦絕,得非以類而相召歟!

四月之變,火藥飛至西山,其下如雨,須臾地上厚寸余也。監督主事劉某飛石傷足甚重,是日約御史宋學朱同往,偶有他故未往,得免。余見宋賀曰:年兄必有殊福,宋尋出按山東,明年正月二日濟南城陷死焉。死生信有地也。

遵化知縣秦世英,己未進士,忽調蓬萊,蓋以遵化經己巳之警,不為善地,登州僻處一隅,可自固也。未幾,孔有德發難,吳橋旋破登州,世英死焉。朱之裔,京師人,為青州道僉事;戊寅冬,有進表;差以青州空虛,移家寄濟南。城破之后,母妻妹皆死于井,而青州故無恙也。之裔后改名之憑,以此見禍福之來,非人所得而趨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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