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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 浮邱子
  • 湯鵬
  • 4801字
  • 2015-12-12 11:36:04

是故玉卮無當,不可以為寶;蟲葉似字,不可以為文。於乎!文之艱也如此乎!雖然,舉眾多之文而糠秕之也者,則必出其名世之文以模楷之也乎!曰:所謂名世之文,必天地陰陽以為端,億兆民物以為委,千圣以為脈,百世以為質,仁義以為經緯,忠孝以為表里,喜怒愛惡以為中和,因革損益以為變化。天地陰陽以為端,故仰觀俯察,燭其幾也。億兆民物以為委,故左提右挈,結其情也。千圣以為脈,故旁搜遠紹,悟其大也。百世以為質,故良法美意訂其永也。仁義以為經緯,故不出戶庭,熟其故也。忠孝以為表里,故不鑿天性,徵其備也。喜怒愛惡以為中和,故正義直指,見其心也。因革損益以為變化,故錯儀畫制,合其則也。仰觀俯察燭其幾,于是乎有蚤計之言。左提右挈結其情,于是乎有壹體之言。旁搜遠紹悟其大,于是乎有不狎塵俗之言。良法美意訂其永,于是乎有不遷運會之言。不出戶庭熟其故,于是乎有剖析毫厘之言。不鑿天性徵其備,于是乎有披瀝血誠之言。正義直指見其心,于是乎有忼慨滂濞之言。錯儀畫制合其則,于是乎有疏解調通之言。蚤計之言,振聾聵也;壹體之言,塞旁辟也;不狎塵俗之言,章軌物也;不遷運會之言,利后嗣也;剖析豪厘之言,擯群欺也;披瀝血誠之言,格君非也;忼慨滂濞之言,信道氣也;疏解調通之言,濟時艱也。能振聾聵也者,我知其為龜鑒之文;能塞旁辟也者,我知其為準繩之文;能章軌物也者,我知其為金玉之文;能利后嗣也者,我知其為俎豆之文;能擯群欺也者,我知其為風霜之文;能格君非也者,我知其為宮商之文;能信道氣也者,我知其為河岳之文;能濟時艱也者,我知其為縠帛之文。龜鑒之文,皓皓乎其白也;準繩之文,慺慺乎其備且詳也;金玉之文,眑眑乎其式好也;俎豆之文,翊翊乎其使人敬也;風霜之文,凜凜乎其不可以干也;宮商之文,懇懇乎其善入而訴訴乎其不可窮也;河岳之文,泱泱乎、矗矗乎其與世無極也;縠帛之文,油油乎其適于用也。

是故不矜記問而括,不摛藻采而工,不造窅冥而中,不夸贍給而足,不構形似而明。東方之士失其博,南方之士失其艷,西方之士失其怪,北方之士失其瑣,中央之士失其腐。俄而東方之士又與為謠諑焉,南方之士又與為莽鹵焉,西方之士又與為緯繣焉,北方之士又與為侮嫚焉,中央之士又與為詆訶焉。然而無以損于其文之毫發焉。俄而東方之士悔其謠諑,又與為揄揚焉;南方之士悔其莽鹵,又與為忉怛焉;西方之士悔其緯繣,又與為夷懌焉;北方之士悔其侮嫚,又與為孫讓焉;中央之士悔其詆訶,又與為標榜焉。然而無以加于其文之品目焉。無以損者,匪爾之焰不銳也,有固且呵護之,固且發明之者也。無以加者,匪爾之禮不勤也,有固且根柢之,固且從容之者也。其根柢之也,以格物窮理;其從容之也,以存心養性;其呵護之也,以天神地祗;其發明之也,以后之圣者賢者。此名世之文,所以可久、可大,而孰能加之、損之乎?

是故云霾一重一掩,明月不以介意;市廛一虛一盈,連城不以更價。於乎!名世之文無與儷也如此乎!雖然,于今之人無與儷也者,則必于古之人有與處也乎!曰:“古之人,古之人!”乃所愿則學周公、孔子之學,志周公、孔子之志,以文周公、孔子之文也。周公之文,何文也?諷《邠風》,則其文勞以思;諷《無逸》,則其文儼以恪;諷《周官》,則其文典以碩;諷《爾雅》,則其文澤以嫻。孔子之文,何文也?諷《系辭》,則其文奧以堅;諷《論語》,則其文秩以易;諷《孝經》,則其文摯以盡;諷《春秋》,則其文肅以斷。孔子已降,諷《大學》之文,則曾子析其次第;諷《中庸》之文,則子思淑其心法;諷七篇之文,則孟子鬯其本宗。

孟子已降,則諷荀卿氏之文,有見于理,無見于性。則諷董仲舒氏之文,有見于數,無見于理。則諷楊雄氏之文,有見于奇,無見于庸。則諷王通氏之文,有見于粗,無見于精。則諷韓愈氏之文,有見于表,無見于里。雖然,荀卿氏、董仲舒氏、楊雄氏、王通氏、韓愈氏,修其道而弗完者也,舉其說而弗備者也。有責焉,無罪焉。爾乃諷賈誼氏之文,優于救時,劣于俟命;諷劉向氏之文,工于述古,拙于討源;諷陸贄氏之文,詳于舉事,闕于闡道。雖然,賈誼氏、劉向氏、陸贄氏雖未至于庭也,亦不逾其垣也。有責焉,無罪焉。

爾乃諷管、商之文,褊而自用;諷申、韓之文,慘而自成;諷老、莊之文,縱而自喜;諷孫、吳之文,戧而自名;諷鬼谷之文,譎而不度;諷公孫龍之文,辯而不倫;諷墨、晏之文,儉而不情;諷駢、衍之文,誕而不實;諷淮南王之文,濫而不歸;諷抱樸子之文,華而不根。之文也,之人也,于周公、孔子之藩,若枘鑿之不相入,水火之不為容也。非徒責焉,又加罪焉。爾乃諷班、馬、陳、范之文,史而雜;諷鄒、枚、潘、左之文,賦而縟;諷曹、劉、鮑、謝之文,激而譎;諷徐、庾、盧、王之文,麗而荒。之文也,之人也,于周公、孔子之窔,若矇瞍之無知,而嚚喑之無言也。非徒責焉,又加罪焉。

雖然,薋菉塞林矣,不可謂世無蘭槐;啙窳聚群矣,不可謂世無賢杰。是故文之為運,昌于周公、孔子,火于秦,枝于漢、魏、隋、唐之間,而復于宋。爾乃諷周濂溪之文,醇而雅;諷張橫渠之文,簡而該;諷二程氏之文,絜而精;諷朱紫陽之文,大而正。之人也,之文也,此周公、孔子所由以不榛塞,而有志量之士所急起直追以雁行之者也。我希堯、舜、禹、湯,則以周公、孔子為津梁;我希周公、孔子,則以周、程、張、朱為津梁。而或好尚之溺,則意中別出一程、朱,而非本來之程、朱;雌黃之亟,則謂程、朱不可為學,而戒其徒毋得復言程、朱。華聞詭辨,巧思丑詆,掩程、朱而自眩其能;乘天作焰,喪心病狂,畔程、朱而不悔其非:君子不取也。

雖然,陰陽寒燠不一氣而歲功濟,方圓銳橢不一名而器用鈞,是故學不必與周、程、張、朱兩其涂,文不必為剿說、為雷同,材不必使荀、董、揚、王、韓盡出己下,文不必不補葺其所不能。於乎!數不窮則理不轉,變不極則智不生,中不憤則采不發,外不陵則界不爭。天雖無梯,毋廢于登;圣雖無涯,毋倦于從。思之,思之,鬼神通之;鼓之,舞之,雷霆驅之。人皆可為,枉用孫之;瞻之在前,忽焉后之。片念悁結,終身以之;千變萬抮,慎勿舍之!蟠然而為本根,墳然而為華萼,淵然而為道德,霅然而為文章。其積之久遠而儲與扈冶者,可盡而不可盡;其鉤之幽深而發皇揚詡者,不可量而可量。其可盡而不可盡也,以其亟于諸子百家之言之所不能到也,矧乃其為淺見寡聞之人也?其不可量而可量也,以其為愚夫愚婦之所與知與行而無不可也,矧乃其為親戚、君臣、上下之人也?

是故其篇九十有一,其言二十萬有奇。其指務在剖析天人王霸,發抒體用本末,原于經訓,證于史策,切于家國、天下,施于無窮。其心務在琢磨主術臣道,護持國勢民風。我之所有,以公于世,而毋敢吝。世之所無,以鞭策于我,而毋敢漠然。

是故事莫詳于古先,制莫陋于晚近,習莫積于媠謾,心莫敬于學問;我則首之以《則古》上、中、下。而次《三要》,以不雜舉也。次《十蔽》,以探其偏也。次《甲權》,次《乙權》,以不失其所憑藉也。次《白術》上、下,以為君可望而知,臣可述而志,則猜防疑竇不作也。次《訓始》,以前行素修也。次《訓終》,以行善備敗也。次《辨萌》,以燭于將然未然,毋遲頓不及事也。次《訓化》,以不拘脅蔽虧也。次《去壅》,以為左右小大、遐邇中外若一氣之呼吸也。次《甲繆》,次《乙繆》,以貴能見其過而內自訟也。次《甲匡》,次《乙匡》,以君臣之際有交修,有自修也。次《釋均》上、下,以能不偏之為害也。次《甲私》,次《乙私》,以用心不可不如天地、日月也。次《儒解》上、中、下,以圣賢之徒,國之寶、物之杖也。次《直解》上、中,下,以忠規讜論,不可一日而不接于大君之耳也。次《仁解》,次《禮解》,以性行不可界于疑似也。次《訓勞》,以實濟也。次《訓通》,以懲執拗而流于敗壞也。次《尚變》,以芟其一切之不然而就其然也。次《尚特》上、下,以邁心遠圖者能不汩沒于庸眾駑散也。次《三疾》,次《五習》,以世態日非,人理日棘,不可不掎摭之、沐浴之也。次《仕解》上、下,以出身加民貴茂,正其德而優其具也。次《九材》,以賢愚高下之等,如權衡之于輕重、繩墨之于曲直也。次《八抑》,以塞其徑竇、振其風尚也。次《審類》,以人物一致也。次《諷群》上、下,以亟其情偽之所之也。次《原愛》,次《原憎》,以情所有而自然之,毋理所無而倒施之也。次《四辨》,以明其異趣不可一概也。次《相經》,以貌取不如心度也。次《左評》,以物論不可恃,吾中有主,不可橈也。次《柄言》上、中、下,以是非必出于君子之論斷也。次《訓名》上、中、下,以道薄風頹,君子不可無令聞令望以系天下之重也。次《釋用》,以能治己則能治世也。次《三衡》,以寬猛不兼,不可為功于今之世也。次《釋和》上、下,以不黨不爭然后君子也。次《原宗》,次《原輔》,次《原傅》,次《原封》,以非股肱心膂之臣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也。次《審任》,以戒非其材而處其據也。次《訓史》,以祛浮艷也。次《訓使》,以不辱命也。次《訓令》,以親切于民也。次《訓吏》上、下,以伐蟊賊也。次《醫貧》,以止今之罷露百姓、煎靡貨者財也。次《刺奢》,次《辨荒》,以留有馀而補不足也。次《訓廉》,以為冒沒輕儳,貪而不讓,匪官之玷,乃心之玷也。次《訓退》,以不能者止,古今之通義也。次《訓厚》上、下,以民之無良,可憂而更可駴也。次《原教》上、下,以左道不去,則庶民不興;師儒不尊,則君臣上下不治也。次《辨莠》上、下,以無禮無學而賊民興,國不知其所究竟也。次《儲武》上、中、下,以應薄、捍患、夷險、除穢,不惟其力惟其智,不惟其運惟其人也。次《釋憂》,以燕雀處堂無遠慮則有近憂也。次《原刑》,以誅有罪、激有功也。次《植節》,以國家養士不可以不豫,士報國家不可以不重也。次《甲戒》,次《乙戒》,次《甲慚》,次《乙慚》,以君臣上下不可習肥美而不聞禍敗兇喪之語、處佚樂而不設憂勤惕厲之心也。夫人必有志也,然后不已于氣;必有氣也,然后不已于言;必有言也,然后不絕于人;必有人也,然后不絕于代,我則以《樹文》終焉。

於乎!此所謂學周公、孔子之學,志周公、孔子之志,以文周公、孔子之文者,然邪?否邪?雖然,周公、孔子則鈞圣矣。周公佐王業,開太平;孔子所如不合。乃其遇不異乎?則嘗總上下古今圣人賢人之遇而衡之:周公以前之圣人賢人,大底圣賢而得行其道者乎?是不以周公終乎?周公以后之圣人賢人,大底圣賢而不得行其道者乎?是不以孔子始乎?是無乃造物者遇周公無損于厚,而遇孔子漸趣于薄乎?曰:圣人、賢人之得行其道與不得行其道,造物者之厚遇圣人、賢人與其薄遇圣人、賢人,姑置勿論爾。

千歲之松,菟絲縈其上,茯苓聚其下。雨露之,不加潤;霜霰之,不從皴:其所醞藉者然也。羽蟲三百六十之長曰鳳皇,戴仁、纓義、負禮、向智、蹈信,天樞得則來儀于廷,人事戾則潛居九夷,其所別白者然也。華駠萬里,去不息焉。鷦鷯巢林,達者托焉。內斯泰矣,外亡觖焉;肥固充矣,瘠豈捐焉?

夫其君臣容與,言計聽從,翔如云龍,歡若魚水,于是乎君子輔陳教敕,指揮萬有,寫其寸心之赤,措于三代之隆,則天下以其文為周公之文焉;當吾世能用之,后之圣者、賢者修明而利濟之可也。若其上下枝梧、事愿膠折,青蠅營營于其前,蜂蠆騁毒于其后,于是乎君子宅心悲憫,扣音淑湫,庶為空言之垂,用補乾坤之陋,則天下以其文為孔子之文焉;當吾世無能用之,后之圣者、賢者講明而時措之可也。

於乎!不用而靦顏以奸之者,曲也。可用而韜晦之恐不及者,隘也。高吾說以為眾不徹于聽者,執也。輕吾代以為無能左右進止我者,驕也。匪其時而郁怒者,躁也。有其具而反愧澀、以為不如庸人者,該也。守先待后,而遷于內、橈于外,不克終其業以永其譽者,懈也。易名實以避愆尤者,弱也。處闒冗之中,而無敢謂周公、孔子可為者,忨也。名為學周公、孔子而無真意者,狂也。灼見周公、孔子可為,及又計校浮世得失少多之數者,雜也。是故君子惟其文而已矣。河之廣矣,君子溯于昆侖之源;岱之崇矣,君子考于東方之始。於乎!周公、孔子而既歿矣,文其在茲乎?其不在茲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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