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禮記通論輯本(33)
- 古文尚書通論輯本 禮記通論輯本
- 姚際恒
- 4984字
- 2015-12-12 10:42:44
孔氏謂此以郊祭名篇。先儒說「郊」,其義有二:鄭氏以為「天有六天,丘郊各異」,王氏難鄭以「天體無二,郊即圜丘,圜丘即郊」,此鄭王二家之大旨也。愚按:鄭說皆本周禮及緯書。周禮如司服「王祀昊天上帝,則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小宗伯「兆五帝于四郊」之類是也。緯書如「紫微宮為天帝。太微宮有五帝座星:青帝曰靈威仰,赤帝曰赤熪怒,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汴光紀,黃帝曰含樞紐」之類是也。故鄭謂:「冬至,祀于圜丘者,天皇六帝也。夏至,祀于南郊者,感生帝也。五時迎氣者,五天帝也。感生帝別于四帝,是有六天。」后儒因謂:「凡祭之數,圜丘與郊,二;五時迎氣,五;通為七;九月大饗,八;雩祭,九;是有九祭也。」嗚呼!天何如是之多?祭何如是之數耶?自古惟冬至祀天于南郊,下曰「郊之祭也,迎長日之至」是也。周禮「圜丘」之名,蓋不可信。此外惟孟春祈縠亦名郊,止此二郊而巳。說詳下「郊之用辛也」下。至于經傳或稱帝,或稱上帝者,皆天也。若周禮稱天曰「昊天上帝」,曰「天神」,曰「大神」;緯書稱天曰「天皇大帝」,曰「紫微大帝」,曰「北極耀」,曰「魄寶」,皆不經之說也。五帝之名,詩書無之,始見于月令,為大皞、炎帝、少皞、顓頊、黃帝。后儒以周禮為五天帝,因謂月令為五人帝,馬、賈、王之徒則以周禮同月令,皆為人帝,不主天帝之說。夫月令「迎四時于四郊」,亦止言「迎時」不言「迎帝」。自周禮有「兆五帝于四郊」之文,而鄭氏遂附會以為「迎帝」焉;以及周禮言「祀五帝」等,諸「祀昊天上帝,服大裘而冕」;緯書「靈威仰」「赤熪怒」諸名,亦皆不經之說也。凡此皆不辨可知其妄矣。第鄭謂「六天郊丘異祭」,王謂「一天郊丘同祭」,即無論有識者,亦知是王而非鄭。然而當日王之難鄭,終不足以盡折其非,而后世之儒又多持依違兩可之見者何也?則皆以周禮一書誤之也。鄭倚周禮為經,得以陰用其緯書之邪說。當西漢之末,讖緯盛行,周禮亦顯于其際,安知周禮之「五帝」非即如緯書所云乎?則周禮幾何而不同于緯書也。而王主月令「五人帝」之說,按之周禮自為不合,乃不能明言周禮之偽,而其云「郊丘同祭」,仍惑于周禮為說,此非王之難鄭,終不足以盡折其非者乎?歷視宋儒所說,如劉執中謂鄭「天有六」為誤。又謂周禮「五帝」為正經。唐與政謂肅謂:「迎氣、明堂皆祭人帝。」若是,則周禮「煙祀五帝」皆非「祭天」可也。陳用之謂:「肅合郊、丘而一,則是以五帝為人帝,則非有天地則有五方,有五方則有五帝,果以月令五人帝為五帝,則前此豈無司四時者乎?」此皆執周禮以伸王者。陸農師謂:「合鄭、王而以理折之,天固有六,而祭寔無異。」此祖述鄭說而以示為鄭王調停者,其識尤陋,此非后世之儒多持依違兩可之見者乎?故曰:「皆周禮一書誤之也。」禮器郊特牲各自為書,輯記者偶萃為一處,又適敘禮器于郊特牲之前耳。其實作禮器者在郊特牲之后,何以見之?禮器分別「大小」「多少」等義,皆摭拾諸禮文為之。其云「祭天特牲。天子適諸侯,諸侯膳以犢」,及「大路繁纓一就,次路繁纓七就」,皆取郊特牲之文而小變之者。鄭氏于此節曰:「此以小為貴也。」孔氏曰:「郊特牲文承禮器之下,覆說以小為貴之事。」鄭氏又于「大路繁纓」節曰:「此因上說以少為貴者。」嗟乎!禮記四十九篇,果為一人之作乎?其在前者,果其人之前作;在后者,果其人之后作乎?甚可嗤也!此節本文明言「貴誠」,其無「貴小之意」;「大路繁纓」節是說「尊卑之制」,亦并無「貴少之意」。今悉外本文而遠承前篇立說,亦可謂:「固哉!為禮矣。」(卷四六,頁四—七)
大路繁纓一就,先路三就,次路五就。郊血,大饗腥,三獻爓,一獻孰,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也。諸侯為賓,灌用郁鬯,灌用臭也。大饗,尚腶修而已矣。
說見上。鄭氏以禮器「次路七就」「七」字為誤,不知禮器取此也,而其或小變之,或字誤,均未可知,余詳禮器。「郊血」四句,及「諸侯為賓」二句,皆言「不饗味而貴氣臭」之義,其文亦錯落渾古。禮器以「郊血」四句,言「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以「諸侯為賓」二句,言「禮之以少為貴」,則禮器之取此明矣。孫文融曰:「腶修非氣臭,但不極味。言尚此,則此外皆饗其臭耳。」此論甚細。鄭氏釋為「亦不享味」,諸家皆混承之非是。(卷四六,頁九)
大饗,君三重席而酢焉。三獻之介,君專席而酢焉。此降尊以就卑也。
陳用之謂:「周禮,天子之席不過三重,諸侯之席止于二重,則國君之席三重者,是殷之制。」如其說,則殷禮反文于周禮耶!「三獻之介」,大夫也。「君專席而酢」,則大夫亦應是專席。禮器謂:「大夫之席再重」,亦所謂小變之者。孔氏曲解以為:「大夫席雖再重,今為介,降一席,祗合專席。」孔氏之禮也。(卷四六,頁一二—一三)
饗褅有樂,而食嘗無樂,陰陽之義也。凡飲,養陽氣也;凡食,養陰氣也。故春褅而秋嘗;春享孤子,秋食耆老,其義一也。而食嘗無樂。飲,養陽氣也,故有樂;食,養陰氣也,故無聲。凡聲,陽也。
鄭氏曰:「褅,當為禴之誤。王制曰:春禴,夏褅。」按:鄭據周禮以王制為夏、殷禮,而又改此文以合王制,可謂紊亂禮文之甚矣!禮言從來不同。祭義亦曰「春褅秋嘗」,豈皆誤耶!按商頌「顧子烝嘗」,魯頌「秋而載嘗」,皆有樂。又祭統:「大嘗褅,升歌清廟,下管象。」而此謂「無樂者」,意欲以陰陽分「有樂」「無樂」,因以「有樂」「無樂」分「褅」「嘗」耳。欲伸已說,未免有湊合之弊。凡祭未有「無樂者」,或以儀禮三篇言「卿大夫之祭,皆無樂」,不知儀禮不言樂耳,非無樂也。(卷四六,頁一四)
鼎狙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籩豆之寔,水土之品也。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所以交于旦明之義也。
按:有司徹言「陳六豆」,鄉飲酒義言「六十者三豆,……八十者五豆」,則此奇偶之說,恐未盡然,諸家曲解之,非是。(卷四六,頁一七)
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樂闋,孔子屢嘆之。奠?而工升歌,發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樂由陽來者也,禮由陰作者也,陰陽和而萬物得。
孔氏曰:「饗禮已亡,今約大射及燕禮解之。按大射禮:『主人納賓,賓入及庭,公升即席,乃奏肆夏。』燕禮記云:『若以樂納賓,則賓入庭,奏肆夏。』此云『賓入大門』,謂朝聘既畢,受燕享之時。燕則大門是寢門,饗則大門是廟門。」愚按:謂「燕則入寢門,饗則入廟門」,又謂「朝聘既畢,受燕饗之時」,不知此之入門,入寢門乎?入廟門乎?何混而不分也。陳用之曰:「哀公問(按陳氏所引實為仲尼燕居篇文。)言『入門而金作』,則不止肆夏,言『升歌』則止于清廟,言『下管』則止于象。此言『入門而奏』則止于肆夏,言『升歌』則不止于清廟,言『匏竹則不止于象」。招陳說其不同又如此。然陳又分「哀公問為饗禮,此兼燕禮。」亦臆說。記文無分別「燕」「饗」之義,大抵本之襄四年左傳「金奏肆夏之三」,及「三夏,天子所以饗元侯也」諸說。其謂「入門而奏肆夏」與家語「入門而金作」,未始不同,即左傳所謂「金奏肆夏」也。此等處正不必以牽綴強解為能事耳。(卷四六,頁一八—一九)
旅幣無方,所以刖土地之宜,而節遠邇之期也。龜為前列,先知也,以鐘次之,以和居參之也。虎豹之皮,示服猛也。束帛加璧,往德也。
孔氏謂:「往德,北本為任德。」按:當以「任德」為是。又禮器言「尊德」,義亦相近,則非「往德」益可知。(卷四六,頁一九)
朝覲,大夫之私覿,非禮也。大夫執圭而使,所以申信也;不敢私覿,所以致敬也。而庭寔私覿,何為乎諸侯之庭?為人臣者無外交,不敢貳君也。
據文義,首言「國君朝覲于鄰國,大夫從君而行私覿,非禮也。其大夫執圭專使而聘,所以申信也;亦不敢私覿,所以致敬也。然而庭寔私覿,何為乎諸侯之庭哉?為人臣者,無外交,示不敢貳君也。」自注疏解此文因鄉黨:「孔子執圭,私覿。」故于「大夫執圭而使」二句,補「聘宜私覿」之義;于「不敢私覿」二句,又遙繳上「朝覲之大夫不宜私覿」之義,甚為迂折,全失本文兩所以直下語氣。按:古者相見必以禮,故「朝」「覲」「聘」「使」,皆有私覿之禮。記者必以「私」字為不可訓,故言此。不知言「私」者,所以別于「公」耳,人臣固不可有外交,私覿不得遂為外交也。記文本屬過而曲解之,則又非記文意矣。(卷四六,頁二一)
大夫而饗君,非禮也。大夫強而君殺之,義也,由三桓始也。
「殺」乃「降殺之殺」。注疏作「殺戮之殺」,非。孔氏曰:「按三桓之前,齊公孫無知、衛州吁、宋長萬皆以強盛被殺。此云『由三桓始』者,據魯而言。」按:上云「由齊桓公始」「由趙文子始」皆統天下言,非言魯國,何獨此言魯國乎?辭遁可知。然三桓不見有饗君事,不知記文何據而云?(卷四六,頁二二)
諸侯之宮縣,而祭以白牡,擊玉磬,朱干設钖,冕而舞大武,乘大輅,諸侯之僭禮也。臺門而旅樹,反坫,繡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禮。故天子微,諸侯僭。大夫強,諸侯脅。于此相貴以等,相覿以貨,相賂以利,而天下之禮亂矣。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而公廟之設于私家,非禮也,由三桓始也。
「白牡」「大路」,皆指周言。鄭氏謂:「殷天子禮。」蓋因明堂位「殷白牡」及「大路,殷路也」而云。不知魯頌:「白牡骍剛。」顧命:「大輅在賓階面。」周何嘗不用「白牡」「大路」乎?明堂位之言決不可信。且亦未聞殷諸侯有僭禮者,鄭氏之言何其不審量而出乎?「繡黼」,謂衣領上刺繡為黼形,釋器所謂「黼領」是也。「繡」即尚書「黼、黻、絺繡」之「繡」。鄭氏改「繡」為「綃」,非。孔氏曰:「五色備曰繡,白與黑曰黼,不得共為一物,故以繡為綃。」按:「白與黑曰黼,五色備曰繡」,此考工記云。對舉則其義如是,分言則「繡」為「黼形」,何以不可共為一物之有?「諸侯」五句文亦主三桓而言,以其祖桓公,而以桓廟設于私家也。故言「大夫不敢祖諸侯」,而先以「諸侯不敢祖天子」作起,故于「大夫」下有說,而于「諸侯」下無說也。于諸侯無說者,魯有文王廟,自周公時已有之矣。然據正義:「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此二語凜如冰霜烈日,不獨「大夫祖諸侯」之非,而「諸侯祖天子」其非自同。不得以魯有周廟,鄭祖厲王遂謂:「大勛懿戚所宜有也。」孔氏于「大夫不敢祖諸侯」引左傳「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以為之說。左傳乃春秋時制,不可援以說禮也。(卷四七,頁三)
天子存二代之后,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
此節之義向有兩說:一云二王之前,更立三代之后為三恪。據樂記:「武王克商,未及下車封黃帝、堯、舜之后,及下車封夏、殷之后也。」一云二王之前,但存一代,通二王為三恪;存三恪者,不過于三以通三正。此據左傳「封胡公,以備三恪」之語也。崔氏曰:「郊特牲云:『存二代之后,尊賢不過二代。』又詩二王之后來助祭。又公羊說云:『存二王之后,所以通三正。』以上皆無謂。『二王之后為三恪』之文,若更立一代通備三恪,則非『不過二代』之意。左傳云『封胡公,以備三恪』者,謂上同黃帝、堯、舜,非下同夏、殷為三恪也。」此主前一說也。唐天寶議曰:「按二王三恪,經無正文。崔靈恩據禮記陳武王之封,遂以為通存五代,竊恐未安。今據二代之后,即謂之二王;三代之后,即謂之三恪。武王所封,偶契二王之后,非歷代通法。故記云『尊賢不過二代』,示政必由舊,因取通已為三也。其二代之前,第三代者,雖遠難師法,豈不得錄其后?故亦存之。因謂之三恪。左傳云『封胡公以備三恪』是也。是知無五代也。」此主后一說也。今列之于上,以備參考。然此等之禮,亦第可行于周,而不能通其說于周以后何也?如秦亦一代,漢興將與周并封之乎?是則所謂「天子存二代之后」者,亦非百世通行之禮矣。又按:崔氏之說與記文之義相合,徐伯魯本之,故曰:「存夏、殷二王之后,而封黃帝堯舜之后,謂之三恪。」通典之說與記文相違,郝仲輿本之,故云:「凡古神明后,先王皆欲存之。今謂尊賢不過二代,何居?」(卷四七,頁七—八)
君子南向,答陽之義也。臣之北面,答君也。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
「君之南向,答陽之義」,所謂「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是也,非為答臣之故。若「臣之北面」,則為「答君」故也,又非「答陰之義」,語似對而義實異。大夫為諸侯之臣,于其君不使稽首,所以尊諸侯也。諸侯之為天子之臣,于其臣必用答拜,所以尊天子也。然則實似大夫尊家臣,諸侯尊大夫矣,恐致后如魯之政逮于大夫與三桓,子孫微則奈何?故有制禮本善,而積久不能無弊者,此類是也。記文曰「非尊家臣」,此一語殊有關系。(卷四七,頁一○)
孔子曰:「三日齊,一日用之,猶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