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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藝文

  • 楓山語錄
  • 章懋
  • 3579字
  • 2015-12-12 10:31:43

或問:孔子論易主義理,無一語卜筮,而朱子專主卜筮之說為非?先生曰:伏義氏畫卦,文王周公系辭,本為卜筮而作,孔子于大傳,如所謂開物成務興神物以前民用,所謂定天下之吉兇、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者,皆以卜筮言也。朱子本義,無非因卜筮而發明其義理以示人,如所謂語子惟孝、語臣惟忠、必中必正、乃吉乃亨者是也,則義理與卜筮豈可岐而二之哉。若專論義理而不本卜筮,則必流于王弼之祖尚清虛;若專談卜筮而不根義理,則為巫史之妄談禍福矣。豈圣賢著述之意哉?觀于左傳所載穆姜占艮之隨,而論元亨利貞之義;子服惠伯論南蒯占坤之黃裳,而謂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是易之不可以占險,豈有不孝不弟為奸為盜而有卜筮大吉之理乎?春秋首止之會,周惠王將以私愛易嫡,齊桓公合諸侯以定世子,夫子則許之;鄭文公奉王命而不與盟,夫子則責之。是皆以道不以位也。道之公,所以匡其位之有不公者也。

舍象數而求理,則未免淪于虛無;泥象數而不求理,則未免淫于術數。惟不泥于象數,而亦不離乎象數,斯可以言易矣。

朱子語類一書,雖出門人所記,不敢謂其字字句句皆無差誤,而其中所載大而天地鬼神之奧,小而一事一物之宜,凡所以窮理修身應事接物、與夫治國平天下之道,靡所不備,大有功于后學。

圣人之道與天地并,而六經之作所以載道是也。若易以順性命之理,書以記政事之實,詩以理性情之正,春秋以示禁戒之嚴,禮以正行,樂以和心,皆切于日用,不可以一日廢也。人能誦是經而有得焉,則可以修身,可以齊家,可以治國平天下,無所施而不當矣。

或謂:綱目書法,謂莽操懿裕楊堅皆同簒弒,而有書莽、書主、書帝之異;賈充楊素李績李林甫罪惡百倍,揚雄而書死、書卒不同。而為朱子之失?先生曰:鄭莊公之子忽為世子,而突乃庶子,皆由祭仲而立。春秋于忽止書世子,而突書鄭伯;晉獻公之子奚齊、卓子皆為里克所弒,而春秋一書殺其君之子,一書弒。其例不同,圣筆予奪固有深意,則綱目之書莽書帝書主,亦必有謂,豈可以一例裁之乎?彼充素與績林甫皆無狀小人,不足責,而雄乃好古樂道、以儒名者,乃亦如是,則綱目書死,豈非春秋責備賢者之意乎。

秉史筆者,當以是非論,不當以成敗論。以成敗論人,天下無全人矣。成帝時以大將軍王鳳以帝舅擅權用事,京兆尹王章言鳳誣罔不忠不可任用,宜便選忠賢。成帝悅其言而不能用,遂為鳳所陷以死。班孟堅議章不量輕重,然則循黙充位全軀保妻子之臣,乃為能量輕重者乎。

東萊為文公作白鹿洞記,文公與之商訂可否,三數徃復而后定。古人相切磋有如是者。

黃仲昭纂修閩志,所立義例最為精當,無可議者。但事目中先后次第,有不以類相從者,如水利乃陂堰井塘之類,而列于坑場土產之中;恤政一條雜于陵墓古跡之間,俱似未當。又人物類流寓,乃名人賢士;方伎雖小道,亦各有用于世者。不當次于神異仙釋之后也。凡若此類,更須詳定為佳。

世之傳人物者,徃徃有取于竒節偉行以驚世動俗;而于庸行之善者,則以為常事,不書而悅于茍難,殆非圣人中庸之教也。若曾子固以洪渥所存人人所易到而載之,得非有見于是邪。

昔曺子建制譙樓畵角三弄之曲,初弄曰為君難為臣亦難難又難,次弄曰創業難守成亦難難又難,三弄曰起家難保家亦難難又難。詞皆悲壯激切,使有國有家者聞而知之,必將惕厲于心,進而徳修而業,終日干干,弗敢一息自暇自逸。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而天下國家無難治者矣。

蒙古氏之有天下也,治率不師古禮樂刑政,無足稱述。獨文章一脈,代有作者,未嘗絶響。若虞伯生、范徳機、楊仲弘、揭曼碩、歐陽原功、馬伯庸、薩天錫,暨吾鄉黃晉卿、柳道傳諸人,各以其詩文鳴,莫不涵淳茹和,出入漢唐。郁乎彬彬,何其盛也。

吾廷介問先生何所著述,先生曰:不敢著述,欲將朱子語類及文集所載,纂輯成書,以發明四書經傳注。但力未及,況秀才又都習舉業,因無能相助用此功者。董遵適又出仕矣。

譜者一家之史也。國有史則其君之明暗、臣之忠邪、政之是非得失,善可法惡可戒,昭昭于后世。族有譜,則自大宗以及小宗,其人之賢愚貴賤貧富,一覽具見,雖不若史氏之褒善貶惡,而勸懲之意固未始不存乎其間也。

圣人在上,則以其道行賞罰于天下,而立一時之政治;圣人在下,則以其道寓賞罰于筆削,而立萬世之政治。先王之世,五服以命有徳,五刑以討有罪,此賞罰之賞罰也。夫子作春秋,榮華袞于一字之褒,凜鈇鉞于片言之貶,是乃不賞之賞不罰之罰也。賞罰之權,僅可施諸其身;而春秋之賞罰,則其身雖死,而不得逃焉。賞罰之權,僅能勸懲于一時;而春秋之賞罰,則足以勸懲于千百世之久。夫子雖窮不得位,其功顧不大于有位者歟!天下之不能有君子而無小人,猶造化之不能有陽而無陰也,故圣人作易于陽,則引翼之扶持之,惟恐其不盛;于陰則排擯之抑遏之,惟恐其或盛。凡易之所謂吉所謂亨所謂利者,必多陽也,否則陰之比陽應陽從陽而得正者也;其所謂兇所謂悔所謂吝者,必多陰也,否則陽之比陰從陰應陰而失正者也。故曰:圣人之情見乎辭。圣人之情何情也?扶陽抑陰之情也。扶陽固為君子謀,而抑陰未必不為小人謀也。是故拔茅征吉、戸庭無咎,謀出處也;揚于王庭、括囊不害,謀語黙也;干而惕厲、震而修省、損而懲忿窒欲、益而遷善改過,謀所以修身也;臨而保民、觀而設教、巽而申命行事、噬嗑而明罰勑法,謀所以治人也;飲食于需、宴息于隨、避難于否、致命于困、反身修徳于蹇,則于處常處變之事,無一不為之謀焉。易之拳拳于君子者如此,其于小人也則不然,履霜則恐其堅、娶女則憂其壯、童牛是牿、金柅是系、惡羸豕之躑躅、戒剝床之滅貞,誠不為之謀矣。然使小人知所悟焉,必將曰覆餗而形渥、負乘而致寇,易葢戒我不可以覆餗而負乗也;獲狐于田、射隼于墉,易又教我不可以為狐而為隼也。小人弗用,小人弗克,吾而不為小人,則用矣克矣。能不反乎!此則易之一言一字,皆小人之藥石,不為之謀者乃所以深為之謀也。又況剝之六五許其貫魚之利、復之六四美其獨復之道,而否六二有包承之心,遂為小人之吉,所以開其遷善改過之門矣。為小人謀,孰有加于易哉!

漢光武以赤伏符即位,由是深信符命之說,其惑甚矣。為史氏者宜以正論載之,庶幾可破萬世之疑。夫何蔚宗之史也,歴敘光武生而神異,以及舂陵佳氣、舎南火光之屬累數百言,謂其受命有符,不然則無以乗龍以御天。嗚呼,是不幾于語恠也邪。

唐李翱幽懷賦云:眾囂囂以雜處兮咸嘆老而嗟卑視予然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歐公讀其文,恨不得生其時,與翱上下其論。又以為在位君子皆不肯易其嘆老嗟卑之心而憂,翱之憂公之心,亦翱之心哉。第不知后之讀歐文者,亦有以救時行道為賢而憂公之憂乎。嗚呼,事有利害不切身而傷懷。人有古今不同時而合志,豈獨公之于翱哉!予亦有所感矣。

吾始讀東坡制科策及進策諸篇,見其有更張百度之志,有賈太傅流涕漢庭之風,縱橫氣習尚未盡除,其所以異于臨川者幾希。及觀其上神宗萬言書、時政書及代張方平諫用兵等書,憂深思逺,忠厚懇惻,思與天下休息之意藹然溢于言表,然后見公之學識議論,非復少年之比。豈其懲創王氏之失而改之乎?抑亦經歴世故之熟而所造愈深乎?

司馬子長傳循吏,以武帝時多酷吏也;班孟堅傳循吏,以明帝時多酷吏也。

挽詩何始乎?其仿諸古虞殯之歌乎。葢送葬者歌以挽柩,即莊周氏之所謂紼謳者也。漢田橫死,吏不敢哭,但隨柩敘哀以為歌,厥后相承,遂以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大夫士庶,是則哀死之詞,而因以為引紼者之所歌也。近世士大夫于故舊交游之哭,或相去數千百里,不能匍匐徃吊、執紼臨穴,于是乎有哭之以詩者,則非復為挽柩之用,而徒以寄其哀耳。葢一變矣。又有孝子慈孫,不忍死其親,而托諸能言之士為詩以哀之,則今之挽詩是矣。是又一變也。夫以生不相知,而哀其死,不幾于涕之無從者乎。然以孝子慈孫之故不逆其情,與其人平生有足哀者,則為是以泄其哀。事雖非古,其亦庶乎禮之以義起者歟。

先生與東白先生書曰:竊聞古之良史,其明足以周萬物之理,道足以適天下之用,志足以通難知之意,而文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后能勝厥任。則史職豈不難其人乎。唐以順宗實録命昌黎,宋以英宗實録及五朝史事皆付南豐,今我孝宗皇帝盛徳大業震耀古今,而以先生首羣儒緫筆削,天下莫不稱嘆得人,是即今之韓曾也。某乆辱知愛與聞忻怍,切愿先生載董狐之筆,刋司馬之書,上以彰緝熈而揚洪烈,下以表忠直而黜奸佞,使元愷共鯀莫能逃其情,以成一代之典,不亦偉乎。古語為宰相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權重于宰相。先生其念之哉。幸以夫子春秋為志,萬勿以萋斐之言而自沮也。

易曰積善余慶,書曰作善降祥,皆極言為善之福,無非欲人知所寶焉。夫子罕言利,而慮其多怨。孟子不言利,而患其交征。則明言求利之害,恐人之誤以為寶也。

香溪范先生之文,世知誦習者心箴而已。他葢罕有知者。今觀其言,如以恥為入道之端,以古之圣賢未有不由悔而成;又謂學者覺也,心且不有,何覺之有。皆超然自得于學,極有警發,不獨心箴為可取也。故朱子有不知從誰學之語。先輩謂其得于孟子者為多,若先生者,豈非所謂豪杰之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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