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人,誠而已矣。正己而無求于人,誠也。誠斯上交不諂,下交不瀆,故子路問事鬼神,而夫子以事人告之。盡其敬愛,不妄冀求,必無非鬼而祭之諂,再三不告之瀆。無他,不以利害交鬼神而已。
道莫盛于趨時。富貴貧賤、夷狄患難,極于俄頃之動靜云為,以與物接,莫不有自盡之道。時馳于前,不知乘以有功;逮其失,而后繼之以悔;及其悔,而當前之時又失矣。故悔者,終身于悔之道也。動悔有悔,終身于葛藟。往而即新,以盡其干惕,然后得吉焉。故曰“吉行”,吉在行也。
“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更新而趨時爾。以向者之過為悔,于是而有遷就補綴之術,將終身而僅給一過也。
人役而恥為役。如恥之,莫如為仁。若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善用其恥矣。夫唯不以悔累其心也。
于不可恥而恥,則移其良恥以從乎流俗,而恥蕩然矣。故曰:知恥者,知所恥也。
“一以貫之”,圣人久大之成也。“曲能有誠”,圣功專直之通也。未能即一,且求諸貫;貫則一矣。貫者,非可以思慮材力強推而通之也。尋繹其所已知,敦篤其所已能,以熟其仁。仁之熟,則仁之全體現;仁之全體既現,則一也。
“群龍無首”,故一積眾精以自強,無有遺也。有首焉,則首一矣,其余不一也。然后以一貫之,不然者而強謂之然,不應者而妄億其應。佛、老以之,皆以一貫之之術也。
主靜,以言乎其時也;主敬,以言乎其氣象也;主一,以言乎其量也。攝耳目之官以聽于心;盈氣以充志,旁行于理之所昭著而不流;雷雨之動滿盈,而不先時以發;三者之同功也。
天地之生,人為貴;惟得五行敦厚之化,故無速見之慧。物之始生也,形之發知皆疾于人,而其終也鈍。人則具體而儲其用,形之發知,視物而不疾也多矣,而其既也敏。孩提始知笑,旋知愛親;長始知言,旋知敬兄;命日新而性富有也。君子善養之,則耄期而受命。
程子謂“雞雛可以觀仁”,觀天地化機之仁也。君子以之充仁之用而已。
佛、老之初,皆立體而廢用。用既廢,則體亦無實。故其既也,體不立而一因乎用。莊生所謂“寓諸庸”,釋氏所謂“行起解滅”是也。君子不廢用以立體,則致曲有誠;誠立而用自行;逮其用也,左右逢原而皆其真體。故知先行后之說,非所敢信也。《說命》曰:“非知之艱,惟行之難。”次第井然矣。
百物不廢,故懼以終始。于物有廢,偷安而小息,亦為之欣然;學者之大害也。人欲暫凈,天理未還,介然而若脫于桎梏;其幾可乘,而息肩之心起矣,危矣哉!懼以終始,故憤;百物不廢,故樂。憤樂互行,陰陽之才各盡,則和;和而后與道合體。
極深而研幾,有為己為人之辨焉。深者,不聞不見之實也;幾者,隱微之獨也。極之而無間,研之而審,則道盡于己而忠信立。忠信立,則志通而務成;為己之效也。求天下之深而極之,迎天下之幾而研之,敝敝以為人而喪己;逮其下流,欲無為權謀術數之淵藪,不可得也。
言無我者,亦于我而言無我爾。如非有我,更孰從而無我乎?于我而言無我,其為淫遁之辭可知。大抵非能無我,特欲釋性流情,恣輕安以出入爾。否則惰歸之氣,老未至而耄及之者也。公者,命也,理也,成之性也。我者,大公之理所凝也。吾為之子,故事父。父子且然,況其它乎!故曰:“萬物皆備于我。”有我之非私,審矣。迭為賓主,亦饗舜;堯之無我也。《春秋》書歸鄆、讙、龜陰之田,自序其績;孔子之無我也。無我者,為功名勢位而言也,圣人處物之大用也。于居德之體而言無我,則義不立而道迷。
有性之理,有性之德。性之理者,吾性之理即天地萬物之理;論其所自受,因天因物,而仁義禮知,渾然大公,不容以我私之也。性之德者,吾既得之于天而人道立,斯以統天而首出萬物;論其所既受,既在我矣,惟當體之知能為不妄,而知仁勇之性情功效效乎志以為撰。必實有我以受天地萬物之歸;無我,則無所凝矣。言無我者,酌于此而后不徇辭以賊道。
“魚在于渚,或潛于淵”,逐物者不能得也。故君子為己而天下之理得矣。
耳目口體互相增長以為好惡,則淫矣。淫于眾人之淫習,舍己而化之,則溺矣。耳目口體各止其所,節自具焉,不隨習以遷;欲其所欲,為其所為,有過則知,而節可見矣。“艮其背,不獲其身”;背非身也,不于身獲之。“行其庭,不見其人”;身非人也,不于人見之。能止其所,遏惡之要也。循而持之,安而中節,耳順、從欲不逾矩,自此馴致。
己十九而非己也。天下善人恒少,不善人恒多;诐而淫,邪而遁,私欲私意,不出于颎而迭為日新。喜其新而驚為非常之美,驚喜移情而遂據為己之畛域;故曰“習與性成”。茍能求其好惡之實而不為物遷,雖不即復于禮,不遠矣;故曰“為仁由己”。
佛、老之言,能動芻蕘而警之。然芻蕘可詢,而佛、老不可詢,何也?“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但好為師,則無父無君,皆可不恤。芻蕘無為師之心也。以芻蕘視佛、老而奪其為師之說,可也;片辭有采于其為師之說,隱惡而揚善,不可也。隱惡揚善,則但得其為師之邪,而不知用其芻蕘也。
不出于颎,一間而已矣。舜與跖之分,利與善之間也。盡用其視聽心思于利害,則颎;超于利害,則如日月之明離于重云之中,光明赫然,不可涯量。
因得失而有利害;利害生而得失隱,昏也。不昧于利害之始,則動微而吉先見,奚利害之足憂?馳驅于生死之涂,孰為羿之彀中乎?
待物感之不交而后欲不妄,待聞見之不雜而后意不私;難矣哉!故為二氏之學者,未有能守之終身者也。推而極之于其意之萌,未有能守之期月者也。
以天下而試吾說,玩人喪德之大者也。盡其才以應天下,發己自盡,循物無違,奚技倆之可試哉?
為因物無心之教者,亦以天下而試吾無心之技倆者也。無所不用其極之謂密。密者,圣人之藏,異端竊之以為詭秘。
氣者,理之依也;氣盛則理達。天積其健盛之氣,故秩敘條理,精密變化而日新。故天子之齊,日膳大牢,以充氣而達誠也。天地之產,皆精微茂美之氣所成;人取精以養生,莫非天也。氣之所自盛,誠之所自凝,理之所自給;推其所自來,皆天地精微茂美之化。其醞釀變化,初不喪其至善之用。釋氏斥之為鼓粥飯氣,道家斥之為后天之陰;悍而愚矣。
“先天而天弗違”,人道之功大矣哉!邵子乃反謂之后天。
知見之所自生,非固有;非固有而自生者,日新之命也。原知見之自生,資于見聞;見聞之所得,因于天地之所昭著,與人心之所先得。人心之所先得,自圣人以至于夫婦,皆氣化之良能也。能合古今人物為一體者,知見之所得,皆天理之來復,而非外至矣。故知見不可不立也,立其誠也。介然恃其初聞初見之知為良能,以知見為客感,所謂不出于颎者也,悲夫!
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相師而道不同;無忌憚之小人,不相師而所行若合符節。道理一而分殊。不學不慮,因意欲而行,則下流同歸也。謂東海西海此心此理之同者,吾知其所同矣。
上天下地曰宇,往古來今曰宙。雖然,莫為之郛郭也。惟有郛郭者,則旁有質而中無實,謂之空洞可矣。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積而成乎久大者也。二氣絪缊,知能不舍,故成乎久大。二氣絪缊而健順章,誠也;知能不舍而變合禪,誠之者也。謂之空洞而以虛室觸物之影為良知,可乎?
不玩空而喪志,不玩物而驕德,信天地之生而敬之;言性道而能然者,鮮矣。
病則喜寂,哀則喜愍。喜者,陽之舒;寂、愍者,陰之慘。陰勝而奪其陽,故所喜隨之而移于陰;非病與哀,則小人而已矣。“帝出乎震”:“震來虩虩,笑言啞啞”;樂在其中矣。故曰“吾未見剛者”。喜流于陰柔,而以呴沫為仁,以空闃為靜者,皆女子小人之道也。
“形而下者謂之器”,器則老子所謂“當其無,有車器之用”也。君子之所貴者道也,以誠體物也,車器云乎哉!
無心而待用者,器而已矣。鏡與衡,皆器也。“君子不器”,而謂圣人之心如鏡空衡平,可乎?鏡能顯妍媸而不能藏往,衡能測輕重而隨物以輕重;本無故也。明其如日乎,繼明以照于四方也;平其如水平,維心亨行險而不失其信也。繼,恒也;信,恒也。有恒者,圣功之藏也。
“道遠人則不仁”,張子。夫孰能遠人以為道哉?楊、墨、佛、老,皆言人也;誕而之于言天,亦言人也,特不仁而已矣。人者,生也;生者,有也;有者,誠也。禮明而樂備,教修而性顯,徹乎費隱而無不貫洽之謂仁。竊其未有之幾,舍會通之典禮,以邀變合往來之幾;斯之謂遠人已耳!
“謙亨,君子有終。”君子望道未見,而愛人不忍傷之,故能有終。小人欲取固與,柔遜卑屈以行其鉤致之術,則始于謙恒者,終于行師;謙不終矣。謙者,仁之不容已,而或流于忍,故戒之。
先難則憤,后獲則樂:“地道無成”,順之至也。獲與否,無所不順,其樂不改,則老將至而不衰。今之學者,姚江之徒。速期一悟之獲;幸而獲其所獲,遂恣以佚樂。佚樂之流,報以卼臲惰歸之戚;老未至而耄及之,其能免乎?
誠則形,形乃著明;有成形于中,規模條理未有而有,然后可著見而明示于天下。故雖視不可見,聽不可聞,而為物之體歷然矣。當其形也,或謂之言語道斷,猶之可也;謂之心行路絕,可乎?心行路絕則無形;無形者,不誠者也。不誠,非妄而何?
“名之必可言”,言或有不可名者矣:“言之必可行”,行或有不容言者矣。能言乎名之所不得限,則修辭之誠盡矣;能行乎言之所不能至,則藏密之用備矣。至于行而無所不逮;行所不逮者,天也,非人之事也。天之事,行不逮而心喻之;心止矣。故盡心則知天。放其心于心行路絕者,舍心而下從乎意以遷流者也。志、神、氣交竭其才,篤實以發光輝,謂之盡心。
置水,而冀中國之長無水患,則勢必不能,徒妄而已,所謂鑿也。言性者舍固有之節文條理,鑿一無善無惡之區,以為此心之歸,詎不謂之鑿乎?鑿者必不能成;迨其狂決奰發,舍善而趨惡如崩,自然之勢也。
心浮乘于耳目而遺其本居,則從小體;心不舍其居而施光輝于耳目,則從大體。雖從大體,不遺小體,非猶從小體者之遺大體也。
天不言,物不言,其相授受,以法象相示而已。形聲者,物之法象也。圣人體天以為化,故欲無言。言者,人之大用也,紹天有力而異乎物者也。子貢求盡人道,故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豎指搖拂、目擊道存者,吾不知之矣。
子孫,體之傳也;言行之跡,氣之傳也;心之陟降,理之傳也。三者各有以傳之,無戕賊污蝕之,全而歸之者也。
但為魂,則必變矣。魂日游而日有所變,乃欲拘其魂而使勿變,魏伯陽、張平叔之鄙也,其可得乎?魂之游變,非特死也。死者,游之終爾。故鬼神之事,吾之與之也多矣。災祥險易,善惡通否,日生于天地之間者,我恒與之矣,唯居大位、志至道者為尤盛焉。
“惠迪吉,從逆兇”之不差,居天下之廣居者,如視諸掌,欲速見小者不能知爾。
習氣熹然充滿于人間,皆吾思齊自省之大用,用大,則體非妄可知。勿以厭惡之心當之,則心洗而藏密矣。“三人行,必有我師”,非圣人灼知天地充塞無間之理,不云爾也。
無妄,災也。災而無妄,孰為妄哉?故孟子言好色好貨,于王何有。眚且不妄,而況災乎?“誠者,天之道也”,無變而不正也,存乎誠之者爾。
“形色,天性也”,故身體發膚,不敢毀傷,毀則滅性以戕天矣。知之始有端,志之始有定,行之始有立。其植不厚,而以速成期之,則必為似忠似信似廉潔者所搖。仁依姑息,義依曲謹,禮依便僻,知依纖察。天性之善,皆能培栽而覆傾;如物之始蒙,勿但憂其稚弱,正恐欲速成而依非其類,則和風甘雨亦能為之傷,故曰“蒙以養正”。養之正者,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則能不依流俗之毀譽,異端之神變,以期速獲而喪其先難,故曰“利御寇”。
“默而成之”,樂也:“不言而信”,禮也。樂存乎德,禮存乎行;而樂以養德,禮以敦行,禮樂德行,相為終始。故君子之于禮樂,不以斯須去身。然則無體之則而言尚行,無樂之意而言養德者,其為異端可知已。
知崇法大,天道必下濟而光明。禮卑法地,或從王事,則知光大,與天絜矣。天一而人之言之者三:有自其與地相絪缊化成而言者,有自清晶以施光明于地而言者,有以空洞無質、與地殊絕而言者。與地殊絕而空洞無質,詎可以知法乎?法其與地絪缊成化者以為知,其不離乎禮固已。即其清晶以施光明于地者,亦必得地而光明始凝以顯;不然,如置燈燭于遼廓之所,不特遠無所麗,即咫尺之內,亦以散而昏。彼無所麗而言良知者,吾見其咫尺之內散而昏也。
知者,知禮者也。禮者,履其知也。履其知而禮皆中節,知禮則精義入神,日進于高明而不窮。故天地交而泰,天地不交而否。是以為良知之說者,物我相拒,初終相反,心行相戾;否道也。
“茍志于仁矣,無惡也。”物之感,己之欲,各歸其所,則皆見其順而不逾矩,奚惡之有?灼然見其無惡,則推之好勇、好貨、好色而皆可善,無有所謂惡也。疑惡之所自生以疑性者,從惡而測之爾。志于仁而無惡,安有惡之所從生而別為一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