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使人甘食悅色,天之仁也。天之仁,非人之仁也。天有以仁人,人亦有以仁天、仁萬物。恃天之仁而違其仁,去禽獸不遠矣。
有公理,無公欲。私欲凈盡,天理流行,則公矣。天下之理得,則可以給天下之欲矣。以其欲而公諸人,未有能公者也。即或能之,所謂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也,無所往而不稱愿人也。
風雨露雷之所不至,天之化不行;日月星之所不至,天之神不行。君子之言天,言其神化之所至者爾。倒景之上,非無天也,蒼蒼者遠而無至極,惡庸知之哉!君子思不出其位,至于神化而止矣。
神化之所不行,非無理也,所渭清虛一大也。張子。神化之所行,非無虛也,清虛一大者未喪也。清受濁,虛受實,大受小,一受賾;清虛一大者不為之礙,亦理存焉耳。函此以為量,澄此以為安,濁而不滯,實而不塞,小而不煩,賾而不亂,動靜各得其理,而量不為詘,則與天地同體矣。若必舍其神化之跡而欲如倒景以上之天,奚能哉?抑亦非其類矣。神化者,天地之和也。天不引地之升氣而與同,神化則否矣。仁智者,貌、言、視、聽、思之和也。思不竭貌、言、視、聽之材而發生其仁智,則殆矣。故曰“天地不交,否”,“思而不學則殆”。
“五性感而善惡分”,周子。故天下之惡無不可善也,天下之惡無不因乎善也。靜而不睹若睹其善,不聞若聞其善;動而審其善之或流,則恒善矣。靜而不見有善,動而不審善流于惡之微芒,舉而委之無善無惡,善惡皆外而外無所與,介然返靜而遽信為不染,身心為二而判然無主;末流之蕩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不辭,悲夫!
善惡,人之所知也。自善而惡,幾微之介,人之所不知也。斯須移易而已,故曰獨。
不學而能,必有良能;不慮而知,必有良知。喜怒哀樂之未發,必有大本;斂精存理,翕氣存敬,庶幾遇之。墮氣黜精以喪我而息肩者,不知有也。
能不以慕少艾妻子仕熱中之慕慕其親乎?能不以羊烏之孝、蜂蟻之忠事其君父乎?而后人道顯矣。順用其自然,未見其異于禽獸也。有仁,故親親;有義,故敬長。秩敘森然,經綸不昧,引之而達,推行而恒,返諸心而夔夔齊栗,質諸鬼神而無貳爾心;孟子之所謂良知良能,則如此也。
天地之塞,成吾之體,而吾之體不必全用天地之塞。故資萬物以備生人之用,而不以仁民之仁愛物。天地之帥,成吾之性,而吾之性既立,則志壹動氣,斟酌飽滿,以成乎人道之大用,而不得復如天地之帥以為帥。故喜怒哀樂有權,而生殺不可以無心為用。
天氣入乎地氣之中而無不浹,猶火之暖氣入水中也。性,陽之靜也;氣,陰陽之動也;形,陰之靜也。氣浹形中,性浹氣中,氣人形則性亦人形矣。形之撰,氣也;形之理,則亦性也。形無非氣之凝;形亦無非性之合也。故人之性雖隨習遷,而好惡靜躁多如其父母,則精氣之與性不相離矣。由此念之,耳目口體發膚,皆為性之所藏;日用而不知者,不能顯耳。“鳶飛戾天,魚躍于淵”;道之察上下,于吾身求之自見矣。
“主一之謂敬”,非執一也:“無適之謂一”,非絕物也。肝魂、肺魄、脾意、腎志、心神,不分而各營。心氣交輔,帥氣充體,盡形神而恭端,以致于有所事;敬一之實也。
無心而往,安而忘之曰適。主敬者必不使其心有此一幾耳。
“靜無而動有。”周子。天下皆靜無而動有也,奚以圣人為?靜無而不昧其有,則明遠。動有者,有其靜之所涵,感而通,而不緣感以生,則更正;乃以為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
顏子好學,知者不逮也;伊尹知恥,勇者不逮也。志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善用其天德矣。
世教衰,民不興行:“見不賢而內自省”,知恥之功大矣哉!
見不賢而內自省,求己嚴則為之難。為之難,則達情而無過量之求,亦可以遠怨矣。
攻人之惡,則樂察惡。樂察人之惡,則惡之條理熟,厲熏心矣。慎之哉!
“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故“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德無不備矣。誠未至者,奚以學之邪?“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所以行殊涂、極百慮而協于一也。“天下何思何慮”,言天下不可得而逆億也。故曰"無思,本也“,周子。物本然也。義者,心之制,思則得之。故曰”思,通用也“,周子。通吾心之用也。死生者亦外也,無所庸其思慮者也。順事沒寧,內也,思則得之者也。不于外而用其逆億,則患其思之不至耳,豈禁思哉?
“大匠能與人以規矩,不能使人巧。”巧者,圣功也,博求之事物以會通其得失,以有形象無形而盡其條理,巧之道也。格物窮理而不期旦暮之效者遇之。
“修辭立其誠。”無誠之辭,何以修之哉!修辭誠,則天下之誠立,未有者從此建矣,已有者從此不易矣。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誠也。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之道焉耳。“觀盥而不薦”,非薦之時,然而必盥也。“觀我生”,君子而后可無咎:“觀其生”,君子而后可無咎;不然咎矣。內不見己,外不見人,而后得所止焉,其為天理也孤矣。憂世之將剝而不與嘗試,非“與臣言忠,與子言孝”、“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以為德,則且與之為嬰兒,知之益明而益困矣。艮觀同道,故君子尤難言之。
“履,德之基也。”集義,素履也。宜兄弟,樂妻子,而一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德行之,所謂和而至也。九卦以處憂患,而此為基。君子坦蕩蕩,修此故也。
見道義之重,則處物為輕,故銖視軒冕,塵視金玉。周子。純乎其體道義者,天下莫匪道義之府,物不輕矣。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非泛然而以銖塵揮斥之也。處貧賤患難而不易其官天地、府萬物之心,則道義不息于己而己常重矣。
獨知炯于眾知,晝氣清于夜氣,而后可與好仁惡不仁。
知地之在天中,而不知天之在地中,惑也。山川金石,堅確渾淪,而其中之天常流行焉,故濁者不足以為清者病也。以濁者為病,則無往而不窒,無往而不疑,無往而不憂。“安汝止,惟幾惟康”:“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無所窒也,奚憂疑之有哉?
言幽明而不言有無,張子。至矣;謂有生于無,無生于有,皆戲論。不得謂幽生于明,明生于幽也。論至則戲論絕。幽明者,闔辟之影也。故曰“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此分而為二,倍而為四,參而為六,剖而為八,參乘四而為十二,五乘六而為三十,十二三十相乘而為三百六十;皆加一倍之定體也。邵子。知其說者,知天地之自然而巳。若夫“鼓之以雷霆”,《震》。“潤之以風雨”,《巽》。“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坎》《離》。“干道成男”,《艮》。“坤道成女”《兌》。交相摩蕩而可大可久之業著焉,則未可以破作四片、破作八片之例例矣。以例例神化,因其自然而喪其匕鬯,天下之理奚以得,而人惡足以成位于中乎?
吉兇、得失、生死,知為天地之常然而無足用其憂疑,亦可以釋然矣。釋然之余,何以繼之?繼之以惡而為余食贅行,繼之以善而亦為余食贅行,憂疑自此積矣。知者不惑,仁者不憂,惟其不于吉兇生死而謀道矣。
言無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謂有而謂無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謂之無哉?言龜無毛,言犬也,非言龜也;言免無角,言麋也,非言兔也。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說成。今使言者立一無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維、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窮矣。
尋求而不得,則將應之曰“無”。姚江之徒以之。天下之尋求而不得者眾矣,宜其樂從之也。
不略于明,不昧于幽,善學思者也。
畫前有易,無非易也。無非易而舍畫以求之于畫前,不已愚乎!畫前有易,故畫生焉。畫者,畫其畫前之易也。
兩端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也。張子。實不窒虛,知虛之皆實;靜者靜動,非不動也;聚于此者散于彼,散于此者聚于彼;濁入清而體清,清入濁而妙濁;而后知其一也,非合兩而以一為之紐也。
節者,中之顯者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而未有節者存,則發而中者誰之節乎?豈天下之有節乎?是從其白于外之說矣。故周子曰“中也者,和也”;張子曰“大和所謂道”;卓矣。雖喜怒哀樂之未發,而參前倚衡,莫非節也。充氣以從志,凝志以居德,庶幾遇之。闃寂空窔者,失之遠矣。迫發而始慎之,必有不審不及之憂。
“無不敬”,慎其動也:“儼若思”,靜而存也:“安定辭”,立誠于天下也:“儼若思”,于是而有思,則節無不中矣;仁之熟也。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奚以思之哉?“儼若思”之謂也。旁行而不流,安止而幾,其功密矣夫。
恃一端之意知,以天下嘗試之,強通其所不通,則私;故圣人毋意。即天下而盡其意知,以確然于一,則公;故君子誠意。誠意者,實其意也,實體之之謂也。
意虛則受邪,忽然與物感通,物投于未始有之中,斯受之矣。誠其意者,意實則邪無所容也。意受誠于心知,意皆心知之素,而無孤行之意,故曰無意。慎獨者,君子加謹之功,善后以保其誠爾。后之學者,于心知無功,以無善無惡為心知,不加正致之功。始專恃慎獨為至要,遏之而不勝遏,危矣。即遏之已密,但還其虛,虛又受邪之壑,前者撲而后者熹矣。泰州之徒,無能期月守者,不亦宜乎!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圣學提綱之要也。“勿求于心”,告子迷惑之本也。不求之心,但求之意,后世學者之通病。蓋釋氏之說暗中之,以七識為生死妄本。七識者,心也。此本一廢,則無君無父,皆所不忌。嗚呼!舍心不講,以誠意而為玉鑰匙,危矣哉!
求放心,則全體立而大用行。若求放意,則迫束危殆,及其至也,逃于虛寂而已。
“默而成之,存乎德行”;故德不孤,必有鄰。灼然有其幾,而不可以臆測。無他,理氣相涵,理入氣則氣從理也。理氣者,皆公也,未嘗有封畛也。知此,則亦知生死之說,存事沒寧之道也。
“吉兇悔吝生于動。”畏兇悔吝而始戒心于動,求其坦蕩蕩也,能乎哉?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待平旦之氣而后好惡與人相近,危矣!危矣!不幸而僅有此,可不懼哉?
死生,晝夜也。“梏之反復,則夜氣不足以存”;故君子曰終,終則有始,天行也。小人曰死。
“浩然之氣,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塞乎天地之間,則無可為氣矜矣。“閑來無事不從容”,無可為氣矜者也。
“盡性以至于命。”至于命,而后知性之善也。天下之疑,皆允乎人心者也;天下之變,皆順乎物則者也。何善如之哉!測性于一區,擬性于一時;所言者皆非性也,惡知善?
命曰降,性曰受。性者,生之理,未死以前皆生也,皆降命受性之日也。初生而受性之量,日生而受性之真。為胎元之說者,其人如陶器乎!
“成性存存”,存之又存,相仍不舍。故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命不已,性不息矣。謂生初之僅有者,方術家所謂胎元而已。
感而后應者,心得之余也。無所感而應者,性之發也。無所感而興,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然后感而動焉,其動必中,不立私以求感于天下矣。“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鬼謀也,天化也,非人道也。誠不必豫,待感而通,惟天則然。下此者草木禽蟲與有之,蓍龜之靈是也。
大匠之巧,莫有見其巧者也。無感之興,莫有見其興者也。“明發不寐,有懷二人”,尋過去也。“視于無形,聽于無聲”,豫未來也。舍其過去未來之心,則有親而不能事,況天下之抆抆者乎?
孩提之童之愛其親,親死而他人字之,則愛他人矣。孟子言不學不慮之中,尚有此存,則學慮之充其知能者可知。斷章取此以為真,而他皆妄,洵夏蟲之于冰也。
質以忠信為美,德以好學為極。絕學而游心于虛,吾不知之矣。導天下以棄其忠信,陸子靜倡之也。
“天下何思何慮”,則天下之有無,非思慮之所能起滅,明矣。妄者猶惑焉。
“有不善未嘗不知”,豫也:“知而未嘗復行”,豫也。誠積于中,故合符而爽者覺。誠之者裕于用,故安驅而之善也輕。
聞善則遷,見過則改,損道也;而非益不能。無十朋之龜為之寶鑒,則奚所遷,而又惡得改之道哉?惘于道,則憚子改矣。
水之為漚為冰,激之而成,變之失其正也。漚冰之還為水,和而釋也。人之生也,孰為固有之質?激于氣化之變而成形!其死也,豈遇其和而得釋乎?君子之知生者,知良能之妙也;知死,知人道之化也。奚漚冰之足云?張子亦有漚冰之喻,朱子謂其近釋氏。
至于不可謂之為“無”,而后果無矣。既可曰“無”矣,則是有而無之也。因耳目不可得而見聞,遂躁言之曰“無”,從其小體而蔽也。善惡可得而見聞也,善惡之所自生,不可得而見聞也。是以躁言之曰“無善無惡”也。
“我戰則克”,慎也:“祭則受福”,慎也。福者,禮成而敏,知神享之,君子以為福莫大焉。慎于物,慎于儀,慎于心,志壹氣合,雍雍肅肅,不言而靡爭,則禮成而敏,神斯享焉。疾風雷雨不作,災眚不生,氣志之感盛,孝子之養成矣。君子之所謂福也。若《春秋》所記仲遂叔弓之卒,皆人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