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遺
《東坡詩話補遺》一卷,日人近藤元粹輯,他在前言中說:“余已就《說郛》中,取《東坡詩話》,以置于此卷首。坡翁之大才,而不過僅僅三十余條,未足以飽人意。乃就《東坡志林》中,鈔出其系于詩者,命曰《東坡詩話補遺》,附載于此,不復無益于后學也。”可見,此書是從《東坡志林》中輯錄的。
《東坡志林》,宋時又稱為《東坡手澤》,為后人輯錄東坡遺墨成書,內容有雜說和史論。歷代記載其傳本卷數不一,常見者為五卷本,也有稱一卷本和十二卷本者。今存明萬歷趙開美刊五卷本、《學津討原》十二卷本等。
《東坡詩話補遺》六十六條,這里選錄六條。蘇軾提出詩人要有“寫物之功”,即強調要準確地捕捉住事物最典型的形象特征,傳寫出事物獨特的風姿、精神和氣韻。寫紅梅決不同于寫桃李,寫白蓮也不能與寫紅蓮混淆。他賞識司空圖所主張的詩貴有“味外之味”的觀點,并提出詩要有“思致”,贊揚僧守欽的詩“清逸絕俗”,僧思聰的詩“清遠如畫”。但又不滿意司空圖詩的“寒儉”,而稱許杜甫詩的“才力富健”。可見他提倡以雄健的筆力,創(chuàng)作意境深遠的詩歌。而對于杜默、馬異、盧仝等人作詩一味求奇,以“狂怪”冒充“豪放”,則予以激烈的抨擊。
一、杜默詩
石介作《三豪》詩。其略云:“曼卿豪于詩,永叔豪于文,而杜默師雄豪于歌也。”永叔補贈默詩云:“贈之三豪篇,而我濫一名。”默之歌,少見于世,初不知之。后聞其一篇云:“學海波中老龍,圣人門前大蟲。”皆此等語。甚矣,介之無識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惡爭名,且為介諱也。吾觀杜默豪氣,正是京東學究,飲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飽后所發(fā)者也。作詩狂怪,至盧仝、馬異極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矣。
二、詩人寫物之功
詩人有寫物之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殆不可以當此。林逋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決非桃李詩。皮日休白蓮詩云:“無情有恨何人見,月曉風清欲墜時”,決非紅蓮詩。此乃寫物之功。若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語,蓋村學究體也。元祐三年十月十六日付蘇過。
三、司空圖詩
司空表圣自論其詩,以為得味外味。“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此句最善。又云:“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吾嘗獨游五老峰,入白鶴觀。松陰滿地,不見一人,惟聞棋聲,然后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儉有僧態(tài)。若杜子美云:“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則材力富健,去表圣之流遠矣。
四、蘇邁詩
兒子邁幼嘗作《林檎》詩云:“熟顆無風時自脫,半腮迎日斗先紅。”于等輩中亦號有思致者。余已老,無他技,但亦時出新句也。嘗作《酸棗》詩云:“葉隨流水歸何處,牛載寒鴉過別村。”此句亦可喜也。
五、僧守欽詩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寄十詩。予題其后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燦忍
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予往來吳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六、僧思聰詩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