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從政遺規
- 陳弘謀
- 4822字
- 2015-11-25 11:37:57
文中子曰。古之從仕者養人。今之從仕者養己。切中后世祿仕之病。【仕者能就養人著想。纔有可觀。】
政出于一。則治有所統。而民心信。
惟以文辭名位自高。而貪鄙之行。有不異常人者。斯亦不足貴也巳。
人當大著眼目。則不為小小者所動。如極品之貴。舉俗之所歆重。殊不知自有天地來。若彼者多矣。吾聞其人亦眾矣。是又足動吾念邪。惟仁義道德之君子。雖愿為之執鞭。可也。
以己之廉。病人之貪。取怨之道也。
為政通下情為急。
愛民而民不親者。皆愛之不至也。書曰。如保赤子。誠能以保赤子之心愛民。則民豈有不親者哉。
錦衣玉食。古人謂惟辟可以有此。以其功在天下。而分所當然也。世有一介之士。得志一時。即侈用無節。甚至里衣皆綾綺之類。宜其顛覆之無日。此余有目覩其事者。可為貪侈之戒。
不欺君。自不欺心始。
正以處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長。信以接物。寬以待下。敬以處事。居官之七要也。
凡所為。當下即求合理。勿曰今日姑如此。明日改之。一事茍。其余無不茍矣。
去弊當治其本。本未治而徒去其末。雖眾人之所暫快。而賢知之所深慮。
李景讓母鄭氏曰。士不勤而祿。猶災其身。雖婦人之言。亦可以為居官怠職者之戒。
不可假公法以報私仇。不可假公法以報私德。
為官者。切不可厭煩惡事。茍視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務省事。則民不得其死者多矣。可不戒哉。
一命之士。茍存心于愛物。必有所濟。蓋天下事。莫非分所當為。凡事茍可用力者。無不盡心其間。則民之受惠者多矣。
昔人謂律是八分書。蓋律之條目。莫非防范人欲。扶翼天理。故謂之八分書。【看得律是防范人欲。扶翼天理。則可以用律矣。】
臨屬官。公事外。不可泛及他事。
作官常知不能盡其職。則過人遠矣。
處大事。不宜大厲聲色。付之當然可也。
為政須通經有學術者。不學無術。雖有小能。不達大體。所為不過胥吏法律之事爾。
識量大。則毀譽欣戚。不足以動其中。
法者輔治之具。當以教化為先。
王文成公告諭【公名守仁。號陽明。明余姚人。官四省總制。封新建伯。崇祀廟庭。】
弘謀按為治雖有德禮。不廢政刑。告諭者。所以章德禮之化。與民相告語。唯恐民之不知而有犯。乃以政防刑。而非以刑為政也。張橫渠為令。每有告誡之事。必諄諄懇懇。令其轉相傳述。并不時覘其曉喻與否。即是此意。近世告文。不論理而論勢。止圖詞句之可聽。不顧情事之可行。不曰言出法隨。則曰決不寬恕。滿紙張皇。全無真意。官以掛示便為了事。而民亦遂視為貼壁之空文矣。陽明先生告諭。動之以天良。剖之以情理。而后曉之以利害。看得士民如家人子弟。推心置腹。期勉備至。民各有心。宜其所至感動也。其余持論。大概即仕即學。擴公溥之量。遠功利之習。皆居官之藥石。因并錄之。
兵荒之余。困苦良甚。其各休養生息。相勉于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從。長惠幼順。勤儉以守家業。謙和以處鄉里。心要平恕。毌懷險譎。事貴含忍。毌輕鬬爭。父老子弟。曾見有溫良遜讓。卑己尊人。而人不敬愛者乎。曾見有兇狠貪暴。利己侵人。而人不疾怨者乎。夫嚚訟之人。爭利而未必得利。求伸而未必能伸。外見疾于官府。內破敗其家業。上辱父祖。下累兒孫。何苦而為此乎。此邦之俗。爭利健訟。故吾言懇懇于此。吾愧無德政。而徒以言教。父老其勉聽吾言。各訓戒其子弟。【諭軍民】
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刼鄉村。殺害良善。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因念爾等巢穴之內。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嘗遣一人撫諭。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于不教而殺。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皆巳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于身被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于身遭刼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刼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憤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乃必欲為此。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初去從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囗〈扌棄〉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爾之理。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于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爾等冥頑不化。然后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所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吾于爾等。亦正如此。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農。運之于商賈。可以坐致饒富。游觀城市之中。優游田野之內。豈如今日擔驚受怕。出則畏官避讎。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爾能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若習性已成。更難改動。亦由爾等為之。吾親率大軍。圍爾巢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爾等若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掠。已無可賄之財。就使爾等今為我謀。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后可。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不聽。非我負爾。乃爾負我矣。嗚呼。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于殺爾。痛哉。【諭浰頭巢諭叛盜尚須設身處地。委曲纏綿。冀其感動。況良民耶。】
風俗不美。亂所由興。窮苦已甚。而又競為淫侈。豈不重自困乏。夫民習染已久。亦難一旦盡變。吾姑就其易改者。漸次誨爾。吾民居喪。不得用鼓樂。為佛事竭貲分帛。費財于無用之地。而儉于其親之身。投之水火。亦獨何心。病者宜求醫藥不得聽信邪術。專事巫禱。嫁娶之家。豐儉稱貲。不得計論聘財裝奩。不得大會賓客。酒食連朝。親戚隨時相問。惟貴誠心實禮。不得徒飾虛文。為送節等名目。奢靡相尚。街市村坊。不得迎神賽會。百十成羣。凡此皆糜費無益。有不率教者。十家互相糾察。容隱不舉正者。十家均罪。爾民之中。豈無忠信循理之人。顧一齊眾楚。寡不勝眾。不知違棄禮法之可恥。惟慮市井小人之非笑。豈獨爾民之罪。有司者教導之不明。與有責焉。【諭南安贛州軍民】
各教讀。務遵原定教條。盡心訓導。視童蒙如己子。以啟迪為家事。不但訓飭其子弟。亦復化諭其父兄。不但勤勞于詩禮章句之間。尤在致力于德行心術之本。務使禮讓日新。風俗日美。庶不負有司作興之意。與士民趨向之心。凡教授茲土者。亦有光矣。【社學條約】
昔人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民俗之善惡。豈不由于積習使然哉。往者新民。蓋嘗棄其宗族。畔其鄉里。四出為暴。豈獨其性之異。亦由我有司治之無道。教之無方。爾父老子弟。所以誨訓戒飭于家庭者不早。熏陶漸染于里闬者無素。誘掖獎勸之不行。連屬協和之無具。又或憤怨相激。狡偽相殘。故遂使之靡然日流于惡。則我有司與爾父老子弟。皆宜分受其責。嗚呼。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故今特為鄉約。以協和爾民自今凡爾同約之民。皆宜孝爾父母。敬爾兄長。教訓爾子孫。和順爾鄉里。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戒。息訟罷爭。講信修睦。務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嗚呼。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爾等父老子弟。毌念新民之舊惡。而不與其善。彼一念而善。即善人矣。毌自恃為良民。而不修其身。爾一念而惡。即惡人矣。人之善惡。由于一念之間。爾等慎思吾言。【南贛鄉約】
凡立十家牌。專為止息盜賊。若使每甲各自糾察甲內之人。不得容留賊盜。右甲如此。左甲復如此。城郭鄉村。無不如此。以至此縣如此。彼縣復如此。遠近州縣。無不如此。則盜賊亦何自而生。夫以一甲之人。而各自糾察十家之內。為力甚易。使一甲而容一賊。十甲即容十賊。百甲即容百賊。千甲即容千賊矣。聚賊至于千百。雖起一縣之兵剿除之。為力固已甚難。今有司往往不嚴十家牌法。及至盜賊充斥。卻乃興師動眾。欲于某處屯兵。某處截捕。不治其本。而治其末。不為其易。而為其難。皆由平日怠忽因循。未嘗思念及此也。目今務令各甲各自糾舉甲內。但有平日習為盜賊者。即行捕送官司。明正典刑。其或過惡未稔。尚可教戒者。照依牌諭。報名在官。令其改化自新。官府時加點名省諭。又逐日督令各家。輪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則奸偽無所容。而盜賊自可息矣。
大抵法立弊生。必須人存政舉。若十家牌式。徒爾編置張掛。督勸考較之法。雖或暫行。終歸廢弛。各該縣官。務于坊里鄉都之內。推選年高有德。眾所信服之人。或三四十人。或一二十人。厚其禮貌。特示優崇。使之分投巡訪勸諭。深山窮谷必至。教其不能。督其不率。面命耳提。多方化導或素習頑梗之區。亦可間行。鄉約進見之時。咨詢民瘼。以通下情。其于邑政。必有裨補。若巡訪勸諭。著有成效者。縣官備禮親造其廬。重加獎勵。如此。庶幾教化興行。風俗可美。今之守令。不知教化為先。徒恃刑驅勢迫。由其無愛民之實心。若果然視民如己子。亦安忍不施教誨勸勉。而輒加棰楚鞭撻。孟子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況非善政乎。【能以此為政。則教亦在其中矣。總要有一片愛民實心。惟恐民之愚而犯法。乃善。】
訪得各官。于所行十家牌。視為虛文。不肯著實奉行查考。恐未悉本院立法之意。故特再行申諭。凡置十家牌。須先將各家門面小牌。挨審的實。如人丁若干。必查某丁為某官吏。或生員。或當某差役。習某技藝。作某生理。或過某房出贅。或有某殘疾。及戶籍田糧等項。俱要逐一查審的實。十家編牌既定。照式造冊一本。留縣以備查考。如遇勾攝。及差調等項。按冊處分。更無躲閃脫漏。一縣之事。如視諸掌。每十家。各令挨報。甲內平日習為偷竊等項不良之人。同具不致隱漏結狀。官府為置舍舊圖新簿。記其姓名。姑勿追論舊惡。令其自今改行遷善。果能改化者。為除其名。境內有盜竊。即令自相挨緝。若系甲內漏報。仍并治同甲之罪。又每日各家照依牌式。輪流沿門曉諭覺察。如此。則奸偽無所容。而盜賊亦可息矣。十家之內。但有爭訟等事。同甲實時勸解和釋。如有不聽勸解。恃強凌弱。及誣告他人者。同甲相率稟官。官府當時量加責治省發。不必收監淹滯。凡遇問理詞狀。但涉誣告者。仍要查究同甲。不行勸稟之罪。又每日各家照牌。互相勸諭。務令講信修睦。息訟罷爭。日漸開導。如此。則小民益知爭鬬之非。而詞訟亦可簡矣。凡十家牌式。其法甚約。其治甚廣。有司果能著實舉行。不但盜賊可息。詞訟可簡。因是而修之。補其偏而救其弊。則賦役可均。連其伍而制其什。則外侮可御。警其薄而勸其厚。則風俗可淳。導以德而訓以學。則禮樂可興。凡有司之有高才遠識者。亦不必更立法制。其于民情土俗。或有未備。但循此而潤色修舉之。則一邑之治。真可以不勞而致。【以上諭十家牌如此。方見保甲之有益。】
安上治民。莫善于禮。冠婚喪祭諸儀。固宜家喻而戶曉者。今皆廢而不講。欲求風俗之美。其可得乎。況茲邊方遠郡。土夷錯雜。頑梗成風。有司徒事刑驅勢迫。是謂以火濟火。何益于治。若教之以禮。庶幾所謂小人學道則易使矣。福建莆田。儒學生員陳大章。前來南寧游學。進見之時。每言及禮因而叩以冠婚鄉射諸儀。頗能通曉。近來各學諸生。類多束書高閣。飽食嬉游。散漫度日。豈若使與此生。朝夕講習于儀文節度之間。亦足以收其放心。固其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不猶愈于博奕之為賢乎。南寧府官吏。即便館谷陳生于學舍。于各學諸生中。選取有志習禮。及年少質美者。相與講解演習。使諸生有所觀感興起。砥礪切磋。修之于家。而被于里巷。達于鄉村。則邊徼之地。自此遂化為鄒魯之鄉。亦不難矣。【講禮牌禮教始于紳士振興全在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