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杜私派。小民應辦正額。尚且難應。未知私派從何起也。不過頻年來。軍需緊急。如解馬。賠馬。與兵馬行糧草豆。沖途供應。動以千百。無計可支。故有派之民間。俟日后銷價給發者。如近來行糧價值。檄行刊附由單之末。以防發給短少之弊。是部院大臣。亦疑州縣。為先取民而后發價矣。不知先取后發。雖至公無私。小民之揭借。其利已經數倍。況長吏派一錢。則胥里派數錢。長吏派一斗。則胥里派數斗。有極不堪命者乎。何如稍那正供。現價現買。而即力請上臺。迅速開銷。并由單價值。亦多此一番周折。昔人云。于不得已中。求一分擔當。即人民利益處也。至于任意苛斂。種種誅求。乘機自利。不啻為盜取人。定然自有后禍。是不可不戒。
一曰嚴征收。小民正供。自有額賦。此外分厘。非可茍也。近來征收立法。著令自封。禁絕火耗。上之所以嚴州縣者。可謂周且密矣。夫為州縣而受上之禁飭。即使無弊。自好者尚覺汗顏。至為州縣而并禁飭之不靈。倘有自欺。則有心者將視為何等乎。古人云。錢糧一節。若肯請減。其善無量。今錢糧不能減。而去其錢糧中加增之弊。亦與減錢糧彷佛。況鳩形鵠面。衣食啼號。此等困苦小民。猶欲陰吸其膏血。縱令安然無事。滿載還家。后日亦必生流蕩子孫以覆敗之。是不可不戒。
一曰崇節儉。天生財物。固供人用。然必存不得已而用之之心。方能用度相繼。倘奢侈任意。飲食若流。無論暴殄固犯譴呵。即費用必思取給。是亦壞心術之萌蘗也。夫長吏近民。雖自己足食。尤當思民之無食者。自己披衣。亦當思民之無衣者。推此一心。縱令衣食淡薄。尚且不能消受。而猶欲起侈麗之想乎。鄭俠語人云。無功于國。無德于民。若華衣美食。與盜何異。夫衣食甚細。而至以盜相推。此充類至盡。唯恐長吏稍奢也。是不可不戒。
蔡文勤公書牘【公名世遠。號梁村。福建漳浦人。康熙己丑進士。官禮部尚書。】
弘謀按梁村先生。未嘗一日為外吏。而致書于。人及為人作。序自督撫勤郡懇。勤以縣至懇。無一語不洞中窾要。良由平昔考古按今。體認真切。所謂原本經術。有體有用者也。其言治也。大概以教化為先。凡俗吏之所視為迂闊者。獨言之親切而有味焉。居官者。茍能力行推廣。則趨向既端。措施自遠。風俗人心。庶幾有益乎。
古之所謂大臣者。居殿陛之上。進思盡忠。退思補過。以天下為憂樂。及其擁旌旄節鉞。開府于外。清操勵世。正己率物。凡地方之利弊。官司之賢否。奸胥蠹役豪猾之病民。考察既周。勸懲并用。張弛悉宜。又汲汲焉以學校之興廢。人材之盛衰。大道之顯晦為己憂。擇學問優長。才品良逸者。萃之于學。使夫造道之方。修己治人之要。悉裕于胸中。為國家收得人之效。夫如是。故功著一時。名垂千載。史冊所傳。豈不偉哉。昔朱子知南康軍。史稱其懇惻愛民如子。興利除害。惟恐不及。尤以厚人倫。美教化為首務。數詣郡學。引進士子。與之講論。訪白鹿書院遺址。奏復其舊。每休沐。輒一至。誨誘不倦。風教大行。夫朱子南康之政。何利不興。何害不除。而尤必諄諄以興學為事者。蓋以學術之明。倫理之修。下關風俗。上裨朝廷。近者。效行于一方一時。遠者。功及于天下后世。自朱子興鹿洞以后。宋季以及有明。氣節儒林。推江右獨盛。嗚呼。其所留貽者遠矣。
夫君子之德。風也。以誠感者。必以誠應。曩者秋深不雨。執事己饑在念。遣官往視民田。未祈禱而甘霖已沛矣。誠所感也。況興教勸學之事。風聲足以樹之。誠意足以孚之。條約足以正之。居高而呼。其效自速。吾聞之。明珠之光。固不在櫝。而美櫝可為珠重。良工之勤。不必在肆。而居肆實為工用。今萃九府一州之士。多其書籍。聚其友朋。使之博古而通今。相與長善而救失。雖未必悉底于成。要必有一二人二三人者出焉。漢之董仲舒賈誼。已足為漢重矣。唐之昌黎陸贄。已足為唐重矣。宋之韓范歐陽。已足為宋重矣。今世之士。所謂仲舒賈誼。昌黎陸贄。韓范歐陽者。豈無其人。無亦郁而不宣。隱而不見。抑亦陶而未成歟。【以上與滿中丞書】
治術關于學術。經濟通于性命。大臣以身任事。必有公清之操。有愷惻之懷。有明通之識。有強毅之概。有儆懼之心。無公清之操。則不免有寵利之疚矣。無愷惻之懷。則不能有納溝之恥矣。無明通之識。則膠執而鮮通矣。無強毅之概。則雖知其然。發之不勇。守之不固矣。無儆懼之心。則自信太過。禍且隨之矣。世之號為明通者。往往不能自勝其私。而委蛇展轉。流于不肖之歸。其公清自矢者。又不能明通強毅。以臻于明體達用之學。今明公于數者。實能兼之。然明公意中。必不自以為能兼也。不自以為能兼者。正吾所謂儆懼之心也。儆懼之心。非畏葸也。其氣彌剛。其心彌小。易之所謂干干。詩之所謂翼翼。書之所謂孜孜也。由是而竭誠盡慎。使五者各臻于極。則可以當古大臣之稱而無疑矣。【與陳滄州書】
蠹役與健訟之徒。最為民害。蠹役朘民之膏。中人以法。至其驕橫已極。凌紳士如草芥。竊謂此輩。擇其甚者置之法。風聲已動于九閩矣。健訟者。指無為有。飾毫末之事。以為滔天。上官不知。輒為聽理。小民身家。蕩散無余。是二者。一省之內。碁置星羅。摘其尤者。寧確無濫。寧重無輕。懲奸慝以安善良。固仁政之先務也。近又聞執事數至書院。與諸生論學。碑陰所載租稅。各按籍詳給。夫今天下之以此為迂也久矣。曰。此何關于政事。不知學術明。教化興。則人才盛。下以成其風俗。上以資于廟朝。政事之大。孰過于此。【與李瀛洲書】
江蘇事務繁多。所望徧察官箴。洞悉民情。明以周之。斷以出之。火耗。則廉其重者究之。奸猾。則擇其尤者處之。禁婦女之游觀。黜浮侈以從儉。如是。而吏民不悅服。風俗不淳厚者。未之有也。更有陳者。自古仁人治獄。皆以不株連。及速結為上。是故田叔之燒獄辭。至今稱之。龔遂治渤海。但令持田器者。即赦之。唐太宗使崔仁師按獄青州。孫伏伽議其多所平反。仁師曰。凡治獄當以仁恕為本。豈可知其冤而不為伸耶。伏望不株連而速結。仁心之所及者弘矣。
江蘇為五方商人聚處之地。稽查亦不必過于嚴梢邇來間有煩言。非不諒先生之竭誠盡慎。體國愛民。無纖毫之私也。然君子作事。不令人諒。而令人服。不肯姑息茍且。以徇一時之毀譽。而尤必使下情畢達。無纖息幾微之不周。故世遠謂米禁及船只之事。更當持之以寬。德莫大焉。【以上與張儀封書】
范華陽云。小人之得用。將以濟其欲也。君子之得用。將以行其志也。先生蘊蓄宏深。正己率物。官箴自肅。吏畏則民安。然后大興政教。以厚風俗。以正人心。
朱子稱王仲淹云。使其得用。比荀楊韓子。更懇惻而有條理竊謂懇惻者。仁也。易所謂元者善之長。程子所謂滿腔皆惻隱之心。張子所謂干父坤母。民胞物與者。是也。有條理者。本平日讀書窮理之功。措則正而施則行也。無懇惻。則立體不宏。無條理。則致用不裕。霸者所少者懇惻也。雖有條理。亦非王者之治。竊謂王霸之分。止此而已。管敬仲之治齊也。非不民衣民食。教孝教弟。示義示信。然孔子小之。孟子卑之者。以其心但以為不如是。則吾國不富強而已。王者則從本原之地流出。以不容已之心。行不容已之事。盡吾性分所固有。行吾職分所當為。故伊尹納溝之心。與敬仲治齊之心。非知道者。不能識也。俗儒無識。以性命之學。為無與于事功。陋矣。
古人有言曰。大法小廉。大臣能廉。僅得其半。非廉無以行法。非法無以佐廉。使一己廉靜。而屬員奸貪。或限于耳目之所不周。或因循牽制。而不能決去。猶是獨善其身。豈稱開府之治哉。【以上與楊賓實書。】
整齊風俗。振起人才。端在教化。俗吏以此為迂。大賢以為先務。明公自撫閩以來。察吏安民。獎善懲奸之余。大振鰲峯書院。定其規條。躬為誨諭。朂以武侯之澹泊寧靜。示以文公之近里切己。身有之。故言之親切而有味。【與趙仁圃書】
學使之官。在有以振士風而變士習。下車伊始。行一令于令長學官曰。有能敦孝弟。重廉隅者。以名聞。并上所實行。有能通經學古。奇才異能者。以名聞。并上所論著。行之各屬。揭之通衢。雖所薦者未必皆賢。而賢者未必薦。然本之以誠心。加之以詢訪。擇其真者而獎勵之。或譽之于發落諸生之時。或薦之督撫。或表宅以優之。試竣。或延而面叩之。從容講論。以驗其所長。有行檢不飭者。摘其尤而重黜責之。如是而士習不變者。未之有也。
今之持論者。皆曰外官惟縣令與學使。最難供職。世遠竊謂此二者為最易。夫縣令者。朝行一政。則夕及于民。興政立教。無耳目不周之處。無中隔之患。古人所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也。學使無刑名錢谷之繁。惟以衡文勸學。廣勵學官。振飭士子為職業。草偃風行。比地方職守者尤易。或又以為二者皆有掣肘之患。不知所謂掣肘者。多由于自掣非盡人掣之也。夫布衣則古稱先。自強不懈。人猶稱其嚴毅清苦。力行可畏。況居官哉。但氣不可勝。事不可激。當謹確完養。以合乎中耳。謂見掣于人。吾未之聞也。【以上與鄭魚門書】
昔曹武惠將破江南。忽一日稱疾不視事。諸將咸來問疾。告之曰。吾之疾。非藥石可愈。但愿諸君誠心自誓。克城之后。不殺一人。則疾自愈矣。后果守其言。虞詡戒諸子曰。吾事君直道。行己無虧。所悔為朝歌長時。殺賊百余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余年。不增一口。知獲罪于天也。臺灣吾故土故民。但為一時脅驅所迫。伏望嚴飭將土。并移檄施藍二公。約以入臺之日。不妄殺一人。則武惠之仁風。復見于今。永無虞詡朝歌之悔矣。
臺灣五方雜處。驕兵悍民。靡室靡家。日相哄聚。風俗侈靡。官斯土者。不免有傳舍之意。隔膜之視。所以致亂之由。閣下其亦聞之熟矣。今茲一大更革。文武之官。必須慎選潔介嚴能者。保之如赤子。理之如家事。興教化以美風俗。和兵民以固地方。內地遺親之民。不許有司擅給過臺執照。恐長其助亂之心。新墾散耕之地。不必按籍編糧。恐擾其樂生之計。三縣縣治。不萃一處。則教養更周。南北寬闊。酌添將領。則控馭愈密。為
圣天子固海外之苞桑。為我閩造無疆之厚福。惟此時可行。亦惟閣下能行之。安集之后。常懷念亂之心。是區區之嫠恤也。【以上與滿制府書。】
辱書。知賢友刻苦勵志。上下咸有聲稱。雖曰苦節不可貞。然歷觀古今名人志士。未有舍澹泊寧靜。而可以致遠者。況賢友甫成進士。即膺太守
新命。倍加惕勉。亦所以去咎戾。嚴始志之一端也。太守之職。雖不若州縣親民。朝行而夕及。然所治者廣。大都以察屬安民為最要。屬令有貪惏苛刻者。則劾之。有庸昏怠玩者。則劾之。所屬有蠹胥悍役訟棍。及大奸慝。則鋤而去之。至于事故錯誤。則原之。有心實無他。而才能可用者。則愛惜保護之。非徒為愛才起見。實為百姓植福也。為政一年。民信之候。益加早作夜思。以一團精意。與萬物相終始。嘉績所孚。寧有既乎。古之化民成俗者。必以教化為急務。每觀自昔名賢所蒞。流風猶堪數世。賢友學有本原者也。興德教。明禮法。擇秀者于學。數親至。與之講論。自紳士以至里民。有敦門內行者。或禮請以明敬。或表宅以示優。人材輩出。風俗醇厚。恒必由之。此皆俗吏所指為迂遠闊疏者。然所望于賢友。正在此而不在彼也。【答王槐青書】
親民之官。以廉為基。以仁為本。引而近之欲其親。格而禁之欲其嚴。理之欲其明。措之欲其簡。慮民之不給也。為之課農桑。訓節儉。輕徭役。廣積蓄。遇有故。則賑貸之。又加詳焉。慮民之不戢也。為之教孝弟。敦睦婣。懲誣黠。息訟爭。以事至者誨諭之。又加詳焉。根于中而不徇乎外者。賢守令也。結歡上官。而不體下情者。民之蠹也。自恃無他。而張弛不協者。誠不足。識不充也。視猶傳舍。因為利藪者。本心既失。殃及其身者也。【循吏傳序】
平日誠以治民。而民信之。則凡有事于民。莫不應矣。誠以事天。而天信之。則凡有禱于天。莫不應矣。何謂信于天。以信于民者卜之。何謂信于民。以誠于治民者卜之。誠之道貴豫。忠于民。即所以信于神也。【靈雨詩序】
治不可急。氣不可勝。健而能巽。人乃大和。
婚喪賓祭。酌古今之宜。因其人情風土。制為簡易之禮以通之。禮行化洽。俗以永淳。
學術治術之要。明與誠而已。不明。則不足以達事理之要。不誠。則不足以立萬事之本。而表里始終。不能符貫。古有讀書談道。而因循媕婀者多矣。又或英氣過勝。視事太易。動而得礙。則蹜踖反甚于前。此皆明誠不足。學術微而治術淺也。
夫明之過為矜氣。為苛察。非明也。誠之至。為易之干惕。書之抑畏。詩之豈弟。禮之子諒。皆誠也。公必有以處此矣【以上送李中丞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