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于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于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
國奢。示之以儉。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漢汝南許劭。為郡功曹。同郡袁紹。公族豪俠。去濮陽令歸。車徒甚盛。入郡界。乃謝曰。吾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之。遂以單車歸家。晉蔡充。好學有雅尚。體貌尊嚴。為人所憚。高平劉整。車服奢麗。嘗語人曰。紗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經日不自安。北齊李德林。父亡時。正嚴冬。單衰徒跣。自駕靈輿。反葬博陵。崔諶休假還鄉。將赴吊。從者數十騎。稍稍減留。比至德林門。纔余五騎。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篤業。不應辟命。尚書袁叔德。來候僧伽。先減仆從。然后入門。曰。見此賢。令吾羞對軒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時。毛玠為東曹掾。典選舉。以儉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唐大歷末。元載伏誅。拜楊綰為相。綰質性貞廉。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寬。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家富于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臺榭。當時第一。寬即日潛遣毀撤。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坐中音樂。減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騶從百余。亦即日減損。惟留十騎而已。李師古跋扈。憚杜黃裳為相。命一干吏。寄錢數千緡。氈車子一乘。使者到門。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綠輿自宅出。從婢二人。青衣襤縷。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歸。告師古師古折其謀。終身不敢改節。此則禁鄭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變雒邑之矜夸。無煩乎三紀。修之身。行之家。示之鄉黨而已。道豈遠乎哉。
記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陽黃金之論。時人既怪其奢。公孫布被之名。真士復譏其詐。則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實行者。惟觀之于終。斯得之矣。季文子卒。大夫入斂。公在位。宰庀家器為葬備。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孫衣食。悉仰于家。自有余饒。至于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余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過人臣之一節。而左氏稱之為忠。孔明以為無負者。誠以人臣之欺君誤國。必自其貪于貨賂也。
后漢袁安為河南尹。政號嚴明。然未嘗以贓罪鞫人。此近日為寬厚之論者。所持以為口實。乃余所見數十年來姑息之政。至于網解紐弛。皆此言貽之敝矣。嗟乎。范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
朱子謂近世流俗?;笥陉幍轮?。多以縱舍有罪為仁。此猶人主之以行赦為仁也。孫叔敖斷兩頭蛇。而位至楚相。亦豈非陰德之報邪。
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貸贓吏。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孫。有犯贓者。不得歸本家。死不得葬大塋。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孫者之法也。
兩家奴爭道?;羰吓胗犯?。欲躢大夫門。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從賓客。漿酒藿肉。此董賢之所以敗也。然則今日之官評。其先考之僮約乎。
唐張嘉貞在定州。所親有勸立田業者。嘉貞曰。吾忝歷官榮。曾任國相。未死之際。豈憂饑餒。若負譴責。雖富田莊何用。比見朝士廣占良田。及身歿后。皆為無賴子弟。作酒色之資。甚無謂也。聞者嘆服。此可謂得二疏之遺意者。
晉陶侃勤于吏職。終日斂膝危坐。閫外多事。千緒萬端。罔有遺漏。諸參佐或以談謔廢事者。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于江。將吏則加鞭樸。卒成中興之業。為晉名臣。唐宋璟為殿中侍御史。同列有博于臺中者。將責名品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后為開元賢相。而史言文宗切于求理。每至刺史面辭。必殷勤誡敕曰。毌嗜博。無飲酒。內外聞之。莫不悚息。然則勤吏事而糾風愆。乃救時之首務矣。
今日致太平之道何由。曰。君子勤禮。小人盡力。
晉許榮上疏言。臣聞佛者。清遠元虛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戒麄法。尚不能遵。而流惑之徒。競加敬事。又侵漁百姓。取財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雒陽伽藍記。有比丘惠凝。死去復活。見閻羅王。閱一比丘。是靈覺寺寶明。自云出家之前。嘗作隴西太守。造靈覺寺成。棄官入道。閻羅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刦奪民財。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勞說此。付司送入黑門。此雖寓言。乃居官佞佛者之箴砭也。
湯子遺書【先生名斌。號潛庵。河南睢州人。順治壬辰進士。官禮部尚書。謚文正?!?
弘謀按先生德器深厚。學術純正。自監司解官。從學十年。被征乃出。撫吳二年。百廢具興。頑懦廉立。幾于風移俗易矣。今數十年之久。士民謳思。常如一日。非至誠相感。其可強而致乎。茲采遺書中??梢燥L于有位者。錄為一帙。恨不及見先生。而讀其書。如見先生。朝夕展誦。冀以少袪固陋云。
古之民有四。今之民有六。其耗財已至。何怪匱乏相繼乎。欲驅浮惰而農之。惟在使民樂為農。今之為農者。力作不足供賦稅。不見其樂。止見其苦。如商賈之徒。固是奔競之心勝。亦緣不能安業。故思他圖。又如僧道輩。其心豈不欲有父母妻子之樂。多緣農困無以為生。故逃歸僧道。既逸其力。又不匱于衣食。則亦安之不思返矣。是莫若輕徭薄賦。使安于農而樂為之。則游惰者。不驅而歸農矣。問曰。游惰者歸農矣。其間。貧富相耀。風俗終難整理。若何。先生曰。此最難處。今之時勢。與古不同。古之時。無甚貧甚富之俗。所以易治。今之富者。田連阡陌。貧者。至求數畝自給而不可得。此中甚費區畫。今但使一鄉之中。富者明禮義。興仁讓。有以庇貧者。而不至失業。則后此可以徐圖矣?!靖徽吣懿黄圬?。貧者能不忌富。止許藉庇于富。不可肆惡于富。則風俗自厚。何嫌貧富相耀也。】
儒者不患不信理。患在信之過。而用法過嚴者。亦是一病。天地間法情理三字。原并行不悖。如官司有弗稱職者。若優容貽害。固不可。必嫉之過而加以重罪。至隕命析產。亦不忍。有仁術焉。輕其罪。使之蚤去。則我亦不流于殘。而民已除其害矣。
先生任潼關時。年饑。麥不熟。兵餉匱乏。人心騷動。先生欲發倉儲秋糧以貸。俟來年麥收。仍以兩季麥糧撥發。督鎮不可。先生曰。事變倉卒。非可拘以常數。以此安撫人心。利害由我而當。督鎮以為然。各營弁皆歡欣感謝。變遂寢。后督鎮每謂僚屬曰。作事如湯公。真可謂盡職無遺憾。有能仿而行之者。即善類也。
先生任潼關時。同列問曰。得百姓心易。得僚屬心難。公何兼而致之也。先生曰。吾于屬吏。不惟不取其財。且彼有善。吾力成之。以遂其愿。故人或不以為苦。同列曰。無所取于彼。何所應于上。先生曰。無所取于彼。亦無所應于上。交際之禮。不過尋常帛物四件。上官且戲謂吾禮物有班數。亦各諒之。無所受也。至往來之官。未有以金帛為贈者。其于上下間。如此而已。
年少登科。切弗自喜。見識未到。學問未足。一生吃虧在此。即使登高第。陟高位。庸庸碌碌。徒與草木同朽耳。往往老成之人。一入仕途。建立一二事。便足千古。由其閱歷深也?!居煽频谡?。固當由愧生奮。既不由科第。亦可以勉矣?!?
問為政當以順民情為第一義。也有順不得的所在。即如我在贛州作道時。??懿薄:鲇匈\持偽檄到撫軍轅門。撫軍傳余甚急。食頃三至。余詣撫軍所。以此賊付余。余在轅門訊之。百姓觀者如堵。頗多惶惑。余請撫軍急梟示。以絕賊人覬覦。撫軍猶豫。欲監候上聞。余請益力。因令押送市曹。百姓震恐。遮道而請曰。殺之。則賊眾大至。百萬生靈不保矣。余曉百姓曰。殺之。則賊知我不懼。而不敢來。即賊眾果至。我自有方略保障抵敵。爾百姓無恐。賊亦大呼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余呵之曰。汝賊耳。安得云國。亟斬之。尋賊敗去。竟無警。使是時稍順民情。不斷然斬之。奸宄生心。保無意外之變乎。非是當初年少氣壯。只是明理耳。【此由小民所見不遠。故順不得。更有許多偏心私心。亦是順不得的。故明理最要。以上語錄】
天下事莫患于因時茍且而無真誠之意。動輒曰。時不可為也。事多掣肘也。牧仲在刑曹。一副郎耳。每慮囚。必細審其得罪之由。察其情偽?;衫?。有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俱無憾之意。有不合者。動色力爭。即豐鎬舊臣。亦諒其真誠。改容敬禮之。雖不能盡如己意。其所全活者亦多矣?!九c宋牧仲書】
人身之所重者。元氣也。國家之所重者。人才也。古人宦轍所至。必以咨訪人才為首務。所為人才者。非詞華藻麗。馳聲藝苑之謂。必經術足以明道。才略足以匡時。有精苦之志。有沉深之謀。此其人必不欲以浮華顯。往往在深山窮谷??梢赃q世無悶?;蚋≌咳碎g。落落穆穆。非得其同志。則不能相求也。西江自宋以來。名臣大儒。不可勝數。今豈遂無其人乎。余昔參藩嶺北。屬有軍旅之役。事定而疾作。請休歸里。寧都有魏冰叔兄弟。與彭躬庵。邱邦士。方讀書易堂。余知之。未暇入山一訪。亦以諸子深藏交修。不求聞于世。余雖粗知其姓氏。未能悉也。今讀其所著書。想見其為人。屈指當日。已二十年矣。河山阻修。光陰荏苒。惟有浩嘆而已。天生人才。無間古今。往者已矣。來者未可量。牧仲更從冰叔。益求知所未知焉。勿如我之過時而悔也。還 朝以此為使歸之獻。則所以報國者深矣?!灸林偎救吨佟O壬粍衿浍I羨余。而勸其獻人才。何相期之遠耶。況他官耶。同上】
睢州舊有柳梢。約四萬有奇。久貯河干。年來疏浚得宜。宣房無恙。今協工告急。似宜載運前去。那緩就急。既以慰河臺四望之意。復以見執事救助之功。新派柳梢。接續上納報完。協工之數既足。仍補完河上舊梢。以備萬一之用。在執事不過略為通融。而民間稍緩須臾。遂可免典妻鬻子之苦。不然。限期逼迫。勢難周轉。鞭笞雖施。亦鮮成效。執事天地父母之心。諒必惻然動念也。如曰枝梢。各年派定。不便那移。竊思枝稍與他項錢糧不同。堆貯河濱。日久亦漸糜爛。存之數年。竟歸烏有。誰非百姓脂膏。何忍聽為棄物。若一通融。不但有益東工。且本地收以新易陳之效。即或培固堤堰。為預防之計。而舊數依然。新陳較勝。況士民孰無本心。感恩圖報。方銜結不遑。踴躍上納。更自敏速?!九c馮郡判書】
時至今日。作善良非容易。天下君子原少。上官豈能盡賢。且人情難測。我輩愛民之心常切。而事上之才常拙。任事之意常盛。而弭謗之術常疏。萬口歡騰之時。忌者即從中而起。往往然也。故今之吏。黜弊去其太甚。舉事必存小心。循規蹈矩。無露鋒铓。異日當國家大任。不茹不吐。正在此時磨煉出來。勿謂異己者非我輩藥石也。【答李襄水書】
賢者出處。關系世道。天相國家??钟杏瞬坏谜?。以義論之。身在危疆。委曲擔荷。方員并施。經權互用??傄员9痰胤?。拯救殘黎為念。古之君子。當此境界。盡有苦心不可告之人者。及事過險出。人皆服其深心大力。足以弘濟時艱。物望愈重。巨任將歸。此一道也。若事有難為。奉身而退。以威武不屈為高。此亦一道也。二者。總內度之心而已矣。進退所關。要徹底打算。合乎天理。無一毫私心。則進退皆道也出處二字。非人所得與。故某不敢為執一之論。【同上】
長安道上。有稱頌足下新政者。未得其詳。既而知立義學七十余處。從學弟子六七百人。近且重農積谷。水旱有備。此漢代循良所為。何幸于今日見之。教養二字。王道之本。近日長吏。不講久矣。某昔承乏潼關。亦力行社學鄉約義倉保甲四事。頗費苦心。雖寮友承行。不能盡如鄙意。然亦有效可覩矣。足下學有源本。才足經世。聞以呂司寇公諸書課子弟。此書最善入人。化俗為易。婦人女子。皆能于變。真快事也半載之后。似當課以孝經小學。近世人才不古。若只為少此一段工夫。就中擇其才可大成者。進以經書。講明正學。三年之間。當有大賢出而應之。有功吾道不小也。賢才不擇地而生。特振興無人。遂就頹廢耳。更聞勇于拔薤。疾惡過嚴。此亦初政宜然。親民之吏。慈惠為上。民既向風。威嚴宜弛?!九c王抑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