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述案由歸功翼尉 慰幽魂別筑佳城(1)
書名: 春阿氏謀夫案作者名: 冷佛本章字數: 4514字更新時間: 2015-11-24 19:28:17
話說福壽將春阿氏現染瘟疫,不久將死的話,回畢退去。眾人嚇了一怔。瑞珊道:“可惜這件事,如今玉吉也走了,阿氏又在獄要死,我這么南奔北跑,費力傷財,算是為什么許的呢?”慧甫道:“你只知道你自己,不知道旁人。那么市隱合我,又算作什么許的呢?”市隱道:“你們不用寒心。反正這一切事情,我都知道,及至春阿氏死在監獄里,我也把前前后后,果果因因,一件一件的,記在日記,容日有了工夫,托囑聞秋水編為說部,把內中苦緒幽情,跟種種可疑之點,詳細的分解一回,作一個錯誤婚姻的警鑒,你們意下如何?”三人正自議論,烏公轉過面來道:“事已如此,大既瑞珊的報告,已經無效。我們翼里的報告,也就算白白的報告了。方才電話,有法部人告訴我說,該部堂憲,都因為內中瑣碎,全是婚姻不良,以致如此,既是犯婦口里,并未供出誰來,也就不便深究了。實告瑞珊兄說,此案的原原本本,我都知道。起初玉吉一走,住在他家的塋地。本翼訪明之后,即往偵察。適值聶玉吉已經遠遁,兄弟又派人追趕。始知玉吉下落,住在天津北營門客店里頭。其所以不能捕獲的原因,也合瑞珊哥都是一樣,不過報告上頭,比著瑞珊哥有些把握。饒那么的確,法部還不忍辦呢。何況你一點證據也沒有,原犯又已經放走,事情還有什么可辦的呢?”
瑞珊聽了此話,驚異得了不得。回想在天津店里,除我一人之外,并無偵探,難道我疏忽失神,被他們翼偵里探走在頭里了不成?越想越納悶。烏珍坐在椅上,說得津津有味。瑞珊也無心去聽,只恨自己疏神,不該叫他人探了去。不過事已至此,在津偵探我應該認識才對。豈有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事跡被旁人窺破,自己倒入了悶葫蘆的道理。越想越愧悔,當時把臉上顏色,紅暈了半天。聽市隱鼓掌道:“恪謹真難為了你。年余不見,我以為案過法部,你就不管了哪。”烏珍道:“我的地面,豈有不管之理。可笑京城地方,只知新衙門好,舊衙門腐敗,哪知道事在人為,有我在提署一天,就叫這些官人實力辦事,亦不必仿照外洋,講究浮面兒。先從骨子里下手,沒什么辦不到的事。再說西洋偵探,也不過細心調查,能夠一見則明就是了。究實那調查手續,并不是紙上文章,可以形容的。我以為中國偵探,只可惜沒人作小說。果真要編出書來,一定比西洋偵探案,不在少處。”慧甫道:“那是誠然,中國事沒有真是非,調查的怎么詳細,也有些辦不到的地方。因著辦不到,誰也就不受調查了。就拿這一案說罷,恪謹、瑞珊兩兄費了這么些事,歸期該怎么樣,不過自己為難。自己知道我同何礪寰、黃增元諸人,還算白饒。市隱與原淡然、聞秋水,也算白跑。事情是實在情形,不過在座的人我們知道。”瑞珊嗤嗤而笑,不作一語。想著玉吉此去,形跡可怪。又想天津店里,并無偵探蹤跡,此次玉吉出來,必被翼里偵探拿獲帶翼去了。不然,烏恪謹不能知道這么詳細。因問恪謹道:“恪謹哥不要瞞我,我想此時玉吉,必在貴翼里收存著呢,恪哥苦肯其明說,不妨把一切事實,全對我說說,這樣交情,你不隱諱什么?難道我們幾個人,還去爭功不成?”烏公道:“不是那樣說。我們素稱知己,什么事亦不隱瞞。玉吉現在蹤跡,我實在不知情。瑞珊要多心想我,那就不是交情了。我所知的玉吉蹤跡,并非把玉吉拿獲審問來的,實在是特派偵探調查來的。瑞珊哥不肯見信,你想天津店里,有人偵探你沒有,你便明白了。”瑞珊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因笑道:“恪謹哥不要瞞我,大概我的眼力,差不多的偵探,瞞不過去。照你這樣說,我成了廢物了。這們大的人,暗中有偵探我,我會不知道,你真拿我傻子待?”烏公道:“我不是以傻子待你,你實在是傻子嗎。我同你打聽一個人,你若知他名姓,便算不傻。”瑞珊笑道:“除非不認識的人,我不知他的姓。要相熟的人,豈有不知他姓名的道理。”烏公道:“此人極熟,你就是不知姓名。”瑞珊道:“何以見得呢?”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重,引得市隱、慧甫也都笑個不住。忽見門簾一響,走進一人,年犯三十左右,相貌魁梧,穿一件湖色春羅,兩截大褂,足下兩只緞靴,望見市隱在此,過來見禮。市隱問慧甫道:“二位沒見過嗎?”慧甫道:“沒見過。”瑞珊笑道:“必是這里,哥。”說著,湊近見禮。烏公向慧甫道:“這是我們舍弟。”市隱道:“他們彼此都知名,只是并沒見過。”瑞珊道:“久仰得很,兄弟是疏親慢友,常到京里來,我們真少親近。”說著,彼此讓坐,照舊攀談。述起玉吉事來,靜軒又打聽一回,不相多贅。瑞珊問烏公道:“方才靜軒進來,我們說了半個語子話,倒底你所說這人,究竟是誰?”烏公笑道:“你不要忙,今晚在舍下小酌,我細告訴你。論你疏神的事,不止一件。”瑞珊道:“倒底是誰?”烏公微微而笑,不作一語。半晌向靜軒笑道:“張瑞珊兄,因為春阿氏一案很費研究,調查的種種情形,皆級詳細。”靜軒笑道:“我是聽市隱常常稱贊。”慧甫道:“恪翁不必留飯,我們有點小事,少時就得回去,你把所說那人,先說給瑞珊聽聽,省得回到店里,又犯死鑿兒。”市隱亦笑道:“你說的是誰?你就趕緊說,何苦又叫他著急呢?”烏公搖搖頭,仍是不肯說。還是慧甫等再三譏勸,方才微微笑道:“我說瑞珊傻,瑞珊總不信。我先問他一件事,他要答上來,便算他不傻。”因問道:“請問你天津北營門采訪玉吉的下落,可知那玉吉所住的店,店主人姓甚名誰?”瑞珊躇躊半晌,想了好半天,果然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隨笑道:“知道是知道,只是一時半刻,想不出來。”烏公笑道:“你不用瞞我。當初你沒問過,如今你哪能想去。慢說你不知道,大約合后的人,也不知道。這話我說到這里,你明白不明白?”瑞珊不待說完,先拍掌笑起來。慧甫道:“什么事這樣笑?”瑞珊道:“你們不知道,恪謹的心思學問,我實不如。”市隱發怔道:“什么事你佩服到這樣?”瑞珊道:“果然是名不虛傳。我們費盡苦心,所得的詳細情形,初以為除我之外,沒人知道。哪知道恪謹所知,比我還詳細。”因拱手向烏公道:“說到這里,你還得詳細指教,店主人現在何處,求你給介紹一回,我們也親近親近。”市隱道:“你們別說啞謎,究竟是怎么回事,說給我們大家聽聽。”烏公道:“你們諸位別忙。我先問問瑞珊,倒底是笨不是?是傻不是?”瑞珊點了點頭:“果然是我失神,只是你這樣隱瞞著,未免對人不起。”烏公道:“我卻不是隱瞞。向來這類事情,別管辦的怎么樣,反正把職務盡到了,心也盡到了。既不居功,亦不逞能。這是咱們閑談,若與外人相見,我是決不肯提的。”說著,便令瑞二等傳喚廚役,預備教席酒飯。又備了兩三分請帖,去請鶴、普二公,定于晚間,在自家里晚酌。市隱等遲遲怔著,既見烏恪謹這般至誠,不便拘泥,只得與靜軒湊著說話。慧甫等不大常來,聽說要預備晚飯,立刻就忙著要走。市隱笑攔道:“你們別學聞秋水,恪謹也不是外人,這樣至誠,咱們就不必拘泥。”靜軒亦攔道:“二位輕易不來,樂得不多說一會話兒呢。”當下三言五語,鬧得瑞珊等無話可說,只得住了。
一時酒菜齊備,讓著瑞珊、慧甫二人坐了讓座,市隱在次座相陪。烏公與靜軒兄弟,坐了未坐。大家一面喝酒,一面敘些閑話兒。瑞珊是有事心急,因為玉吉一案,總愿意烏公說明,方才痛快。因笑道:“恪謹哥這樣見外,鬧得此時兄弟有話也不敢說了。來的時候,本想與閣下討教。不想來到府上,只以酒食待我。真正要緊的話,偏自半吞半吐,不來指教。叫我倒十分難受。”一面說著,一面攔住烏珍,不叫斟酒,笑嘻嘻的道:“請把店主人的姓名,就告訴了我,我便吃酒。不然喝下酒去,亦要醉心。”烏珍笑道:“你總是這樣忙。實告訴你說,現在這案,不必深提了。空說半天,案子也變不了。反正兇手也走了,案子也定了。市隱說的好,咱們這片苦心,只好把聞秋水約來,叫他作一部實事小說,替我發揮發揮,也就完了。”瑞珊道:“小說作不作,我倒不在乎。只要我心里明白,立時能夠痛快。你說些半語子話,我真難過。”烏珍把酒壺放下道:“你不要急。北營門的店主人,是這里探兵德樹堂的至親,名叫程全。他在北營門地方,很是熟識。德樹堂去了兩次,托囑他極力幫忙,偏巧聶玉吉到津就住在店內,別的光景,并無可疑。惟因他筆跡相貌,頗與所說相似,故此多留了一分心。后來把德樹堂約去瞧了瞧,果然是他。當時便求著他,寫了四幅屏條,帶到京來。你雖是那樣細心,此處你并未留神。我知道天津地方,出不去你的掌握。特意叫德樹堂前去探聽,誰想他們糊涂,并沒見著什么,只說隔壁店里頭,住著個王長山,很與玉吉相近。當時我聽了這話,就知道是你在那里。后來玉吉患病,你又那樣至誠,又叫店主人留起玉吉的原信。聞報之后,我更知道是你了。你想那店主人有幾個慈心仗義的君子呀,錯非我設法供給,他豈肯那樣熱心。即有熱心,他的力量也恐其來不及呀。”說看,提壺斟酒,笑對瑞珊道:“這事你死心但地,該當喝酒了嗎。”瑞珊點頭微笑,回想在津所見,果然與烏公所說前后相符,直仿佛霹靂一聲,云霧盡散,把心里的一段疑團,豁然醒悟。在座慧甫等,也把前前后后,全都聽明白了。原來左翼烏珍對于這件事情,如此細心,不禁拍案叫絕。市隱提起酒壺,便與烏公斟酒,說道:“你這一場勞累,實在不小。錯非你今天說明,外連的人還以為翼辦里辦理此案,因循了事呢,”慧甫亦笑道:“人不說不知,改日得了機會,借著恪謹哥的面子,定要與貴翼偵探諸君親近親近。”靜軒道:“那個容易。只是這一般人,舉動粗俗,說話也不會轉文。其實若辦上正事,倒真有特別的地方。”說著斟酒敬菜,幾人一面說話兒,議論后天下午,仍在這里晚飯。好與鶴、普二公及協尉福壽、聞秋水、原淡然、德樹堂諸人相見的話。不一時瑞珊等吃過晚飯,洗手漱口已畢,告辭而回。定于后天晚上,全在烏公處聚會。這且不表。
單言此時阿氏,自從大理院奏結之后,移交法部監獄,永遠監禁。阿氏住在監里,不進飲食者數日。此時正值瘟疫流行,獄內的犯人,不是生瘡生疥的,便是療瘡腐爛,臭味難聞的。又遇著天旱物燥,冷暖無常,一間房內,多至二十口人犯。對面是兩張大床,床上鋪著草簾子。每人有一件官被,大家亂擠著睡覺,那一分骯臟氣味,不必說久日常住,就是偶然間聞一鼻子,也得受病。你望床上一看,黑洞洞亂搖亂動,如同螞蟻打仗的一般。近看乃是虱子臭蟲,成團樹壘擺陣練操。噯呀呀,什么叫地獄,這就是人世間的活地獄。所有獄中人犯,生瘡生疥的也有,上吐下瀉的也有,虐疾痢疾的也有。正應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可憐那如花似玉、甘為情殤的阿氏,因為母也不諒,自己又福命不齊,墮人獄中,難白于世。人獄之后,先生了滿身濕疥。過無多日,因為時疫流行,染了頭暈眼花,上吐下瀉之癥。每日昏昏沉沉,躺在臭蟲虱子的床上,蓋一領極臟極臭的官被。此時要求個親人來此問訊的,全部沒有。這日春阿氏病得很重,忽于迷離之際,夢見個金身女子,喚她近前道:“孽緣已滿,今當歸去。”說著,扯了阿氏,便往外跑。阿氏見她如此,知是個異怪人,隨央道:“弟子的糾纏未清,母親兄弟之情,實難割棄。”金身女子笑道:“孽障,孽障,你不肯去,你看那面是誰?”阿氏回頭一看,只見聶玉吉穿著圓領僧服,立在自己面前,合掌微笑。阿氏有千般委曲,萬種離愁,見了玉吉在此,驚異的了不得,仿佛有萬千句話,一時想不出來。正欲問時,見那金身女子把手一指,玉吉的足下,生了兩朵金蓮,托著聶玉吉飛向空中去了。轉眼之間,那金身女子也忽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