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不下帶編
- 金埴
- 4896字
- 2015-11-24 18:44:20
越上聳翁 金埴 【小郯原字苑蓀】 淺人述
卞侍郎令之永譽第進士,博學嗜古,有書畫考行世。其教家伶也,亦請名士正字,院本悉從正音。埴昔游長安,曾預其宴。伶人有裝為禰衡者,以禰作平聲音祧,座客驚訝。公曰:「此出禮文王世子,其在軍則守于公禰,注:音祧。又,姓也,讀米、讀你者乖?!狗泊祟惿趸铮两衲媳惫礄谏杏袀髌湟粽?。噫!世之學士文人反有輕說文之學而口多訛音者,得無見哂于優曹耶?!
明劉洗 【先,上聲。】 馬定之與兵侍王偉遇于朝,王戲劉曰:「吾太仆馬多,公須一一洗 【先,上聲?!?之。」劉應聲曰:「何但太仆,諸司馬不潔,我故當洗之?!孤務叻Q快。偉即媚王振者。
以民間輸糧之耗羨,分給于官,乃今圣天子創行曠典,從古未有也。在外大小職官及試用奉役諸員,咸有資給,統謂之曰「養廉」。養廉者,君恩豢養以呵保其廉隅也。雖欲不廉,得乎?近有浙謠云:「民皆易化能知恥,官不難清有 【一作給】 養廉?!苟Z可入雍正實錄。
一絲一粒,民之脂膏也。故廉是居官分內事。然物交勢迫,浸不自由。務結托,則厚苞苴以通好 【去】 ,喜 【去】 聲譽則豐程贐以娛賓。甚至縱心志,悅耳目,聲色工伎,仆從 【去】 輿服,無所不夸張 【去】 其華繁。而且女嫁男婚,柜金囊帛,悉自此資縱,欲廉得乎?居官者能屏 【丙】 絕一切 【砌】 哉?但以惜民脂膏為念,絲粒不忍妄取,則一切自然裁抑以歸節儉,亦庶幾 【平】 為廉矣,而況有養廉之給耶!
皇上每放官選將 【去】 ,必引見 【現】 欽定,首重才具,外則奉口勅曰:「某漢仗好?!埂改碀h仗去得?!够蛎?、大臣及閣部大人公同驗勘,則高聲曰:「某漢仗好?!埂改碀h仗去得?!狗颉笣h仗好」、「漢仗去得」者,則其人祿命必高,可預卜其榮途坦蕩 【上】 ,足以成盛世之功名而大展其才具矣。唐李績臨戎命將 【去】 必訾相 【去】 ,其奇龐福艾者,遣之?;騿柟?,答曰:「薄貌命寢之人,不足與圖功名?!勾思唇裰疂h仗與才具也。
曩游闕里,吊顏考功修來光敏,有「春風陋巷花」之句,書嗣君明府肅之,肇維便面,頗傳人口。后二十年,解后 【邂逅仝。】 王教授秋史蘋于歷下,一見輒舉予句云:「君即吟是詩者耶?」一笑而合。遂與小山姜田孝廉硯思同之及秋史訂交于二十四泉艸堂。 【秋史居,趵突泉側?!?予答秋史一絕云:「曩日登床顏子家,人琴有句不勝 【平】 嗟。那知廾 【音入,二十并也,俗音念?!?載留君臆,記我『春風陋巷花』?!菇裥∩浇煅拈熃^,秋史宰木久拱。聊述此節以志存歿今昔之感。
小山姜 【一作疆?!?者,德州名士,乃少司徒紫綸田公雯之冢孫。公最愛之,比于鄭康成之孫小同,因命名同之。又自號山姜子,而以小山姜呼 【去】 之。丁酉六月,偕予論 【平】 詩于二十四泉艸堂。其評秋史詩某句奇橫 【去】 ,某句自然。謂作詩惟自然為難,能奇橫猶易臻也。予聞之心折。憶予舊句云:「人奏新音兮吾求古歡。」夫小山姜之語,乃公古歡堂, 【公有古歡堂集。】 上千百年之真傳,今人所不能道 【平】 也。予為題寒雨臨池圖,又贈一絕云:「時流求捷蚤矜才,底用經營慘淡哉?不見田郎遲下 【去】 筆,強 【平】 年纔得自然來。」非泛作也。 【小山姜工書,得陳香泉筆法而自成一家?!?
鄭子南溪性居慈溪之半浦,予頻歲過焉。一日,偕詠于江壖間,維時溫風乍扇,甫畢栽苗,秧鷺優閑,點綴水田之致;網帆互觸,低斜風艇之過 【平】 ,眼前景物,道不得一語。南溪舉其尊人寒邨太史梁句:「疎秧瘦鷺田田水,敧網橫帆艇艇風?!龟偃罩仯唇裱矍熬拔?,前輩之善摹當境乃爾。
錢塘陳封翁履聲,品端性善,惜字之卓卓超羣者也。其惜字也,為人所能為者,無論矣。翁獨曰:「字椀者,猶之字紙也,污棄字椀,猶之污棄字紙也。若惜字紙而并惜字椀,此則人所不及為者,吾當勉為之?!褂谑菑V募有字椀片、椀足,各給錢二三文不等。遠近風聞,凡污流穢積 【恣】 ,隙穴荒垣之區,老稚爭相搜剔,覓得者投于門無虛日,則手自潔濯而貯之,并所燔字紙灰燼, 【翁募人于垢濁作踐處所撿拾不潔字紙而洗滌之以付火?!?于每歲鬧潮時,艇載鱉子亹 【門】 肅拜而歸之于海焉。殆數十年如一日,弗少倦也。后翁任江西浮梁縣景德鎮巡檢,椀窯其掌也。即徧檄上官,力陳椀字之過。謂:「花鳥蟲魚,何一不可圖以陶之?而褻瀆圣賢之字,一碎埋污,則千年不拔。」上官獎之,遂行嚴禁。于是終翁之任十余年,窯上不敢制只字于椀器,翁所創也。蓋翁素禱天求巡檢于此鎮,得司窯政以禁字,而天果遂其愿,異矣!子緘庵公恂,由進士官侍讀學士,曾視學山左,悌及孫某舉于鄉,翁享祿養以壽終,謂非惜字之明報歟?今之司窯政者,若能法而行之,得上官請于朝,俾永絕此患,及于后世,則造福于文字,其子孫之食報,更當何如矣。
陳封翁本吾越余姚人,徙居于杭。埴昔曾挹其囗貌,乃古樸君子也。爰賦惜字椀二律,用志景行 【去】 ,且以勸善焉。一云:「字從片楮惜,囗幾付焚燒。入椀終難滅,非文盡 【津,上聲。】 可描。散錢求碎器,一畫囗囗窯。遂此平生愿,沉君在下僚?!苟疲骸缸謼迪∧芟В镅?【去】 此風。宣、成欲用 【一作弄】 假,哥、定幾曾同?拔矣泥污際,飄然海浪中。御窯陶食器,詔奏動宸衷?!?
有某生女及笄,不置一物。其人善畫,止作舉案齊眉圖一幅,題詩于上云:「婚姻幾見鬬奢華,金屋銀屏眾漫夸。轉眼十年人事變,妝奩賣與別人家。」手攜其女以適其夫。噫!如詩所云,吾眼見多矣。大抵天道惡盈,銀屏金屋,何如帬布釵荊?齊眉一畫,足當 【去】 百萬妝錢矣。
趙丞相南仲吟避暑詩,纔三韻睡去。侍妾小梅、小杏能詩,為續之:「公子猶嫌扇力微,行人尚在紅塵道 【上】 ?!官F家姬侍,能作見道語,主必不凡。
埴寒家有世珍李后主澄心堂白麻紙一番 【去】 ,內有經緯,乃曾王父太常府君所遺。世父文學子公 【諱炯,有善行,博學工文?!?藏之數十年,從不以示人。即埴亦未一見也。弟上舍墨香堂攜之游長安,諸名公卿踵門索 【色】 觀者,日日履滿。陳戶部香泉奕禧用百日之功,手書冊子十幀, 【行楷各半?!?與予弟易之去,而題詩于一幀之后云:「南唐澄心帋,一番 【去】 值百金。當時歐與梅,品題赫藝林。更有黃白麻,用之宣玉音。桑根與布頭,古制不易尋。子族浙東舊,遺縢儲夙構。面腴滑澤顏,中含經緯皺。落墨心手融,膩欲貼肌肉。 【去,葉?!?我以書易之,行狎勞爬梳。若賞幽深際,應求古雅余。追慕獲機難,祛篋呈瓊琚。曾聞一鹥字,滿價五十萬。興到曇〈石襄〉邨,羣鵝即酬愿。倘得家法傳,脫手復何恨?!瓜闳嗽娪诔涡陌茁橹?,尚未盡其形容,而遽以手書易而得之。聊錄其詩,以志感。墨香素工書,雖輕棄先人法物,而從此盡得香泉衣缽。其書署香泉名,香泉幾 【平】 不自辨。嘗舉似人曰:「得吾書法者,海內囗八家,吾兒 【某】 第一,次則金墨香矣?!购笙闳源思堖M于內廷,聞御鑒甚褒,遂以濡灑宸翰,則埴之家珍亦大有幸也夫!
己亥秋,闕里孔東塘歾載余,予重 【平】 過其居,索觀其家藏唐硬黃、宋海苔側理二紙,與嗣君榆邨衍志坐黃玉齋,摩挲竟日,洵法物也。顧失記其紙質輕重長闊之數。后覽孔翰博宏輿毓埏所著拾囗余閑,載列甚晰。云「硬黃紙長二尺一寸七分,闊七寸六分,重六錢五分,紙中之最重者。海苔側理紙長七尺六寸,闊四尺四寸五分,紋極粗疏,猶微含青色」云云。因憶予家所藏澄心堂白麻,寶之四世,歸于香泉,幸貢入大內。而予為后嗣者,竟不得一1先世之法物。觀榆邨所守,益增愧悵耳。
高郵夏翁聞政,懿行之君子也。曩數十年前其家建宅垂成,一旦瑞旭曈昽,祥云霏靄。倏有仙鶴排空,高低先后,下 【去】 集于其庭。舉室驚奇。翁數 【上】 之則一十有八,適符瀛洲學士之數。斧斤聲里忽引萬人來觀,而鶴則凝眸焉,側翅焉,蹢躅焉,嘹唳焉,凡經數十刻,乃漸次翩躚逝去。噫!異矣。賀客相與落成者,燕畢請翁題牓,翁即命名曰「十八鶴艸堂」,以視古之「六鶴堂」為增勝矣。然彼豢其物性,而此來以天機,則草堂便足千古。后賢昌貴,其即兆于此歟?今翁之孫之芳,登雍正恩科進士,由翰林為御史。某某舉于鄉,瀛洲之數,將流衍于無窮矣乎?
有福有智,克勤克儉,創業者也;無福無智,克勤克儉,守家者也;有福有智,不勤不儉,享成者也;無福無智,不勤不儉,敗亡者也。數語如南山之判,不可移一字。
世有作詩文,無來歷者曰「杜篡」, 【同撰?!?都不解杜字之義。蓋道家經藏 【去】 ,撰于杜光庭,多涉虛妄;杜默為詩,多引用無據,故云「杜撰」。今俗以物非市買,而家自法制者概曰「杜造」,曰「杜作 【佐】 」。如園蔬稱「杜園菜」,丸劑稱「杜煎膠」,家釀稱「杜槽釀」之類,不可枚舉。雖俗語,亦有來源。又度撰。按湘山野錄:盛度撰張知白神道碑,石中立,急問曰:「是誰撰?」度卒對曰:「度撰。」滿堂大笑。
幼聞之師云:「有歲考生文用『顏苦孔卓語學』,使 【去】 者囗之,判『杜撰』二字,置劣等。生請閱原卷,稟曰:『語出法言,非生員杜撰?!皇拐呙C然起謝曰:『本道早年僥幸,古學尚疎,知過矣!』拔改優等。」賢哉使者也。
唐憲宗以玉帶賜裴度,度臨薨,卻進。門人作表,皆不合意。公令 【平】 子弟執筆口占 【去】 曰:「內府之珍,先朝所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在人間。」仇少宰滄柱嘗舉似于埴曰:「古人臨終遺表,其簡切不亂乃爾。此今人所難也?!购笊僭综u八秩,臨終命筆,亦自制遺表,神色不亂。
李密陳情表有「少仕偽朝」語,責備者謂其篤于孝而忘于忠。楊升庵謂:佛書引此文「偽朝」作「荒朝」。蓋密之初文也?!競纬棺謵海闹匀胧范㈧o修詩:「若將文字論 【平】 心術,便有無窮受屈人?!勾复祟惡酰扣^:李令伯之「少仕荒朝」,不如陸士衡之「本為敵國」。
湯若士集玉茗堂宴客賦詩。李至清題五柳圖詩:「囗囗江城柳萬條,淡煙疎雨夜蕭蕭。輕柔不似先生節,逢著東風便折 【哲】 腰。」相傳此詩驚倒若士。
常熟陸次公輅,康熙中判撫州,重建玉茗堂于故址,大會府僚及士大夫,出吳優演牡丹亭劇二日,解帆去。輅自賦詩紀事,江以南和者甚伙。時阮亭王公官京師,聞而艷之,寄詩云:「落花如夢艸如茵,吊古臨川正莫春。玉茗又開風景地,丹青長憶綺羅人。瞿塘回棹三生石,迦葉聞箏累刼身。酒罷江亭帆已遠,歌聲猶繞畫梁塵?!谷缭S風致,耐人吟詠。
崔道固,其母卑賤,嫡母兄皆輕侮之。及道固為參軍長史,皆詣之。道固諸兄逼令 【平】 其所生自致酒炙于客前,道固驚起接取,謂客曰:「家乏人力,老親自執劬勞。」諸客皆知其兄所為,咸拜其母。母謂道固曰:「我賤不足以報貴賓,汝宜答拜?!箍徒試@美道固母子,賤其諸兄。埴覽南史,感其事而書之,以為世之輕侮于出自卑賤者而言也。
古今英才貴位,其所生往往出自卑賤非第,無損于其子之賢,而愈形其母之貴。如前明狀元宰輔昆山顧公鼎臣,所生,爨婢也。貌極寢陋,一生迫于嫡母之兇悍,苦毒備嘗。公鼎甲歸,尚不容出爨下一見其子。公及姻黨哀請再四,始 【去】 命一出,則蓬發垢腳,殆無人狀。公見所生,嘔血幾 【平】 斃。及還 【旋仝。】 朝奏曰:「臣生母與父一生無半宵之歡?!乖t褒而囗囗囗囗賈 【古】 于廛,所生饋食 【嗣】 ,適大雷雨阻歸,父偶與合,遂產公,孰望卑賤不當毓貴兒耶?為子者孝其嫡母而并孝所生,此天理人心之至也。
亡友仁和鄭丹書景會于圣祖幸浙時,上 【上】 囗執律書三論,今記其一。丹書謂律云:「若父妾無子,則不得以母稱?!狗蚵伤^子者,兼男女而言也。謂父妾男女俱無,則不得稱為庶母。若無男有女,亦稱庶母。引孔子以「子妻 【去】」 「以其兄之子妻」,及「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為證。此論甚合律意,不知曾上聞許載入本朝律書未也。
喬彝京兆試賦渥洼馬賦,其警句云:「四蹄曳練,翻瀚海之驚瀾;一噴生風,下 【去】 湘山之亂葉?!咕┱自茊桃蛵槑V甚,薦之。埴謂:試場之文,要須有崢嶸語,乃得入薦。又如張曙擊甌賦:「董雙成青瑣鸞飛,啄開珠網;穆天子紅韁馬解,踏破瓊田。」又江文蔚天窗賦:「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鴥飛,類化作鴛鴦之候。」無名氏風賦:「送夕鼓而傳音,掃晨鐘而成響;出幽巷而搖拂,擊華堂而清敞。」亦崢嶸語也。唐賦中如此警聯,亦不多見。
陳白沙桃花詩:「劉郎莫記歸時路,只許劉郎一度來?!瓜删壻斫Y,只許一度來過 【平】 ,凡子捫心退矣。大約人世富貴榮華,賞心樂事,彷佛桃花流水,仙源造物,都只許世人一度,不許再度,愚者自迷,惟達者能勘破耳。
唐詩「公道世間惟白發」,又「惟有春風不世情」。邱瓊山乃反其語云:「白發年來也 【去】 不公,春風亦與世情同?!勾松朴诜阜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