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宿州儒學會講亭記
成化戊戌吉水張君兼素以進士來守宿州其始下車即慨然有興學之念會明年蓮塘婁先生奉命提督南畿學政符移郡縣修葺敝壞君曰是吾志也于是厯學宮至諸生退息之所曰號房者廢靡不治庀材鳩工作室三十有二自室牖戶乃俾諸生人處其一童冠則附昔也隘陋而今室完好真可以居學也又作亭數楹于諸號之中虛其四方以迎所受且命諸生皷篋之暇分則退息于號聚則講學于此題曰會講亭成致書于某道其所以且曰為我記之某定山鄙人閉門高坐不學不講已十年矣乃欲記此不亦謬乎然書屢至有不可辭者而告之又不可不盡其愚也夫學不可不講亦有不必講講雖至精已落有言之境而若朱子所謂第二義也然有言者夫豈無所言哉孔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又曰黙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黙而識之亦無言也夫欲無言豈獨孔子然哉堯舜之精一執中亦無言者也顏子之終日不違如愚孟子之求放心亦無言也以至周子明通公溥程朱二子又以讀書不如靜坐亦豈有所言哉數圣賢者豈不知學必講而后明以為不得于心雖講無益也故圣賢之學惟以存心為本心存故一一故能通通則瑩然澄徹廣大光明而羣妄自然退聽視聽言動一循乎禮好惡用舍各中乎節由是而叅天地者此贊化育者此為圣為賢者亦此茍心不存則身無綂主而徒欲置之頰舌之間而謂有得也譬之摘埴索涂舐天以舌而欲其至也不亦難哉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朱子又曰讀書不足以為學非讀書無以知為學之方蓋讀書學問致知之事致知本于存心而存心又不可以不致知也夫人之言各有攸當以君之賢夫豈規規于講說者哉教人者貴乎有言為學者欲其自得自得之者某愿學也學之不講是吾憂者君之教宿人也萬物并育而豈相害道并行而豈相悖哉君為吾友羅一峰之友以一峰知君也君可與言者遂書此以為會講亭記
吉水張氏義田記
予讀錢公輔所為范文正公義田記未嘗不嘆文正公之賢仁于其族而又不能不慨先王之道不能行于天下而使文正之得以私于一家也夫先王之道方里而井井九百畝中為公田八家各受私田百畝耕則同力公田然后敢治其私田卿以下又各有圭田五十畝而余夫亦二十五畝天下無無田之家而百姓亦無無田之人老者有養幼者有字鰥寡孤獨者又各有所賑貸而無一人不得其所蓋圣人以天下為公而人自不得以私其家也自秦用商鞅變法之后廢井田開阡陌而天下始有富貧之分富者田連郡邑而貧者無立錐之地是以文正知族人之不免寒饑乃以爵祿之入置為義田以周其乏其心可謂仁矣然古之人有賜之衣者曰愿賜一國人之衣有賜之食者曰愿賜一國人之食以文正之賢其在宋也與韓琦富弼司馬光同稱可謂得君以行道者使能告其君曰井田之法不可以不復其君未必不聽聽之未必不行行之則天下俱被其澤而三族之間亦無無田之人而文正義田之舉亦有所不暇為矣茍使言之不聽聽之不行文正可以去也則將焉用彼相哉文正之為執政乃不知出此而顧汲汲于族人之寒饑者不知何也蓋井田之法奮為是論者千數百年之間惟孟子橫渠二人而已而文正之學識其小者而于此有所未講耶抑或知時君世主之不能行故有所不言耶是皆可以發一嘆也吉水處士某積德行義隱而不售慕文正之義割田百畝收其毎歲之入以公于祠堂號曰義田命其子兼美擇族一人長而賢者為主其計兇年則散于族人之饑者而豐則償之其不能者置之煢獨無告者周之處士蓋嘗斟酌于吾友羅一峰以為儲粟為義而盈虛不繼惟田為久故其法為最善也處士之心不下于文正矣然文正仕也處士隱也隱者欲為而不得為仕者得為而不能為不能為者不可以小不得為者不可以大故仕者常任其責而隱者常任其義是以處士有文正之義而無文正之責嗟乎君子之道窮則志之達則行之達之所行即窮之所志也處士果無責乎雖然處士老矣不可仕矣處士之子兼素仕于宿天下謂之賢守將用于朝位通顯有文正之寄也他日茍有若予之有喙三尺于仕進間者兼素其何以哉處士又當斟酌講明其大者以授兼素兼素之行處士之行也兼素之弟兼岳過予求記予迂闊之人知井田之法不特可行于古而不知不可以行于今故與之極論如此處士其將以予為迂闊否哉
六合縣科第題名碑記
應天府之屬邑七其五邑皆江南而吾江浦暨六合者則獨于江之北也人才之多徃徃稱五邑而吾江浦自有國迄于今登進士者才七人鄉貢士亦不過三四十人六合亦然抑何少也世常以扶輿清淑之氣鍾而為人故靈而吾兩邑者山窮而地僻故其人多鹵裂而不知學科第則視他邑為獨后嗟乎此果謂之何哉國家三年一大比一省則合諸郡之人才其多不下數千人而得與其名者百人而已禮部合天下之人才其多不下數千人而得與其選者不過二三百人而已斵石以求玉而疵瑕莫掩而必盡其良士之得由是而出者亦難矣又吾兩邑之大小其視江南之五邑曽不二十之一二夫科目之嚴又如此而吾之兩邑者又如此故雖家置一庠序而人人為儒服亦不能以相及矣以吾兩邑之人之少為不知學而以其地者或非也雖然人亦何病于少哉大路繁纓一就次路繁纓七就珪璋特琥璜爵者此以少為貴也是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五人十人少矣天下后世凡稱堯舜文武之治則莫有能及之者不貴于多也魯哀公以儒號于國中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無敢儒服獨一丈夫立于公門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是魯一儒耳世稱魯為禮義之國一儒何少于魯哉由是觀之人才不惟其多惟其人而天下無不治已不如是雖多亦何以哉是則凡為吾兩邑之人者其少也不足憂惟其不能如所謂十人五人如所謂魯一儒者斯可憂也六合科第題名碑闕侍御陳公士賢來督南畿學政乃命縣尹張公恒次第其名氏于碑而求予記予未有以應明年陽信唐君詔者繼厥尹事而復以是請予江浦進士七人之一者遂書吾兩邑之人所以少者如此且以勵吾同志毋使天下后世之人得以少吾兩邑之人
一樂堂記
巡撫南畿都憲何公作堂于新昌里第題曰一樂孟子所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意也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家樂耳公以天子耳目朝廷風憲上有是君下有是民四方萬國之所觀瞻天下后世之所儀則公不樂以天下而乃為一家之樂何哉公之意曰人情莫不欲其親之壽也莫不欲其兄弟之無故也然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豈易得哉父母存矣而兄弟不能無故兄弟或無故矣而父母不能俱存然父母兄弟俱得以遂其所愿欲而無一之不足焉此豈細事也哉書曰祇載見瞽瞍夔夔齊栗舜未嘗無父母也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牛未嘗無兄弟也然舜雖有父母也而瞽瞍未嘗一日安其父母之道牛雖有兄弟也而桓魋未嘗一日安其兄弟之道瞽瞍桓魋如此舜與牛之心果何心哉憂惶悚懼日且不暇又安敢望其為可樂也今吾老父母俱以八十之年垂白在堂荷蒙明天子之恩龍章紫誥霞帔烏紗照耀天地而吾之弟某又能躬耕自給用力于養以奉二親于天姥云水之間而吾之得以盡心國家揚厯中外以効尺寸于朝廷之上者未必非吾父母兄弟之力也茍或不然又豈無所累于吾之心哉吾以一樂名吾堂者亦不為過也定山莊某曰孟子謂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三樂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余嘗熟公之名而不公識今年公枉顧定山始得拜公于天峰草閣觀公之淵深和睟言動盎然自非不愧不怍者何以至此是以知一樂者未必非公所致也然一家四海一世萬世以一家之樂而為天下之樂以一世之樂而為萬世之樂明良相逢都俞吁咈于一堂之上蔚然為一代名臣以熈無窮之樂而天下后世稱之曰此皋夔也此稷契也此周召也豈非公哉公命作記予乃道其實以復于公如此公其以為何如
婺源三賢祠堂記
婺源有三賢者有朱子也有朱子何以有三賢之祠哉朱子之學出于三賢也天下之論皆曰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孔子集羣圣之大成謂之諸儒則濓溪二程皆在其所集矣朱子之學何以出于三賢哉孟子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孔子圣之時是孔子之所集者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大成非集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大成也朱子之集大成何以異于是哉彼當孔子絶學不傳之后屈原長于騷董賈長于策揚雄韓愈長于文李挺之穆伯長邵堯夫長于數司馬遷班固歐陽修司馬君實長于史皆諸儒也朱子以圣賢之學有功于性命道德至凡四書五經綱目通鑒以及天文地志律呂厯數之學又皆與張敬夫呂東萊蔡季通者講明訂正無一不至其所集者夫豈濓溪二程子之大成哉濓溪接孟子千載不傳之緒其太極圖說發千古前圣所未發之言二程受學濓溪毎令其尋仲尼顏子樂處所樂何事其后竟得其傳吟風弄月以歸而朱子亦曰濓溪性諸天誠諸已合前圣授受之綂又得河南二程子傳之而其流遂及于天下是濓溪二程之與朱子初不可以優劣論也譬之四德周程之謂元亨而朱子之謂利貞譬之四時周程之謂春夏而朱子之謂秋冬元亨之德未必過于利貞而收藏之功要不可以為優于春夏也予毎與吾友蓮塘婁先生論及于此先生未嘗不首肻予言而某亦未嘗不服蓮塘之為確論也天下之論豈大朱子而小三賢哉雖朱子復起未必以為是予二人之論豈小朱子而大三賢哉雖朱子聞之未必以為非圣賢之人大公至正理而已矣諛之者不足榮而正言者無所忌也故有見于此者謂婺源為朱子父祖之鄉鄉之人有為圣為賢磊磊軒天地如朱子者其可不問其學之所自乎問其學之所自則朱子可祀也三賢亦可祀也祀三賢則朱子之學之有源委從可知故三賢之有祠者朱子之學出于三賢也或曰朱子學出于豫章延平而豫章延平果誰出乎自夫吾道一南驚汗浹背而豫章出矣羅學再傳果自得師而延平出矣考其源流程門一脈其可誣哉宋之大儒曰周曰程曰朱而已數子之外不多得也祀三賢則豫章延平在其中矣三賢宋舊有祠立于婺源大夫周侯玉清而記于朱子廢祀久矣成化戊戌蓮塘婁先生以御史奉命提學南畿至則披圖志謂是祠不可以不復乃命邑侯某掌教陳君某作堂若干楹于大成殿之右序濓溪坐南向明道伊川東西向以侑食焉仍舊制也陳君遣諸生某詣定山求予記嗟乎是祠舊記于朱子予何人斯可以繼是作于數百年之后哉婺源千數百里而陳君之請不以屢至為倦而蓮塘復為之懇予懼婺源之學者無以知三賢之道而曰是祠之作為無謂也遂為之記
壽州修學記
孔子之道至大如天至厚如地至明如日月人孰有如天地日月而不知所以尊者哉尊之何如如孟子而已矣如周程張朱數子而已矣孟子之學非孔子不學周程張朱數子之道非孔子不行孔子事君盡禮孟子之與數子事君亦盡其禮孔子為學不厭孟子之與數子學亦不厭孔子進以禮退以義孟子之與數子亦進以禮退以義孔子辟異端孟子之與數子亦辟楊墨而排佛老孔子之歩亦歩孔子之言亦言孔子之趨亦趨其尊孔子也至矣若尊孔子者不此是求而徒隆之以位號豐之以祀典而侈之以宮室豈尊孔子者哉夫孔子之道以內而不以外以實而不以名彼其付其子以家而其父賢也其子之于父也但溫之以輕暖而已飫之以甘旨而已而于父之善則置而不問而惟非僻之千父之心其可得而悅乎而子可得以為孝乎孟子之與數子者如此謂非孔子之孝子不可其尊孔子也孰有過于此哉成化已亥蓮塘婁先生以御史奉命提學南畿先生端已率人立法以嚴行法以寛嚴則易行寛則易從不三年而學政大成壽州儒學故不治知州陳君時良乃克修葺爬污剔穢易腐為新居數月而孔子有殿生徒有舍庖廩有次百爾器備無不完好是雖先生之教故如是哉先生之來南畿也行視郡邑不以予為不肖毎至江浦未嘗不過予臥林草亭毎與予言未嘗不稱孔孟之道周程張朱之學其歩趨起坐未始不鳶魚于容與而光風霽月之天豁如也予雖至愚不能引領先生之萬一然所謂程邵月坡朱陸鵝湖而于吾二人者則不知其瞠乎其后與否矣至所謂豐以宮室侈乎外觀以尊孔氏者先生無一言也先生豈無一言于是哉以為尊孔氏者亦有真在也昔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盤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陳君以是為先生之教夫豈知先生不以舐筆和墨為畫者哉以舐筆和墨為先生畫則解衣盤礴羸為真畫者君不知也嗚呼今之世豈惟君不知哉記曰古之學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又曰大學之教人也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茍于庖廩不繼而居學無所則先生之教陋矣而人之學孔子皆將以樹居而裸走也陳君之政夫豈無所見哉學既成學正陳君淑瑞輩以為無一言以書君之勤不可乃命諸生胡璉嚴軫詣予求記予鄙人不能學孔氏而能言孔氏之道乃不辭而書之使刻于石以告夫壽之學孔氏者固亦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