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蔣母序
金陵謝汝申過予活水請言以為其岳母壽予辭汝申曰吾何敢以婦人辱先生教也得一言藏之笈以為蔣氏光足矣吾聞有善非婦人有惡非婦人也吾岳母婦人也壽之有善矣吾豈敢畏影而走乎日中哉當亦有所在也予曰道不易言果若是則名重而實輕文字重而道輕矣子亦知所謂道乎道不外乎太極太極一陰陽也陰陽一五行也五行一萬物也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太極判而陰陽分矣陰陽分而五行布矣五行布而干道成男坤道成女而萬物生矣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矣故伏羲以八卦為乾坤為坎離為艮巽為震兌而文王以干為父以坤為母以震為長男以巽為長女坎為中男離為中女艮為少男兌為少女而邵子以無極之前為陰函陽有象之后為陽分陰陽為陰父故母孕長男而為復父生長女而為姤而洛書之合于先天八卦數圖又以乾坤生于老陽之九四坎離生于少陰之三八巽震生于少陽之二七艮兌生于老陽之一六是又未嘗生于陰陽男女之外也周濓溪作太極圖說謂圣人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蓋一動一靜各臻其極而天下之故常感通乎寂然不動之中而寂然不動果何物乎所謂無極之前陰函陽者在矣坤為母之妙存矣而坤為母不根于太極之靜乎易風火家人曰男正乎外女正乎內男女正天地之義也又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夫婦正而家道正家道正而天下定矣婦亦可以少乎婦不可少者非杜撰得出也易太極也不然則男之為堯為舜為禹湯為文武為孔孟為周程張邵為紫陽朱子者可以為圣為賢而女之為媯汭二女為太任為太姒為丌氏為紀叔姬為公父文伯母為衛共伯妻為曹大家舉不足言矣而詩所謂文王嘉止大邦有子舉不足信矣易太極果若是哉有善非婦人也有惡非婦人也特以坤為至靜資生萬物乃順承天婦人從夫不可以有為者豈言婦人不足論哉母之善予不知而太極予則知也由是觀之則坤為母者道之根也太極之妙也造化之原也以文字求且為斯道之糟粕而況以重乎文字者哉予言至此汝申不覺以首至手曰先生之言易矣皇極經世矣箕子之疇矣某何足以知此哉乃以史癡壽圖諸大方家壽軸請予書其上持以壽母而母庶幾其有言曰仁義中正而主靜者雖吾婦人亦不能無分也
贈禪老清上人授僧錄左覺義序
釋清上人以相術居京師京師之人欲求知所謂富貴窮達者未嘗不之上人相也而上人之相亦輙應以故上人之善相名滿天下雖予之騃魯退處深山窮谷無所事于此者亦知上人之善相人也和陽尚廷臣曰上人豈特能相人哉上人自祝髪居京師四十年衣未嘗識華食未嘗識飽顧嘗閉閣靜坐脅不及席足不及戶外尋尺之地以求佛之道所謂明心見性者亙五六十年不倦寂寞苦空無所不至人皆謂上人與王公貴人交可以富貴自處而乃如是何也豈所謂惡逸而好煩者哉上人曰不然農執耒耜出粟以供上工作貨器以供國家用兵執干戈以衛社稷皆亦人耳吾亦何以異于人哉吾得世之所謂淡修者去其勞而取其逸蓋亦幸也茍于吾業有未能精吾道有未能勤夫豈不愧于彼哉上人以為道雖勤而其心則又甚公以恕非若他之學佛者膠固而不通也故毎語其徒曰道一也天下之為道者曰老曰釋曰儒儒者常非釋老而釋老二氏又常自以為是不少屈毎與之相抗相詆訾自不相容此不知何也吾嘗讀儒者之書有曰無極而太極與吾之所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者似矣讀書不如靜坐與吾之所謂不立文字直指明心見性成佛者似矣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與吾之所謂真空絶相事事無礙者似矣夫既似矣然又有所謂似是而非一毫千里者豈將儒者之說謬哉不然必有所見也人之道惟其中以為是而已吾之道果是也吾則以為是而從吾之道吾之道果非也吾則以為非而從儒之道非從吾與儒也從道也吾知從道而已夫庸知其吾與儒哉茍曰吾業專矣吾道勤矣而執之者非所以為道也至于與王公貴人交也則亦不徒與之貧賤富貴其面目而已而若今之某亷某忠某貪某佞某君子某小人上人又未嘗不洞見其肺肝也上人豈特能相人哉予曰古之人謂靜能照物而上人所以能若是者有靜以為之主也使或不然而上人之相僧繇之畫也高閑懷素之草書也夫豈所謂道哉而今也謂上人為僧繇高閑懷素者吾不信也上人今年以高行得領天下僧錄左覺義事廷臣與上人為方外交偕其戚曹某者求言以贈夫一覺義豈足以輕重上人哉釋之道以天地萬物為空而視吾身為假借而吾亦不敢以是重煩上人聽也而乃述廷臣之語予者如此且質諸上人嘗有是言否哉遂為之序
友山詩序
天地一我也萬物一體也天下古今知者誰哉子思知之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孟子知之故曰萬物皆備于我周濓溪知之故曰窓前草不除與自家意思一般朱子知之故曰天地萬物本吾一體是數圣賢者何以知哉見道真也見之真故心與道一自不知其天地萬物之為我而我為天地萬物也陶淵明不知固嘗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夫可見者誰之山乎韓退之不知固嘗曰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游矣夫可釣游者誰之丘水乎嗟乎天下耳目安可盡涂固自不能無具眼者也友山其亦知所以為山者哉其亦知吾圣賢之所見者哉友山以吾圣賢之所見觀之尚隔一闗矣天地萬物之中而曰無山亦不可是山者不可謂非吾一體之物也山可謂之友哉友山未必無所見也人但病夫見未真耳友山見果真見則萬紫千紅再來朱子溪聲山色又一東坡茍或不然而徒影響形似優孟叔敖亦奚以哉雖然人人有分個個圓成友山安得謂我獨無分也友山居南海茶園吾見南海有茂儒焉具子思孟子之道濓溪晦翁之學友山歸而以是質之當必得以吾子奉之上下以求吾道之真以求不愧于古圣賢者殆亦可矣子毋徒以為東家丘也友山詩成帙委其引于予予固嘗為友山拈一詩也人皆以為宋頭巾不可甚解遂敢申其說以為之引
送陳直夫先生序
予在京師時見天下之賢者多矣得與十人者交焉如陳白沙之大羅一峰之廓陳直夫之直李賓之之敏婁克讓之公潘應昌之偉章德懋之浩沈仲律之溫黃仲昭之暢林緝熙之雅皆予所不敢望而及者予皆取以為友是十人者不以予為不肖亦皆有愿納交之想而直夫與予又有婚媾之雅視他人尤厚善未嘗不責過未嘗不規凡所以教誨予者無一不盡而予亦不敢負直夫也其后予以憂歸病不能出是十人者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與予聚散不常而直夫亦十年不一見今年直夫起復御史予喜得侍時或聽其議論以助不及未幾直夫又與應昌出而僉憲大藩矣予之喜者又不能不為之懼也予終于何所歸哉直夫將行過江與予言別予留之三宿不能舍去直夫亦以遠別于是極論古今上下人物題品略盡凡所箴規予者亦無不至直夫視前日蓋加直矣直夫因自謂去其官居于鄉者十年鄉之人皆以直夫之直為好竒雖直夫亦不能與之以自辯者于乎直夫果好竒哉世俗之人軟美圓熟上下雷同不以為怪偶見吾直夫之直抗不容物譬之夏雪冬雷見者必駭不謂直夫之好竒吾不信也直夫學圣賢之學以孔孟為法直夫之竒其殆孟子之英氣伊川之過剛者哉人以伊川孟子為非圣賢不可雖然圣賢以純粹為質寛恕為心攻其惡不攻人之惡見其短不見人之短坦坦乎寛平廣大之地廓落乎天包海納之中而泯然渣滓之渾融形跡之俱化也若夫英氣過剛者不能無少瑕疵圭角一世而凌厲萬古自攻之旗累仆累踣而攻人之陣則雷動鼓行于鴻門井陘之間為之不少貸矣嗟乎嚴霜烈日果如和風甘雨之可親乎龍蛇熊虎果如鳯凰麒麟之可愛乎孟子之與伊川吾固知其非顏淵明道之比也直夫于此當何如哉賓之贈直夫之詩曰病來緘口坐今日為誰開事忌于名近身寧與世猜鸞凰終瑞物鷹隼亦雄才畢竟將安作煩君次第裁蓋將進直夫于圣賢廣大之中而望其刬削乎﨑嶇棱層之地故耳故予于直夫之行亦以是為言非以孟子伊川為非圣賢也吾聞白沙以東白先生之請將主白鹿洞直夫出此以求印正當知予與賓之為不敢誑
羅鶴子應字序
江東羅鶴既冠求予字予字之曰子應鶴曰鶴何以為有應哉予曰云從龍風從虎應也水就濕火就燥應也鳴鶴在陰其子和之亦應也故君子居其家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夫其所以應與違者其故何哉蓋亦氣類之相感者也夫其氣類之相感者豈徒感哉以一人之心而通乎千萬人之心也以一世之心而通乎千萬世之心也惟其心之同也是以曰朱先生安在曰中國已相司馬天地間之相應者豈止千里之外哉雖四夷之遠無不應矣曰禾盡偃大風拔木曰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鬼饗雖大而天地幽而鬼神無不應矣曰鳯凰麒麟皆在郊藪曰鳥獸魚鱉罔不咸若雖微而草木鳥獸無不應矣夫君子之道自微而至著自近而至遠自涓滴而至于為海自一言一行之微而至其極也乃至于四夷之應天地之應鬼神之應草木鳥獸之應如此果何謂哉所謂修已以安百姓是已所謂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是已所謂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君子篤恭而天下平是已是其應者圣賢之學問周公孔子之能事也嗚呼人非周孔何學鶴其可以不知其所以為應哉鶴曰有是遂書以為羅鶴子應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