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政府(即刑部)大堂安興民,少堂振聲。工政府(即工部)大堂黎志陞,少堂葉初春,從事孫即、施鳳儀、繆沅。弘文院(即翰林院)修撰韓四維、何瑞征、楊廷監(jiān)、陳名夏,檢討周鐘、朱積、張瑞,庶吉士劉余謨、張家玉,國子監(jiān)司業(yè)薛所蘊,學(xué)錄錢位坤。大理寺卿吳家周。吏諫垣(即吏科)申芝芳。戶諫垣戴明說。兵諫垣(即兵科)光時亨。太常卿劉昌,寺丞項煜。驗馬寺(即太仆寺)卿宋學(xué)顯。光祿卿李元鼎。直指使(即御史)涂,必泓。山東鹽運使王孫蕙,淮揚鹽運使魏天賞。淮揚兵備道方運昌。廬州府尹(即知府)熊世懿,揚州府尹楊璥,淮安府尹鎖青縉。定州州牧(即知州)董復(fù)。尚有未盡開者。先帝遭逢多難,身殉社稷,得正而斃,可悲!可仰!當(dāng)日捐軀盡節(jié)諸公,固自烈烈英英,垂芬竹帛。然讀書一理、沾思食祿者,殊多蒙面,事仇忘君輩,義行同狗彘。獨有一賣菜翁,不過負(fù)販小民,目睹先帝盛以楊木薄棺,停儲蘆棚下,不勝痛憤,遂撞死于棺旁。豈非忠義性成,超出尋常萬萬者哉!惜不知姓名,附錄其事,以彰殊美。
歲在甲申仲夏之月,草莽陳莽波臣記。
史閣部、黃虎山殉國紀(jì)略
閣部守淮揚,北兵猝至。時,靖藩先奉旨吊守板子磯,兵將寥寥,已成眾寡不敵之勢,閣部誓死堅守。北兵展轉(zhuǎn)趣降,閣部乃紿北兵曰:若果欲定盟城下,須令兵將團聚一處,僉同面約。北兵從之,悉至揚州北門。閣部了見人多,發(fā)一大炮,打死北兵無算。俄而復(fù)聚,又發(fā)一炮,打死益眾。北兵未嘗退怯。此時若更有一二枝兵相助,事之成敗未可知、其如聲援?dāng)嘟^!此孤軍困守,閣部見炮打不退,敵氣益銳,勇往益前。已知事不可為,惟有望闕叩首,以圖自盡。而北兵已攻破西城,擒擁閣部見豫王;閣部長揖正言曰:此一揖,謝爾率兵剿闖,為先帝報仇。又一揖,曰:此謝爾不嗜殺人。既而睜眼不屈。北兵欲降之,罵不絕口,遂遇害。豫王為之改容,重其忠烈,而嘆南朝之無人也。
靖藩先與阮大鋮合兵共守板子磯,以堵左兵。塘報刺謬,不知北兵破維揚,亦不知大罵從太平進(jìn)靖營也。無幾何,北兵驟至。時,營兵多守江干,靖藩知事必僨,乃單騎馳北營,揮鐵鞭,沖擊數(shù)十人,以示黃將軍志不可屈。歸向弘光曰:陛下死守京城,各鎮(zhèn)尚可合兵勤王,事之成敗未可知。奈何聽奸人之計,輕身先出!今北兵以如云之眾,攻其無備,雖系孫、吳復(fù)生,亦當(dāng)束手。此爵負(fù)陞下耶!陛下負(fù)爵耶!淚如雨下。即拔劍自刎而死,面不改色,生氣凜然。北兵異之。如虎山者,閣部之下一人而已。
播遷日記
乙酉五月初,連日警報疊至。初十日,趙忻城有演教放大炮之示,不果。夜分,北風(fēng)甚急,北兵渡江,由七里灘進(jìn)逼京城,時已將晡。弘光計無所出,召內(nèi)官韓纘問策。韓云:此番勢既洶涌,我兵單力弱,今日之事,戰(zhàn)守和無一可者。不若御駕親征,濟則可以保社稷,不濟亦可以全身。弘光可其議,即刻趣裝跨鞍。時將二鼓,從通濟門出,攜帶惟太后及一妃,外多內(nèi)臣從行,文武官絕少。或云往武林,或云往云貴,紛傳不一。先是旬一日,嘖有人言,未嘗不斥其妄。至此果來,然知其懷念已非一日,則馬士英實倡此謀也。或又云天平(?)。
十一日昧爽,哄傳弘光已出城,京中文武,一時多遁去;有不去者,將門首封示盡行洗去。男女爭先出城,扶老攜幼,惶遽擁擠間,有蛾眉少艾,金蓮窄窄,跬步難行,見之不勝心惻。且既而復(fù)返者,十有八九;以雖多兵卒,不便遄往。已而門閉,欲返不得者,十之二三,旁徨躑躅,莫竟其終也。辰刻,忻城出示安民,有「大駕播遷,本府死守此土」以至「大清大帥自有酌裁,爾民不必驚慌徙避」等語。副院楊維垣朱示云:「天子出巡,乃古今暫避常理,本院惟有盡忠殉國」等語。已即自經(jīng)。各門既閉,百姓數(shù)百人往中城獄,擁太子上馬,從西華門入宮,尚未櫛沐。圜中人悉自出,奸民悍兵乘機入大內(nèi),搶掠金帛,強有力者多得之。太子雖為百姓擁入,文武大臣無一至者。眾共擒相國王鐸禁中城,拔發(fā)撏須毒毆之;旋入其家,搶劫一空。兩月來天氣陰慘,是日天清日朗。圖遷雖馬士英主之,實因弘光追咎其勸即大位,今值多難,仍著士英區(qū)處,故以出奔之說進(jìn)。且士英之資浮于弘光,欲圖茍免之念愈甚。若弘光不去,士英不得獨去;迨既出,置弘光于靖藩黃得功營,士英揚鞭挾資,兵從擁衛(wèi)而去,竟作天外飛鴻,安問北面所事之人乎!先是,馬士英吊川兵三千,為出奔捍衛(wèi)計。去而不盡者若干人,作祟于城;方勇并力一心,晝夜巡警,兵懼而不敢肆。秦淮兩岸,燈光燭天,徹夜如晝。
十二日早,開太平門,驅(qū)川兵出走,城外之民遂殺之,傷一、二十人。炮聲自朝至午而少息,川兵無復(fù)存留在城者。城內(nèi)柵門,盤詰甚嚴(yán),獲奸細(xì)及馬士英中軍共七、八人,忻城立斬之。阮大鋮家被搶,馮可宗、陳盟、王心一、周之璵、馮家楨、蔣鳴玉、張元始、姚士衡、沈應(yīng)旦、吳希哲、陸康積、申緒芳、葛含馨、羅志儒、黃里赤、陳濟生、申演芳、吳適、顧繹詒、陶廷燁俱去,張捷、高倬俱死。午后,太子傳告示,用朱標(biāo)坐日空字,黃紙書之:
泣予先皇帝丕承大器,克釗前猷,凡諸臣庶同甘共苦,播著中外,罔不宜知。胡天不佑,慘罹奇禍,凡有血氣,烈眥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yè),血汗非易,忍恥奔避,圖雪國冤。幸諸勳戚文武先生,預(yù)憐傾廢,冀振予宗,迎立福藩,共圖雪恥。予惟先帝是哀,投奔南都,實欲哭陳大義,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櫻桎梏。予雖幽城獄,每念先帝,無日不悲哀痛絕也。如今日者,聞兵遠(yuǎn)避,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將歷請勳舊文武諸先生,念高皇帝三百年之鴻?quán)怼⑾然实凼咻d之舊恩,助予振旅,扶此顛沛!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見宮殿披靡,祖業(yè)幾墜,不勝悲涕。爾諸父老焉知予身負(fù)重冤,豈爾尊南面之日乎!謹(jǐn)此布告在京內(nèi)外勳舊文武先生庶人等,囗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dāng)恭聽,共析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jīng)綸之教也,不念舊惡,垂諸訓(xùn)典,非敢云赦,即愿即臨,匡予不逮。
十三日早,開通濟門,放勇衛(wèi)營兵入城,乘間而出者甚眾。柵稍寬,店肆頗有開張者。文武諸僚,集中府會,議安民守城,各有告示不等,然俱不及立新主事。是日,太子封中城獄神蕭王,用龍匣差官棒敕,二人執(zhí)金棍前道,至禁中開讀,兵馬司素服迎之,以其所居之室改為殿宇。傍晚有云間貢生徐瑜、蕭某謁忻城,面陳太子宜即位,忻城立叱斬之。
十四日至城,忻城縋出見于營,議進(jìn)城事。保國公朱、鎮(zhèn)遠(yuǎn)侯顧、駙馬齊某等,俱在。豫王問:『爾等勳戚為出自太祖、出自成祖』?一一問答。豫王喜忻城守城有功,加位興國公;手?jǐn)y立保國之右,賜金鐙銀鞍馬貂裘八寶馬帽等物。進(jìn)午酒,席地共飲,問太子何在?忻城次日送至營。李喬攜進(jìn)大清告示,遍掛通衢,民心稍定。錄其告示二道:
大清國攝政叔父王令旨,曉諭南京、河南、江西、浙江、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道。爾南方諸臣,當(dāng)明朝崇禎皇帝遭難,陵闕焚毀,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fā)一矢,不見流賊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我兵進(jìn)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cè),以啟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陞一級。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若福王悔誤前非,自投軍前,當(dāng)釋其前罪,與明朝諸王一體優(yōu)待,其福王親信之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功大小。檄到之處,民人毋得驚惶奔竄,農(nóng)商照常安業(yè)。城市秋毫無犯,鄉(xiāng)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糧料草束,俱須豫備,運送軍前。兵部作速發(fā)牌出示,令各處官員軍民人等,及早互相傳說,毋得延遲,致稽軍務(wù)。特茲曉諭,咸使聞知。
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令旨,統(tǒng)領(lǐng)大兵,勘定禍亂,順者招撫,逆者剿除,大兵到處,兵不血刃,官員賫奉敕印來降,不次優(yōu)擢者有之,照舊供職者有之,民間秋毫無犯,產(chǎn)業(yè)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維揚,城內(nèi)官員軍民櫻城拒守,予痛恤民命,不忍加兵。先將禍福諄諄曉諭。遲延數(shù)日,官民終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為俘,是豈予之本懷,蓋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處,官民抗拒不降,維揚可監(jiān)。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則宜自盡,何得貽累生靈?本朝承天之眷,遇戰(zhàn)必勝,攻城必克,不敢自矜,諒爾等聞之熟矣。雖然,耀德不觀兵,仁義招撫,天時人事,洞然可監(jiān)。今福王僭稱王號,沈湎酒色,信任僉邪,民生日瘁。文臣弄權(quán),只知作囗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烝民涂炭極矣。予念至此,感嘆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傳諭,咸使聞知。
十五日,太子出洪武門入營,豫王敬禮甚厚,留之營中,衣以紫袍;云真假不能辦,須帶歸于北以明之。百官是日朝賀豫王始。
十六月,百官遞職名,到營參謁如蝟。時將午,禮部尚書錢謙益引大清官二員、兵從五百余騎,從洪武門入。謙益向帝閽四拜,因淚下,北兵問故?益曰:我痛惜太祖高皇帝三百年之王業(yè),一日廢墜。受國深恩,寧不傷心!北兵嘆息。候開正陽門進(jìn),索鑰匙不得。因進(jìn)東長安門,盤九庫錢糧,官兵俱囗于內(nèi);忻城刖貫搶掠大內(nèi)兵丁八九人,游行市中,傳百姓設(shè)香案,俱用黃紙書「大清國皇帝萬歲、萬萬歲」并「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等字。又大書「順民」二字,黏于門。午后,撥北兵五十名守通濟、洪武、聚寶三門。劉良佐兵為祟南門外,百姓訴于豫王,發(fā)北兵三百趕殺,立刻降之。
十七日,文武官爭趨朝賀,職名紅揭堆至五尺者,凡十?dāng)?shù)堆。其生監(jiān)、候選、候考等人,無一不至。豫王不見。
十八日,文武官及鄉(xiāng)坊里保人等,送幣帛、牲醴、米面、熟食、茶葉、煙酒、糖果等物于營,絡(luò)繹塞途。忻城約各勳戚喚戲十五班,進(jìn)營開宴,逐出點演。正觀飲,聞塘報:各鎮(zhèn)兵至。忻城手遞報與王,閱之漠然;又點戲四五出,方撤席,發(fā)兵迎敵,即刻便行。內(nèi)官進(jìn)籮魚兩大籮,不受。
十九日,北兵八人搶小物于樂神觀,道士稟王,即命縛來斬之。差御史劉光斗、少卿黃家鼒、御史王某、郎中徐某等,往淮安、寧國、蘇松等處討取降順冊。北兵搜不朝賀現(xiàn)任官陳盟等家,有收其家屬者。豫王出示,令前日大內(nèi)搶劫金銀緞疋腰刀等物,自行交還武英殿或江寧縣,免其前罪;仍令總甲逐戶搜查,有藏匿者梟示。
二十日,令文武各官將印信劄付盡交納武英殿,聽換給文。又令東北二城居民出房與北兵居住,限三日內(nèi)出完。大開城,放出城三日。忻城伯剃頭起,是后徐魏國、柳安遠(yuǎn)、徐永康、湯靈璧、李臨淮等,以漸俱剃訖。文官止李喬、姚孫玨、葉應(yīng)祖等,實為出家,適合時尚。
二十一日,合城百姓既苦搬移,又恐五鎮(zhèn)兵至,難免殺戮,惴惴弗寧。三日內(nèi)之間,路不能行,露宿道旁,與暴棺城市者,不可勝記。
二十二日,豫王念史閣部忠烈可嘉,令建祠立坊,旌揚薦馨,仍令禮部尚書優(yōu)恤其家眷,以示異數(shù)。
二十三日,中書龔延祥義不臣服,投武定橋河內(nèi)而死,浮尸二日。
二十四日,豫王進(jìn)城,身穿紅錦箭衣,乘馬入洪武門,官員紅素服不等,分班立于兩旁迎賀。先一日,禮部紅榜遍貼城,故無一不至。
二十五日,尋到弘光,暫停天界寺。豫王往接,舁以無幔小轎。弘光首蒙包頭,身披藍(lán)布衣,以油扇掩面,百姓唾罵。太后及妃俱隨后,從正陽門進(jìn)。弘光易坐馬,衣一把撾。乘馬至靈璧侯家設(shè)宴,太子上坐,弘光昭坐,豫王穆坐。坐定,從容向弘光曰:不為先帝報仇,反將太子監(jiān)禁,此是何意?弘光默然。又曰:我大兵尚在揚州,何棄了陵寢土地,先去以為民望?自主之,抑左右教之耶?弘光答語支吾,汗出浹背。余言尚多,不能盡述。喚樂戶二十八人歌唱侑酒,席散發(fā)還,仍限二十日內(nèi)著教師開戲一本,以便供應(yīng)。黃虎山兵約萬余人,俱自剃頭,隨北兵進(jìn)城,走一日方完。向豫王求用不收,止收其衣甲兵刃。
二十六日,點印官及二十四衙門,內(nèi)官三人到遲,要打二十棍,沒其家,告到乃止。
二十七日,發(fā)兵三千往蘇、杭催討降冊,尚未知楊文聰殺黃家鼒等也。
二十八日,豫王出南門報恩寺拈香,觀者如堵。黃端伯抗節(jié)罵詈,憤懣摧胸,仰天泣血;左右欲兵之,豫王不忍加刑,忻城送之獄。
二十九日,東、南、西三城百姓幸免遷居,歸功忻城,踵門言謝。忻城勸令醵食犒兵,以絕窺伺;百姓從之。
以上所紀(jì),皆固密齋主人在南都目睹而筆記之者。已于二十九日出京,是后別有記載。
播遷日紀(jì)題詞
甲申慘變,淚枯東海之波;乙酉出奔,幻若黎邱之鬼。耳食猶然裂眥,目擊奚止傷心!雖兩朝之境界未可同年,而一日之天囗義皆率土。事關(guān)體要,不可無書;語即支離,烏容混似!不佞身處卮城,日惟惴惴,手操禿穎,心轉(zhuǎn)兢兢。祗恐風(fēng)影偽傳,他日有乖于信史;用敢見聞隨筆,以俟作者之監(jiān)觀。言已合乎無文,紀(jì)暇擇乎倫次。乙酉季夏,固密齋主人漫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