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天曉,既無重兵壓境,城中兆姓之不能遷者,周子靜授意,令群聚往軍門懇求,辨其倡亂非屬城市小民,李公始雖盛怒,后銷霽顏。是日晨刻,仍有執大明義師旗者二三千人,從吳趨坊南上,至領馬橋遇北兵數騎沖下,便爾奔散,僅傷一失隊北兵于中途。未至日午,相率退出閶門去矣。晚間,李、土二公各出示安民,察此舉,系楊監軍余孽勾連??転樗?,大兵到日追剿,城中良民,不必驚恐,但須協力守城,緝拿奸細耳。南北二童子門相繼爇,遂令將水城門俱堅閉下閘,夜間民夫上城防守。十五日,撥兵往葑門出,其在途橫暴,有所知者一事,蘇人王惠伯現為軍門標下職官,兵丁擁入其家,執家屬一人,斬為三段,擄其婦女數口,惠伯亦被縛,將加之刃,財物細軟掠盡,適軍門正差官來喚王君領兵,兵聞令乃釋縛,并還其婦女,然貲賄烏有矣?;莶贬憔颖苋?。總云城中東南隅,其被搶掠取殺之害殊多,非如西北之無擾。一城之內,便隔天淵,真有幸有不幸。是曉,并將各城門壘石塞,以便守御。至暮,民家各懸燈于門,擊柝支更,自此夕始。十六日,各門外窺伺出沒之眾未已,且怒城中人拒守,交口辱罵,閶門外有堆干柴于木筏,欲燒水門者,城上有山西客商善射者二三十人,一面發矢射之,一面縋人下城殺去,傷彼數人,才退。晚間發兵幾百,出葑門剿亂,行至黃石橋,得勝而還。是夜黃昏,月蝕至九分,更余復明,深夜提兵,獲放火二人斬訖,傳聞有城中打糧之說,眾懼受害,議令每圖各具酒二壇、豬羊雞鵝干面等物,白米一石,皆溫飽之家湊出。
十七日,投揭送為供應,亦不得已之計也。城外仍聚眾窺瞰,官民俱登城防御。王太尊駐閶門,王二府駐齊門,張二府婁。是日,婁關水陸城門,幾為亂民所毀。胥門鼓樓,半毀于火。齊門鼓樓隊板,旋即修訖。十八日,南京兵到于閶門外,約有幾千,彼窺伺之眾已潛跡,無敢抗。敵兵追躡搜索,亦多斬獲,遂縱火南北兩濠,掠取財貨衣飾婦女無算。凡亂民倏聚倏散,詭詐不測,未必攖鋒刃;其所殺者,多屬戀家未去之民,或各行商賈之顧惜貨物者。身被屠,物被掠,屋被焚,深可憫也。是日清晨,城內止有數十騎出閶門。午間,二百余騎出齊門撲剿。時,婁門外有眾突入城搶掠,幾及華陽橋,正欲縱火,見發兵到,乃遁去。王太尊有示安民,云為輸囗事,憐念城中俱像良民,大兵雖到,秋毫無犯,爾等不必驚,懸牌通衢,并隨處粘帖。李公適巡城,守城民復跪懇寬宥,李公慰之云:天熱不必跪,起來!起來!前日你們放火欲燒死我,我又燒不死,如今卻來幫我,這不是幫我,欲保全妻兒老小耳。我已分付過不殺城內之百姓了,可放心也。北里二圖執索米于鄉紳為首者一人,綽號張松鼠,土公立刻梟示,圖棍王紹先,兼攬三四圖事,名冊未全備,又藏不剃頭親黨在家,被人舉首,又執楊家院子巷曰積蠹梅家兄弟三人,遂將王紹先、梅四斬首外,兩人各執四十板釋去。
前六月終起,至閏六月初旬,征收馬料青草甚嚴急,民爭先上納。若一日不可缺者,乃自十一日閉城門,十三日民變以后,納草之令遂廢格,城外每日煙焰不絕,兵轉至婁、齊各門外殺人掠財,搶占婦女,慘不囗言。知此枝兵非為蘇郡而來,原系道經吳地者。城中因借以為聲援,彼既飽所欲,遂東去矣。
二十日,有童執戈登城守陴者,誤闖入營內,綁去欲斬,苦求得免,遂斷去右手指,緣將卒屯扎閶門鼓樓,彼謂此處為營內,有誤入者,所斬不一矣。
二十一日,兵丁出閶門打糧,守城民之無賴者隨之往,多獲銅錫器衣服等物,間有歸而復往,所取過望者,齊門外各棧房儲米殊多。是日清晨,官給小粟,令民出城搬取,兵丁守門稽察,隨所取多寡,半留入官,半以與若人。又腳夫運米一石入城門,給與腳夫一斗,城下擁擠喧鬧,兵丁鞭笞交下,人莫敢忤視。諺云:「莫作亂離人」,信斯言也。從十三日始,城中家家閉戶,途少行人,其往來于途者,率皆手持槍棍,為守城之伍,間有士流及富民,亦皆禿首。
二十二日,大日暉橋尚有亂民嘯聚,城中出兵抄其后,斬獲及墮水死者幾百人,何彼亡命者之不揣,自速其斃耶!
二十三日,令民夫往上塘棧房取米,強有力者多得之,兼取他貨物錢帛,虛往實歸者,絡繹在途。文弱之人,瞪目相視,莫敢并驅爭獲也。
二十四日,縱衙役出閶門取米及遺物,民夫亦得隨往。至山塘棧,有以布裹頭之輩,潛伏在彼,傷城民數人,亂民亦被殺四人,執二人入城,處斬訖。土公原任總鎮都督,至是陞為開府,出示稱都察院,將代李公之任矣。
是日,余偶往齊門,望見鼓樓南檐下張帷帳二頂,有兩美人,一披發垂肩女子,共坐臥其間,兵丁時揭帷言笑,自取其樂,不知被擄婦其中心慘戚何如也。城內小民候令發票出城取米者,群集以待。土公適逗留婁門,逮晚不至齊門,王總捕代為發票,本欲挨圖給與,但人眾爭先,何能一一致詢,大約強者得之耳。吳江因殺縣令,不服剃發,發兵往屠。是夜兵入城,城中遷者已過半,兵丁各以取材為急,人得逃匿,被屠僅數十人,復往同里,殺發無算。
二十五日,復有兵到,并取米者俱不放出,此兵亦屬過往者。午間,亂民放火燒山塘棧,土公于閶門城上點民夫百名往救,回時各攜所取之物,令均配作百堆,土公令每人取一推以為賞。
二十六日,吳縣知縣汪爚南到任,湖廣麻城人也。薛令十三日戕于亂民之手,至是新補焉。城中民具呈土公,求護家眷入城,許給令旗以往,齊門外有父老自縛,拜懇土官,亦欲招安,乃樹旗齊門,許其自新。是夕,楓橋、山塘、下塘及婁門外,又數處放火,狂逞之眾,猶不悔禍,豈殺運尚未除耶!
二十七日,齊門已容出城,但盤詰謹嚴,城中民欲往鄉領家眷者,須具一揭及四保結,稟明土公,又制黃旗一面,上寫都察院給付其圖居民,土公親加僉押為照,途中便無阻礙。其有竟自鄉間來者,有婦女偕行,方容入城,慮單身行人或是奸細也,是日,領旗下鄉者如市。
二十八日,未曾啟門放(疑有脫誤),向來兵丁擄獲婦女無限,戕害及病死者多矣。至是,官令給還完聚,許親屬領去,約有二百余口。李公是日將奸淫兵丁一人穿箭游示,上臺既加禁戢,將來或知顧忌耳。
二十九日,放領旗下鄉者入城,歸來婦女,皆面容失色,衣履狼狽,可憫也。
顧市巷彭毓泉世織彭段,家本溫裕,子亦在庠,因夜半訛傳屠城之說,驚駭里中,上臺震怒,立并鄰近俞家、內親陳文,同斬于顧市巷口,首懸通衢,妄言立取殺身之禍,可不監諸。
七月初一日,又戮二人于北寺前。總之,城中士庶,自前月十一、二日剃發以來,上官止欲留頂大配口,修之又修,如式者多矣,乃郊外之民,多未刈發,內外相持,實抱隱憂。其有冒昧入城,致罹鋒刃者,未可枚舉。丁行甫家一義孫,坐是被殺于城頭,人以惜毛發而反喪首領,此之謂不知類也。
初一日,系處署,宜雨,微有沾灑。初二日夜半,雷雨大作,惜其不久也。
是日午間,綁一剃發不如式者,游示城中以驚眾。其人即皮市街管氏之族,游行畢,幸免屠戮。
初三日,齊門出入相兼,大抵入多于出。初四日大雨,過午漸微,亦淋漓。初五日亦雨,時作時止。初六日不雨,地尚泥濘。是日,齊門戮一人于城下。初七日午后大雨,過申刻止。連日內眷之入城者,莫不鳳鞋染垢,羅襪沾污,坐肩輿者僅十之一二,余俱勉行遠道,殊為纖趾者惜耳。
土公念城門久閉,小民艱食,發米于北寺、五涇廟等六處官糶,自初六日起,至二十五日止,每家許糶三升,定價一百文,亦屬美意。但經出納之手,未免插扣,升僅九合。又擁擠難堪,少壯有力者,方能糶,而惠終不及老弱。初八日,齊門不開,止開閶門以取米。午后大雨,黃昏而止,城中食物涌貴,豬羊雞鴨及油價,每斤逾四百文,豆每升八十文,加至一百;蠶豆每升四十文,加至六十文;蔬腐等價日增,薪芻告竭,皆毀木器以炊。此從來未經之變,不謂身際其厄。吳庠錢吉士名禧,頗有文譽,子亦童年入泮,數載前,已卜居寶華山鄉間,然凌轢鄉曲,積怨日久,茲乘亂民聚眾,往打入其家,搶散蓄資,擊毀器皿,縱火焚之,執錢士生,擲烈焰中,子因不忍,出而叩求,冀免父死,并喪其身。父子俱斃于群兇之手。其西席徐姓者,目睹此慘毒,遁往相城,因憶母在西城,欲往省候,行至齊門外,因未剃發被執。解土公,欲令斬首,苦求得免,猶斷去右掌。其人負痛復回鄉間,就沈象先治,筆耒硯田之士,茲成廢人矣。
泰伯廟東巷中靜室一所,有僧監心居之,未幾蓄發娶妻,出姓唐,以醫藥為生,不知置經像于何地,即以靜室作塵居,生女頗多,子僅一人,亦于閏六月中隨眾出城,攖取遺物,殺于城中,為僧不終,究歸無后。
初九日,土公出示,領家口入城,不復用旗,但用報單一紙,備寫姓名籍貫,左右兩鄰,本圖現總,及所領男女幾口,赴縣簽朱用印,付本人為照。入城時,據單點進,無婦女者,不放入城。此法較領旗覺為稍便。十二、十三日開閶門,小民多出城取燒殘余木以供爨。貝勒王到葑門,官令民夫往掃除填筑道路,士民遠接,鄉紳往謁見,極其崇奉。貝敕不入城。十四日,即起馬西去。每圖起夫二十五名,助其行舟。時竟日大雨滂沱飄蕩,至十五辰刻方止。城市景況凄然。
十五日為中元節,舊例迎城隍神至虎邱設祭,是日但迎往玄妙觀。執徒者多系囗兵,貝勒亦因雨阻,是日方獲舟去崑山,因縣令率民守城,抗不相下,獲兵屠城中,多被殺戮。婦女被掠者以千計,載至郡中鬻之,價不過二三兩。土公禁民收買,有人買者,曾媒嫗與買主俱被斬,兵丁掠得衣飾,亦禁人買,然因價賤,多欲買者。民間亦惡其貪,往往眾令燒之通衢。
十六日,抄李宦宅,李氏父子三人,父李吳滋,原任湖廣按察使副司;長子李模,監察御史,皆甲科;次子李楷,壬年鄉科。因避亂寓居龍墩,地近崑山界,鄉民之不順者,迫脅崑宦翰林朱天麟及吾吳侍御李模作盟主,如不聽從,恐其先戕于亂民之黨,故勉殉其意。然在清朝則為戎首矣。軍門令本縣率兵往,封閉住宅,執其家人根究,欲得主人,乃龍墩之眾亦已解散,李宦父子避匿未獲,西城橋王氏富民久著家實守分,是日,王景雍亦受誣被拿,審知無辜,文行釋放,慰安之。發兵一枝,往楓橋、西山、光福等處。又一枝,橫涇、下堡等處。約同會于太湖,因鄉間尚不靜,草野無識,輒欲為螳臂之拒,致令興師動眾,所過騷擾,殊為痛恨!
十六日,營兵于城隍廟橋見一婦偕夫行路,妄謂此婦自營中逸出,欲執之去。婦不肯行,鞭撻楚毒。夫畏威避去,旁觀莫敢救,遂揪發拖去。聞至營仍不順從,斬為三截。又兵丁于線鋪問朱幢,厥語所謂紅纓者,一再問,遂獲怒,抽刃斫傷店主人臂,眾共不平,執送軍門,立斬以示眾。此輩每于城中肆暴,難盡舉也。
十七日,營兵令擄婦女手執草標,街市發買。
是日白露節,微雨。
十八,光福兵回,捉囗囗等十余人戮之。
十九、二十日,閶門時開時閉,城上一小門,已容人出入,非復向日之嚴急矣。
二十二日,士民置李公生位囗囗囗,香花鼓吹,府縣官役,先于泰伯廟齊集整頓,迎往大營,迎往內各官及士民拜賀訖,午后出閶門,迎至虎邱新建祠安位。
二十三日,有李公所稱妓女少艾而善弦歌者,從大營逸出,李公大怒,謂民間誘之去,欲加屠戮。府縣令長懇從寬緩,未幾覓得。乃潛避養濟院中,即將指引去員役斬訖。隨出示嚴禁引誘窩藏,并立十家連坐,先首免死之法。囗日葑門外仍有稱兵不靜者千余人,大營僅發兵數十往,小有挫衄。
二十四日,開葑門出兵剿囗囗囗,每圖挨門各給一票,令細開男女丁囗囗囗囗僮仆共幾人,作何生理,住屋幾間,左右鄰何囗,交付現總囗囗查核,亦太繁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