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宗端皇帝(十六)
崇禎十六年春正月丙申朔,李自成陷承天;總兵錢中選戰沒,巡撫湖廣右僉都御史宋一鶴、鐘祥知縣蕭漢死之。漢知鐘祥有聲,賊戒其部曰:『殺賢令者,死無赦』!乃幽之寺中,戒諸僧曰:『令若死,當屠爾寺』!僧謹視之;漢曰:『吾盡吾道,不礙汝法』!遂自經。自成改承天曰「揚武州」。欽天監博士楊永裕降附之,自稱天文、禮樂、兵法、地理俱該洽,請發顯陵;牛金星不可。嗣后勸進,又不可;而自成心欲之,于是設六政府侍郎、中從事等官。其示約批發,悉出永裕。增府同知、州判官、縣主簿,俱質其親屬遣之。自成蹂躪中原,所過城邑輒置去;自渡江,遂有據志,分設衛兵。以所授通達衛制將軍任光榮、通達衛左威將軍蘭養成等十三人分守荊州、澧州諸處。
丁酉,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等疏救姜埰、熊開元;不聽。刑部尚書徐石麒罷,以埰、開元竟具獄,不廷訊也。
丙午,享太廟。
壬子,諭都察院:『專責巡撫痛革舊習,力行察吏安民之事;勿憚辛勤、勿恂情面,勿縱吏胥。其詳議條奏以聞』。
張獻忠陷蘄州,夜梯城而入。旦日,獻忠入城,令薦紳、孝廉、文學各冠帶自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御史饒京等預焉。開各門,放男子出,留婦女;毀城,稍不力,即被殺。江防道副使許文岐微服出,被執。獻忠曾販杭州,識文岐,頗禮之,挈于行營;四月十八日,殺于麻城。
禮科都給事中沈胤培請補河南鄉試;從之。
是月,滄州浚濠,得石牌,鐫一陰道人歌曰:『無足者烏,生角者牛;并出北海,實彼丑謀。天心厭亂,必斯之隅;山東之竇,死不可留』!
二月,清兵掠壽光,攻德州;入武定、萊陽,殺故工部右侍郎宋玫、吏部郎中宋應亨、中書舍人趙士驥、知縣張宏等。壬午,劉澤清戰于安丘,卻之。
戊辰,上祭大社、大稷。先一日,清霽;至期,大風雨,五色炬盡滅,諸閹幕黃布、劈紙障之。拜訖而退;還宮,仍清霽。御史曹溶導駕;明日,欲奏災異,閣臣沮之。
謫戶科右給事中熊汝霖。汝霖前劾巡撫,語侵周延儒;上怒,貶于外。
甲戌,命給事中左懋第、郭充第催漕南直、浙江、江西、湖廣。
辛巳,止總督漕運史可法入援。
大學士周延儒自陳,宿直廬;壬辰,命入直。
左良玉泊池州清溪口,副總兵王允成稱以二千人勤王,縱掠青陽、南陵、繁昌,沿江驛甚;薄蕪湖,競傳其兵叛。南京兵部尚書熊明遇知良玉為尚書侯恂舊部,事恂甚謹;令恂次子方域為其父書戒之,良玉稍戢,還池州。淹留四旬,雞犬一空;縱掠銅陵,遠近震動。遺南京諸臣書,欲蹔駐池州。
張獻忠陷漢陽。
戊子,京師大風霾,夜震西長安街石坊。天津城門自開。
總督漕運朱大典免。忻城伯趙之龍劾其貪婪,命撫、按核之。
兵部職方郎中尹民興等請召還劉宗周、金光宸;不聽。
清兵登、萊合軍。
三月甲午朔,暹羅入貢。
清兵入順德,殺知府吉孔嘉。
丁酉,改禮部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司禮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鄭三俊嘗以訪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薦于上。蓋石麒畏昌時,故譽之;而三俊不知也。
清兵攻德州不克,往西北;別部攻武定州,拒卻之。俄守備放炮,誤傷臂;守者潰,城遂陷。
李自成殺其黨羅汝才、賀一龍。自成招兩人宴,汝才疑,不至;先縛一龍。凌晨,二十騎突入汝才營,斬之。汝才,延安人;同李自成、劉國龍投高氏營。高氏敗,自成為雄。自成兵善攻,汝才兵善戰;而汝才淫侈,自成忌汝才,并斬其主謀貢士尤玄珪,分其兵。自成遂偽稱「倡義文武大元帥」,次權將軍、次制將軍;權將軍劉宗敏狡悍善戰,賊恃之。
癸卯,以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吳甡兼兵部尚書,督師平寇;賜尚方劍,給五萬金旌功。吳甡遂上言:『今日集兵措餉,必須鞏固江南而可恢復江北;而武昌、九江,其要沖也。臣宜先往金陵,急趨九江、武昌,相機進止;且可調集兵餉接濟江北,令各撫、鎮兵扼險,共為應援』。上是之;遂議設標兵二萬。
盜陷武岡州,殺岷王。時常德、武陵、衡、桂蠻獠皆伺隙,土寇勾引攻掠。
免直隸、山東殘破州縣去年田租。
命總督鳳陽馬士英移兵攻永城劉超。士英前調貴州兵五百,至樂平、婺源淫掠,婺源人饗于汪氏,一夕毀之;士英乃劾徽州知府唐良懿、推官吳翔鳳。
兵部右侍郎倪元璐召對,申奏曰:『今之本謀,存乎主術,力行仁義,提振紀綱,愛惜人才,崇尚氣節;定心志、一議論、信詔令、慎刑賞,其下則竭忠畢力惟是求。如此,何患大功不成、太平無日乎!臣沿途凡遇兵將,輒稱實可畏;而遇難民,皆云實可圖。蓋兵將見形,難民見情。凡稱鐵騎精兵綿亙數十里沖突飄忽、所向無前者,形也;兵將見而震之。兵歸營散渙疏略,而遼人與西人心志不一者,此其情也;難民入中而知之。夫攻形用力,攻情用謀。今行間諸臣,烏能知用謀者乎!乃今諸將報功,徒以奪回難民,張皇露布;此于九牛之一毛,何須急傳!飭各路制奇設伏,直搗中堅,自可得志;而機宜在乎足財安民。以臣愚見,督、撫行軍,必假利柄;一切屯、鑄、鹽、榷之務,悉聽便宜:則可以布謀而制勝矣』。上善之。
翰林院檢討汪偉上言:『創大業者,必先扼險要而后可以言進取;定大亂者,必先固根本而后可以言蕩除。臣世籍金陵,請以今日之急務陳之。金陵城周百二十里,竟一日之足不能遍,集十萬之眾不能周。是以策留都者,謂無守城之法,止有守江之法。賊自北而來,則淮為之防;賊自上而下,則九江為之防。故御淮,即所以御江;守九江,即所以守金陵。考之地形,武昌譬之大門也,九江譬之階除、太平譬之堂奧也。宜設重臣駐節武昌,上為圖荊、襄,修復顯陵之本;下為扼蘄黃、接九江,鞏壯孝陵之勢。至于九江,宜建督撫;太平、采石,宜命南京侍郎建牙于此。若文武操臣,宜駐師新江口,以專堤防、備策應。江北浦口,江南頗狹,一葦可航;宜以侍郎一人守之,仍命巡江御史防江,防之所不及,輯陸路之暗通者:此金陵之布置也。至防江,以兵為急。臣按南京營兵,舊稱十萬有余;實核之不過三萬耳,乃兵虧而餉不減。宜依舊額補足,使江上督、撫分而領之,自可得防守之助矣。江守,以舡為急。臣察新江口舡,舊額四百有奇;今存者百十只耳。舡只錢糧亦有舊制,一一清出,補足原數;而新設之汛地,尤宜多造舡只,自可備中流之擊矣。或餉有不足,暫借鹽課并截漕艘,此亦設處之一法也。防守既備,務守扁舟不得渡江,孝陵即可安堵。孝陵既安,然后顯陵可規進取。金陵所系如此,其圖之可不早而言之可不詳耶』!
夏四月乙丑,御史祁彪佳劾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紊制弄權,山東道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合疏劾之。
改會試期至八月。
戊辰,大學士周延儒自請督師,襄城伯李國楨請選官舍銳士從征;報可,賜宴于武英殿。丙戌,延儒奏捷,斬百余級。時邊墻毀折,所掠子女、金帛,稛載出入如織;卒無一矢加遺也。
釋輕囚
命御馬監太監李國輔諭援剿總兵左良玉。良玉奏辨:『副總兵王允成實未嘗叛;營兵不戒,臣已治之』。繼而上聞良玉已誅允臣,特賜金、幣;而允成固在,言殺者乃訛傳也。
清兵至琉璃河,命各督、撫……。辛巳,戰于螺山,八鎮皆走,惟步營兩監軍御史在;御史蔣拱宸飾功報捷。
壬午,復朱國弼撫寧侯。
張獻忠陷麻城,署縣教諭肅頌圣殺。
是月,鄢陵隕霜殺麥,饑民食蓬實。
五月甲午,召周延儒入朝。
丙申,令延綏、寧夏、甘肅各兵即遣監軍速馳河南聽豫撫調發。時巡撫河南右僉都御史秦所式上言:『中州大勢,闖囗蹂躪五郡八十余城,盡為瓦礫;及革、左諸寇由宛、汝跨江、漢,旬日陷數名郡:此流寇之大略也。自永城以至閿鄉、靈寶,自宛、汝抵河岸方千里之內,皆土賊棲山結寨,日事焚掠:此土賊之大略也。辦賊必須兵,舊撫余兵不及二(千)人,陳永福殘卒未及四千;合卜從善三千余人,亦不滿萬:此主兵之大略也。用兵必裕餉,河南五郡淪沒、河北強半蒿萊,額賦五十萬,昨年完不及二十萬,撫鎮缺餉五月有余:此糧餉之大略也。轉餉必須民,自經寇十余載,人煙幾斷;守城、修河、轉運,至于稚子荷旗、老婦鳴柝:此民生之大略也。撫民必須官,按除目則有人,稽地方則無官;或年余不赴,或土團寄命:此官吏之大略也。惟愿皇上速發內帑亟練精銳,佐以土寨開荒選牧,庶有濟』。
己亥,召巡撫保定右僉都御史徐標入對;標曰:『自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余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音,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曰:『須嚴邊防;天下以邊防為門戶,門戶固則堂奧安。其要莫若修內治、重守令;守令賢,則政自簡、刑自清,而盜由此息、民由此安』。上曰:『諸臣不實心任事,以至于此;皆朕之罪』!標又言車戰及墾田:『所謂墾者,與屯田不同;即就納糧之田,招民開種。民賦漸復,國課自完』。上善之。標四月己卯受事,辛卯陛見,賜金、幣;至是,復召,蓋上心憫畿民,故屢訊及。
庚子,馳賜周延儒金、幣。
辛丑,周延儒奏報:『臣中夜冒警自順義抵密云趨各督、撫,今俱出塞』。上溫旨勞之。時言官皆劾延儒假道縱兵出塞;上以訛傳,不問。
傅淑訓、張國維皆罷;以兵部右侍郎倪元璐為戶部尚書、兵部左侍郎馮元颷為兵部尚書,不得例辭。時大學士陳演謀首揆,說上曰:『天下不治,由兵、農不合。今以元璐主賦、元颷主兵,彼此參合,不日可治』。上心然之,故有是命。
永城叛兵出降,馬士英合兵圍誅之,俘劉超入京;尋伏誅。
乙巳,周延儒入直;尋進太師、中極殿大學士,廕中書舍人,賜金、幣。
丙午,吏部尚書鄭三俊以薦吳昌時,引咎劾罷。
丁未,宴入援總兵吳三桂、劉澤清、馬科等于武英殿。
以李遇知為吏部尚書。
辛亥,以內官監太監王之俊提督京城,巡捕練兵。
甲寅,魏藻德辭禮部右侍郎,許之;以翰林院侍讀學士直閣。戊午,進少詹事兼東閣大學士。
丙辰,給事中王都劾周延儒狡詐欺君、喪師辱國;丁巳,勒周延儒致仕。上曰:『延儒佐理多年,朕不能盡其謀猷,皆朕之過』!仍賜贐,馳驛。延儒奏薦蔣德璟、吳甡。
大學士吳甡亦罷。初,上對輔臣云欲親征,周延儒知上指,遂請命督師御邊;上稱善。久之,示甡。延儒知且退,故先請得之;而甡勉拜命,稱病私第,絕無出志。上慍甚,解督師職,促入閣。甡既被誚讓,再入閣,不自安,自幾罷。
李自成殺其黨袁時平。時平,滑人,居開州。庚辰,乘機襲開州,北走;尋擁眾數千人圍蘭陽,漸數萬人,號「曹賊」。
都督同知唐通改鎮薊州。
庚申,命閱京營刀甲車矛于觀德殿。上力能挽強,凡弓刃俱取勁重,不便施用。
壬戌,張獻忠陷武昌,沈楚王于江;前大學士賀逢圣死之。逢圣聞變,方衣冠北向拜闕,欲自盡;賊遽入,被執。賊素敬之,遣之去。逢圣復說賊開城,縱百姓;賊為停刑半日,全活頗眾。因以巨艎載其家出墩子湖,自中流鑿舟,溺者十二人。逢圣尸沈百七十日,不壞;十一月壬子,始出葬。逢圣字克繇,江夏人;學問淵邃,持心不偷。迨入佐綸扉,上雖鑒其精誠,屢以為迂;與首輔張至發議論多忤,遂致仕去,上頗思之。張獻忠據楚府,大殺掠,沿江浮尸千里,蒲圻、嘉魚皆降。李自成聞之,遺書欲獻忠歸附,合兵大舉;獻忠亦卑辭報之。
是月,戶科都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以棄城;乞敕諭各藩,并核王永祚等棄城之罪』。上不問。
六月戊辰,召隆平侯張拱薇、吏部尚書李遇知、兵部尚書馮元颷、御史楊鶴及桐城諸生蔣臣于中左門。臣故保舉,以戶部尚書倪元璐薦,為戶部司務;其言鈔法曰:『經費之條,銀錢鈔三分用之。納銀賣鈔者,以九錢七分為一金;民間不用,以違法論。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錢盡歸內帑矣』。吏科給事中馬嘉植疏爭之。
語除河南五年被陷地方稅糧。其省直殘破州縣,自十六年為始,一切三餉、各項雜賦盡行蠲免。
丁丑,立賞格:購李自成萬金,爵通侯;購張獻忠五千金,官極品:仍世錦衣衛指揮使。余各有差。
左良玉還九江,大掠。袁繼咸見良玉,令以兵三百人給楚撫王聚奎,良玉不聽。巡按應天試御史鄭崑貞上言:『根本重地,諸臣日有條陳,陛下日有嚴飭。然對君父,則曰「事事豫備」;相告語,則曰「無可奈何」!今剝膚之痛已在武昌,明知其危而明諉之,尚可謂國有人乎?樞臣熊明遇議論虛恢,全無實著;操臣顧肇跡采石本其信地,未嘗一出。一旦順流直下,誰為捍蔽乎』!報聞。
逮前山東僉事金聲。聲至淮安,復蒙召用;會母卒,憂去。
禮科給事中袁彭年論前大學士周延儒之罪,略曰:『使延儒割絕私交,早引公忠廉勇之士布列關、薊,即入未必至此!又使視師之后,以封疆耗敝、督撫罪狀一一入告,則懲前毖后,或收亡羊補牢之效。顧皆不出于此,徇庇欺飾。即此一端,罪不可逭!彼實負國,又遑顧國論乎哉』!
夜,大雷雨,震奉先殿左鴟吻,流火熔插劍、銅環。命駙馬都尉冉興讓告太廟災異,諭百官修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