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高虞部行狀后

嗚呼予讀高氏兩世行狀而嘆世主之不可為也先帝以英敏有為之才值人心大壞至于身殉宗社有羣臣負朕之言殆于死不瞑目上訴彼蒼即今高氏一家功罪二案故有陰中而不及知顯格而不能詰者矣悲夫悲夫玄期先生無可死之法其致之必死之地者閣票僅擬回奏內批遽行逮問蓋王進喜之線索通矣先生之獄日急內臣之獄日緩則黃用之線索又通矣進喜之線索在駕禍于黃用黃用之線索在卸禍于先生先生死三年之前黃用死三年之后僅足償代僵之命終不露設陷之機人知先生死于董羽宸而不知其死于王希忠雖先帝未之覺也寓公虞部令寶坻有全城郄敵之功吳昌時敢借計典以報私憾及撫按合奏頌冤冡宰李遇知復持部科之局徑置游移先帝出獨斷以為功在封強從優另敘遇知廢格不行僅調涇縣此何理也人君舉措失當為大臣者上殿力爭可耳今是非功罪較然明白而朝廷之封疆不如部科之門戶一人之公正不如羣下之偏私遇知醇謹稱為君子然則君子之心如此何以異于小人耶春秋曰人臣無將將而必誅度當日之人臣不止于將直敢于竟悲夫悲夫當崇禎之初先帝不信肉臣而桂工一案陰為內臣所顛倒崇禎之末先帝不信外廷而寶坻一案顯為外廷所阻撓勢成孤立無可如何不然以先帝之明稍知大殿寢宮各有分責豈致此悞其所以悞者在旁之委罪浸潤已深而法司之讞詞推波而助之瀾耳夫封疆者人主一身所共為存亡計典者人主所與萬方共其休戚審之平時核之一旦寶坻咫尺京師虞部屢承簡在非外吏泛然者比計冊進呈何以不知且既奉特旨優敘吏部仍補涇縣立加詰責此亦烹阿封即墨之秋也除目進呈何以不知然則章奏之不經御覽或經御覽而以格例視之不復省察者多矣宜羣臣之敢于無忌憚淪胥以溺而不悛也嗚呼予既嘆世主之不可為而益見人臣之不足為也士大夫獻身成信生殺無逃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而死權死利之徒猬毛而起即高氏而世未據要津非與宵小有不解之怨特以孤立行一意不屑委曲將迎而一則罪生于分外一則功屈于分內奈何以不貲之軀逐無涯之知而為眾射之的乎此達觀之士所為脫屣功名而無求于世歟

書沈碩人行狀后

宋君實枚以其母沈碩人行狀相示讀未終三稱其善一曰視前母子女如其所出也子與婦歿視其女孫亦如其所出一曰夫亡子幼外侮踵至忍而不較一曰壽女孫之姑樂作拂衣起至不得辭終不視追悔不自已凡觀人之善觀其時之難事之所易忽而后得其真故曰君子表微碩人厚其前所出夫子猶存當其嫁女孫家產落且婺居恒情得委責焉昔有負長而提幼者幼其所出長其前所出也至遇盜而益見其難以其時難難故善也御外侮健婦必以身當之小則爭大則訟寧百受侮不輕出形聲一臂耳為逆旅所牽斷之以斧居室而守其身如未斷之臂事又難難亦善也稱未亡人終其世如初喪碩人斥鉛華絕足宗黨之庭女孫一強之聞梨園惕然心傷追悼其越禮泣血三年未嘗見齒既除復彈琴而不成聲或謂難或謂過踰祥已久赴慶禮偶聞而非習見檢束所不及情易忽矣忽更難難更善也人之制心不誠不純不底于一若碩人者誠且純矣一矣予以是復實枚庶不失表微之義用慰致孝之思不槩及其余不取其膚膚與余立言之所不貴也

書米忠毅公傳后

予聞弘光偽福邸也福邸己被難其妃有弟與一內侍偕走詐稱福邸既登極內侍懼禍不敢言童妃至偽福邸恐事露遂致之死馬士英特欲立福邸翻東林之局遂使東南半壁拱手以奉之清耳其后復有偽弘光甚哉福邸之禍與明偕極乎米忠毅公初在京師善水齋和尚水齋神廟所賜紫也公殉沅州難前數日夢水齋來招之歸則公與水齋同一來處同一去處剪妖僧以全神廟嫡孫延朱氏十數年之祀豈陸法和所謂空王劫中有香火緣者耶太祖以僧建義遂有天下道衍以僧佐靖難蓋能起徼幸之心查顯仁于明室若斷若續插此一科亦足為法門殷鑒出世之士宜了世緣五代時雪峯有僧為亂兵擁立稱帝未幾授首唐成汭雖為節度使不得善終元劉秉忠庶幾克保功名然其陰行善深矣此事乘菩薩愿力現身則可若以貪為因必以殺為果忠毅此舉又護法之標準不獨有功于世教也

書顧雪石傳后

雪石丁革運不謹進取曰吾祖父侍郎公暨伯兄太守皆受國恩吾往見于地下不敢有靦面目也太守抗節南寧歿于東粵雪石徒步往訪迎其喪歸門戶支拄務盡心力家益落與其內子習苦相尚有梁鴻孟光之風此世教所重也雪石自以無所建豎雖食貧惟孳孳為善且與人為善有怨家屢犯之置不較一曰怨家自麗于法雪石更為修懺摩端州之鼎湖有崇梵比丘者沙彌侍之行每數里輒作數十里遠每遇畜生即駐步與授三皈五戒盜劫其母尼庵崇梵聞之為集眾禮梁皇懺曰盜比丘尼凈財是人有大罪吾甚悲之人無不傳且笑予獨嘆美以為此菩薩種子成熟所發菩薩現行雪石其有不學而能無師而自合者乎以德報怨儒者不取惟登地大士八極愛一子地始得相應然非證空平等地亦不易到雪石即從此待怨家一念擴而充之小三災過后諸天護世者出所藏五戒十善人相見相敬相愛遂轉減一刧為增一刧或疑為不經刦火洞然此士安隱一切眾生無不現前安隱特患不知若一徹知則三災起滅都不相到未嘗別有隱身法亦未嘗更有轉減為增之法耳

書徐翁軼事后

人與鬼同一世界各為其事而不相知或至于相見非有異緣則氣類近之矣吳門道士為鬼所魅口耳鼻眼皆泥徐翁華國聞其聲大呼而入救之得歸以為無鬼則值道士鬼從何來以為有鬼則值徐翁鬼復何往道士之氣類近鬼則有徐翁之氣類非鬼則無滿世界皆人滿世界皆鬼鬼之惡見人甚于人之惡見鬼人見鬼則病且死鬼見人亦病且死蓋以今有為幻鬼未嘗有鬼人未嘗有人世界未嘗有世界蓋以本無而真今有不礙本無本無不妨今有道士有鬼有徐翁之所無徐翁無鬼無道士之所有世尊謂三洲之人不如南洲有三事勇猛智慧佛出其所也諸天亦不如南洲夫諸天不如南洲況大力鬼大力鬼不如諸天況依草附木下劣之鬼宜其值徐翁而還所本無矣地力遜水水力遜火火力遜風風力遜心心力最大以其本無佛出其所出此本無智慧見此本無勇猛修此本無亦惟南洲之人能還其所本無予于徐翁見一斑焉

書周忠介李忠毅墨跡后

欲再見二先生已不可得今者江河日下諂諛之內即公是賄賂之外即公非不能起天上人而正之則此一點一畫皆宇宙間元氣也共工氏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補天五石立極四足豈是異事用王具有正性宜其如水乳合如蓍龜襲也

書王石年玉筯篆金剛經后

用輕易心無師承之學供養法寶謂之善根輕鮮王子石年以玉筯篆文作金剛般若一點一畫皆全力行之自一點畫至一字一句一分一部合之不增分之不減此心之所同然也心具三性善惡無紀善有全力惡有全力無記之力荒忽昧畧世之人醉生夢死近于荒忽昧畧者多作惡者無論善有世間出世間出世有小乘大乘最上乘石年書學既勝用心復重于善法中四累而上至金剛般若合一點一畫之力即為一部分一部之力為一點一畫點點畫畫全具一部部部不缺一點畫大千世界碎為微塵一一微塵現大千世界一一微塵大千世界復碎為微塵一一大千世界微塵復現一一大千世界世界不可說不可說微塵不可說不可說皆此心之同然石年特善用耳經猶他力心則自力師子摶象摶兔皆用全力老宿目為不欺之力于心自力少有滲漏即謂之欺閱此經者先識此意能使人人面門顯出金剛正眼是真供養

書隱求齋頌古前

予以甲午游虞山謁豁堂嵒和尚于三峯嗣文杲公時在侍寮歲己未借榻超果之西來堂是公脫白地也重舉二十五年前舊話欣慨交集久之以頌古一編見示皆自胸臆流出盡洗描摩湊泊之陋庶稱從上爪牙矣諸方坐丈室如逃于空谷見似人者而喜何以至今不舉也凡事兩就則合一推則離即不輕合須有半推半就之態公豈能徑與一推乎審能如是則黃面老子亦當倒退三千里但恐沒飯又思冷粥耳

書茗理微言后

事無勝劣惟觀因地陸羽嗜茶重之者奉為高流輕之者令取三十文酬茶博士高下即從時轉清濁豈受名移唐子匹士深入茗理則以事兩尊人先意承志為因也孝子之于親視于無形聽于無聲即制茶一法不能視無形聽無聲必不得妙既無形矣何以用視既無聲矣何以用聽則當其有形有聲適合于無視無聽之微者豈可與麤人語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子輿之養氣輪扁之斲輪匹士所謂茗之理全于此一也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于其間徐則忘疾則助正者不徐不疾不能言之數也譬之推門既久忽然落臼當其落時求其第一恰好之時不可先得求其第二恰好之時不可復得正當恰好眨眼便過匹士得妙于十余年因地既超于技用心復入于道今其書具在有能視于無形聽于無聲者心手俱活意言俱親如其不爾無論犯疾犯徐即慘淡經營求合于正早是刻舟求劍甚矣堂上之桓公餔糟粕而不知味者何其紛紛也

書王兩瞻先生遺像冊后

生死之權可以臨小人不可以臨君子以生誘之君子不欲生以死脅之君子正欲死則誘之脅之兩路俱窮矣封疆之臣當死封疆兩瞻先生素志己定雖有南面王樂不易此刀頭尊貴則殺之者特如仆妾事主謹視其所嗜而進之耳故曰君子得所欲小人亦得所欲君子得所欲其權長在已小人得所欲其權長在人小人生而無權君子死而有權君子之權由已而不由天立義而即立命世有聞先生之死或叱咤于殺先生者或咨嗟涕洟于先生之被殺皆所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者也

書陳鏡非雁字詩后

鏡非筆妙寫生尤工蘆雁題詩盈百可稱雁史矣觀其思入杳冥氣凌霄漢雖復印雪有痕要自排空無跡或以慘淡經營全身里許則法身流轉理故有之此趙承旨所為未落墨而先現形也鏡非詠物悉從人事作觀蓋倫以性成文由義出言可法行可則于一雁中備焉此足度生未為逐物也心無定相數取諸趣眾生異名而同體大士同道而異相馬中無人元是子昂大士中有子昂不是觀世音在一毫端自知轉變而已切忌趁快自墮撥無

書陋室銘后

遺教經云知足之人雖臥地上猶為安樂不知足者雖處天堂亦不稱意山見不高郄見有仙水見不深郄見有龍勝負互爭人我角立此玄都觀里桃花所為致嫉也南陽廬何必諸葛西蜀亭何必子云即今普天率土茅檐之下破絮自擁薄糜不繼者十分而九如我秪是九分中一家一人而已何陋之有祉先道社屬書此銘漫題其后不妨為汨沒塵勞者作一服清涼散病還大眾藥出主人

書李長蘅巖壑秋高圖后

人不山居即當舟居然成之既難住亦未易予來吳中游且不能況復議住充伯出所畜李長蘅巖壑秋高圖森秀曠遠之氣侵入神骨層崖直上便欲結茅逝水排空又思鼓枻幾令五情無主更想臥游亦不可得乃知極清雅事無不仗色力財力挈起個具臭皮囊予既不會向大朽杉里枯坐又不會三文錢買黑撈波即為阿堵物禁持也須自家認取一半不是始得

遺命

吾去世后即剃發澡身外衣舊葛布長衫內衣舊葛布褲披茶褐布通肩祖衣露頂跣足便入龕龕取舊杉木板極薄者不用費工足以蔽形一時而已入龕訖不停龕不設供不請尊宿舉火侍者舉毘盧遮那如來號十聲即下火次早檢骨不用壇盛隨所在水清深處散投其中不設靈位不守七侍者即日各隨緣好去其入嶺南者持吾遺命謁凈成老和尚及丹霞海幢諸剎此即報聞矣吾生平以畜積為恥今所存資斧之余并隨身衣單書籍別有板帳除吾別有支分外俱現前侍者均分此僧法也汝等不得留吾臭皮囊作扶龕回山擇地建塔之局累諸護法隨處死隨處燒隨處散骨水中吾出嶺時便有此語非今日始作此語也若違此語惡同兇逆徧行老僧澹歸今釋手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