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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反蘆花(3)

  • 八洞天
  • 筆煉閣
  • 5059字
  • 2015-11-09 14:31:54

“勢怕”有三:一是畏妻之貴,仰其閥閱;二是畏妻之富,資其財賄;三是畏妻之悍,避其打罵。”理怕”亦有三:一是敬妻之賢,景其淑范;二是服妻之才,欽其文采;三是量妻之苦,念其食貧。”情怕”亦有三:一是愛妻之美,情愿奉其色笑;二是憐妻之少,自愧屈其青春;三是惜妻之嬌,不忍見其頻(戚頁)。今甘氏難中相識,又美少而嬌,大約“理怕”居半,“情怕”居多。

有一曲《桂枝香》說那怕嬌妻的道:

愛她嬌面,怕她顏變。為什(亻免)首無言,慌得我意忙心亂,看春山頓鎖。春山頓鎖,是誰觸犯?忙陪歡臉,向娘前,直待你笑語還如故,才教我心兒放得寬。

這叫做因愛生怕。只為愛妻之至,所以妻若蹙額,他也皺眉;妻若忘餐,他也廢食。好似虞舜待弟的一般,像憂亦憂,像喜亦喜。又好似武王事父的一般,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

閑話少說,只說正文。當下長孫陳偎伴了甘氏半晌,卻來私語勝哥道:“你雖痛念母親,今后卻莫對著繼母啼哭。晨昏定省,不要稀疏了!”勝哥不敢違父命,勉強趨承。甘氏也只落落相待。一個面紅頸赤,強支吾地溫存,一個懶語遲言,不耐煩地答應。長孫陳見他母子二人終不親熱,亦無法處之。勝哥日常間倒在孫去疾臥室居多。此時孫去疾的病已全愈。長孫陳不忍久占其功名,欲向嚴武稟明其故,料嚴公愛他,必不見罪。乃具申文,只說自己系孫去疾之兄孫無咎,向因去疾途中抱病,故權冒名供職,今弟病已痊,理合避位。向日朦朧之罪,仗乞寬宥。嚴公見了申文,甚是驚訝,即召孫去疾相見,試其才學,正與長孫陳一般。嚴公大喜道:“二人正當兼收并用。”

遂令將司戶之印,交還孫去疾,其孫無咎委署本州司馬櫻一面奏請實授。于是,孫去疾自為司戶,長孫陳攜著家眷,遷往司馬署中,獨留勝哥在司戶衙內,托與去疾撫養教訓,免得在繼母跟前,取其厭惡。此雖愛子之心,也是懼內之意。只因礙著枕邊,只得權割膝下,正合著《瑟琶記》上兩句曲兒道:“你爹行見得好偏,只一子不留在身畔。”

甘氏離卻勝哥之后,說也有,笑也有,不似前番時常變臉了。

光陰迅速,不覺五年。甘氏生下一女一子:女名珍姑,子名相郎,十分歡喜。哪知樂極悲生,甘母忽患急病,三日暴亡。

甘氏哭泣礔踴,哀痛之極,要長孫陳在衙署治喪。長孫陳道:“衙署治喪,必須我答拜。我官職在身,緦麻之喪,不便易服。今可停柩于寺院中,一面寫書去請你堂兄甘泉來,立他為嗣,方可設幕受吊。”甘氏依言,將靈柩移去寺中。長孫陳修書遣使,送與甘泉,請他速來主持喪事。甘泉得了書信,稟過知縣,討了給假,星夜前來奔喪。正是:此雖敦族誼,亦是趨勢利。

貴人來相召,如何敢不去。

甘泉既到,長孫陳令其披麻執杖,就寺中治喪。夔州官府并各鄉紳,看司馬面上,都來致吊。嚴公亦遣官來吊,孫去疾也引著勝哥來拜奠。熱鬧了六七日,極為光榮。卻不知甘氏心上還有不足意處:因柩在寺中,治喪時自己不便到幕中哭拜;直至甘泉扶柩起行之日,方用肩輿抬至靈前奠別,又不能夠親自還鄉送葬。為此每日哀痛,染成一病,懨懨不起。慌得長孫陳忙請醫看視,都道傷感七情,難以救治。看看服藥無效,一命懸絲。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甘氏病臥在床,反復自思:“吾向嗔怪勝哥哭母,誰想今日輪到自身。吾母親抱病而亡,有尸有棺,開喪受吊,我尚痛心;何況他母死于非命,尸棺都沒有,如何教他不要哀痛!”又想:“吾母無子,賴有侄兒替他服喪。我若死了,不是勝哥替我披麻執窰,更有何人?可見生女不若生男,幼男又不若長男。我這幼女幼子,干得什事?”便含淚對長孫陳道:“我當初錯怪了勝哥,如今我想他,可速喚來見我。”長孫陳聽說,便道:“勝哥一向常來問安,我恐你厭見他,故不使進見。你今想他,喚他來便是。”

說罷,忙著人到孫去疾處將勝哥喚到。勝哥至床前見了甘氏,吃驚道:“不想母親一病至此!”甘氏執著勝哥的手,雙眼流淚道:“你是個天性純孝的,我向來所見不明,錯怪了你。我今命在旦夕,汝父正在壯年,我死之后,他少不得又要續娶。

我這幼子幼女,全賴你做長兄的看顧。你只念當初在我家避難時的恩情,切莫記我后來的不是罷!”說畢,淚如泉涌。勝哥也流淚道:“母親休如此說。正望母親病愈,看顧孩兒。倘有不諱,這幼妹幼弟,與孩兒一父所生,何分爾我!縱沒有當初避難的一段恩情,孩兒在父親面上推愛,豈有二心!”甘氏道:“我說你是仁孝的好人。若得如此,我死瞑目矣!”又對長孫陳道:“你若再續娶后妻,切莫輕信其語,撇下了這三個兒女!”

長孫陳哭道:“我今誓愿終身不續娶了!”甘氏含淚道:“這話只恐未必!”言訖,瞑目不語,少頃即奄然而逝。正是:自古紅顏多薄命,琉璃易破彩云妝。

長孫陳放聲大哭,勝哥也大哭。免不得買棺成殮,商議治喪。長孫陳叫再買一口棺木進來,勝哥驚問何故,長孫陳道:“汝母無尸可殮,今設立虛柩,將衣冠殮了,一同治喪,吾心始安。”勝哥道:“爹爹所見極是。”便于內堂停下兩柩,一虛一實。

幕前掛起兩個銘旌,上首的寫:“元配辛孺人之柩”,下首的寫:“繼配甘孺人之柩。”擇日治喪,比前甘母治喪時,倍加熱鬧。但喪牌上還是孫無咎出名。原來唐時律令:凡文官失機后,必有軍功,方可贖罪。長孫陳雖蒙嚴武奏請,已實授夔州司馬之職,然不過簿書效勞,未有軍功,故不便改正原名。

恰好事有湊巧,夔州有山寇竊發,嚴公遣將征剿,司馬是掌兵的官,理合同往。

長孫陳即督同將校前去。那些山寇,不過烏合之眾,長孫陳畫下計策,設伏擊之,殺的殺,降的降,不幾日,奏凱而還。

嚴公嘉其功,將欲表奏朝廷。長孫陳那時方說出自己真名姓,把前后事情一一訴明,求嚴武代為上奏。嚴公即具疏奏聞。奉旨:孫無咎既即系長孫陳,準復原姓名,仍論功升授工部員外。

正是:

昔年復姓只存一,今日雙名仍喚單。

長孫陳既受恩命,便一面遣人將兩樞先載回鄉安厝;一面辭謝嚴公,拜別孫去疾,攜著三個兒女并仆從等進京赴任。此時辛用智正在京師為左右拾遺之職,當嚴公上表奏功時,已知女婿未死,對夫人和女兒說了,俱各大喜。但不知他可曾續娶,又不知勝哥安否?遂先使人前去,暗暗打聽消息。不一日,家人探得備細,一一回報了。夫人對辛公道:“偏怪他無情。待他來見你,且莫說女兒未死,只須如此如此,看他如何?”辛公笑而諾之。過了幾日,長孫陳到京,謝恩上任后,即同著勝哥往辛家來。于路先叮囑勝哥道:“你在外祖父母面前,把繼母中間這段話,隱瞞些個。”勝哥應諾。既至辛家,辛公夫婦出見。長孫陳哭拜于地,訴說妻子死難之事。勝哥亦哭拜于地。

辛公夫婦見勝哥已長成至十二三歲,又悲又喜。夫人扶起勝哥,辛公也扶起長孫陳說道:“死生有命,不必過傷!且請坐了。”

長孫陳坐定,辛公便問道:“賢婿可曾續弦?”長孫陳道:“小婿命蹇,續弦之后,又復斷弦。”辛公道:“賢婿續弦,在亡女死后幾年?”長孫陳?鍀道:“就是那年。”夫人便道:“如何續得恁快!”長孫陳正待訴告甘家聯姻的緣故,只見辛公道:“續弦也罷了。但續而又斷,自當更續。老夫有個侄女,年貌與亡女仿佛,今與賢婿續此一段姻親何如?”長孫陳道:“多蒙岳父厚愛,只是小婿已誓不再續矣!”夫人道:“這卻為何?”長孫陳道:“先繼室臨終時,念及幼子幼女,其言哀慘,所以不忍再續。”辛公道:“賢婿差矣!若如此說,我女兒慘死,你一發不該便續弦了。難道亡女投井時,獨不曾念及幼子么?賢婿不忍負繼夫人,何獨忍負亡女乎?吾今以侄女續配賢婿,亦在亡女面上推情,正欲使賢婿不忘亡女耳!”長孫陳滿面通紅,無言可答,只得說道:“且容商議。”辛公道:“愚意已定,不必商議!”長孫陳不敢再言,即起身告別。辛公道:“賢婿新蒞任,公事煩冗,未敢久留。勝哥且住在此,尚有話說。”長孫陳便留下勝哥,作別自回。辛公夫婦攜勝哥入內,置酒款之,問起繼母之事,勝哥只略談一二。辛公夫婦且不教母子相見,也不說明其母未死,只說道:“吾侄女即汝母姨,今嫁汝父,就如你親母一般。你可回去對汝父說,叫他明日納聘,后日黃道吉日,便可成婚。須要自來親迎。”說畢,即令一個家人同一個養娘,送勝哥回去。就著那養娘做個媒的。

勝哥回見父親,備述辛公之語。養娘又致主人之意。長孫陳無可奈何,只得依他納了聘。至第三日,打點迎娶。

先于兩位亡妻靈座前祭奠,勝哥引著那幼妹幼弟同拜。長孫陳見了,不覺大哭。勝哥也哭了一場,那兩個小的,不知痛苦,只顧呆著看。長孫陳愈覺慘傷,對勝哥道:“將來的繼母,即汝母姨,待汝自然不保只怕苦了這兩個小的!”勝哥哭道:“甘繼母臨終之言,何等慘切。這幼妹幼弟,孩兒自然用心調護。只是爹爹也須立主張。”長孫陳點頭滴淚。

黃昏以后,準備鼓樂香車,親自乘馬到門奠雁。等了一個更次,方迎得新人上轎。正是:丈人這般耍,女婿賽吃打。

只道親上親,誰知假中假。

新人進門拜了堂,掌禮的引去拜兩個靈座,新人立住不肯拜。長孫陳正錯愕間,只聽得新人在兜頭的紅羅里,大聲說起話來道:“眾人退后,我乃長孫陳前妻辛氏端娘的靈魂,今夜附著新人之體來到此間,要和他說話。”眾人大驚,都退走出外。長孫陳也吃一驚,倒退數步。勝哥在傍聽了,大哭起來,忙上前扯住,要揭起紅羅來看。辛氏推住道:“我怕陽氣相逼,且莫揭起!”長孫陳定了一回,說道:“就是鬼,也說不得也!”

上前扯住哭道:“賢妻,你靈魂向在何處?骸骨如何不見?”

辛氏揮手道:“且休哭,你既哀痛我,為何骨肉未冷,便續新弦?”長孫陳道:“本不忍續的,只因在甘家避難,蒙她厚意,故勉強應承。”辛氏道:“你為何聽后妻之言,逐勝兒出去!”

長孫陳道:“此非逐他,正是愛他。因為失歡于繼母,恐無人調護,故寄養在孫叔叔處。”辛氏道:“后妻病故,你即治喪。

我遭慘死,竟不治喪。

直待等著后妻死了,趁她的便,一同設幕,是何道理?”

長孫陳道:“你初亡時,我尚頂孫叔叔的名字,故不便治喪。

后來孫無咎雖系假名,卻沒有這個人,故可權時治喪。”辛氏道:“甘家岳母死了,你替她治喪。我父母現在京中,你為何一向并不遣人來通候!”長孫陳道:“因不曾出姓復名,故不便遣人通候。”辛氏道:“這都罷了!但我今來要和你同赴泉臺,你肯隨我去么?”長孫陳道:“你為我而死,今隨你去,固所甘心,有何不肯!”勝哥聽說,忙跪下告道:“望母親留下爹爹,待孩兒隨母親去罷!”辛氏見勝哥如此說,不覺墮淚,又見丈夫肯隨她去,看來原不是薄情的。因說道:“我實對你說,我原非鬼,我即端娘之妹也。奉伯父之命,叫我如此試你!”

長孫陳聽罷,才定了心神。卻又想新嫁到的女兒,怎便如此做作,聽她言語,宛是前妻的聲音。

莫非這句話,還是鬼魂在那里哄我。正在疑想,只見辛氏又道:“伯父吩咐教你撤開甘氏靈座,待我只拜姐姐端娘的靈座!”長孫陳沒奈何。只得把甘氏靈座移在一邊。辛氏又道:“將甘氏神主焚化了,方可成親!”長孫陳道:“這個說不去!”

勝哥也道:“這怎使得?”辛氏卻三回五次催逼要焚。長孫陳此時一來還有幾分疑她是鬼,二來便做道新人的主見,卻又礙著她是辛公侄女,不敢十分違拗。只得含著淚,把甘氏神主攜在手中,方待焚化。辛氏叫住道:“這便見得你的薄情了。你當初在甘家避難,多受甘氏之恩,如何今日聽了后妻,便要把她的神主焚棄?你還供養著。你只把辛氏的神主焚了罷!”長孫陳與勝哥聽說,都驚道:“這卻為何?”辛氏自己把兜頭的紅羅揭落,笑道:“我如今已在此了,又立我的神主則什?”

長孫陳與勝哥見了,俱大驚。

一齊上前扯住,問道:“畢竟是人是鬼?”辛氏那時方把前日井中被救的事說明。長孫陳與勝哥如夢初覺。夫妻母子,抱頭大哭。正是:本疑鳳去秦臺杳,可意珠還合浦來。

三人哭罷,方酌酒相慶。

勝哥引著幼妹幼弟拜見了母親,又對母親述甘氏臨終之語,望乞看視這兩個小的。辛氏道:“這個不消過慮。當初我是前母,甘氏是繼母,如今她又是前母,我又是繼母了。我不愿后母虐我之子,我又何忍虐前母之兒!”長孫陳聞言,起身稱謝道:“難得夫人如此賢德。甘氏有靈,亦銘刻于泉下矣!”因取出那三首《憶秦娥》詞來與辛氏看,以見當日思念她的實情。

辛氏把那《蝶戀花》一詞與丈夫看。自此夫妻恩愛,比前更篤。

至明年,孫去疾亦升任京職,來到京師,與長孫陳相會。

原來去疾做官之后,已娶了夫人,至京未幾,生一女。恰好辛氏亦生一子,即與聯姻。辛氏把珍姑、相郎與自己所生二子一樣看待,并不分彼此,長孫陳的歡喜感激不可言盡,正是:稽首頓首敬意,誠歡誠作恩情。

無任瞻天仰圣,不勝激切屏營。

看官聽說,第四個兒子,卻與第一個兒子是同胞,中間反間著兩個繼母的兒女,此乃從來未有之事。后來甘泉有個侄女,配了勝哥。那珍姑與相郎,又皆與辛家聯姻。辛、甘兩家,永為秦晉,和好無間。若天下前妻晚娶之間,盡如這段話文,閔子騫之衣可以不用,嘉定婦之詩可以不作矣。故名之曰《反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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