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庵論元以后詞不可入目
蒿庵曾語余云:“唐以后詩,元以后詞,必不可入目,方有獨造處。”此論甚精。然余謂作詩詞時,須置身于漢、魏、[指詩言]唐、宋[指詞言]之間,不宜自卑其志。若平時觀覽,則唐以后詩,元以后詞,益我神智,增我才思者,正復不少。博觀約取,亦視善學者何如耳。
詞以溫厚和平為本
溫厚和平,詩詞一本也。然為詩者,既得其本,而措詞則以平遠雍穆為正,沉郁頓挫為變。特變而不失其正,即于平遠雍穆中,亦不可無沉郁頓挫也。詞則以溫厚和平為本,而措語即以沉郁頓挫為正,更不必以平遠雍穆為貴。詩與詞同體異用者在此。
蒿庵知碧山
無論詩古文詞,推到極處,總以一誠為主。杜詩韓文,所以大過人者在此。求之于詞,其為碧山乎。然自宋迄今,鮮有知者。知碧山者惟蒿庵。即皋文尚非碧山真知己也。知音不亦難哉。[此條以誠字立論,明乎此,則無聊之酬應與無病之呻吟皆可不作矣。惜不得起蒿庵一證之。]
碧山有大段不可及處,在懇摯中寓溫雅。蒿庵有大段不可及處,在怨悱中寓忠厚。而出以沉郁頓挫則一也。皆古今絕特之詣。
古人為詞自抒性情
情有所感,不能無所寄。意有所郁,不能無所泄。古之為詞者,自抒其性情,所以悅己也。今之為詞者,多為其粉飾,務以悅人,而不恤其喪己。而卒不值有識者一噱。是亦不可以已乎。
姜史張王詞有真氣
白石、梅溪、碧山、玉田詞,修飾皆極工,而無損其真氣。何也,列子云:“有色者,有色色者。”知此,可以言詞矣。
論歷代詞
詞有表里俱佳,文質中者,溫飛腳、秦少游、周美成、黃公度、姜白石、史梅溪、吳夢窗、陳西麓、王碧山、張玉田、莊中白是也。詞中之上乘也。有質過于文者,韋端己、馮正中、張子野、蘇東坡、賀方回、辛稼軒、張皋文是也。亦詞中之上乘也。有文過于質者,李后主、牛松卿、晏元獻、歐陽永叔、晏小山、柳耆卿、陳子高、高竹屋、周草窗、汪叔耕、李易安、張仲舉、曹珂雪、陳其年、朱竹、厲太鴻、過湘云、史位存、趙璞函、蔣鹿潭是也。詞中之次乘也。有有文無質者,劉改之、施浪仙、楊升庵、彭羨門、尤西堂、王漁洋、丁飛濤、毛會侯、吳{艸園}次、徐電發、嚴藕漁、毛西河、董蒼水、錢保<;香分>;、汪晉賢、董文友、王小山、王香雪、吳竹嶼、吳人諸人是也。詞中之下乘也。有質亡而并無文者,則馬浩瀾、周冰持、蔣心余、楊荔裳、郭頻伽、袁蘭屯阝輩是也。并不得謂之詞也。論詞者本此類推,高下自見。
東坡白石具有天授
稼軒求勝于東坡,豪壯或過之,而遜其清超,遜其忠厚。玉田追蹤于白石,格調亦近之,而遜其空靈,遜其渾雅。故知東坡、白石具有天授,非人力所可到。
東坡、稼軒,同而不同者也。白石、碧山,不同而同者也。
古人論詞之善無過玉田
有長于論詞,而不必工于作詞者。未有工于作詞,而不長于論詞者。古人論詞之善,無過玉田。若公謹之浩然齋雅談、絕妙好詞等編。所論與所選,均多未洽,其所自作可知矣。吾于南宋諸名家,不得不外草窗。
張氏詞選為古今善本
作詞難,選詞尤難。以我之才思,發我之性情,猶易也。以我之性情,通古人之性情,則非易矣。竹詞綜,備而不精。皋文詞選,精而未備。然與其不精也,寧失不備。古今善本,仍推張氏詞選。若選本之盡美盡善者,吾未之見也。
花間草堂尊前諸選背謬
花間、草堂、尊前諸選,背謬不可言矣。所寶在此,詞欲不衰得乎。
詩詞體裁易混
詩詞源流曰:“詞之紇那曲、長相思,五言絕句也。柳枝、竹枝、清平調引、小秦王、陽關曲、八拍蠻、浪淘沙,七言絕句也。阿那曲、雞叫子,仄韻七言絕句也。瑞鷓鴣,七言律詩也。Ы殘紅,五言古詩也。體裁易混,徵選實繁。故當稍別之,以存詩詞之辨。”余于大雅集中,近五七言絕句者,概不入選。惟別調集,登皇甫子奇采蓮子一首,浪淘沙一首,劉采春羅曲兩首而已。
玉田謂詞不宜和韻
詩詞和韻,不史強己就人。戕賊性情,莫此為甚。張玉田謂詞不宜和韻,旨哉斯言。
賀老小詞工于結句
賀老小詞,工于結句。往往有通首煊染,至結處一筆叫醒,遂使全篇實處皆虛,最屬勝境。如浣溪沙云:“夢想西池輦路邊。玉鞍驕馬小輜。春風十里斗嬋娟。臨水登山漂泊地,落花中酒寂寥天。個般情味已三年。”又前調云:“閑把琵琶舊譜尋。四弦聲怨卻沉吟。燕飛人靜畫堂深。欹枕有時成雨夢,隔簾無處說春心。一從燈夜到如今。”妙處全在結句,開后人無數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