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震,唐末登第,歸蜀,過江陵,高季昌愛其才識,留之,欲奏為判官,震恥之,不受辟署,終身止稱前進士。《大定錄》云:震,開平元年侍郎于競下及第。李肇《國史補》得第,謂之前進士。《摭言》又注韓中丞儀詩:“今日便稱前進士,如留春色與明年。”按:此唐以來初擢第者通稱前進士,《韓文公墓碑》云:“孤,前進士昶。”蓋文公長慶四年卒,昶方於是年李宗閔下擢進士第。后唐李龍少以文章知名,既貴,刻牙板金字曰“前鄉貢進士”,雖表其榮名,亦唐制之馀也。
梁太祖問吳越進奏吏曰:“錢公有所好乎?”吏曰:“好玉帶名馬。”太祖喜曰:“真英雄也。”乃以玉帶一匣、打毬御馬十匹賜之。
范文正公帥延安,夏人相戒:“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大范謂雍也。東坡以月石研屏獻子功中書、涵星研獻純父侍講,有詩云:“故將屏硯送兩范,要使珠璧棲窗欞。大范忽長謠,語出月脅令人驚。小范當繼之,說破星心如雞鳴。”子功諱百祿,純父諸父行,乃有兩大小范也。子由《賦毛國鎮生日詩》云:“生日原同小趙公。”自注:“世謂叔平,大趙參政。閱道,小趙參政。”大小之稱,一時假為差別,若華陽之范出於一門,猶漢上郡歌“大、小馮君”與元憲兄弟呼“大、小宋”是也。
溫公為張文潛言:“學者讀書,少能自第一卷讀至卷末。往往或從中、或從末,隨意讀起,又多不能終篇。光性最專,猶常患如此。從來惟見何涉學士案上,惟置一書讀之,自有至尾,正錯校字,以至讀終,未終卷,誓不他讀,此學者所難也。”張曇叟《答孫子發書》論《資治通鑒》,其略云:溫公嘗曰:“吾作此書,惟王勝之曾閱之終篇,自馀君子求乞欲觀,讀未終,已欠伸思睡矣。”溫公所言,學者之通患,盍以何學士、王勝之之事為讀書法?
古人遇事,各從其分而應之,則無失中之患。司馬公辭宥密之命,與呂正獻公同居洛,正獻起知河陽,乞在京宮祠,裕陵大喜,遂召還。或疑二公出處優劣,程先生云:“呂公,世臣也,不得不歸見上。司馬公,諍臣也,不得不退處。”文潞公拜平章,伊川為崇政殿說書,先生以師道自居,每講色甚莊,泰陵畏之。潞公年九十,對上恭甚,進士唱名,侍立終日,或議先生之倨,視潞公之恭為未盡,先生曰:“潞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為上師傅,其敢不自重?”留丞相紹熙之末,自相位逃,趙忠定力贊內禪,或以二公處變不同,問於范仲黼郎中,范曰:“趙丞相,同姓之卿也,留丞相,異姓之卿也,反覆之而不聽,則去。”趙文昭語真文忠當思所以謀當路者,毋徒議之而已,文忠曰:“公宗臣,當思所以謀。德秀,得朝廷一議論文臣爾,是數者劑量所處,豈無醇疵?未可以輕議。”抑知人之識,其分為不易耳。
溫公嵩山題字云:“登山有道,徐行則不閑。措足於平穩之地則不跌,慎之哉。”又書曰:“光視地,然后敢行;頓足,然后敢立。”即題嵩山語,而愈誠愨。蓋公一舉動,無時不存此意,康節稱君實腳踏實地人,公自以為知言,信哉!
康節云:“君子落得做君子,小人枉做了小人。”張宣公稱下句極是,上句有利心,不若改云:“君子本分做君子。”范忠宣公云:“以貴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文公稱上句自好,下句既不知自治,其昏迷以及人,使亦如我之昏。若橫渠云:“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以責人之心責己,則盡道。”語便不同。予以是嘆修辭之難,先儒立教,不敢秒忽放過,凡人可以易言哉!君子、小人,語本劉高尚云記宣公之論者,以為康節《語錄》傳訛,此其微爾。
司馬光為《耆英會序》云:“樂天在洛,與高年者八人游,時人慕之,圖傳於世。宋興,洛中諸公繼而為之,再矣,圖形普明僧舍,樂天之故第也。”《筆談》亦謂樂天居洛,與高年者八人游,謂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繼而為九老之會者再矣。今考修香山故事,惟至道初李文正公罷相后,以司空致仕,年七十七,思樂天洛中之會,適交游中有此數,欲繼其事為晏集,故相宋惠安公、吳僧贊寧預焉,會蜀寇起而罷,其事當在京師。至和間,杜正獻公亦已致仕,與凡老年得謝者為五老會,其事又在南都。謂再會洛,未能詳后是,如米元章《九雋老會序》云:“中散大夫河間公靖鎮吳,俗乃辟群齋,會九雋老。”則其事在吳,名氏且未悉著。獨潞公以元豐五年尹洛,為耆年會,凡十三人,可以踐唐賢遺躅而過之矣。又元豐初,趙清獻守杭,趙康靖自南都來,年八十一,共游湖山,為二老圖,清獻時七十一,程給事師孟守越,又減清獻一歲,嘗同唱和,清獻謝事過之,因增程公為三老圖。盛哉!承平典型也。渡江以來,有若史忠定六老圖,周益公二老堂會,清時勝事,各擅一門,豈惟家庭之慶?又有劉汭者,寫益公與兄乘成居士必正、楊文節為三老圖,平園、誠齋集有詩,亦廬陵佳話也。
王沂公以簡紙數軸送人,皆他人書簡后截下紙。晏元獻公凡書簡首尾空紙,皆手剪熨,置幾案,以備用。王文康公平生不以全幅紙作封皮,嘗戒其子弟。諸公皆身處貴盛,儉德若此,世俗費紙者,何人語以古事、未必不毀薄。梁東莞臧逢世就姊夫劉緩乞丐客刺書翰末,寫《漢書》,見《顏氏家訓》。
《復齋漫錄》云:“山谷謫涪州別駕,因自號涪翁。按《益都耆舊傳》:‘廣陵有老翁,釣於涪水,自號涪翁。’然則涪翁之稱,古有之矣。”《苕溪漁隱》曰:“《后漢 逸民傳》:‘初,有父老,不知何在,常漁釣於涪水,人因號涪翁。’復齋不取於此,乃取《益都耆舊傳》后漢《郭玉傳》語,謂涪翁之稱,古有之矣,不始於魯直也。”《芥隱筆記》引援亦同。余記《唐書 陸龜蒙傳》:“時謂江湖散人,或號天隨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注云:“巴西人居漢上者。”獨不用前二書為證,當別有考也。
陳福公在相位,欲營居第,視其圖以為高,悉裁損之,制度甚庳,董后者云:“宰相門不高大,無以容車馬。”公曰:“吾今日有閽者,一兩世后,吾門扉要使小姨輩可開闔爾。”當與李文靖廳事僅容旋馬,俱為美談,乃所以遺子孫也。水心集《劉建翁墓志銘》云:“居室尤陋,不改,予間過之,及門而下,建翁逡巡出迎中街,笑云:‘自二父在,而四方之過莆者,無不造於庭,蓋今之轎大於舊矣,乃世變也。’予亦笑曰:‘轎雖大,不數寸,公門扉無乃太狹乎?而不知變也。’”福公與劉皆莆人,土風殆近古,二父者,賓之夙、復之朔,建翁名起晦,復之子,潛夫尚書諸祖父。葉公之對,雖似謔,實賢其不變於俗也。或曰:乾淳諸老,典型自別,不獨莆土風近古也,況福公賢相乎?
李仁甫侍郎,淳熙間,因阜陵論先儒從祀當升黜去取,遂奏言:“范仲淹佐仁宗,謹庠序之教,始遍郡國立學,更取士法,以作新人才。歐陽修倡起古文,攘斥異端,視唐韓愈無愧,嘉、治平之間,人才特盛,修所長育成就,為力居多。而司馬光及蘇軾,風節彌高,其學術專務格君心,安百姓,其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行,放淫辭,流離顛沛,之死靡憾,蓋似孟子。當安石萌芽,唯光、軾能逆折之,見於所述文字,不一而足。軾著《書傳》,與安石辯者凡十八九條,尤為切近深遠,其用功不在決洪水、辟楊墨下,使其言早聽用,寧有靖康之禍?悉去王安石父子,而取光、軾,斯為允當,并及仲淹、修,亦無不可。”又言:“昨蒙圣論,欲升光、軾配享於堂,輒疑陳瓘斥王安石逆像獻否,圣諭謂若親酌獻,則蹔遷其坐於他所,君臣之分,終有未安,光、軾必不敢當此理。只用世次先后,使繼韓愈,亦無降抑。”按《道命錄》、雜記等書:趙侍郎粹中乞去王一雱,擇本朝名儒列於從祀,上論以范、司馬二文正、歐、蘇二文忠、李公以為可,趙衛公主之,且謂范公自以功業名,歐公當時亦微有玷,不若止用馬、蘇而升於堂上,龔、李二參皆不以為可。蓋躋祀堂上,附舒王,近此固無怪,本以矯學術之弊,此揚彼抑,不擬承其太過者。尊尚之至,則可見矣。讀《巽巖集》中疏,雖或推揚上意,其秉禮守正,善於立論也,時則周、程未暇議。端平間,李公之子季允樞密在從班奏:卓然為學者所宗,宜在從祀之列者十人:胡翼之、孫明復與邵、周、張、二程氏,而司馬、歐、蘇預焉,請下經筵秘書省國子監議,未詳覆孰可否。迨淳囗,而周、張、程從祀,又咸淳,而司馬、邵氏始亦從祀。若范、歐、蘇文章、名節、世論、道德、性命,欲引而合之,無由也。即李公所稱,已於范、歐、蘇有所區別矣,亦各從其實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