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了地鐵,風很大,天有些冷,想想好不容易上崗又要下崗了,而張辰和張茹早都住到我參與設計的房子里去了,我竟然還閃現出“不知住得是否滿意”這種念頭。可我現在落魄地和超人擠在她租的復式房間的小床上,一到晚上還得提防菲比不要臉地非要上來再占一席之地。說心里不落寞,那絕對是逞能。
一推開門,菲比屁顛屁顛就過來了,又是搖尾巴又是蹭蹭,嗲到我的壞情緒沒了一半。看到樓下的小寧正在做飯,還招呼我晚上一起吃,聞著滿屋子的排骨燉蘿卜,雖然理智告訴我,這么蹭吃蹭喝的不好,可人對美食本能的欲望戰勝了理智,脫口而出:“好呀好呀。”
超人租的這個房子是位于二環的一個復式,樓上住著我和她,還有菲比,樓下兩間,一間大些的住著小寧,另外一間住著一位名字不詳,常年出差,我基本沒見過幾面的男士。
小寧的廚藝好,香到我和菲比饞得在廚房門口徘徊。排骨燉蘿卜、芹菜炒香干、肉釀香菇,個個都是我的最愛,菜一上桌,話都不想說,認真享受美食。飄飄欲仙這件事,吃貨只有在吃上才體會得到,不斷地發出“唯有美食不可辜負”的感慨。菲比在吃上更加認真,沒一會兒,給它的幾塊排骨就消滅完了,小寧給它的狗盆里盛了骨頭湯,又放了點小饅頭,平時它都不屑一顧的饅頭,因為就著骨頭湯也吃得一干二凈。
“等我不上班了,也好好地做飯給大伙兒吃。”吃得差不多了,嘴終于可以說會兒話了。
“你剛上崗就想著下崗啊。”小寧逗我。
我沮喪地說:“不是想,是已經下崗了。”
“那就再找唄,北京別的不多,工作多得是。”
小寧中等身高,很瘦,單眼皮,家門口擺了好多馬丁鞋都是她的。經常看她一條牛仔褲搭雙馬丁,上身一件套頭衛衣。有一次在家門口超市,看她穿了雙20孔的馬丁,上面是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小短褲,筆直的腿,雖不是樣貌驚艷的人,但吸得你眼睛怎么也不舍得從她身上挪開,又有女人難得的話少的美德,讓人總覺得她酷酷的。尤其是她聽你說話時的眼神,好像一直在鼓勵你,講下去,講下去。我住進來后對她很好奇,經常沒事兒跟超人打聽,可超人對小寧也所知甚少。
我腦子里盤旋著對她的種種猜想,回答道:“但真找到合適的還是挺難的。對了,回來就顧吃了,還沒來得及跟老板提辭職呢,我先上樓給手機充電,然后想想怎么跟他說吧。碗筷你別洗了,我一會兒下來洗啊。”
“嗯,你先忙。”
正在我要上樓的工夫,住樓下的男士,竟然拖著一個拉桿箱進來了,想必是剛出差回來,我跟他打了個照面,仔細打量了下他的臉,心想就我這種臉盲癥,再跟他打一百次照面也記不住他長什么樣。
我給只剩百分之五的手機充上電,想著短信上跟許總怎么說,寫了又刪,刪了又寫,來回幾遍后,發了一條:“許總,今天的事情萬分抱歉,對于給公司造成的負面影響,我會盡力彌補,為了您跟客戶及員工好交代,也為了挽回產生的負面影響,我決定辭職。周道。”
雖然沒到三分鐘就收到許戈的回復,但對我來說這幾分鐘無比地漫長,他回得十分簡短:“想畏罪潛逃?”
“我對張茹十分了解,只要與公司合作她有利可圖,就絕對不會因為面子而結束合作的,這個您放心。”就像張茹一下就能知道我肚子是假的一樣,對她做事我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你早點休息吧,今天的事,明天我們到公司再說。”
這世界上比被宣判死刑更難受的事情是等待被宣判死刑的過程,許戈這分明就是讓我養精蓄銳,明天一早好去接受辭退或者其他處罰,害得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停地發微信騷擾正在加班的超人。
“好想再次大醉一場啊。”伴隨著這個聲音,沉沉地睡去。
6
半夜的時候突然聽到“啊”的一聲尖叫,我被嚇醒了。分不清是噩夢還是現實,但聲音十分凄厲,我心跳加快,摸了下身邊,發現超人還沒回來。緊接著又傳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開門聲,聲音應該就是樓下傳來的,有人夢游了?或者是癲癇發作?簡直不敢多想,越想越害怕。
接著好像是吵架聲,不對,只有小寧的聲音!我趕緊穿上衣服,飛奔下樓,發現常年出差男房間的門開著,燈亮著,當我出現在他門口的時候,看到小寧正在踹常年出差男,一腳又一腳的,連著踢了起碼七腳,出差男被踹倒在墻角里。
大半夜我起得又急,這戲劇性的一幕我暫時轉不過彎來,戀人關系?出差男劈腿了?無數個問號閃過,我半天才弱弱地問一句:“這是怎么了啊?”
然后,小寧轉過來對我說:“你跟超人說,趕緊讓這個賤人搬走。”
出差男一臉的垂頭喪氣,縮在墻角里,一看也說不出個什么。小寧跟我說:“今天晚上我能上樓跟你一起睡嗎?”
我上前,拉著她就走。她回頭對著出差男甩了句:“你想想怎么解決吧,如果沒有合理的解決方案,我會考慮報警。”
我覺得,這事兒鬧大了。
我倆一前一后上樓,我看到她背對著我,似乎偷偷地擦了擦眼淚,但等到我們上樓開燈坐下,看到她臉的時候,這一切就跟沒發生過似的。
“半夜他跑到我屋里摸我。”
“啊?”本來準備了很多感情不可靠的心靈雞湯,以及姐姐也是從渣男身邊剛逃脫等,讓人產生共鳴的安慰話,但沒想到事情和我想的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我一時語塞。
“先頭我以為是做夢,感覺屋里有很重的呼吸聲,后來我又以為是菲比來我屋了,但等摸到我胸的時候,發現是只手,睡得迷迷糊糊的以為是鬧鬼,才尖叫出來的。”
“我聽到的時候,以為是自己做噩夢呢。”
“一聽到我尖叫,他立刻從我屋里跑出去了,我才徹底醒了,追到他屋,然后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了。”
“敢問娘子武當派還是華山派啊?腳法真是又快又準啊。”我想開個小玩笑,讓氣氛輕松點。
小寧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可真會挑騷擾對象,我可是跆拳道黑帶。”
這一晚上,爆炸信息太多,我這286的腦容量完全運轉不了了。
“剛才那幾腳下去,他這一周也舒服不了。”
小寧說的時候,我給超人發微信報告家里的情況。
7
超人收到我的微信,二話沒說就趕回來了,進來就直接讓出差男收拾東西,天一亮立刻搬走。
“這么短的時間,我上哪兒找房子去啊?”出差男說了今天第一句話。
“你東西可以放這里,我給你七天的時間,但你無論是去住朋友家,還是住酒店,那都是你的事,你在這里我們沒有安全感。”我覺得超人說得很在理。
“我也沒怎么樣啊?!”出差男還挺理直氣壯的。
這時候小寧坐不住了,立刻跑下去,又一個助跑、沖刺的大腳飛上去,我和超人作勢要拉住小寧。
“你們看他毫無悔改之意啊!”
可惜出差男有顆易沖動的心,卻配了個林妹妹的身軀,被小寧打得落花流水,現在我們仨圍著他,看他縮在角落里一臉委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三個剛非禮完他。
小寧越說越來氣:“我看他那樣兒是毫無愧疚之心,我要報警。”邊說邊回她房間里拿手機。
長這么大頭一回碰到這樣的事兒,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超人跟著小寧到她房間,說道:“報警就算了,這事兒一旦留案底了,他也沒結婚什么的,別將來真受影響了。”
“可他碰到的是我,我是練過跆拳道的,要是碰到膽小點兒的姑娘,那不就得逞了嗎?”接著又說,“不給他點教訓,他就會以為半夜偷偷摸姑娘,也不會被怎么樣,成慣犯了。”
超人也覺得有道理,頓了下說道:“要不讓他賠錢吧,這樣教訓也給他了。”
小寧沒接話,超人又問:“行嗎?”小寧想了想,點了點頭。
超人回到出差男的房間。
“你陪給小寧五千塊,這事就算了了。”
“太多了吧,一千行不行?”出差男開始講價了。
小寧氣得又擺出要揍出差男的架勢,被我和超人攔住。
“我不缺錢!”
“我就要報警。”
“跟你死磕到底了!”
“你這人就是強奸犯的前奏!”
小寧一口氣罵了一大串,然后轉回頭要去拿手機,出差男立刻喊:“姑奶奶,求你了,別報警,五千就五千。”
我嘴賤地在一旁說了句:“還沒見過這事兒也要講價的。”
出差男回道:“我真的也沒怎么樣啊,就摸了一下而已。”小寧二話不說上來又是一個飛腳,把出差男踢倒在地。那句諺語叫“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兒”,出差男這林妹妹般的小體格,還要出來耍流氓,看到他被小寧收拾得片甲不留的樣子,真讓人哭笑不得。
超人對著出差男說:“你現在身上要是沒那么多現金,就去取,取完送過來,然后出去找個賓館住。”
出差男磨磨唧唧想賴賬、想講價,小寧又一聲吼,出差男嚇得屁滾尿流地出去取錢了。
“等天亮了,我就找人把咱家鎖換了,你們放心住哈。”超人安慰道。
我自豪地說道:“原來偶爾怕,現在見識了小寧這身手,我——還——怕——啥!”
“不是我強,是對手太弱。”小寧謙虛。
“咱都是姑娘,看來這間,不能再租給男的了。”超人若有所思。
“別啊,咱三個大齡單身女子呢,你就不能租給個花樣美男,咱現在好身手也有,人多力量也大……”我配合著擺出了一副犯花癡的表情。
小寧上來就撓我癢癢,這是我最怕的了,趕緊求饒。超人見狀也上來起哄,我們笑成一團,超人還不忘添油加醋地說:“先來蹂躪你,長長經驗。”
菲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們,它這個超級打醬油的,真是趕上什么事都是尾巴了。
沒一會兒的工夫,出差男就回來了,把錢交給超人。之后,又開始磨磨唧唧說房子不好找,他工作又忙,一旦一周找不到的話要多放幾天什么的,小寧在她房間里大喊:“一周后不來取,我就把你東西從窗口都給扔了。”
出差男乖乖地閉嘴,收拾東西走了。
8
超人把錢拿來給小寧,她擺擺手說:“這錢放你那兒充公,用來交咱這房子的水電燃氣等亂七八糟的費吧。”
我和超人都瞪大眼睛,小寧接著說:“跟他要錢賠償,是想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姑娘不好欺負,要是不教訓他,看他那副毫不悔改的樣子,以后出去跟別人合租,碰到軟柿子,沒準就得逞了。”
“別呀,五千塊得交好幾年呢,我可是計劃今年就要搞定男人閃婚的,才不會跟你們住那么久!”
“超人,我覺得這個真沒戲。”小寧看著超人,肯定地說道。
幾番推辭小寧還是不要,最后大家商議錢就放在客廳電視柜上,用來交房子的雜費,直到用完為止,我們還決定每周六是家庭日,三個人必須要一起煮菜、喝酒、聊人生。
就這樣,我和小寧的關系近了一步。
交代完,和超人上樓躺下,都要凌晨四點了,這一夜太跌宕,我倆躺到床上卻睡意全無。
“你說出差男,真要有生理需求,怎么不出去找個付費的啊?”超人問道。
“可能半夜突然起意,恰好對面是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就推門而入了,帶著沒準姑娘也如饑似渴歡迎他騷擾的僥幸心理唄。”我也是瞎分析,出差男到底怎么想的,我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可真不爺們,一般人做這種事被發現,哪兒會好意思在這里繼續待下去,他倒是各種不想走的樣子。”
“現在想找純爺們,都得在女漢子堆里找。”接著我又說,“那間房子我租吧,也別租給外人了,咱仨租這個復式挺和諧的。”
“那也行,正好也省了找人來看房的麻煩了,我看人不準,老招來稀奇古怪的人。”她說話的聲音漸漸微弱,沒一會兒就聽到她微微的輕鼾聲。
超人有張嬰兒肥的圓臉,而這張臉埋在枕頭上的時候,更像個小孩子,想到加班加到這么晚,回家還得處理這種糾紛,作為朋友我都心疼。而我躺在床上想到一早要去公司面對的事兒,翻來覆去睡不著。人生真是處處充滿狗血啊。
9
早上鬧鐘響了三次我才百般不情愿地起床,詛咒了一下全世界,想到信用卡的催款單,想到自己單租一間更要花錢,甚至想到出差男怎么不摸我一下啊,五千人民幣夠兩個月小單間的房租啊,然后邊刷牙邊為自己的財迷心竅感到慚愧。接著又開始想,到底是誰發明的上班這種事啊,害得我都不能在家踏實地當個廢物。
帶著滿肚子的抱怨,搭著即便上車前互相多看不順眼,也要臉貼臉、背貼背一路“恩愛”到站的北京地鐵,再成功地繞出入選吉尼斯世界紀錄的西直門地鐵站,九死一生地爬到公司,感覺這一天已經把一半的精氣神都耗在路上了。
就這么馬不停蹄地趕,最后還遲到了十分鐘。我一進去,全內容部都向我行注目禮,我灰溜溜地滾到自己辦公席位上,云姐的聲音就傳過來:“咦,你怎么來了?”
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正想怎么回答呢,她的座機響起來,接起電話她說:“嗯,她到了。好,馬上。”
“周道,咱倆一起去許總辦公室。”
我“哦”了一聲,其實并不想動,認識許戈還沒多久,約會被拒、假懷孕鬧婚禮、參加活動用酒潑客戶,他成了我喋血人生的見證者,況且用酒潑客戶這事兒如何解決還沒下文呢,如果讓我去求張茹諒解,我可做不了這樣的讓步,那我寧愿辭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