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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傷他一刀

一身紫衣玲瓏綢緞,似風飄逸,如俊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溫和。

如若她再看仔細,會發現,那人的手掌亦是成拳緊握,容色緊繃,怕一不小心沖過來,把她掐死才算了事。

沒想到,整整一個月的逃路,還是被他這樣出乎意料的逮住。

這樣的情況下,彼此相視。

解憂怒極得甩下簾子,心情卻再也平靜不了,她能騙到慕晴,能甩開谷云,卻真的沒什么好法子,去對付他。

琉璃亦是慘白得輕顫了唇,“是……皇上。”

說了一句,看著身子輕抖的解憂,琉璃再也說不出多余的話。

她身體,冷顫到底,容色蒼白如許。

外面有些動靜,是車夫道謝離去的聲音,似乎整輛馬車都被外面那人承包,解憂如何還能再鎮定得了。

皇甫衍,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她。

解憂緊緊閉著眼睛,眼皮跳動,待睜開眼,心中已有盤算。

再度掀開簾子,她緩緩下了馬車,瞟了一眼前邊,以往他身邊總跟了那么一大串人,如今只有勾弋與谷云,慕晴不在,想來是被她自制的辣粉傷到,估計也得一天才能恢復過來。

她很坦然的走過去,這一路踏步,似乎在他面前長了氣焰,不再是以往那般可能會怕他發怒,也不再那么膽小,他有高貴氣質,她也是皇族之后,與生俱來的皇族氣場,很自然的站他面前,平等對話,平等相視,沒有身份低卑之分。

他發覺,她有些不同了。

這種不同,令他心寒發涼。

待她站定,勾弋谷云已經自動離得不見蹤影。

“這位公子。”她看著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你堵了馬車的路,不知是否該讓一讓?”

“解憂。”他亦是望著她。

她好笑一聲,“解憂?解憂是誰,我不認識,難道這位公子是在說那位成仙而走的瑯琊公主,這就奇怪了,那公主早已成仙成佛去了,公子怎來問我。”

清冷溫眸,他聲音幾乎是冷淡,“這個游戲,很好玩么?”

“不好玩,可我也沒有非要你奉陪,那是你自己要那么玩,玩得上火。”她冷冷一抬目光,“為什么,你就不能放過我,讓我躲一輩子也好,藏一輩子也好,你為什么要找到我,為什么要把我找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也是幾度冷聲,“想留住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對我來說不需要理由,就算玩火我也玩得起,你想玩,成,我奉陪。”

解憂更是說不話來。

所以,他這就是在跟她玩了一個月的躲藏游戲么?

明明知道她要走的決心有多大,明明知道那場所謂的祀神是一個把戲,明明知道她一直躲躲藏藏,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可他還這么費心費力,去陪她玩這么一場勞心勞力的游戲,然后好再來告訴她,她是永遠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無論她使勁詭計還是手段,只要他不放過她,那些小小把戲,都是徒勞無用。

看吧,被這么逮住,是真的逃不出。

所以,別怪她接下來的話太無情。

“解憂。”聲音沉沉,他表情未變,“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寧愿離開我你也要逃避,在桃花堂,你曾說過,無論前頭是刀山火海,你都會過來陪我,與我一起走下去,這話,你忘了?”

“噢?”她低低一吟,輕輕扯出一抹苦笑,“不曾想我那時玩笑的一句話,讓你記了這么久,實在是我的錯,那好,我如今說一句真心的,從我回宮承認指婚遺詔那日起,所有對你說過的話,沒有一句是真心的,那只是為了迎合你的心意,讓你放松警惕,能讓我順利逃走,因為我怕,怕你知道我要逃,會又把我找回來,你知道么,從回宮我就一直在想怎么逃,怎么才能不被你發現,怎么才能不被你找到,怎樣才能讓所有人忘了我這個所謂的前朝公主,可是我很沒用,還是被你找到了。”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絕對不是。”心念繃得緊,壓制住那股差點就要信的沖動,他連番搖頭,“你為什么要逃?”

她緊緊地盯著他,“那日碧霄殿,你用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告訴我,你對我絕不放手,若我逃了,你就用其他人的性命威脅,那時候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走,徹徹底底,要逃離你那座牢籠。”

“為了離開我,所以你就能和藺之儒聯手,在汝陵弄了那一出戲?你那么信藺之儒?”

“是,藺哥哥是我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他冷笑,“原來我在你眼里,跟那些人一樣是只會拿性命威脅你的卑鄙小人,很好,對,我是不擇手段的人,你終于看清了,你想逃了,你的藺哥哥就是個好人,會幫你逃,會幫你計劃路線,還會幫你善后,他是挺好的,若非清風堂的人報信,我也不可能會在這個地方截下你,說起來,我真該感謝他。”

最后幾字,幾乎是咬牙。

她吼道,“不可能,你說謊,藺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

“他在你眼里就是白璧無瑕,神仙哥哥!他無論說什么你都信,我呢,我說的所有的謊你都記在心里,你全都相信,我說的句句真話,你卻從來都不信,解憂,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他自嘲一聲,心卻像生生撕開一樣,碎得疼。

他說她若逃,他會殺了琉璃蝶蘭甚至長樂宮公主府的人,那只是他的氣話,當時他從藺之儒那知道她要離開的念頭,害怕,恐慌,因為他怕得她會真的離開,而他更找不出適當的理由如何留下她,沒有辦法留下她的絕望,那種害怕蔓延,他更生氣她與藺之儒的交情,甚至幫她謀劃,激動之下,他放了這句狠話。

她離開一個月,他沒有動過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要過一個人的命,長樂宮公主府安安好好,他從未想過要去傷害她身邊的人。

可是,那么明顯的氣話,她信了,信得那么徹底,甚至真的帶上琉璃一起逃離。

他在她眼里,如此不堪。

她竟還能如此說一句,“你對我有說過真話么?皇上,您千里迢迢來找我回去真的只是喜歡我,難道就沒有一些別的原因?”

連連跌宕,沒有想過她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他眸子越發的緊,簇冷,“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么?”

“沒有人和我說過什么。”她低沉道,“有些東西,不用別人說,我其實自己也能漸漸看得明白的,你想留住我,但不是想留住我這個人,你放心,瑯琊公主如今已經在這世上消失,而我冥解憂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威脅,不會。”

他忽然冷嘲一下,“你會這樣想,會這樣認為我,還說沒有人對你說什么,冥棧容他跟了你這么多日,一定,告訴了你很多,你寧愿信一個與你相識幾天的人,也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才不肯放你走,我想留下你,跟那些人沒有任何關系,跟你是什么身份也沒有關系!”

“你若真心喜歡我,就該放我走。”她輕輕苦笑,“我冥解憂知道自己得不到一個人的一心一意,可我也不能委屈自己,天天面對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皇甫衍,我不愛你了。”

即便愛得得不到,也不想委屈自己。

求而不得,她不想讓自己的愛變得那么低卑,不想自己一個有夫之婦還能與另一個人如此糾纏,精神,肉身,道德,倫理,不想只能在無人知曉的黑夜與他才能見上一面,不想這種關系,如此的見不得光。

這些月來,她一直被這些想法左右折磨。

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直以為愛就是要勇于追求,她沒有做錯,可在別人眼里看來,她是錯的,錯的離譜,尤其在自己的丈夫還警告她好自為之,心如絞痛,她才明白,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羞恥,所有人都覺得她大逆不道,沒有她曾想的那么美那么好。

她不能再這么愛他。

莫若的那句話還縈繞在耳邊——不要壞了自己的名聲,也不要壞了在這間房里的另一個人的名聲。

她不怕毀了自己名聲,反正已經聲名狼藉,可是他不行,他是天下之主。

那么努力的,她要逃離,他為什么就不肯。

不愛了,真的,她不愛了。

“不愛……”他喃喃,心卻在裂開,“你說謊,我不信。”

“不愛就是不愛,”眼眸低垂,她掙扎著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東西,背過了身,“再且,我本來就沒有那么愛你,一直是你自作多情。”

她的背影,剛毅堅決。

“我不信。”還是依舊的三個字,咬著牙。

咬了咬唇,她卻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好,他認定的事情,從來不會那么輕易改變,就像,他認定了,她喜歡他,會是永遠。

當有一天,突然認定的事變了,會無法承受,只會一遍遍的自問。

這樣的人,說得好聽是自信,是自傲,不好聽,是愚蠢的執著。

只對她,才有這么深的執意。

能讓他徹底死心,能讓他一直以來的自信被徹底擊敗的,或許,只有一個方法,她已無路可走。

平靜如水,涼涼的,嗓音從她身上傳過來,“你可知道,那日發生了什么?”

“什么?”

心中微痛,每說一句都是艱難,咬著牙,她將話解釋一遍,“在汝陵,大家尋我那次,有人給我下了烈藥,莫若當時……在我身邊,所以,莫若對我做了……對我做了……”

一頓,難受得她說不出口。

那次,她失蹤半日,被沙苑尋回,他是知道的,當晚他便潛入過她房間,只是她,不愿見他。

當時見她神思異常,他有懷疑過可能發生什么,后來有沙苑的解釋,他便只當是吳庸說了些難聽的話,令她胡思亂想,他不曾往那么不堪的方面去想,那日,她與莫若真的……

這不可能!

絕不可能,不可能!

奔向前,粗魯的拉過她,生生的鉗制她肩,兩目憤怒相視,“看著我,我要你告訴我,你說的,是謊話,是為了讓我放手,這樣的謊也能說出口。”

他還是不信。

她怔怔看著他,再一字一句道,“我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肩上的手,悄然松了。

瞥了那手一眼,她嘲諷道,“當時我身中烈藥,忍受不了,我在想你,想著若是你能來救我那該多好,抱著那一絲念想,可是,斷了,徹底的,從那時候起,我對你再也沒有任何念想,也不該再有了,你明白么?”

雙手,終于從她肩上移離,蕩在空中。

他有一瞬的恍惚,她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那么認真,斷了最后一絲念想,所以她說不愛了,對他會是如此絕望。

為什么,他突然很恨自己,為什么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為什么謀算了那么多,卻還是把最接近她身邊的莫若給算漏。

可是,他接受不了。

不,是不能接受,不能容忍!

“那時讓我最痛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是莫若說,他會得到我,會好好待我,比你好千倍萬倍,他明明知道我與你的關系,還這么說……”哽咽,對她來說,這比千刀萬剮難受,一種根深蒂固已經定在她腦海里恥辱的痛,由她的丈夫,親自說出口。

“夠了!”他終于發怒。

她緩緩退離了幾步,“就算你找到我,我不會跟你回去,回不去了。”

第一次逃離,他千里追過,那是她負氣任性,還能原諒他要了一個女人,再恨她也知道在他性命垂危時,她那么在乎,那么認定她愛得放不下他,放下自己的身份,回了那帝都,卑微得只能在黑暗里才與他相見一次。

他在她身邊放了那么多暗影,以為護她安全,甚至將她藏于佛柳山莊,可是,她要的只是希望他能在自己身邊,能暖心暖身,而不是她每天都在盼望他什么時候能來看她,膽怯得離皇宮都不敢靠近,不能讓人知道他與她這樣一層薄透的關系,他一直以來高高在上,她是被人瞧不起的那個。

愛得那么低了,她忍了,可還是有人見不得,不給她活路,換來的,是指婚遺詔。

那個公主府,她已經無法去面對莫若,那個皇宮,她更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他,一面與他虛與情意,一面卻又能背著他商議逃離,她覺得自己的心真復雜,已經弄不清,自己怎么可以這么壞,怎么可以這么心硬。

這一次,她認真的,絕不回去。

轉身,背后很快傳來涼颼颼打入她脊背的冷音,屬于他的。

“回不回,由不得你!”

怒極能劃出火焰的眸子,如璀璨火點,在她身上燃燒。

那一刻,如電擊般停住。

“你非要這么逼我?”身體不能動,她只能笑了笑,“你這么做,帶回的只會是我的尸體。”

“若你敢死,公主府的人會因你陪葬,包括琉璃。”

又是這招,以死威脅。

如今,她連死他也要管,這條命是不是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

笑,成了低笑。

“看來,你是不肯放過我了。”突感身體的痛,腹處那股痛又一次襲來,她還是忍著,道,“皇甫衍,你不覺得我很臟,我這樣的人,一個對你不忠又已經不愛你的人,你帶我回去,是想讓我繼續痛苦還是你想看我的笑話?”

溫熱的氣息,散在后頭。

緊貼著。

他開了口,相比方才的怒,他似乎又再想了些什么,比較平靜了許久,但一出口還像是有一層薄霜冷罩著,“你真的,那么想離開?”

以致,用那么毒那么卑劣的話語激他,令他心口難受。

那么的,貶低她自己。

“無時無刻。”都想離開,她咬了咬唇,額上細數一層細汗,珠白的唇咬出了一點潤色。

“我給你機會。”

清潤的聲音吐出。

她一呆,身體已經能動彈,手上,被他塞了一個東西,約摸寸長,她能摸得出來,是一把匕首,他隨身之物。

“什么意思?”她緊握著手中利器。

“殺了我,你就可以走。”

“你瘋了。”

“是被你折磨瘋了!”他低低一沉,手掌,覆上她拿匕首的手,“你不信我,那我就把我自己的命交給你,足夠你信。”

她笑了笑,“我殺了你,我也會被人殺的。”

這種蠢事,她怎么可能做,當藏在暗處的勾弋谷云是擺設么?

他聲音再低,“若你真殺了我,我保證,不會有人為難你。”

“你人都死了,還怎么保證我的生死。”她又笑。

“白衣女子會護你生死。”再一句,背后,聲音悉碎。

是了,還有個無處不在不知蹤跡的白衣女子,若真一不小心把他殺了,他連這后路都已幫她算好,不對,應該是他為自己謀算得很好。

“你以為,我不敢下手,一定舍不得傷你,對不對?”她低低一笑,臉色卻是微白,芊玉的手,緊抓匕首,顫抖。

殺不殺,與信不信,是兩回事,他卻偏偏將這兩者混為一談。

殺他,她可以走,即便他把命交給她,她也不信他。

不殺,她離開不了。

他在讓她為難,讓她選,以他命作為代價,不得不說他這回又高明了些,不再用其他人命威脅,他用他自己。

真的以為,她不敢動手么?

當真的想離開一個人,一定會很狠的對待那人,即便兩敗俱傷,心神勞痛。

“你的命,我不稀罕。”

琉璃一直背過身,是根本不敢正眼看那邊,這一下被逮住,琉璃幾乎都已曉得定是逃不過回宮的命,皇上對公主即便再溫善,也總有怒時,公主千方百計要逃,皇上怎可能無動于衷。

再說,若是皇上知道公主……更加不會輕易放離。

琉璃更糾結,那件事,到底要如何說出口才好,現在這個氛圍,是不是該對公主說的時候?

“琉璃,我們走。”

神思之中,琉璃回身,卻只見公主淡淡一句,利索上了馬車,簾子蓋住了人影。

而那邊,琉璃稍稍敢望了一眼,心涼頓住——

忽略掉飛速趕來的勾弋谷云,忽略掉那人阻止勾弋追去的手勢,忽略掉那人掩著胸口,隱忍抽痛的表情。

她只看到,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那人腹部。

是刺客?

不對,這里哪里來的刺客,不然就是……琉璃瞥向車內,震撼了一瞬。

公主,傷了皇上!

久不見琉璃上車,解憂又掀開簾子,容色輕白,氣狠道,“琉璃,上車。”

琉璃呆呆愣愣,不舍看了那邊,又看公主,遲疑一會兒,上了馬車。

兩人坐在車里一會兒,這才想起,馬夫都走了,哪還有人趕車,琉璃對趕車這種活不熟,又只好看向解憂。

解憂低首沉眸,神思了十萬八千里,壓根也沒注意到這車走不走,直到腹下微微疼痛,抽回思緒,掀開車簾。

沒趕過車,至少見過,正要拿起鞭繩,頓了頓。

鞭繩另一端,被人拽住。

抬眼,對上他的眼神,再看那方才被她所傷的地方,匕首已被他拔掉,許是有人撒了藥粉,作了簡單處理,她別過眼,冷淡了音,“你還想做什么?”

“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要的,就一定要留住。”他一字一頓,凝冷霜華的嗓音,“我說過,絕不放你走!”

“你方才也說過,只要我殺你,你放我走。”

“我沒有死,那一下,你不夠狠。”他冷笑,“不算!”

她咬牙切齒,腹下的疼痛更緊了,暗罵他這混蛋說話不算話,就知道他說出口的話,反復無常,不會是真的,把命交給她,說的那么認真,到頭來還不是騙她?

騙她,真的把他傷了,他卻想說不算就不算,那么冷酷無情。

是不是還想她再刺他一刀?

真蠢,那一刀怎么就不能狠下心刺得更深一點。

解憂又冷了話鋒道,“你想反悔,怎么說你都有理由,但我也告訴你,想讓我回去,除非我死!”

許是情緒太激動,說完,腹處突然劇烈一疼,彎下腰,她緊悟著肚子。

“解憂……”

他冷漠的表情瞬間化為一臉緊張,要去碰她。

“你……走……”她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身子顫栗,慘白的容色,眼皮子輕斂,最后一抹意識,跌在他溫柔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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