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疼給誰聽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8579字
- 2016-02-19 01:21:11
見她走得這么近,姜茂俊將高君凝擋在身前,以防她有什么詭招,方才那一幕令他心底懼怕幾分,可他需要高君凝幫他逃脫,卻不能真的殺了高君凝,可如果被逼到絕地,他也只有魚死網破!
“不要再過來,再過來,我真的殺了她。”姜茂俊掐著女子的脖子,劍鋒橫在脖子下,又對皇甫衍說道,“皇甫衍,你真想看著你的皇后死么,不想的話,把冥解憂這個瘋子拉回去。”
“解憂,你做什么,快回來!”皇甫衍見姜茂俊要動手,急喊道。
解憂笑笑道,“是啊,我瘋了,當我瘋了吧,姜公子,你應該挾持我的,只有我,才能幫你真正逃出去,我可以告訴你,皇上真正在乎的人,是我,高君凝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是,所以,你相信我,你真的挾持錯了人,現在換,還來得及。”
她幾乎已經逼近到姜茂俊面前,伸手,能觸到他的劍柄。
“換人?”姜茂俊在她身上劃過一瞬,當即決定,“好啊,你束手就擒,我將這皇后送出去。”
“姜大公子的為人,方才我也算見著了,我一旦束手就擒,你當真會把皇后送出去?”解憂討價還價,“除非,我過去,你同時放了皇后。”
姜茂俊盯著她。
“好,你過來,我放她。”
劍鋒,移離了些。
解憂走近一步,四周無異,姜茂俊的劍放開了大半。
見她緩緩又逼近一步,姜茂俊一手抓著高君凝肩膀,將高君凝往前移動一點點,而另一手持劍,指著她。
解憂凝了凝氣息,他的劍只要移開了高君凝身邊就好,那樣,她才能……
機會幾乎是稍縱即逝,解憂快速向前,死死握住姜茂俊的劍柄,用盡最大的力氣將他往后推,高君凝脫離他的掌控,茫然無措。
而解憂力氣終究不敵一個男子,只見他右手稍稍反轉,左手拿到劍,一道鋒利的劍刃便從她手臂直接劃下,解憂痛得松開了他的手。
見此狀況,一群侍衛瞧準時機便擁著上前,十幾個黑衣人拼死抵擋,皇甫衍更是破開黑衣人一道口子,便要進去救人。
咬牙忍著痛,解憂又上前迅速抓住姜茂俊手中之劍的手柄,拼盡全力,死也不放開,姜茂俊掙脫她不得,一番僵持一下,用盡了力氣,哪知姜茂俊為甩開她一揮動,一松手,解憂整個人連帶手中的那把劍,直朝一個方向撲去。
很不巧。
那個方位方好有一個人。
更不巧,這人對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沒有應變能力。
于是,形成了這么一幕——
冥解憂奪過姜茂俊的手中的劍,刺中了當朝皇后。
解憂整個人愣在了當場,手指顫抖,直到有人狠狠的撞開她,抱住那快要倒地的女子,一邊急喊,“凝兒,凝兒……”
劍,還刺在女子肚腹上。
那女子嬌嫣一聲,“阿衍,好痛,我好怕……”
他輕按住她的傷口,查看她的傷勢,更慌亂,“我會救你的,不怕,不怕。”
說著,他便抱起女子,欲往山上而去。
解憂茫然一瞬,見他要走,她忽然上前緊張的拉住他胳膊,囁嚅著聲音,“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他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說,“冥解憂,朕真不希望在這看到你。”
解憂緊緊拉著他,手指顫抖著,又道謙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真的不是……我沒看到她……我不知道……我……”
他只有兩個字,“放手。”
看著他懷中抱著快息息一嫣的女子,解憂知道再解釋也沒用了,手,似帶著鉛重般,要一根根的從他衣衫上拔離,瞧,她心里是不愿放開的,連放開都這么艱難。
可是他,比她決然多了。
不待她一根根將手指拿下,他已快速躍過她身邊,這么狠心的,丟下她。
解憂身子輕晃,有點不穩。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
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救人,只是不想讓他放走姜家的人,不想他再劃破自己另一條胳膊,那樣對他不好。
她不知道她后面會有誰,明明他已經進來,那女子應該趁亂往他那邊走才對,她不知道那女子怎么會在她身后,明明,那女子,可以有機會躲的。
可是她的解釋,沒人聽。
解憂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被擒,侍衛正在清理其他尸體,至于姜茂俊,胸前也不知被誰射了一箭,如若她再看清晰點,他的眉心,一根銀針。
人少了,大部分跟隨著著急的皇帝而離開。
留守清理的喻憷見她還站在這里,走過去道,“公主,您還是去處理一下傷口。”
解憂抬了抬左手,這才發覺。
方才整條手臂被姜茂俊劃了一劍,如今,一條手臂都是鮮血斑駁,連帶手,也是滿滿的血跡。
更象征,她方才提劍,殺了人。
“屬下著人送您回景云臺。”喻憷見她無神,再提了聲。
一盆又一盆的鮮血打出去,宮婢進進出出,景云臺的氣氛,很凝重。
外房站了許多人,解憂則在外房坐著,隨行的太醫不多,剛好都被叫進去為皇后看傷,至于她的傷,琉璃蝶蘭一邊忍痛,一邊給她上藥。
兩個婢子見到血跡,沒有暈吐就已經很不錯,何況對劍傷上藥又粗手粗腳的,藥沒有好的,總沒有太醫那般靈活,琉璃哽咽著,她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婢女,公主身上有多少疤痕,一清二楚,如今又多了一條,鮮血淋漓的,琉璃看著都心疼,“公主,您若是疼,叫出聲來,奴婢也覺得好受些。”
疼?
琉璃不說,她都快忘了疼。
就算她真的疼,叫給誰聽?
曾經受毓嬪鞭子的時候,她疼,她一遍遍喊著衍兒,受皇甫劦一劍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都快疼得要死了,她還是深深的念著衍兒,在藺府解毒的時候,她疼得死去活來,她念念不忘喚著阿兮。
可是,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疼,可是,她喊不出來。
因為在內房中,有另一個人女子喊著,阿衍,我疼。
那個少年在床榻邊守著,說,不怕,我陪著你。
他在那女子面前,也會這樣,原來,他的柔情,可以分給任何一個人,她只是其中一個。
疼。
她很疼,心疼,疼得她說不出話。
因為那個少年還說,冥解憂,若凝兒有事,朕絕不會饒了你。
聽里頭傳出聲來,皇后已度過危險期,房中人便又散了一半,再守候幾個時辰,又少了一半,零零碎碎的,只剩幾個。
直到最后,只留得她一人在外守著。
后來喻憷進去稟告,山中火勢已滅。
然后,里頭又傳來了聲音,似是高良姜的音,“皇上,皇后既然已無礙,還請皇上前去歇息,明日還需升壇獻禮,皇上萬不可勞累了身體,這解憂公主明日也得升壇亞獻,不如皇上也讓公主去歇息,這人多混亂,解憂公主也并不是故意……”
“亞獻,她也配?”冷冷的一聲,又留了幾個字,“換人,讓昭平公主去。”
她是罪魁禍首,皇后不醒,她也不能走。
她很有自知之明,琉璃替她綁好傷后,很自動的跪著,她傷了人,是她的錯,應該要求得原諒的。
琉璃蝶蘭只能陪她一道跪著。
不知道跪了多久,解憂膝蓋有些麻,有些困,眼皮子一低,忽見一道紫色衣袍在自己眼前一晃,她立馬來了精神,跪的更直了些。
紫衣人影招了手,身后的跪著的兩個婢子自動離去。
“知道錯了么?”他問。
她答,“知道。”
“哪兒錯了?”
“我不該傷了皇后,你心愛的女人。”她抬頭,看著他,“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她不應該站在我身后,那一劍過去,她其實可以躲。”
“強詞奪理,你傷了人,還能這么理直氣壯?”他蹲了下來,直直的看著她,旋即,拿出東西,叮當一聲落在她眼前,“從凝兒胸前拔出來的,這銀針封了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你別跟我說你不認識這個東西,冥解憂,你當真那么想做皇后,當真想要她死么?”
地上,一枚雪亮的銀針。
解憂認得,因為她有危險的時候,這莫名其妙的銀針總會幫她解圍,在焦堰想要殺她的時候,在那三十多個殺手要殺她的時候,今夜,那些黑衣人要殺她的時候,姜茂俊要殺她的時候,都出現過。
至于為什么會在高君凝身上。
她不知道。
興許是那暗中人手法不知怎的差勁了些,或許,這枚銀針是想射向姜茂俊,不巧被高君凝擋了去,總之,可能性很多種。
只是,他居然這般想她。
她冷笑了道,“皇上的后位,唯有高君凝一人,皇上請放一百個心,若是覺得不夠,那放一百二十個,對那后位,我冥解憂不會癡心妄想,著實也不感興趣!”
聽到這番話,他看著她,“我到底拿你怎么辦才好?”
“我冥解憂傷了人,是我的錯,聽憑皇上處置。”
他說道,“無論我怎樣處置你,你也不會服的,因為你從小到大的性子,我摸得透徹,你不認為你是錯的,你決計不會屈服,就如你現在對我,滿臉據傲,不可一世。”
“我沒有。”
“你有。”他靠近她幾分,“你跪這兒,不也是因為你擰倔的脾氣么,你現下就像全身充滿火藥味一樣,就是在跟我頂嘴,跟我傲氣,你可知道,除了你,沒人敢對我這么做。”
她反駁,“我沒有。”
見著她胳膊處衣衫破爛,纏滿了紗布,中央仍可見血跡斑斕,他忽然放軟了聲音,手撫上她胳膊,“傷還疼么?”
她微微縮了縮,避開他,“不疼。”
“方才有些話,我是說得重了些,可你傷的人是皇后,我得給她幾分面子,也得給高家幾分面子,若是我一貫護著你,高家人對你決不會罷休。”他又看著她,“解憂,你只會闖禍,從來不知道收拾。”
解憂緊咬著唇,一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為什么,為什么,總在她快要對他放棄的時候,總在她覺得他一點都不好的時候,總在她下定決定真的要離開的時候,總在她對他真的失望徹底的時候,他又給她滿滿的希望。
他知不知道,她心那么小,裝的只有一個他。
他知不知道,每次都是這樣,先給她苦的,再給甜的安慰她,她也會厭倦的,她也會懷疑的,甚至她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哪句真,哪句假,君王不可信。
他知不知道,心只有一顆,每傷一次就碎一次,若是哪天,碎的再也補不回來了怎么辦。
他知不知道,她累,累得不想像別人一樣去揣摩他的心思,揣摩他的心機。
他知不知道,她這個人尤其簡單,簡單到任何人都可以不信,他說什么她都信。
可是,她突然之間,對他的每句話,卻無法再容易去相信。
她分不清了,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在騙她,用得著的時候,他輕言誘哄,令她開心得上天,不用了,可以說狠話狠狠踢開,從來不在乎她的心情感受。
或許,從頭到尾,只是利用,沒有過愛。
如若他這算是對她的愛,那她真的不懂,不懂他的愛是什么,傷害她,然后又告訴她,傷害你是為你好?
到頭來,她還要跟他說聲謝謝是不是?
她竟然有些不懂他了,看不透他了。
“解憂,下次遇到這樣危險的事,我不希望你沖在前頭,不要那么魯莽,不要那么沖動,我會擔心,知道么?”他扶著她肩甲。
她稍稍避開他的手,涼了聲音,“皇上的話,解憂謹記,下次……不會有下次了。”
他知道她還在生氣,還在跟他傲氣,可對一個女子遷就久了,哄了太多次卻仍是無用時,次次是他先心軟妥協,他也會厭倦,他也會想,他到底有征服過這個脾氣絕傲的女子么?
如今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般,從來也不會有人與他這么說話。
他給了她這么多縱容的機會,還不夠么?
他只是想磨磨她的脾氣,能讓她屈服,卻不想,兩人之間的矛盾,越生硬。
“好了,你先回去歇息,明日亞獻之事已經交予了昭平,隨意你睡到何時,臂上的傷,好生養著。”
他起身,再度要進入內房。
解憂卻問,“皇上,你提議讓我來翟山封禪,只是為今夜這場戲,是不是?”
沒有什么事能將一個皇帝引入深夜林子。
除非這事見不得人。
所以,有人想到了她,利用那些不知真假的謠言,想捏造些東西。
皇帝與她私會,是見不得人的吧。
而他的提議,正好給了人捏造的機會。
他,是知道姜家要反的,早已準備萬全,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所以,讓她隨行來了,來了后,又千叮呤萬囑咐,讓她別亂跑。
這好比說,他把她帶入一個危險的地方,然后又好心的告訴她,不要亂跑,要小心。
他讓她來翟山,她來了,為了他這位子正正當當,她這瑯琊公主愿意告訴天下所有人,皇甫家的皇位的確是從她冥家禪位,沒有所謂的陰謀,他要她做什么,她都可以毫不猶豫去做的。
可是她不喜歡的,是他瞞著她。
如若他告訴她姜家要反,告訴她他帶她來翟山,需要利用她,還有些其他目的,其實她可以接受,且不會有任何怨言,只要他說,甚至,她也能做得更好,絕不會因那封信下山去與他相見,興許,那一連串也就不會發生了。
她怨恨的,是被自己愛的人,被當做玩偶一樣利用。
他回頭,說,“那夜,我本想向你說此事,可是,是你自己不要我再解釋,是你說不想懂這些陰謀詭計,是你說,哪怕幫到我一點,也覺得值,我便沒有說下去,解憂,我以為今夜這事,你是明白的。”
“是嗎?”解憂苦笑,那些陰謀,她確實厭倦,“看來,是我錯了。”
又自作自受,是吧。
真是活該受罪。
說著不想卷入,不想懂,說著幫他半點也是好,可一旦被卷入,真的被當了棋子,心里總那么不平衡,有怨言。
既想著能幫他一點是好,心里卻又抗拒他真的把她當棋子。
到底,她看不開,也無法釋懷。
真真是個矛盾的人。
矛盾這兩個字,用在她身上,極是恰當。
次日,解憂果然又一覺睡到午時,許是昨夜太累了些,一起床,不見琉璃蝶蘭,見莫若回來坐在房中,坐上擺了午膳,他盯著發了一會兒呆,見她一醒,又淡淡掃了她一眼。
他臉色,似乎不好。
解憂想想也是,若是她被人迷暈了,昨夜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怕是會沒他那么冷靜,她無法猜透他的神情,到底是生氣,是溫怒,還是表現得隱忍,還是面無表情冷靜得像冰雕?
她甚少見他有什么笑容。
好像,她也不是那么了解她這夫君。
解憂先開了口,清潤了一下嗓音,“侯爺,我要更衣,你可否……先出去?”
他悠然般倒了杯茶,品了品,沒那出去的打算,因為他還說,“公主是我妻子,我有何看不得的地方么?”
解憂一聽,頓時感受了一下有人與自己抬杠是一種什么感覺。
尤其,她居然還沒理由反駁。
沒辦法,解憂隨手抓起衣裳,躲到輕紗后頭,快速的換了衣衫,期間,莫若只往那邊看了一眼,便再也沒遞過眼神。
換衣出來后,莫若凝聲道,“公主難道不想解釋一下,您手臂上的傷?”
解憂碰了碰左臂,坐在他對面,也是直截了當,“侯爺是在審問我?”
“不敢。”莫若又品了口茶,“只是今早外頭亂得很,囚了一大堆的人,好奇心一重,我便去打聽了一下,原是姜家謀逆,刺殺皇上,甚至聽說,昨夜,皇上與公主私會,公主還放言要殺皇后,坐那后位,我在想,這樣的謠言,我到底該信還是不信?”
“是真的。”解憂直白道,“又如何?”
“皇上與公主做什么,我無可奈何。”他無所謂,又說,“昨日公主刺了皇后一劍,皇上本該重罰公主,但念在皇后求情,公主也受了傷的份上,皇上只罰了公主一年俸祿,高家也不再追究此事。”
“挺好,殺了皇后一劍,居然還罰得如此輕。”解憂僵笑了一下,顯得輕松,不再說話,拿起案桌上飯食吞咽了幾口,覺得這飯食比公主府的難吃多了,艱難咽了下去。
莫若動了動飯菜,吃了幾口。
兩人一陣沉默,莫若忽聽見外頭有些吵,隱約聽見琉璃蝶蘭的聲音,好像與什么人在鬧,解憂皺了眉,正待要起身,只見一個人影飛速的進來,撲向她。
“公主,公主,求求您,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公主,您救救奴婢……”
蝶蘭哭的梨花帶雨。
解憂不忍,撫了撫蝶蘭顫抖的身子,“好端端的,誰讓你死了?”
“是皇上。”蝶蘭死死抓緊她衣衫,“公主,奴婢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解憂眼皮一跳,預感大事不好,忙問,“他為什么要殺你?”
蝶蘭急著解釋道,“因為一封信,就是昨日給公主的那封信,那是皇上身邊的太監小興子給奴婢的,奴婢認得小興子,奴婢以為那信是皇上給公主的,所以,奴婢才會將信交給公主,奴婢不知道這信是假的,更不知道小興子是姜家的人,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昨夜讓公主差點遇險,可是,奴婢真的不想死,聽說,那小興子已經被皇上殺了,公主,您救救奴婢,馮公公已經帶人過來抓奴婢了,公主,求您不要讓人把奴婢帶走,公主,奴婢求您……”
解憂心中一慮,謀逆本身便是大罪,何況又是姜家如此大的家族,但凡扯上一點關系的,一條條牽扯下去,不知道會剝去朝堂多少層皮,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該死。
蝶蘭是無辜的,不過是經手了一封假信。
解憂鄭重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旋即,她又看向莫若,“侯爺,我求你護住蝶蘭,誰來了,都不準帶走她。”
莫若沉眉看了她幾許,有些疑慮,又看蝶蘭,最終點了頭,“好。”
日頭高升,季夏的陽光,猶是刺痛。
解憂在他房外跪著,明明只有一墻之隔,小太監卻傳了半天的話也不見出來,不知道小太監想刁難她,還是他想刁難她,不得已,她只有用這種方法。
似乎,這回宮幾個月來,她動不動都要下跪,如今只覺得,反正對下跪這事已經麻木了。
皇帝不都喜歡別人跪下給他俯首稱臣么。
那么,她跪,她臣服他。
半個時辰之后,小太監終于過來傳話讓她進去。
不用說外面跪完了,里頭還得跪,她懇切道,“皇上,我求你饒了蝶蘭。”
她知道,只有求他才是最管用的。
他能決定所有人的生死。
他看著折子,連頭不抬,“在外面跪了半個時辰,只為這個?”
“是。”
他又看了另一張折子,“那你回去吧,不必求了。”
她還是跪著,“皇上不肯放過蝶蘭,我不回去。”
緩緩移開那折子,他低了眸子,終于看向她,脾氣已然不好,“一個侍婢,值得你如此,冥解憂,是該說你同情心泛濫得用不完?”
她依舊低聲下氣,“蝶蘭是我的人,還是當初皇上您指給我的,這次她只是遞了一封假信,并未有大錯,皇上能否饒了她?”
“正因她是我給你的人,卻連這點都做不好,不是更該死。”他斂了眸子,凝了音道,“若非她給你遞那假信,你昨夜怎會犯險。”
“若是皇上這樣想,我也有罪,不該相信那封信,懇請皇上下旨,將我與蝶蘭一并賜死。”她頭更低。
折子重放在案桌上,他清涼的掃了她一眼,聲音也是微涼,“冥解憂,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能為琉璃回宮,能為蝶蘭求情,卻唯獨,不肯因我做點什么,如今我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你都不滿你都不服是不是?”
她低首,“只要皇上放過蝶蘭,皇上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他忽然挑了眉,嗓音輕如,“真的?我說什么你都做?”
解憂心弦緊繃了一下。
不知怎的,腦中忽然想了萬種可能。
他準是故意的。
故意要殺蝶蘭,讓她不得不在他面前求情,他便順勢開出條件,且她還不能不接受。
她一度咬了牙,“是。”
他瞄了她一眼,從案桌邊出來,走到另一頭放了午膳的案桌邊,坐下,隨即又對她緩聲道,“用膳了么?若是沒有,過來和我一起用。”
她呆愣了愣。
嗯?
就這個要求?
方才只顧著蝶蘭性命,沒吃得上什么,看著這一桌子菜色,現下她也有點餓。可一想到他故意刁難她,她就不肯挪動腳步。
他親自走了過來,“你傷皇后那一劍,畢竟很重,我若不為難一下你,只怕就是別人要為難你了。”
她還是不說話,別過臉。
他忽然一下橫掃抱起,惹得解憂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他把她放在榻子上,又揉了揉她的膝蓋,“是不是很疼?”手勁輕緩,惹得她不敢亂動,他又說,“我也不知該怎么跟你說,可我確實沒有辦法,不得不那么做,你若是氣不過,想打我罵我都可以,別跟我置氣好不好?”
她又有些看不懂了。
似乎昨天那些都只是他的逢場作戲。
而那些戲,只有她當了真。
可他如此低聲下氣的哄她求和,又讓她心軟了。
他停下手揉她膝蓋的手,夾了些青菜放她面前的碟子里,“你有傷在身,該吃些清淡的,還有這個,這個……”
于是,她面前的碟子里滿滿的,都是青菜豆腐。
他順帶還給她舀了一碗補湯。
她瞧著這架勢不對,總覺得這菜有毒一樣,提防著他的眼色,最終,她拗不過他這樣的架勢,伸出手,小心翼翼夾了塊豆腐,緩緩咽了下去,發覺味道還不錯。
她舀了舀補湯,趁自己還有些膽大,又小心翼翼問道,“皇上,是不是這次封禪大典花費太多,你國庫沒錢了?”
不然,她也想不明白,他怎也吃起青菜豆腐來了。
難道,要節儉糧食?
他卻不理她這話,只淡了聲,“怎么樣,是不是比莫若做的好吃些?”
她正拿勺子在喝湯,聽到他這句,不知怎的沒忍住,快要咽下喉的補湯硬是給吐回來了碗里。
他連莫若給她下廚都知道?
不過眼下她是不能佛他意的,還要等他赦免蝶蘭呢,她旋即連忙鄭重的點頭,“嗯,嗯,好吃。”
他丟了塊帕子過來,示意她擦擦嘴角的湯漬。
“皇上。”擦完嘴,她忐忑著心思,小心謹慎的問道,“你是不是……不罰蝶蘭了?”
“不罰,我還要賞她。”
她不明白,“為什么賞?”
“因為……”他重新盛了一碗湯,才繼續道,“若非她,你怎肯陪我用膳,你我也難得一起吃頓飯,自然要賞。”
解憂看著他,覺得他賞罰真是不分明,一會兒因假信讓別人心驚膽戰的,一會兒因一頓飯還要賞。
帝王果真,喜怒無常,真假難辨。
她立即又道,“既然皇上不再罰蝶蘭,那我先行告退了。”
既然問題解決,她還是趕緊溜吧。
這地方待不得,免得等會兒又有災難。
她如今可摸不準他的喜怒。
“湯還沒喝完,你想走?”求完了恩典就想走,沒那么容易,他手中盛湯的碗碟鄭重放她面前,繼而又道,“坐回去。”
果然,他又不悅了。
見她猶豫不動,他再補上一句,“你可以走,等會兒我便下旨罰蝶蘭。”
聽到這句,她死死咬了牙,心內腹誹了他百遍,卻又不得不非常利索規矩的把身子放回榻子上。
對他,猶有警惕。
她想了想,他方才說那話有些不對勁,更是醞釀著開口,謹慎道,“皇上,你不是已經下了旨要抓蝶蘭么?”
怎么,又下旨要罰?
他掃了她一白眼,“冥解憂,就你這腦袋,哪天被別人騙得賣了,我也相信。”
解憂暗地切了一聲,說話就說話,干嘛損她。
她冥解憂又是有那般精明算計,聰明能干,她早就能想好萬全的法子救蝶蘭,用得著在這里受他氣,明明心不甘情不愿,還要委曲求全的求他?
所以,除了求他,她真沒其他本事。
他又說,“我是下旨清查姜家余黨,可沒說要抓蝶蘭,既然你這么在意她,自己跑來求情,抖出假信這個事情,那我真該考慮考慮要拿她怎么辦了。”
解憂啞然。
怎的,又是她拿石頭砸自己?
可是蝶蘭哭的那般心碎,她以為蝶蘭是真的要被抓走……
蝶蘭是他的人。
他自己方才也抖出了這么個事情。
自己平白無故又悲情苦狀的跪了這么久,居然什么事都沒有,昨日出丑出的還不夠,今日她又鬧笑話,又出丑了,尤其,還要又在他面前。
她心里真不怎舒暢。
回頭得好好說說蝶蘭,不要聽到一點風聲就覺得自己要死了,好歹也是她冥解憂的婢子,不問過她冥解憂,誰敢讓她死。
即便是他也不行!
陪他吃完飯,他又要她陪他看奏折,還給他磨墨,沒茶了還得給他遞茶。
期間,她再沒說過一句話,默默承受。
明明一開始是他哄她來著,可最后怎么又反過來了?
解憂心底又氣了一氣,昨夜的事,她不曾釋懷,今日卻又被他逼得如此低身下氣的屈服于他,要不是因為蝶蘭的小命,她才懶得理他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