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公子離憂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5799字
- 2015-12-29 20:38:57
解憂睡得沉,仿佛感知自己身處夢境之中,身旁卻是一團團迷霧,如何也走不出去,她一遍遍的撥開,卻于事無補,她一遍遍的喊著,“衍兒,衍兒……”
“衍兒,你在哪?”
伸手一抓,解憂一睜眼,熟悉的一個人坐在床頭,而自己還抓著他的手。
解憂給嚇的不輕,松開手,差點跳起身體,結巴道,“楚……楚離墨?”
“冥姑娘莫要亂動,躺著休息便是?!背x墨很和藹,不著痕跡收回被她抓疼的手,溫聲道,“冥姑娘可是做了噩夢?”
解憂點點頭,又問,“那個病人……”
楚離墨沉允許久,才道,“冥姑娘既然肯舍血救人,此事告訴冥姑娘也無妨,興許以后舍弟的病,還需依仗冥姑娘的血?!?
等等!
以后還要放血?
解憂咽了咽喉嚨骨,又疑惑道,“那楚二公子得了什么???為何非得我的血才能救他?”
“此事說來話長。”楚離墨念她放血還把自己弄暈了,當下也并未有太多隱瞞,不同于前幾日的客氣,此刻對她也還有幾分親近之色。
楚二公子,楚離憂。
因出生便帶著一種奇特的怪病,從小時候起便是病災不斷,故而取名為離憂,愿他遠離病痛憂愁。
這種病說來奇特,平日里行動能力處于最低級,時常并發全身抽搐,發作時幾乎沒有半點行動能力,特別是在冬日,這種病還會有另一個癥狀,便是發作時人全身冰冷無比,肌膚之上甚至還出現看似白霜之類的白色物體,像個被冰凍的人,而身體皮肉又像被人活生生撕裂開來一樣,出現血色裂痕,痛楚無比,每年這種痛楚便會發作兩三次,有時只持續一天,最多一次也是持續了三天。
連神醫藺之儒也是束手無策,他也并未見過這種怪病,只能暫且稱之為冰凍病,雖然一連幾年下來用了許多藥物,可也只是減輕了發作時的痛楚,并未治療根本。
這一次,是今年第四次發作。
這讓楚離墨很是擔憂,這才連日外出,只為他弟弟尋找治療靈藥。
卻未想到,她的血居然起到了奇跡般的作用,楚離憂只在放了她血的藥浴池里泡了半個時辰,這種痛楚的征兆便漸漸緩解,似乎他將她的血吸入了身體,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她也很驚訝自己的血怎會有這般神奇的功效,不過,藺之儒卻說還是不能治本,最多只能除去他的痛,卻不能根治好他的病。
聽完,解憂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離憂,楚二公子,楚離憂。
這次,她做了件善事,楚離墨待她是越發的好,這兩日,案桌上總是能見補血的食物,算是將她失去的血給補回來了,楚離墨又念曾她做噩夢心神不寧,還專訪藺之儒為她開了張寧神的方子。
不過解憂可沒原諒楚離墨那日點了她穴之后一走了之的事情。
堅決的,不可原諒!
楚離墨只能討好她,說實話,他這二十六七的歲數居然還要去討好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實在是,太難。
何況這小女子,也絕不是善干罷休的主,不折騰他一下,決計不會令她滿意,所以楚離墨只能逆來順受,即便在家仆眼里很是吃驚,家主對這冥姑娘也太言聽計從,于是,家仆便也對她更言聽計從。
可在楚離憂眼里卻不是這么認為。
從伺候自己的家仆口中零零碎碎知道有個女子救了他,可令他不解的是,那女子時常不給大哥好臉色,甚至還拿貴重珠寶與家仆婢子公眾開賭,而自己大哥也從不在意,想到大哥居然為自己的病受盡一個小姑娘的刁難,心里極其不暢快,自己最好的大哥,他決不允許被別人如此對待。
他也自當是那小姑娘年少跋扈,她的確是救了他一次,可那也不代表她可以胡作非為,任由這楚家隨她喜好。
若是因為自己的病讓大哥對她如此遷就忍讓,他還不如不讓她救!
這種恩情,他才不稀罕!
所以解憂第一次見到這個楚離憂,十七歲的少年,那人病態之色的臉上,帶著滿腔的怒容,只冷冷的寫了一個字,并且他還很用力的說出來了。
“滾!”
“你給我滾出楚家!”
解憂被震撼到了,這個少年,居然如此吼她?
且不說她之前救了他,再且不說他拖著一副病態身軀,無緣無故的站在她房門口一臉傲慢之色又冷冷瞪著她,更何況這是她與他第一次見面,他給她甩脾氣?她得罪了他么?
仔細想想,似乎沒有。
可不對,沙苑不是說那院子主人不喜生人不見女色的么?
看著他臉色蒼白卻堅決了然的眼瞳,解憂被悶的都不知道開口說什么,回罵吼他吧,顯得自己沒氣度,不罵吧,顯得自己被欺負了,有點委屈。
她還是鎮定了一會兒,才很禮貌道,“楚二公子,可否給我一個滾出去的理由?”
許久,他猶豫了會兒,冷聲道。
“我不喜歡你。”
只五個字,便是他的理由。
不喜歡她折騰他敬重的大哥。
不喜歡她在楚家隨意指劃。
不喜歡她自以為是的救了他。
聽言,解憂卻是微微笑了起來,充其量說這不算一個理由,倒像是一個孩子的口吻語氣,說一句不喜歡便可以把人趕走,一句不喜歡便可以無常發怒。
楚離憂不明白,少了方才強裝起來的冷言霸厲,語氣突然溫弱了些,盯著她冷問,“你笑什么?”
跟著的家仆自然也是被二少爺這一驚一乍給嚇到了,以往二少爺看上去挺溫和的一個人,也沒見對人這般吼過,今日這是怎么了?
見他強裝起來的氣勢少了大半,解憂也沒那么怕了,笑著對他說道,“笑你啊,像個小孩子一樣,竟比我還幼稚,有趣有趣。”
這樣說,解憂覺得把自己說的太幼稚了也不好,想改口也來不及,又只好說道,“若換做我是你,就該找兩個家仆當機立斷把我給趕出去,你也無需親自來與我說,省了這趟麻煩,所有呢,只有小孩子,才會像楚二公子這般,跑到我面前……無理取鬧?!?
而且,他還是個病人,從那院子到她房間,走的不累么?
對她突然給出的這個建議,楚離憂也是微微驚訝,他身旁那家仆臉色微變,心內也嘆,即便二少爺發話,哪個家仆敢把她趕出去,待家主回來還不被剝了家仆的皮。
楚離憂身子本虛弱,此刻也只是半扶著門窗支撐著自己,臉色微白,雙眸微閃,一瞬思量了許多。
他像小孩子?連比他小的人都說他像小孩子,無理取鬧。
他才不是,才不是。
不是!
半響,楚離憂又恢復了方才來時的氣勢,聲音刺冷,“抱歉,冥姑娘?!?
解憂有些詫異,他眼中的道歉,并非真誠,可那雙眸子極力在告訴所有人,他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做錯了事,他也會道歉。
楚離憂倉皇的離去,他失態了,以往鮮少有的,因為自己大哥,他最不能忍的,便是自己大哥受別人指使。
兩年前他也曾這么吼過一個女子,因為那女子打了大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當知道自己大哥如今對眼前這個小女子百依百順的時候,他只是很氣,莫名的生氣,或許是氣這個女子,或許是氣大哥。
今日的作為,他確實太魯莽。
無緣無故的沖一個人發脾氣。
望著那道道歉完便悵然離去的白色背影,解憂心里也有怪怪的感覺。
解憂戳著白米飯,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平白無故受人家一聲抱歉也忒不好意思,想著要不要找個時間跟楚離憂說說,其實她并不介意今日的事,不然這么隔閡在之間,她心里也過意不去。
忽然身旁的小簾疑惑的說道,“二少爺從來不出清冉院的,也不見任何女子,即便是宅里的侍婢也不怎么待見,今日怎么獨獨對明姑娘發這么大脾氣?”
解憂也很奇怪,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的人,能惹起別人的注意。
又小心翼翼問道,“小簾,這楚二公子以前不發脾氣么?”
小簾仔細想了想,回道,“也不是,大概三年前吧,我記得二少爺也這般對六姑娘吼過,二少爺甚少出來,那一次也像這次一樣,不過具體為什么,我不清楚。”
解憂開始試著打探,“又是六姑娘?”
小簾笑道,“不對,應該喚六姑娘為公主了,我也是前幾日見六公主來楚宅才得知,六姑娘竟是當朝六公主,還是今上最親近的皇姐,好多人都巴結著呢,不過三年前,我并不知道她是公主,還以為是家主帶回來的尋常女子,后來六公主經常來楚宅,一來二去,六公主便也與二少爺熟絡起來,不過除了六公主,二少爺依舊不喜見人,可最近這幾個月也不知怎的,二少爺很少再見六公主?!?
解憂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六姑娘……六公主。
她似乎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原來是這樣。
冬草堂。
解憂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仿佛她已經許久沒有和藺哥哥如此對坐過,之前最后一次,還是在八個月前,她與他說能否將自己的生命交予他,是否可以信他,他在她身上查出了一種毒藥。
“公主,您最近身體可否有何不適?”
開口的是沙苑,藺之儒只是微微唇動,她明白那是唇語,而沙苑將這門語言學的精通。
沙苑喚她冥姑娘,而藺哥哥依然尊稱她為公主。
她只覺得,她與藺哥哥之間唯一的代溝怕就是這君臣身份,她一直不知道他為何這般看重身份,唯獨對她。
她簡單答道,“藺哥哥放心,少一點血我又死不了,身體沒什么不適的癥狀,若是以后還用得著我的寶血,我定不吝嗇。”
藺之儒望了一眼她的氣色,似是聞到了什么東西,又看向她腰間的藥囊,緊緊的盯著。
解憂也被看得莫名其妙,沙苑又道,“公主,可否讓少爺瞧瞧藥囊裝的藥末?”
她點頭,便取下藥囊,遞到他眼前。
藺之儒打開藥囊,自然而然看到里頭的紙條,不過他并不在意紙上寫了什么,從中倒出一點藥末,閉眼細細的聞了聞,一大串的藥名從他腦子里閃過,似乎并沒什么不妥。
可卻又覺得這香味隱隱有些不對勁。
此時,沙苑又問道,“最近這段時間,公主可有用過其他的香?”
解憂搖頭,越來越奇怪,“藺哥哥,有何問題?”
“少爺說,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藺之儒略微動唇,沙苑的眉頭越皺越緊,生生擰成了一個川字。
解憂看著兩人的臉色,掃來掃去,越發不明白,“怎么了?”
“少爺說……在公主體內的奪魂香毒,本已完全清除,可此時,卻又再度復發,且這次這毒來勢洶洶,比之前強了百倍?!?
“復發?”她皺眉。
毒解了之后還可以復發么?
“按理說,這不可能,一月前在皇宮時少爺便已將余毒清理干凈,不可能還會留有隱患,可這毒清除之后,竟又在短短一個月內迅速猛增?!?
“少爺覺得有些蹊蹺,‘奪魂香’雖是慢性毒藥,但若有一味名為‘引魂’的藥引子加以控制,雖然看似解了毒,可實則還有留有難以發覺的隱患,若是隱患不除,毒發速度便會比以前強增,而中毒之人亦不會有任何發覺,前兩日公主舍血,少爺替公主切脈時,發現公主脈象有些異常,所以才問公主,是否有用過香,因為‘引魂’這味藥引子最難以掩蓋自己本身的香味,所以還請公主對任何有關于香味的細節都不要放過。”
聽沙苑說完,她已是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該說什么?又被人算計了?
如若是藺哥哥沒有發覺,她是不是得無聲無息死翹翹?
皇甫劦,無論她離宮與否,果然還是不想讓她活著!
可是……香味?
她自從離宮以來,一直都沒有用過香,身上哪來的‘引魂’香?
除了這個藥囊,她也想不起,自己還接觸過什么香,何況這藥囊是幾天前才到她身上,顯然不太可能,既然能留有隱患,那必然是在她解毒過程中能接觸到的香。
可她記得,長樂宮并未有什么異味的香。
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她只得搖首,皺眉道,“藺哥哥,那這毒,還能解么?”
“只能盡力而為?!闭f道這,沙苑的川字擰得不能再擰了。
得到盡力而為這四個字,也已是她最大的期待,至少不是敷衍,如若這次真逃不過一死,她似也是認命了。
藺之儒幫了她太多,而她從未報答。
解憂道了聲,“藺哥哥,謝謝你。”
“若是公主想起來用過什么香,那香以后可不能再用,公主這段時間還是莫要再用香之類的東西?!鄙吃沸⌒膰诟赖馈?
解憂點點頭,對藺哥哥的話說一不做二。
藺之儒神情沒有放松,再次從藥囊里倒出一點粉末,打算再好好仔細研究,便將藥囊封好還給她,她知道他也是擔心這藥囊的香味有什么問題,可……這是衍兒給她的東西。
“公主,這藥囊,以后還是莫隨身佩戴?!?
明白他眼中的顧慮,解憂輕輕點頭。
回到楚宅,她便將藥囊存放在了盒子里,封鎖住,她雖知道這是他的心意,可眼下,她不能掉以輕心。
摸了摸盒子,便要放到小柜子里頭,猛然又想起什么,從小柜子最里頭摸索出一個盒子。
打開,一陣濃香撲鼻,令她有些昏沉。
里頭,三塊母指頭大小又輕薄的皮料。
她猛然驚醒,是這個!她衣服里的東西!
才放了多少天,三塊皮料鎖在盒子里竟已撒發出如此濃郁的香,若這東西一直長久的存放在她衣服里,那衣衫定然也會沾染香味,自然而然她也會聞到。
簡直天衣無縫。
這招,真狠!
她想起來都覺得有點后怕,這些衣衫自然不能再穿,解憂干凈利落的扔掉,那三塊皮料托人送往冬草堂,讓藺之儒檢驗。
隔日傳過來的消息顯然已經在她意料之內。
“明姑娘,您這把衣衫都扔了,天氣冷,您以后打算穿什么呀?”小簾皺眉道。
顯然整個衣柜子空空如也,她想全部翻新一遍,但似乎想漏了一點,她確實沒衣服穿了……
可手頭,也沒錢啊。
包袱里那點錢,差不多都給打發了幾個家仆,誰讓那其中一個賭術厲害,她不信,便把所有貴重銀子給賠出去了,總不能再去找那家仆要回來吧?
好苦惱。
解憂嘆了嘆氣,心下一計較,要不,找楚離墨借些錢急用?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么窮了,下次見到衍兒,得狠狠敲詐他一筆才好。
想著,她坐下來鋪好紙張,飛快的寫好一張借據,然后又飛快的跑到楚離墨書房,磨磨蹭蹭的進去。不敲門似乎已經成為她的習慣,楚離墨放縱,她也任性,一張一合的,她隨意了,楚離墨習慣了。
“我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雖然對你來說便是小事一樁,可對我來說是大事。”解憂很真誠的眨著眼睛。
楚離墨溫爾一笑,“這倒有趣,說來聽聽,是什么大事?”
“是這樣的?!苯鈶n將借據攤開,提起筆沾了點墨水,很直接道,“我最近缺錢花,所以,我想讓楚大哥在這上面簽個字?!?
說著將筆給恭敬的遞了過去。
楚離墨卻一掃拿起借據仔細閱讀,讀到最后眉頭皺的很緊,“借五十兩?”
“楚大哥是不是嫌我借的多,那我再改改,四十兩如何?”解憂改了稱呼,開始很小心翼翼的討價,生怕把這位財主爺給惹了。
她之前給過他不少難堪,她承認自己有罪,不過他都不計較,她也只當那是過往云煙。
他眉色不改。
解憂又降了價,“三十五兩?”
他眉頭皺的越緊。
解憂咬牙,“三十兩?”
他沒有說話。
解憂氣焉了,“最后底價,二十兩,楚大哥若是不借,我去找藺哥哥?!?
半響,他還是沒動靜,解憂抽走了他手中的紙,垂頭喪氣,準備踏出書房。
“等等,冥姑娘可以先告訴我用錢做什么嗎?”楚離墨突然開口。
她瞬間又有了希望,回頭道,“買衣裳!”
“只是這個?”
“嗯!”用力的點頭,表示很乖。
楚離墨顯然有一臉的黑線,“如若是買衣裳,那就抱歉,這個錢,我借不了?!?
燃起來的希望,又焉了下去。
“不過,”楚離墨停頓,看著她又突然亮起來的眼瞳,笑了笑,“帝都內有一家墨衣閣,是楚家家業之一,明日我帶冥姑娘去逛逛,冥姑娘隨便挑,錢我出。”
一驚一乍的,又有點天掉餡餅的感覺。
解憂睜大了眼珠,試探問道,“真的?”
“當然?!背x墨肯定,“冥姑娘的事自然重要,再過幾日便是除夕新年,是該換幾件好看的衣裳。”
解憂重重的拍了怕他的肩膀,“就知道楚大哥仗義,如此說定了,明天見!”
說完,便卷走了借據,人也風一樣的走了。
楚離墨嘴角抽了抽,這小女子第一眼看溫柔嫻淑,第二眼性格直率坦誠算看的過,第三眼有點小聰明卻又不聰明。
想他楚家家業這么大,竟然被人只借五十兩,史無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