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夜盡無明·七十·墻角難撬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374字
- 2025-06-13 16:05:28
開府之事,沸沸揚揚了數(shù)日,塵埃落定,昭平公主漲了食俸,從一千升遷至三千,千戶是普通親王的待遇,如今開府,食俸堪比受封親王的幾倍,有臣頗有怨言,認為昭平不過一介長公主,大肆封賞過于嬌奢,皇帝聞之不理。
昭平公主杖勢顯赫,不待旨意下來,便已迫不及待大肆選置屬官,府前門庭若市,自薦者若干。
不止昭平公主,皇后所出的小公主也一并受封開府,食俸一千五,皇帝極為寵愛這個小女兒,選了嘉寧二字做封號,又命禮部隆重籌備冊封禮,冊封待遇比小太子還略高一級,皇帝還準備讓工部規(guī)劃建造府邸,小公主的外祖父高良姜出言阻止,冊封開府,已是莫大榮耀,小公主才三四歲,還需皇后照顧同住,督造府邸,也無暇居住,何況,小公主未對國做何貢獻,勞民傷財,只怕惹民積怨,皇帝聽此,造府之事作罷。
徐賢貴妃聽及,一口氣堵著咽不下,在太后宮中抱怨:“一個小丫頭片子,憑什么比太子還搶風(fēng)頭。”
徐太后說:“都說是丫頭了,又不指望她榮登大位,給點好處又如何,待將來嫁人,還不是任人擺布,你還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自打小太子出生,皇帝正眼瞧過你沒有?”
徐賢貴妃皺了眉:“皇上不來,我能有何辦法,上次還是趁皇上酩酊大醉,我才有機會,這兩年,沅妃獨得盛寵,連皇后也獨守空房,如今,那位又回來了,皇上更是不把我們放眼里,可惜,她若是能進宮,定讓她吃點苦頭,可皇上硬是不給她名分,姑母,我倒真是瞧不懂了?!?
徐太后冷冷笑了一聲,說:“她聰明了,宮中的女人,只有哀家與皇后才是真正的主子,坐此位的能有幾人,你也別以為有小太子,可保以后榮華富貴,當(dāng)今皇帝的生母,下場如何,不必哀家多說,只要皇后還在,你見了便得行禮,日后太子繼位,朝拜的也是皇后?!?
徐賢貴妃輕咬著唇,便是她想斗皇后,人家聰明著,她處處碰壁,根本斗不過,只能找沅妃的茬,可沅妃又有皇帝護著,兩個都不好對付,只得獨自生悶氣,怕悶出病來,便欺負位份低微的人,如此一來,其余妃嬪更覺皇后寬容大度,沅妃溫柔和藹,使她在宮中最不受待見。
徐太后又說:“聽說自春獵回來,沅妃病了,每日食欲不振,嘔吐不止,皇帝竟也不去看看,皇后這半月來忙著照顧小公主,理不及這許多,同為宮中姐妹,你當(dāng)該去關(guān)心關(guān)心沅妃?!?
徐賢貴妃說:“病了就病了,叫太醫(yī)瞧瞧,養(yǎng)幾天就好,我才不去?!?
徐太后撫著心,想想徐家這兩個女兒,真是一陣刺痛,蹦著臉說了幾句:“你不去,難道叫哀家去?”
徐賢貴妃愣?。骸肮媚?,我……”
徐太后怒說:“都是不成氣候的東西,你們姐妹若能承襲哀家一丁半點的志氣,哀家何愁日夜辛苦為你們做嫁衣,你們那父親,讀了什么糟心書,為人處世之道,一點不教,光顧著縱任你們姐妹,瞧瞧,養(yǎng)出了什么。”
徐太后只差同侄女明說,未出閣前,仗著徐二小姐的身份心高氣傲,入了宮,又一躍成了貴妃,沒吃過半點苦,處處瞧不起人,不知收斂,落個孤立無援。
見徐太后連自己親弟都罵,徐賢貴妃才慌著了,雖不知為何要去,急忙說:“您別生氣,我去,我去就是?!?
…………
而瑯琊府,食封二千戶,比昭平公主矮了那么一頭,且名聲不好,冷清得沒人光顧,府里還是那幾個人,尤其正主一夜未歸,衛(wèi)三急的上頭。
“公主不會又跑了?”
解憂一回來就聽見這句話。
瑯琊五衛(wèi),年齡最大的衛(wèi)大比她還小,稍微有點穩(wěn)重,其他都跟小孩子似的,清澈單純,想想別人家的護衛(wèi)威風(fēng)凜凜,穩(wěn)重威嚴,聞風(fēng)喪膽,一身殺氣,再看看自家的,一言難盡。
回府不到半刻,她被召去宮中,昨夜她帶男人去聽水榭,半路偶遇夏使嚴松,也一道拉去,聽聞嚴松生怕自己也被她看上,幾乎是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聽皇帝口中說出這些,解憂皺了眉,才一夜而已,謠言竟抽象到這種地步,說:“你信?”
皇甫衍說:“你是不是去了?”
她的確是去了。
而且還……
皇甫衍不依不饒的問她:“你一夜未歸,一直在聽水榭,和誰?”
她埋頭喝了口湯,從那位琴師房中出來時,應(yīng)當(dāng)無人看見。
以往她要圓謊,起碼會找個蹩腳的借口,現(xiàn)在沉默不說話,連理由都不愿意編了,皇甫衍說:“我處處為你平息,你卻在外面花天酒地,吃酒作樂,快活得很,這皇帝當(dāng)?shù)牟蝗缒銥t灑,真沒意思了?!?
話里行間十分陰陽怪氣。
這話不好接,怕回的大逆不道,可解憂實在管不住嘴,問他:“聽說,沅妃有孕了,是真的?”
她最近備受矚目,不缺消息,都不用費盡心思安插眼線,方一進宮,便有人語重心長同她說了此事,此事是真是假,解憂其實沒興趣知道,不過,有些人不敢明面得罪皇帝,但又想探探此事真?zhèn)危槑Э纯矗实坌募馊耸侨绾畏磻?yīng)。
皇甫衍則愣住,尋思他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不知她從哪兒聽來亂七八糟的事,他忽然忍不住說:“如若這是真的,你會如何?”
她說:“自然是恭喜了,皇帝多子多女,聽起來就是好事?!?
皇甫衍沉了片刻。
她半點沒鬧,仿若已經(jīng)自覺接受他妻妾兒女成群,在外當(dāng)他無名無分且又通情達理的情人。
說完,輪到了解憂反問他:“如若我真在聽水榭點了個小男倌,還寵幸了他一夜,你又會如何?”
皇甫衍更沉寂了。
明明分別前和好如初,一見面,又是劍拔弩張了,誰也不肯讓誰,他希望她進宮,不喜歡分別,他永遠不知道在分別的這段時光里,會生出多少事,不在他眼皮底下,他是真不放心。
瞧吧,她現(xiàn)在無拘無束,有種爛命一條佛擋殺佛的報復(fù)瘋感,她若是張狂起來,都快沒他什么份了。
沉思了片刻,他沒回答,說:“食祿賞賜已送去你府上,別到處蹭飯,把日子過差了,說我在外面養(yǎng)不起人……這些都是你最愛的,多吃些?!?
他把她的菜碟堆得滿滿。
解憂實在不知說什么,方一來就被訓(xùn)斥,她可不慣著,若只單純吵架,她絕對逞上風(fēng),最怕的,還是這種表面什么不說,心里指不定在陰暗尋思。
現(xiàn)在好了,還得要哄。
知他正在氣頭上,再去招惹,聽水榭大概率真要倒霉,直至過了會,她才說:“今日,你還有別的事嗎?”
皇甫衍以為她急著要走,看也不看她,唇邊冷撇,聲如寒窖:“沒了?!?
她說:“那我留下陪你?!?
從大中午待到黃昏,她留下來也沒閑著,磨墨遞茶這種瑣碎事,自然不用做,當(dāng)皇帝也很繁瑣的,大抵是東明帝自己過得太好,想讓之后的皇帝也跟著好好愛護百姓,便經(jīng)常手抄道文,以此為蒼生祈福,后來連祭文頌文等等之類,都要發(fā)起肺腑含淚親自寫兩篇。
文采么,呵,不好評說。
但他這個皇帝比較懶,不喜歡抄,之前知書達理文采斐然的沅以素私下自薦為他抄過,因為這個緣故,解憂把這費力討好的活搶了過來。
他嘴上說著沒別的事,卻有一堆要事處理,召見了不少人,起先,皇帝接見臣子時,她會去屏風(fēng)后避一避,又忽想,如此躲藏,不符合她作風(fēng),都說是妖女了,那她確實要有當(dāng)妖女的本事,便去到另一張小案上靜坐,且再不回避臣子,一面抄文,一面旁聽君臣議事。
此舉,皇帝是默許的。
有臣子一頓磕巴,話都不利索了,還有些干脆把要事一放,只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想著等明日再談。
也有些覺得她行事過于收斂了,只抄道文怎么行呢,她怎么不干脆直接坐皇帝腿上,拿折子邊看邊念,定會讓大臣們當(dāng)場氣絕,到時,她不論是想當(dāng)皇后還是想開府,都沒人攔了。
碧霄殿進進出出,出來的人愁眉苦臉,攔阻著下一個,以一傳百,不待近黃昏,來的人減少,似知她在,都不來了,皇帝落得清靜一段,便又看她。
她坐在小案旁,以往她那小案上的東西都是隨心亂放,且地上拋一堆廢紙,她喜歡一面轉(zhuǎn)筆,一面冥思苦想,蘸了墨后,她又要換一只轉(zhuǎn),字沒寫幾個,那一排筆都得個個粉刷一遍。
第一次見她規(guī)規(guī)矩矩寫字,案幾上物件干凈整潔,不用他收拾,忽覺無所事事,有點不適應(yīng)了。
瞧她久了,不自覺出神,他一直覺得,他死去的父皇并沒有那么愛母妃,一會兒冷落,一會兒盛寵,母妃常常失神,自我安慰說,那人是皇帝,不是她一人的丈夫,他自有苦衷,后宮前朝云詭波譎,不聞不問的冷落也是一種保護。
皇帝怎么會有苦衷呢。
只要皇帝想,沒有什么事做不到,一個什么都不愿做的皇帝,要么是窩囊,要么是更愛江山和死后聲名罷了。
當(dāng)他真坐在這個位子上,更認定母妃是錯的,冷落不是保護,那是生不如死的別離,是無可挽回的錯過,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卻又眼睜睜看著她被人逼迫欺辱,沒有還手之力,連自救都做不到。
經(jīng)歷這許多,他悟出了道理,真的愛一個人,會為她傾盡所有,要讓她高高在上,要讓別人臣服她,要讓她有足夠的自保能力,而權(quán)力,是基于一切的根本。
他不會成為皇甫劦。
她也不會是母妃。
就這樣看了許久,解憂捻了眉目,見外頭天色暗黑,覺得哄得差不多了,停筆看去,卻見他容目入神,不知多久,等她近了身,他才回過神:“要走了?”
不待她言說,他把手一拉,這會兒,她真跌在了他身上。
滿殿的宮人,不敢抬頭。
他側(cè)手拿出了一個錦盒,里面是貝殼做的風(fēng)鈴,一根根看不見的細弦垂下,仿若那些貝殼浮游在空中,直到全部拿起晃了晃,解憂腦子只剩一個念頭。
這玩意有多吵,吵死了。
細弦尾端全是銀葉子,銀葉碰撞起來響的稀里嘩啦,貝殼之間的觸碰更是吵得她頭疼,她后來掛在房檐角上,蘇子來府上見了,貝鈴里沒有一個鈴鐺,但聽得如此清脆的響,感嘆一句,說:“你們有錢人的銀鈴,原來真是銀做的啊。”
除此之外,皇帝還送了一樣。
昭平公主聽聞此事,不由顫抖:“你說的,可是真的?”
宮人伏身,肯定說:“奴聽得一清二楚,圣上確實是說,送瑯琊公主一座銅山礦,許其自行開采鑄幣?!?
昭平聽完,冷笑了聲,這是生怕她沒錢用,直接送一座銅山了,銅山與鑄幣,意味著源源不斷的錢可以進她口袋,有了錢,萬事暢通無阻。
不可否認,她有幾分嫉妒,那個女子啊,不需要做什么,就什么都能得到,同樣都是人,生來真是不公平!
…………
皇帝去了一趟未然宮,自打那位公主回來,這幾個月,他便從未留宿了,沅以素既訝異他的到來,更訝異他的疑惑,她囁嚅了聲:“我怎么可能……”
她近來確實茶飯不思,人也憔悴,蓮兒見皇帝關(guān)心問起,忍不住說:“都怪解憂公主,好端端地,送給娘娘一盅兔子湯,娘娘平時連螞蟻都舍不得踩,見了那湯,自然就惡心……”
誰承想,被人誤會。
“蓮兒口不擇言,無心之失,皇上莫要怪罪。”沅以素拖著病體,拉住了這個小婢女,又趕緊讓婢女退下,為這莫名其妙的事親自辟謠:“此事純?yōu)闊o稽之談,皇上實屬多心了,這件事,解憂她是不是誤會了?她若是不信你,我可以去解釋的,你和我,其實只是……”
皇甫衍說:“你知道嗎,她根本不在乎,她要是想知道,早就會問我,可她從始至終,都不問我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
瑯琊公主擁有銅山的消息散出,府前亦如菜市場,公主府又有錢又要選屬官,前途如何不敢說,但眼下,沒有人會跟官和錢過不去,衛(wèi)三幾人攔不住,公主府門檻都要破了,只得先關(guān)大門應(yīng)付。
如今開了府,往后行事會越來越復(fù)雜,皇甫衍不放心把她的性命安危交給瑯琊五衛(wèi)這群亂七八糟的人,又把慕晴弄了過來,皇帝的人,不好趕走,解憂便給五衛(wèi)放話:“誰能贏了這位慕姑娘,誰便可做瑯琊府親衛(wèi)典軍。”
這點話語權(quán)她還是有的。
怕幾人做事不積極,再畫一點誘餌:“親衛(wèi)典軍月銀二十,我個人再出五十,諸位好自掂量。”
聽到有銀子,衛(wèi)三兩眼放光,左右兩把鴛鴦鉤蠢蠢欲動,衛(wèi)二不甘示弱,亮出峨眉刺,衛(wèi)四是一根長棍,一截一截擰開,變成伸縮自如的九節(jié)棍鏈。
衛(wèi)五年紀小,覺得此時此刻正是捍衛(wèi)瑯琊五衛(wèi)榮耀之時,不能退縮輸氣勢,日月斧抗在肩上。
四人看向衛(wèi)大,衛(wèi)大抱著刀,其武器是刀中刀,又名子母刀,衛(wèi)大本不欲參與,可一想,這一職務(wù)真被別人拿去,顯得五衛(wèi)毫無本領(lǐng),便也站了出來。
等這堆人打完,解憂也寫完了幾串手冊,沒人幫襯,凡事還得自己來。
皇帝選中的佛柳衛(wèi),能力自然不差,瑯琊五衛(wèi)輪流戰(zhàn)慕晴,至最后,只有衛(wèi)大趁慕晴力竭,勉強平分秋色。
解憂把其中一手冊給慕晴,文書加印,任命其為守衛(wèi)典軍,讓慕晴負責(zé)招守衛(wèi)四百入府,冊中寫了各官職、人數(shù)及月俸,最后又說:“這差事十天內(nèi)若沒辦成,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慕晴領(lǐng)了冊子,站去一旁。
又給衛(wèi)大一冊,任命為親衛(wèi)典軍,負責(zé)招親衛(wèi)二百,說:“守衛(wèi)負責(zé)府內(nèi)巡視,親衛(wèi)便是護我的性命安危,這會兒,想要我死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排隊了,上回世子遇刺,府中損失慘重,此事,我不希望再發(fā)生第二次。”
衛(wèi)大接了冊子,抱拳回:“卑職必精心篩選良家人,護衛(wèi)公主安危。”
再給了謨安一冊,任家令兼掌庫,負責(zé)招攬府內(nèi)各項司事,比如雜役婢仆繡娘廚役灑掃醫(yī)藥歌伎采購等等,預(yù)招兩百來人,瑣碎事做起來最難,怕太折騰中年老人,蝶蘭其中輔助,待招到這冊子人,便會輕松很多。
解憂說:“謨叔,家令統(tǒng)管府中大小瑣碎事,協(xié)調(diào)各方,保證府內(nèi)莫生事端,掌庫則管府中財貨出入,相當(dāng)重要,我思來想去,這兩項重擔(dān),得您來扛?!?
謨安又是熱淚盈眶。
除了衛(wèi)大,其余四衛(wèi)眼巴巴看著。
公主手里已經(jīng)沒有冊子了。
解憂又吩咐衛(wèi)二,盡快設(shè)計服飾,給她過目,府中人一多,需要統(tǒng)一。
十三歲的衛(wèi)五,年齡太小了,都不敢放出府干活,秉著尊老愛幼的原則,就讓衛(wèi)五跟著謨安打打下手。
輪到了衛(wèi)三,解憂說:“你去幫我收集市面上的所有銅幣種類,無論用什么方法,給我打聽清楚……”
衛(wèi)三眨了眨眉,神游萬里,甚至沒有理解公主所言何意,懵懵懂懂的:“我要是打探不到呢?”
解憂:“那就別回來了?!?
衛(wèi)三:“……”
解憂最后囑咐:“各項財銀,從謨叔那里支取,小額數(shù)自由決定,數(shù)額過大再找我決策,明白了?”
眾人一致點頭。
衛(wèi)四左看右看:“……我呢?”
解憂想了蠻久,沒有別的要吩咐,其余官職,這些人更不懂,還得她親自盯,說:“有點餓了,你去做飯吧?!?
吩咐的時候,一個個應(yīng)的挺好,真實施起來了,個個都拿不定主意。
衛(wèi)二拿著圖紙,問她紅色好還是藍色好,衛(wèi)大問她對親衛(wèi)的高矮胖瘦有何要求,若有女子報名,是否允許招收,招收了之后,男女住處如何劃分,慕晴問她,府衛(wèi)需要點拳腳功夫,在何處劃一個訓(xùn)練場,謨安一聽到幾位要錢就頭疼,庫存真不多了,聽自家公主要擴建公主府,準備建個大水池,謨安都快不能呼吸了,衛(wèi)三在外兩天,至今沒回來過一次……
解憂腦子連軸轉(zhuǎn),頭快兩個大,一團糟,事多起來就要排個一二三四,她極其需要一個能幫她統(tǒng)籌全府的人,可如今的全府上下,謨安蝶蘭衛(wèi)大慕晴幾人,遇事搞不定,都等她下令。
解憂郁悶,非逼著她罵人:“一點小事都要我來定奪,要你們有何用!我讓你們給我出主意,列個上中下三策,不是讓我來給你們詳細安排,明白么?”
一群人瞬間鴉雀無聲。
只有衛(wèi)五年齡小膽子大,聽得糊糊涂涂:“不太明白……”
慕晴覺得公主有點強人所難了,這群人又不是謀士,包括慕晴自己在內(nèi),向來都是接受命令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從不敢以下犯上,這會兒突然要自個出主意,還真習(xí)慣不來。
解憂忽然想念沙苑,他一定能解決這么瑣碎事,這么好的全能型優(yōu)秀人才,為何就不能自覺在她手底下做事?
想到這,決定撬藺之儒墻角。
從瑯琊府后門偷偷出去,再正大光明去了冬草堂,在藥房里抓到正忙著的沙苑,閑聊了片刻家常,進入正題:“你跟了藺之儒,多少年了?”
“說來話長。”
“那便長話短說。”
“東明三十八年春,入藺府,與少爺相識,”沙苑回答完,自然就納悶了,奇怪問:“公主突然問這做什么?”
解憂仔細一算,東明三十八年,正是朝局更替的重要時期,那時連晉國都沒有,他倆便已密不可分了,解憂不氣壘,坦然又直接:“我想讓你背叛藺之儒,投我門下,高官俸祿,絕不虧待。”
沙苑:“…………”
解憂:“不愿意?或許高官俸祿打動不了你,你可以說說,想要什么?”
沙苑:“…………”
解憂:“?”
兩人相顧無言。
沙苑終于放下了手里事,認真想了想,眼前女子一直是他主子,但這位主子,并不知情,當(dāng)然,也無人知道,他早背叛了要復(fù)朝的信仰。
所以,現(xiàn)在的他,一面是梟鷹羽接觸藺之儒的眼線,另一面,也是藺之儒窺查梟鷹羽動向的幫手,倒是沒想,公主成長了,也對他青睞有加。
“蒙公主厚愛,慧眼識聰,”沙苑先肯定自己的才能,然后問幾個問題:“公主開府,是想做什么?為了錢權(quán)?那有了這二者,公主之后會繼續(xù)做什么?無論是什么,公主的規(guī)劃里,可有黎民百姓?俗話說,民心所向者,自有萬千賢士趨之若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解憂懂了,他與藺之儒大抵是有守護蒼生的共同信仰,如今難分難拆,除非他死,否則不會背棄他家那位少爺,顯然,她要做的,與他們背道而馳。
“這墻角,真特么難撬?!?
方說完回頭,就見藺之儒站那。
解憂:“……”
被當(dāng)場捉賊的次數(shù)一多,解憂理直氣壯:“我若真要走他,你可否放人?”
藺之儒似乎說了什么。
沙苑臉色變了變。
解憂不懂唇語,尋思了會兒,這倆不知偷偷摸摸談什么,沙苑隨后微微低頭,便轉(zhuǎn)身退了下去。
藺之儒頭一回親自帶她入臥房,之前蹭飯都是在前堂,立在門口時,解憂想起什么,不自覺停頓。
走在前面的藺之儒不見她跟隨,回頭看她,解憂說:“近些日,你可有聽到什么謠言蜚語?”
藺之儒微微想了下。
蓬萊觀的案子,皇帝特意壓下,關(guān)于他差點受辱之事,在金陵沒掀起什么浪花,除了幾個熟人,再不會有人知道,只不過,關(guān)于她的謠言挺多的,王遜之死,似乎更加印證她私下養(yǎng)了許多男寵,皇帝才會怒極砍人。
很不幸。
傳言的眾多男寵里,他是其一。
她不進來,是避嫌?或是怕他聽了謠言,對她責(zé)怪?
思及此,藺之儒搖了搖頭。
解憂一想也是,清風(fēng)明月的神醫(yī)怎么會去聽那種震撼全金陵的市井謠言,他在金陵聲名還可以,大部分人聽到此事,都會自動幫他洗清嫌疑,認為是她不知檢點,連神醫(yī)都敢去指摘,所以,此事對他毫無影響,但對她,不太友好了。
沒了顧慮,進了他臥房,藺之儒示意她坐,目光撇向她左手,她束衣緊身,袖口扎得緊,待他看了傷口,開始爬皮生痕了,只是長出來的疤慘不忍睹。
藺之儒取出半掌大的小盒,輕輕地放在了案桌上,解憂不知這是什么,看模樣,像是胭脂盒,但他不可能會送這種物件給她,懷著揣測之心打開之后,有香氣入鼻,里面是白白的一層凝膠。
他寫,‘蕓蔻膠,去痕’
蕓寇膠歷時兩三年研制而成,剛新鮮出爐,是新品種,雖不能百分百修復(fù),但至少能消去七八分,而他指的去痕,也不單單指臂上剜傷,還有她手腕上橫七豎八的痕跡,每一次把脈,他都會見到。
她把袖口弄好,精致如玉的胭脂盒放在手里把玩,忽問:“這么好的蕓寇膠,長寧郡主也有份嗎?”
藺之儒搖首。
“也是,郡主想要,自會來尋,不過,她氣場強大,自信如烈風(fēng),不需去痕掩蓋美丑。”解憂輕肆的聲音里,夾了兩抹清閑:“說起來,有點想她了,不知聽了我干的這些事,她會怎樣心情?!?
藺之儒皺了眉。
去了一趟龍海,她已經(jīng)知道梟鷹羽的存在,可那群人不會主動找她,如今公主府大肆招攬幕僚門生,把聲勢造的如此浩大,必會有人聞著味去。
難道,她在請君入甕?
他想的入神,等他稍抬眼簾,她聲音忽的冷寂了:“可你為何要單單送我呢,這傷痕,很丑么?”
藺之儒看著她,覺察她生氣了,卻不知她突然生氣的點在哪,他好心好意,她似乎并不領(lǐng)情。
頭還沒搖,她又開口說:“你果然知道了,你是不是以為,那個烙印,對我是屈辱,哪怕剜肉剔骨,也要把它弄掉,藺神醫(yī),你有一顆救世濟人的心,不忍心看我等凡人這么痛苦,所以決定大發(fā)善心,給我這個去痕膠么?”
藺之儒不明白。
難道,不是恥辱?
她不是想去掉嗎?
那樣的烙印……
“你現(xiàn)在看我的眼神,特別骯臟,”她臉色更沉了,仿若從他眼中瞧出了他心底所想,她冷聲說:“收起你位同神明的同情,你的憐憫,”她繼續(xù)冷冷盯著他:“我不想看到?!?
藺之儒怔怔看她,又不解了。
他覺得自己并無問題。
哪兒做錯了?
沙苑剛為兩人沏了壺?zé)岵?,在門口就被公主撞著,公主頭也不回的離去,他手穩(wěn)才沒讓開水撒出來,公主最近的脾氣,越是琢磨不透了。
進了屋子,那枚巧如玉的胭脂盒在案上孤零零滾動,似被剛隨意扔的。
藺之儒伸了手,胭脂盒緩緩?fù)W?,被他握在手中?
沙苑問:“這怎么了?”
有個聲音連聲嘆氣:“完了,你倆啊,都完了?!?
沙苑四處一望,蘇子把外面窗子打開半截,露了頭。
沙苑說:“什么完了?”
蘇子說:“你完了啊,她這個人只是看著善良,其實很小氣的,她情真意切給你官當(dāng),你偏拒絕了她,待哪一日有怨生恨,她非得整你不可。還有藺神醫(yī),我都說過,她這人嫉妒郡主,你……”
蘇子看到對面,啞了聲。
解憂正冷不丁折返回來,聞言,她那臉色陰惻惻的不定。
呵,這下更完了,三人都完了。
………………
昭平府早成體系井井有條,府中有各類幕僚,如今開府,相當(dāng)于給了那群人名分,不需再招募,而多出來的官職,還有人貼銀子想買。
聽聞瑯琊府已開始招人,昭平公主特意繞道過來瞧瞧,掀開簾子,只見瑯琊府門前那堆人形如雞飛狗跳,她瞬間兩眼一黑,說:“烏煙瘴氣。”
有個聲音說:“我瞧著也是?!?
昭平愣住,往旁一瞧,從冬草堂出來的解憂正貼在她車架旁,似比她還幸災(zāi)樂禍,昭平說:“你若缺人,我這倒有幾個不錯的,只是不知,你肯不肯要。”
“當(dāng)然要了?!苯鈶n說:“我這個人,雖然什么不會,但最喜歡策反細作,讓他們?yōu)槲屹u命。”
昭平冷冷一笑:“你想多了,我是怕你擁有富可敵國的銅山,卻不知怎么用,白白浪費好東西?!?
“這么說,你有經(jīng)驗?”
“自然,我還可以教你。”昭平說得肯定,這話相當(dāng)真誠,只待她點個頭。
解憂也理解,人嘛,都喜歡好為人師,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怎能不顯擺。
“可據(jù)我所知,你名下并無金銀銅三礦,不過,聽說楚離墨花巨資買了一座銅山,難道……”沒說下去,解憂環(huán)望車架:“你出來逛街,陳將軍怎不相陪?”
即便與陳牧成親,昭平卻仍是與楚離墨互相往來,雖然楚家已經(jīng)跌下了金陵富甲前三,但這么一個有錢的香餑餑,昭平公主是不會舍棄的,男寵么,解憂還沒有養(yǎng),昭平公主卻是暗著養(yǎng),關(guān)于這倆的過往,帝都沒有掀起什么謠言,敢說真話的人,大概都被捂了嘴。
“冥解憂,你還是這么令我討厭,可即便你品行如何不端,什么男寵眾多,什么逛青樓,我從未因此詆毀你半個字?!?
昭平冷了聲,想起上次詩宴,頂多是讓她不會作詩出個丑,誰知沒控制住玩得大了,那首艷詩,她明明壓住不讓傳,卻還是不知被誰流了出去。
昭平以為她玩火自損,現(xiàn)在看,她被人討厭是有原因的。
怪不得有人弄她。
解憂知道,昭平公主未覺得她找男人有何不對,別說幾個了,百來個都未必在意,昭平看她不順眼,一來,她糾纏的男人中有皇帝,二來,曾經(jīng)的六公主在宮中是個無人在意的小透明,如今一朝當(dāng)紅,心氣有點變化。
在這世上,昭平公主絕不希望有人比其更耀眼,更不喜歡被人踩著。
很不幸,她的存在,讓權(quán)勢當(dāng)紅的昭平公主黯然失色。
解憂說:“我明白,你對我的討厭,其實是特別嫉妒我。”
兩位公主當(dāng)街爭鋒相對,被一旁的燕流丹和嚴松瞧了個正著,見昭平甩簾離去,顯然是落了下乘。
燕流丹嘆氣:“小嚴大人,都說晉國女子溫婉似水,小王怎么瞧著,這二位公主一點也沒有?!?
“是啊,”嚴松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見證了這位解憂公主一無所有,然后開府,還有了銅山,府前這陣仗,更像是招兵買馬,他也嘆:“女子當(dāng)政,不知福禍?!?
高驪男尊女卑嫡庶有別,夏朝不容女子干政,唯有晉國,不愧是大國氣度,對萬物極為包容,徐太后似有若無插手朝政,昭平公主各處結(jié)黨,龍海藩王還有個掌權(quán)的長寧郡主,她們活躍于朝局之中,如今,又多了個解憂公主,這樣的場景,恐怕只在晉國才有。
盡管皇帝都快被女人包圍了,但皇帝也從容不迫,是個厲害角色,嚴松飽讀的史書里,只有東明帝在位時,對女子寬容,當(dāng)今皇帝頗有向東明帝看齊的意思?
對于這些,嚴松不作評價,心里卻隱隱擔(dān)憂另一件,他明日便要啟程回國,可那位公主似乎還沒有兌現(xiàn)說過的話,不是說,要給自家王上送禮?
……禮呢?
他以賀喜之名主動求見,公主卻忙著日夜不歸,毫無相見機會。
嚴松一度想。
解憂公主,她是不是忘了?
直至第二日啟程,離開金陵城門,嚴松特意在門口多度留半天,這個禮都還沒有來,嚴松是確信了,那位解憂公主忙著尋歡作樂,忙著選官鑄幣,怎還有閑心記得自己說過什么。
她不是忘了。
她一句隨口之言,只他當(dāng)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