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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夜盡無明·六十一·皇位你坐

解憂忘了是怎么睡著的,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昏沉感,吃力的爬起來,就看到眼前一片汪洋大海,露臺搭的太近,一漲早潮就快要淹全了。

旁邊沒人,只有一件他的衣服蓋她身上,她突然就不太痛快了,吃抹干凈翻臉不認甩袖走人,他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心里罵了他八百遍,算上他祖父和爹,掀開那衣服就丟進了海里。

“一大早,怎么就動怒。”

皇甫衍從燈籠后露了個腦袋,看她這幅氣急敗壞的樣子,解憂怔了下,轉頭去看后面,說了一連串:“你還在,以為你淹死了,在后面做什么?”

他指著海說:“漲了早潮,涌進來好多玩意,好奇就下來了,這些貝殼顏色好看,我再給你撿點。”

說完,一頭下了水,解憂看不到他人了,整片水里只有浪聲,她在露臺上觀望,時間過去很久,他還沒出來,她忽然感到一陣驚恐,想起來是不是做過類似的夢,那現在,是夢?還是現實?

她想喊人,卻可笑的不知道該喊誰的名字,連夢里都要這么糾結,她慢慢蹲下,想著閉眼平復心緒,又哄自己,過會兒就好了,過會兒就會醒了。

又是很久,她睜開眼睛,什么都沒變,把自己大腿掐得青紫也沒醒,心想,就這樣完了么,她又一個人困在可怕的夢里了,露臺后面的路被潮浪沖塌,她回不去,四面都是水,可她不會水。

連做個夢,都這么不踏實。

絕望無助時,皇甫衍從水里冒出頭,離她很遠,她沒看見,等他半身出水,迎著浪回來,她才后知后覺抬頭。

皇甫衍手上抓了一堆小貝殼,也沒瞧見她的異樣,回到露臺上,他沿著邊坐,把小貝殼分開擺放。

解憂又掐了大腿,確定不是夢之后,她有點暴怒,十分之想地要把他揪過來揍一頓出氣,一看他頭發濕濕臟臟,半身赤著,卷了一半的褲子跟泄洪一樣淌水,一時半會兒不好揪哪兒。

小貝殼們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精致極了,皇甫衍說:“回去我給你串個風鈴,放在屋檐下,好看。”

皇甫衍一邊洗去殼上污泥,一邊擺好,還認真數了數,夠不夠串,渾然不知,她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他肩上有齒印,不知多深,另一邊也有,解憂自己都忘了什么時候咬的,挺對稱。

解憂看著他,他二十了,一年又一年看著他長大,從小男孩到一個男人,小時候纏著她,離不開,現在成熟了,她走哪他跟哪,這會兒竟還跟小孩一樣數貝殼,幼稚的時候,是真幼稚。

可她竟也幼稚的想,停在這吧。

時間就停在這里吧。

他不是皇帝,她也不做前朝公主,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在海邊建一個小屋子,沒事的時候,看看日出日落,在灘涂里撿撿小玩意,屋子里再種點花花草草,外面再弄個菜園子,她種過菜,勉強也能種活吧,肯定餓不死的,她還會繡衣服,勉強也能穿,只要不見人就不丟人,就是廚房不太好弄,這活可以交給他,多夸夸他做飯有天賦,他就會給她端上飯菜了……

想到這,她有點餓。

皇甫衍半天不見她說話,抬頭去瞧,她眼中失焦,突然又精神,跟餓狼似的盯著他這盤菜,還咽口水,要撲過來一樣,他全身噌的發燙,就去捂她眼睛,說:“轉過去,別看。”

想起來要穿衣,可他那件衣早泡了海水,他又把手放下,轉身去岸邊。

勾弋一大早趕來,就看見主子赤著身子把他招呼過去,要他去找兩件像樣的衣服,勾弋應了應,看了眼露臺的紅顏禍水,心中萬分拒絕,便把這個艱苦的任務給了守了一夜的大將軍。

大將軍臉色很白,腳步噓噓浮浮,隨時就要倒下去一樣,這幾天,一連串的事情,他夜里沒怎么合過眼,等他找衣回來,勾弋不免有點同情,見他神色迷離,別是風吹日曬,發燒得了風寒,作為同僚,勾弋友好關切問候了兩句。

皇甫衍聽說他的大將軍神情疲憊,沒多想,讓其回去休息,拿著衣服回了露臺,解憂換完,皇甫衍也把貝殼擦干收入囊中,他身上就一條濕得貼身的褲子,把她帶回岸邊木臺,才更換濕衣。

更衣時,她眼神就沒斷過,皇甫衍覺得自己底子還行,但也經不住她直勾勾的看,背過了身。

解憂這才堪堪收回目光,很奇怪,藺之儒在她面前露半身,她只覺清冷禁欲,冥棧容么,她嫉妒,一個大男人還那么白,蘇子就不提了,不穿她都會自動給他糊一層衣,而眼前這人,讓她十分燥熱。

而后,她終于不得已承認,她就是花心好色而不自知。

于是暗暗定心——要戒色。

一想到她竟然想這種糟心事,又嘲諷起了自己,看待別人的感情,她恨不得過去指點一二,看得急死人,輪到自己,何嘗不是當局者迷。

解憂說:“為什么不能是荒島。”

皇甫衍說:“什么?”

他系緊了衣服,回過身來,隱約聽見什么荒島,沒聽清楚全部。

解憂說:“我先回去了。”

皇甫衍要和她一起回,不僅僅是回靜安園餞別,也是一起回金陵,回金陵倒沒什么,去靜安園有點麻煩,皇甫衍戴了面具,當個小廝跟在她身邊。

當然,他這么大個人跟著,沒人眼瞎,冥棧容一言難盡,只顧喝茶,徐銀楹沒近距離認識過大晉皇帝,只遠遠在宴上瞧過,沒認出來。

蘇子圍著皇甫衍轉圈,還拎他衣服揪了揪,要是沙苑在,一定拉他一把,讓他別這樣作死,可惜沙苑不在,蘇子盡情的跳脫,說:“兄弟,我怎么覺得,你有點眼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蘇子知道這是她那小情人,但面具下什么模樣,沒見過,就是覺得眼熟。

蘇子覺得解憂忒不地道,和世子婚約剛解,就帶小情人登堂入室,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小情人在世子面前,不僅鎮定自若挺胸直腰,還趾高氣揚,脖頸上還有紅印子,那印子明顯,就跟貼腦門上告訴大家‘我是她男人’一樣。

蘇子想,面具下,相當于帶了層厚臉皮,膽子就莫名翻倍,他很佩服,又看世子,話也不說,一個勁的喝茶,肚子都快漲了,蘇子越看越覺可憐得緊,忽來興致,要去摘其面具,皇甫衍自然而然躲去解憂身后,裝的比世子還可憐。

被解憂一瞪,蘇子很痛心,這小情人比他還會裝,說:“老大,你別告訴我,一夜功夫,你給我找了個小干爹。”

皇甫衍:“……”

雖不知這是什么輩分和關系,皇甫衍看蘇子不順的目光忽然就順暢了一點。

郡主找了一夜沒找到文從書在哪,心力交瘁,這會兒看著皇甫衍竟然登門,臉色不是很好,忽然就說要擺宴餞別,讓解憂留到下午再走。

解憂當即拒絕:“不必了。”

她怕郡主在宴席里下毒,當場毒死他,又或摔杯為信,埋伏了人。

郡主見她相護,心情沉重,只要她跟皇帝在一塊,就不可能勸得她反,梟鷹羽處心積慮也沒拆散,好不容易有點動搖,皇帝一來,全是白費功夫。

趁著人還在收拾東西,冥棧清約她去了書樓,皇甫衍跟到書樓外,不讓進。

冥棧清說:“帝相和,你讀懂了?”

解憂來龍海,最大的收獲是這座書樓,她讀了聞侯列傳,讀了帝相和,讀了林曉武,讀完了,她才知道,她娘為了這個夢,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林曉武,冰儛玥。

這個女子內心強大,堅強隱忍,又聰慧無雙,在亂世荊棘里為女子劈開了道路,她一句“以武奪天下,以法守天下”,讓東明帝給了她共治之權。

她是冰儛玥,她完善律法,東海大半律法和著名案子她都參與改善,她廢除所有阻礙女子正常生活的習俗,又規定女子不可買賣,不可典當,給無數女子創造自由的環境,不費余力地教導女子謀生手段,提出為女子分配財產,鼓勵天下父母為女子備豐厚嫁妝,鼓勵女子認字習書從政,提倡女子自由婚配,不可強嫁強娶。她也知人善任,在她的共治之下,女子從政為官著數百。

她是林曉武,她寫過很多被人傳頌的書,帝相和,春錄上下,千秋錄……是東明帝御用的神秘謀師。

她也是小五,是軍營里后勤處燒柴煮飯的伙夫,也是大將軍手下的御用參謀,她訓練精兵,打造精銳,教習戰術,她也結交眾多好友,有顆強大的腦洞,讓人造出弩箭弩車袖箭,她還用火藥放出了第一支五顏六色的煙花,綻放的剎那,就像她絢爛的人生。

可惜的是,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女子,世人對她最大的遺憾,竟是她在生命的最后那年沒有生出兒子。

若是兒子,就能延續東海的命。

若是兒子,東明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不會為他人做嫁衣。

若是兒子……

可解憂不是兒子。

那一聲呱呱墜地,聽說是個女娃娃,很多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猛虎似的三叔甚至提議過,要不要把知情人全殺了,把那小女嬰偽裝成兒子養,他就不信了,這么多能人輔佐,還養不成女娃為帝。

《帝相和》剛出時,非常轟動,文人爭相搶著,漸漸地,不同的解說越來越多,尤其在東明帝垂垂老矣,卻只有一個女兒時,有人發現了書中端倪,林曉武用詭異的手法,模糊了書中人的性別。

帝相和,是一本女帝傳。

武帝,是女子。

萬相,也是女子。

這個說法迅速的流傳,當時就有熱議傳言說,東明帝要讓自己的女兒坐那皇位,但這傳言在皇甫家掌權后,不消而散,不了了之,皇甫劦不喜歡這種說法,忽就厭惡這本書,大范圍的燒毀,列為烏流惑眾的禁書。

一直以來,解憂以為三叔對皇位有執著,一個差點就和皇位觸手可及的前朝諸侯王,還能活到現在,怎么可能慈祥養老,冥棧容也一直這么認為,娶了她就能名正言順繼承皇位,然后做個傀儡皇帝,可她弄錯了,那養老的三叔,從沒想過要冥棧容做皇帝,他心中的人選,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梟鷹羽想做什么,解憂不知道,可三叔想做什么,是那么顯然易見,他伙同梟鷹羽弄死了皇甫劦,以為是結束,卻不想才是開始,她的三叔沒法操控全部,也會失控,那小皇帝成了她的變故,她成年了,也終于從奴桑回來了。

他茍延殘喘到現在,就好像暮年無力的明皇,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也這樣遺憾么,遺憾你為什么不是男子?”冥棧清說:“既然都到了這兒,為什么不再往前走一步。”

解憂說:“走不了。”

冥棧清說:“不試試,又怎知。”

解憂說:“東海已亡。”

冥棧清冷笑了下,說:“東海是亡了,可你還活著,我以為,你懂我。”

解憂說:“我懂。”

冥棧清是儛后教的,儛后生于亂世,知道男子苦,女子更苦,冥棧清也受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做過公主,受過萬人敬仰,她也做過郡主,拘在后宅四方之地,可她更喜歡當將軍,她喝過酒,騎過馬,摔過跤,也殺過人,當利刃握在手里,她才覺得自己是天和地。

皇甫劦不喜儛后參政,也怕小公主真的成皇帝,那女帝的傳言會變成真的,他清退了女官,出了好幾本女德女訓的書,又在各種書抹去女子的痕跡,他一點都不想讓小公主接觸那些書籍,怕小公主知道的太多,懂的太多,他總是莫名的害怕,害怕這江山又回到姓冥的手中,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個笑話。

聽聞小公主養的很廢時,冥棧清可笑的想,哪有什么自古以來,明明才過去這么些年,女子便被處處限制。

冥棧清廢娼妓,建望娥樓,訓女兵,她的所求也很簡單,她要成千上萬的女子,都可以看見高山流水,明月長峽,不必居于四方之地。

她要的不是復朝,而是建立一個新的朝代,不同于以往的朝代。封侯拜相,列土封疆,流芳百世,在此之中,她冥棧清也要蕩氣回腸占一席之地。

同為女子,解憂怎會不懂,說:“即便沒有我,你也可以去做。”

“看來,你還是不懂,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冥棧清說:“如果是因為皇甫衍,因為這個男人,讓你放棄本該是你的東西,我真想殺了他。”

解憂回頭看了眼書樓外,猜測著郡主是否真要不顧一切動手。

冥棧清說:“你這么在乎?”

解憂說:“他不能死在龍海。”

冥棧清說:“你想他怎么死?”

解憂不說話。

冥棧清看得出來:“你舍不得。”

解憂說:“別忘了,金陵還有個小太子,還有一幫文臣武將,殺了一個皇帝,也只是換了另一個,你們已經試過一次了,何必再來第二次。”

冥棧清說:“你留下來,金陵的皇帝是誰就不重要了。”

冥棧清忽然單膝跪下,她手上遞出一把劍:“這把刀劍,是儛后曾送與我的生辰禮,她教我,想做什么那便去做,利刃在手,沒什么不可以,公主,”冥棧清抬起頭,忠誠表態說:“皇位,你坐,我便為你驅策,做你手底下,最鋒利的刀!”

解憂摸著那把劍,試圖感受她娘摸過的溫度,可是太久了,冷冰冰的。解憂說:“抱歉,皇位,我沒興趣,抱歉,也沒興趣陪你們玩。”

冥棧清說:“公主!”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解憂說:“你有一個好祖父,他讓人教你武功,教你從政,他什么都給,也什么都為你算好了,可我什么都沒有,從來都是一個人,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就把我拉出來,不需要我,就從來不管我死活,好事不分我一點,上趕著送命的事就要我做,這么多年,沒有人教過我大道理,我做什么都是半吊子,不知道為什么,你們好像覺得,我就應該按照你們的想法去做,覺得我天生就該懂那些道理,覺得我一定跟父皇母后那樣聰明絕頂,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普普通通的人,會疼會哭,不是你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傀儡。”

解憂說:“郡主,你又懂我嗎?”

解憂知道,冥棧清帶她去臨海別院,又巡視海師,還借出海鷹號給她過生辰,是在告訴她,龍海有實力未必會輸,等穩住腳跟,再殺上金陵也不是不能。

她的三叔也是這意思,他本就是靠造反起的家,從漁村小伙一路干到諸侯王,如今幾十歲人,臨了了,再造一次又如何,有頭有尾的,才叫圓滿。

可是,這是她的三叔一廂情愿,她的三叔不甘心,她老爹明明只讓他回龍海,平安養老,若可以,就讓她也去龍海,跟著小世子有個去處,而不是讓他干這樣危險致命的事,她老爹囑咐了很多,可將來的事,死人沒法件件都算到。

從書樓出來,解憂深深地吸了口氣,龍海的天特別藍,空氣也好聞,可是她沒法待在這里,她正要拉著皇甫衍離開,卻沒拉動,順著他的目光,解憂看到了不遠處廊下的三叔。

解憂心一沉,他們已經弄死他爹了,得了個因病早逝,又逼得他娘自縊求全,現在輪到了兒子,三叔活的久,對他來說,見過的君王多了去,死一個皇帝也如家常便飯,何況,這小皇帝還是小廝模樣,純純送上門來。

皇甫衍顯然沒意識到自己有危險,他不相信龍海王會這么直接布下羅網取他性命,這決定一點不英明,畢竟,死一個皇帝,還會再有,皇甫家有子嗣,人還沒死絕,龍海若是在這個時候造反,撈不到絲毫好處,反而冠上逆賊之名,天下各處兵馬就會先拿龍海開刀,鎮壓完逆賊,各路兵馬才有那么點機會向金陵發難。

到時,才叫天下大亂。

皇帝很重要,但皇帝沒了,不代表晉國就沒了,皇甫衍自己也經歷過,非常清楚造反流程,不是靠殺皇帝就行,龍海王沒昏了頭,就不會干這事,除非,他想魚死網破。

解憂見他神情自若,也不知他哪兒的自信,拉了兩次才動,郡主也出來了,解憂正想著怎么出去,卻看到前頭的王妃被侍女扶著,強撐住站在那。

三叔見到妻子居然來了,神色很快就變,忽既變得和藹可親,過去扶住王妃,說:“公主要走了,怎么也不道個別,還得我們老夫老妻親自來。”

解憂說:“這一別,也許難再見了。三叔,您保重。”

龍海王有些許的失望,再看著她時,仿若在看她的父皇,他們的兄弟之情,很深很深。大哥讓他回龍海前,也是這么說的,他說:“老三,這一別,就是永別了,別掛念老子,你還有一雙孫兒,給老子活的硬朗一點。”

從靜安園出來,解憂仿若歷經千辛萬苦,嚇了一身冷汗,皇甫衍卻不覺有什么,只是第一次見傳聞中的龍海王,看久了一點,果有久征沙場的威嚴和殺氣,不怪能帶出桀驁不馴的孫女,就是那孫子慫得不太行,見他都是秒跪。

牽著她的手,摸到一手的汗,皇甫衍說:“你怎么了?”

解憂心說,還能怎么了,當然是怕人籌謀著把你殺了,好讓我上位,不讓來,還非跟來。要不是王妃出現,那周圍藏著的弓箭手估計都要現身。

秒跪的孫子不知家里人膽子大到敢殺皇帝,在府門前替她打點了不少行李,冥棧容出手闊綽,送了她幾套價值不菲的玉瓷,怎么著也能換點錢,他說的那一百萬,可不是明晃晃的銀子,也不是一次性給,他算過了,每個月送她一套玉件,差不多等她長命百歲,應該也就夠一百萬了,保證不會讓她餓死。

這邊收拾好了,大將軍卻病了,剛回驛站就倒了下去,迷迷糊糊醒了,便叫侍衛去靜安園門口等接,他自己去醫堂要了一劑猛藥,藺之儒讓他發一身汗,又強調讓他注意休息,不要太勞累。

藥劑確實很猛,他手腳發軟,吐得半天沒起來床,沙苑只好叫人去靜安園傳個話,大將軍病了,一時半會過不去。

蘇子嘮叨:“怎么就病了呢?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這時候。”

徐大小姐瞪了他一眼,好似人家裝病似的,便拽馬去了醫堂。

解憂不太敢待靜安園,便讓隊伍去城門口候著,等大將軍休息片刻鐘,估計就能啟程了,蘇子看著眼前二位,不敢插足,自覺跟上前面隊伍去了。

皇甫衍摘了面具,在城中逛了逛,不記得上一次和她這樣自由自在游街是何時了,他總是忙,不是在追她的路上,就是在宮里和人斗,不像她閑得很。

解憂說:“你的大將軍病了,也不去看兩眼,一點關懷都沒有。”

皇甫衍說:“是你把他累病的。”

解憂說:“睜眼說瞎話。”

準確來說,是被兩人玩的,一個連續兩夜逼人家審案,一個逼人家連夜糊燈籠,又讓人守夜,不累死才怪。

路過賣桃子的攤販,解憂駐足,她也怕把人家逼死,買點水果慰問下吧,皇甫衍以為她想吃桃子,就去撈了幾個,要付賬,他的錢都是大塊銀子,攤主正猶豫怎么找,他說:“不用找了。”

攤主連忙說:“大善人。”

還特意給他多塞幾個,塞完就收攤回家,惹得旁邊數位攤販羨慕,紛紛纏上大善人,大善人被一堆人擠著,解憂默默去了一邊,想裝不認識他,但他偏不,就要拉著她一起,有人眼尖,說:“這個水果好吃,給夫人買點吧。”

“吃我這個,我這個好。”

“別聽他們的,我的最好!”

“我的果子好!”

“我的……”

“……”

前面擠來擠去。

勾弋在后面,差點就想喊救駕。

皇甫衍被吵的煩,又對夫人二字很受用,吼了一句:“排隊。”

攤販果然安安靜靜排好,他一個個過去買果子,怕他不容易,太多不好拿,一攤販直接把推車也賣他了,還好這街不長,沒傳播出去,最后,他得到了三車果子,說:“想吃哪個?”

解憂說:“錢多,燒得慌。”

皇甫衍剝了個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還行不酸,便遞給她,解憂接過來但沒吃,這時,上次賣包子的大娘也來買水果,整條街都沒了,就她面前有三車,大娘轉了轉,認出了她:“姑娘,這個好,比上次那個闊綽,還俊。”

解憂:“……”

皇甫衍說:“上次,誰?”

大娘喋喋不休,把那兩銅子都要計較的小白臉貶得一無是處,又把當下的皇甫衍夸得天花亂墜,皇甫衍送了大娘一兜果子,大娘笑臉盈盈的走了。

大娘說了半天,皇甫衍其實也不知小白臉是誰,說:“她說的誰?”

解憂說:“你的大將軍。”

皇甫衍深深思考了一下,說:“大將軍的俸祿挺多的,沒必要這么摳搜,等他娶了徐家女,再給他兼職個官,給他漲漲,有了家室就不一樣了,大將軍這么節省,皇帝也很沒面子的。”

三車果子太多,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勾弋叫了三人去推。

兩人三車太顯眼,陸陸續續又有人認出了解憂,她和蘇子閆可帆都逛過街,思遷巷榜二榜三挺有名的,這會兒,她身邊又換了個美少男,姑娘們簡直要瘋狂尖叫,倒不是被這少男美的,姑娘們是羨慕她,一天換一個簡直不重樣。

等到人一多,終于有人認出她真實身份,解憂頭一回招搖過市,就是名聲不太好聽,說什么三男寵,現在又得新人。

皇甫衍加快腳步,想早點穿過人群,忽然,前面蹦出一個人擋路,解憂以為是什么刺客,但看去,卻只是一個頭發斑白衣衫襤褸的老者。

老者看的是解憂,皇甫衍在她跟前,老者有點怕他,又很局促不安。

解憂說:“老人家,你要買果子?”

老者說:“不……不是……”

解憂拿了兩個果子給他。

老者說:“……謝謝。”

解憂說:“不客氣。”

“不……不是果子……”老人家說話很難,似乎久不說話了:“公……公主,……謝謝。”老人家怕她沒聽到,又重復說:“……謝謝。”

老人家說完了,又步履蹣跚慢慢離去,奇怪得很,皇甫衍說:“你認識?”

解憂說:“沒見過。”

這時,旁邊有人說,王吉犯過幾樁案子,那老者是其中一人的父親,他鬧蓬萊觀,關進牢里數月,昨日才放出來。

老人家不知這位公主的謠言蜚語,只知她大鬧監軍府,讓案子重見天日,也讓他兒子昭雪沉冤,聽說她今天要離開,老人家一直坐在城門路等著。

解釋得太詳細,解憂多看了眼這位路人,被盯得發麻,路人拔腿就跑。

解憂扔了橘子就追,皇甫衍也沒拽住,直到無人小巷子才停下。

解憂說:“上次,是你吧。”

路人說:“公主,我沒犯事。”

解憂說:“沒做虧心事,干什么躲躲藏藏,這么怕我,你心虛什么,不自己出來,卻讓個小孩子傳話。”

皇甫衍在前面,路人無處可逃。

路人說:“我……真沒犯事。”

解憂說:“你是不是在等我?”

路人看了眼挺有錢的皇甫衍,猶豫怎么說,解憂讓他但說無妨,路人把身上的包裹拿下,解憂接過一看,里面有王遜搞錢的各種門路,但一條條的線又沒法當直接證據,還得派人查才能落實。

解憂鬧了監軍府,路人告訴了她其中一個藏尸地點,是在探探她能做到什么樣的程度,等大將軍監斬王吉,路人才知找她找對了,想把這些東西交她,但她太忙不露面,聽說她要離開回金陵,路人更怕沒機會了,只能在城門路口堵。

路人是守蓬萊觀的府衛之一,王吉在道觀里做什么,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也只能當不知道,每次有人來觀里鬧事,這些府衛就得善后,方才那父親就遭過府衛的毒打,路人心里愧疚。

解憂說:“這么說,你也是為虎作倀的幫兇,你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管。”

路人說:“天下有太多不公之事,若是每一件都插手,管得過來么。公主是王公貴族,無論做了什么,拍拍手可以一走了之,背后也有人為公主撐腰,不是每個人都像公主一樣,我們這些小人活著,已經不易了,超出了小人力所能及的事,小人就是做不到,也不敢做,小人不是幫兇,也不是為虎作倀,如果公主真的喜歡多管閑事,那就請公主保持這份心。”

從小巷出來,解憂順手就把包裹遞去皇帝,說:“也算有點用,你去查查。”

皇甫衍遲疑看她:“?”

解憂這才反應過來旁邊不是大將軍,那幾天查得習慣了,皇帝是個甩手掌柜,哪可能親自查,他只會聽最后的結果和上報,中間過程,他如何會管。

解憂忽然就氣:“你什么表情。”

皇甫衍不好說:“你把我當誰了?”

解憂說:“離了龍海,閆可帆就不是監察使,他管不了這么遠,我不給你,難道要我往天上撒?”

有點道理,皇甫衍接過來,沒要那包裹,把里面十多張信紙看了遍,收好,然后說:“這些路子很隱蔽,只親近人才知曉,一個小小府衛,知道太多了。”

解憂也知道,說:“人家不想露面,何必為難。”

“人家就挺聰明,”皇甫衍慢慢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和王遜,是一伙的。”

解憂不是沒想過,龍海的監軍使本就是皇帝親自任命,又和高家有點沾親帶故,監軍使的兒子殺了人償了命,皇帝聽聽結果不會多管,但要是敢動監軍使本人,就要過皇帝這一關了。

在皇帝眼中,監軍使只是酌情包庇了下兒子,順帶私下斂財,沒犯什么天大的錯,當官的誰不斂財,皇甫衍反正沒見過胸有大志清貧如洗的高官,他也只需要能為他用的官。

解憂說:“皇帝手底下都是這種人,難怪千瘡百孔,別說是我惑主,鍋沉。”

到了城門口,皇甫衍又戴面具,那三車果子也到了,給侍衛分了點,還是分不完,又不能帶上路,愁得很。

蘇子吃著鮮果說:“有錢啊,老大。”

解憂說:“他請的。”

蘇子瞧著皇甫衍,心說,有錢啊,兄弟,他不想努力了,想吃軟飯的心往上一蹦,面上說:“小干爹,我們這一大家子以后就靠你養了。”

皇甫衍說:“干爹就干爹,你為什么還要加個小字?”

蘇子不好明說,在溫泉池子里,已經認過世子當干爹,再來一個的話,只能委屈當小了。

皇甫衍說:“你為什么叫她干娘?”

蘇子說:“她天煞孤星,生克六親,我當她干兒子,破一破命。”

蘇子沒覺叫娘有何委屈,準確按輩分來說,叫小姨娘和干娘,都是一樣的。

片刻后,大將軍和徐大小姐趕了過來,大將軍見了禮,解憂瞧他臉白唇白,還是虛得很,隊伍里只一輛馬車,她叫十一再去給大將軍備一輛。

閆可帆說:“公主有心,不用。”

解憂說:“我不是給你備的,你這樣子,銀楹肯定不忍心,要照顧你,騎著馬風吹日曬,對她皮膚不好。”

徐大小姐:“……”

閆可帆噎住說:“只怕差費不夠。”

來的時候,說少了差費她補,也沒補,閆可帆自己貼的錢。

解憂說:“他有錢,找他要。”

閆可帆咳嗽:“……”

看向她指著的皇甫衍,閆可帆咳嗽又加重十分,幾欲咳血,皇甫衍看大將軍病這么重,生出點不忍心,把錢袋扔給十一,后者就去備車輛了。

閆可帆說:“多謝……這位公子。”

三車果子實在不好跟著走,解憂挑了兩個大的給閆可帆,其他的給了城門守衛,讓他們自己分下去,天熱了解解渴,守衛首領也知眼前的是大將軍和公主,讓手底下人連連道謝。

分完果子回來,皇甫衍看著閆可帆手里那兩大的,等解憂一靠近,他就說:“看不出來,你挺關心我的大將軍。”

解憂說:“他病了,得補一補。”

皇甫衍說:“我也想病。”

解憂心說,你是真有病。

隊伍里有了兩輛車,大將軍大小姐占了后頭那輛,解憂獨占一輛,把皇甫衍擋在外面,說:“我要睡覺,你去騎馬。”

蘇子說:“我呢?”

解憂說:“哪涼快哪待著。”

皇甫衍不想騎馬,也怕打擾她休息,讓十一再去備一輛,十一深深吸氣,還是去照做了。

蘇子說:“這小孩真聽你話,有錢好使。”等車來了,蘇子厚著臉皮:“……兄弟,我看你身邊挺涼快的。”

蘇子和皇甫衍擠在了一個車里,蘇子本來想來一套稱兄道弟勾肩搭背,但待在一個空間里,對面人莫名冷得很,周圍都是冷空氣,別說,還真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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