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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夜盡無明·六十·熒光之海

海船返航,已是暮色黃昏,眾人分了道,常阿四第一個告辭,話不言多,藺之儒似也有事,同沙苑早早走了,閆可帆有公務在身,也沒了影。

解憂尋思,這么晚了,怎么還有公務,回頭看了眼,暮色下的海鷹號,陸陸續續下來人,大船搖搖曳曳地漂浮在海面上,快要把那抹霞蘊收住。

姜且急急忙忙來岸口,見都是熟人,開口就說:“郡主,小姑爺不見了。”

郡主目光悠的看向解憂,欲言又止,解憂以為要興師問罪,當即甩鍋,說:“你們夫妻吵架,跟我沒關系。”

這夫妻兩人估計本來就有矛盾,沒問題時恩愛不疑,一旦出點問題,一番不可收拾,連門都能踹爛,可想而知多么激烈,她要是文從書,鬧得肯定比這厲害,郡主的確不太解風情。

蘇子摸著下巴,說:“小姑爺該不是賭氣回娘家了吧?”

“姐夫剛從家回來,應該不會,先在城中找找。”冥棧容也看解憂,這混混說她調戲人家,現在看,他有點信了,礙著她生辰,他憋著沒說掃興話。

郡主和姜且便離開去找人。

在回去的馬車里,冥棧容一直盯著解憂,似乎想說什么,見他神色憂郁,解憂說:“有屁快放,我明天就走了。”

冥棧容不悅:“少跟人學臟話。”

他皺著眉頭,儼然端著長輩樣子,恨不得一天操心她八百回。

解憂說:“這輩子,你終于擺脫了我,笑一笑,別這么不開心。”

冥棧容說:“玩的開心嗎?”

他把她生辰宴辦得再熱鬧豪華,請再多的二三好友,沒見她半點興奮,明明正是放縱不羈的年紀,整個人卻淡淡的,什么事都波瀾不驚,不哭不笑也不鬧,不是個好兆頭,他尋思著,難道世上真沒她在乎的東西了?

解憂說:“你那錢什么時候給?”

冥棧容:“……”還是有的。

冥棧容說:“人活一口氣,活著,需要一個支點,這一個斷掉了,還會有很多。感情只是人生之中的錦上添花,不該成為這輩子的唯一,其實,你可以這么想,就當那三年,是你做了一場夢,現在回來了,會好受一點,別老憋著。”

“你還是不愛說人話。”解憂冷不丁說:“一百萬,你不打算給了?”

冥棧容說:“之前,我錯了,我當時不該用仇恨激怒你,而該用愛感化你,人生有無限可能,不一定非把自己框在仇恨中,時間不是治愈的良藥,現在身邊的人,才是。你收到這么多人的禮物和愛意,有沒有那么一點點感動?”

“感動死了,然后呢,”解憂看他:“能當飯吃,能當錢用?”

冥棧容說:“我喜歡清凈,這輩子,最好無事煩擾,希望你也是。”

解憂皺眉說:“謝謝,我不是。”

冥棧容沉斂說:“要不,你現在就離開吧,我給你選個深山老林,在那住著,絕不會有人找到你。”

這個轉折猝不及防,解憂心說他有病,要她去深山野林修仙嗎?

馬車忽的停下,解憂以為到了,掀簾一看,沒回靜安園,車駕停在林子岔道口,夜色降黑,下了馬車,解憂回頭看他,不知他玩什么花樣。

“快走,”冥棧容臉色沉,說:“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解憂沒走,岔道另一邊,她看到一輛馬車緩緩而來。

冥棧容唉聲嘆氣,一臉苦大仇深,見那車子停下,藺之儒掀了簾子,冥棧容這才愣住,喃喃說:“怎么是藺之儒?”

藺之儒見到二人在此,倒也沒意外,在船上,皇帝忽然怒氣沖沖來找他,但什么沒說,坐了片刻,也沒為難,只是讓他在這等,把她接去海灣。看來,世子把她帶到這兒,也是皇帝的意思了。

解憂在兩人的臉色之間徘徊,看不出什么,但她有事,上了藺之儒的馬車,冥棧容不放心,在后跟著。

車內。

解憂說:“你怎么拿到的?”

藺之儒眸中清澈。

解憂說:“皇甫衍知道嗎?”

藺之儒看著她。

解憂說:“你知道多少?”

藺之儒閃過異色。

解憂說:“你要阻止我?”

這一次,藺之儒點頭。

解憂說:“玄鐵冰書是我與世子結親信物,你橫刀奪去,是要娶我?”

藺之儒知她在用激將法。明皇把東西留給她,而她為救國,將位置暴露,太多人盯著,人只有價值,才會被關注,被在意,她要用這東西,以身入局。

第一次阻止,他不希望她與龍海牽扯太深,龍海王看著在養老,算盤也多,似乎和梟鷹羽有所圖謀,他爹也怕龍海王不安分,一次次提議削藩。

這一次阻止,他不希望,她把自己置身險地,長生不死那么誘人,一旦入世,她會永無寧日的。無論在丹江還是海上,她做事幾乎是抱著爛命一條同歸于盡的想法,她太不把命當回事了。

解憂試圖看懂藺之儒,但又看不懂,從他手中要冰書,比從三叔那難多了,她兩袖清風,說的好聽叫著公主尊敬,不好聽了,就是個傀儡,唯一的籌碼也就那里面有用的東西了。

藺之儒帶她到了海邊,海灣線很長,從陸地到沙灘,搭建了一條長長的木臺,而臺架上鋪滿了層層燈籠,不同顏色,在夜色下五彩斑斕的發著光。

閆可帆正拿著火燭,把燈籠都亮起來,解憂見他這么忙碌,很難不懷疑,他剛剛說的公務,是指這個?

點完最后一個,他才過來問禮。

解憂看著掛滿燈籠的路,再蠢也明白,前面是誰在等她。

再環視著這三個男人,解憂冷諷了聲,一個勸她放下仇恨,卻又自保求全把她推向仇人,一個說有星辰之心,卻在這為他人鋪路,一個總是在救她的命,可卻從不真正救她。

解憂可笑:“你們真是君子。”

冥棧容想說什么說不出來,皇帝發話,他怎么敢違命,還不是只能跟個鵪鶉似的從命,再說了,他讓她走她又不走,但看著解憂走向那路,冥棧容又很擔心,皇帝似乎心情不太好。

道路盡頭,是一個敞大的露臺,也被燈籠包圍著,露臺對著大海,海面上起起落落漂浮著各式各樣的海燈,皇甫衍在萬千海燈中回頭,見她來了,眉眼忽然就笑了起來,心情沒那么不好了。

解憂看著他,沒給他點好臉色,說:“當皇帝很閑啊。”

皇甫衍笑說:“也許吧。”

解憂看著燈籠說:“幼稚。”

皇甫衍說:“不喜歡?”

解憂嫌棄說:“小孩才喜歡。”

“都是藺之儒做的。”皇甫衍說:“這樣說,你會高興一些吧?”

解憂頓了下,說:“你很無聊。”

明明跟藺之儒沒什么關系,非要把人拉進來遛一遛,次數多了,她總有一種,他遲早要把藺之儒做掉的錯覺。

“是很無聊,沒有別人的辦得那么繁華,”皇甫衍說:“我不喜歡無關緊要的人,我只想和你,兩個人就好。”

她天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總是有很多奇怪的朋友,他試圖理解,卻始終無法融進她的那個圈子,她也曾經試過靠近他的圈子,也是沒人歡迎她。

就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偏要強行在一起,她放手多次,可他從來不肯,他這個人偏執又狂妄,一旦糾纏上,就跟千年老藤似的,她這輩子都別想解脫。

露臺上,有輕軟的地毯,既然來了,也走不了,她干脆盤腿坐下,見她這么自覺,皇甫衍有點怔愣,他卑鄙的用權力讓他們把她請過來,還以為,她會大發脾氣,再和他吵一架什么的。

“雖然有點遲了,”皇甫衍看了眼天色,就快要過子時,他緩緩說:“又是良辰,喜樂無憂。”

他有禮物要贈予,每一年他都會準備,因她說過,互送禮物不僅僅代表禮尚往來,也不是為了面子和儀式,那是最直白的愛意和喜歡。

韓馀夫蒙送她匕首,今年,他特意為她打造了一套袖箭,他蹲在她身側,也許這幾天散了心,她心情不差,不像剛回來時那樣抵觸抗拒他了,他輕易拿起她的右手,將袖箭縛上。

皇甫衍說:“會用嗎?”

解憂說:“不會。”

“這是鎖,這是機關,先出鎖,再撥片,就會射出一支,平常不用便鎖住,里頭最多能裝十支,用完得補。”皇甫衍說:“袖箭殺傷力極強,別誤傷自己。”

等他弄完,解憂感受了下腕上的重量,很輕便,用起來也簡單,出箭的口子就在他面前,她瞄了下距離,說:“這箭又小又尖,適合殺人。”

只需輕輕往下一撥,便能立刻穿透他那顆跳動的心臟。

這點心思瞞不過他眼睛,皇甫衍突然抬起她的手,摁著袖箭口子,抵在他心口,輕狂的說:“這樣,更近,也不偏。”

解憂遲遲不發。

皇甫衍說:“來啊,動手啊。”

解憂看著他眼睛,燈燭的火苗子在他眼眶里張狂的竄動著。

皇甫衍說:“不會么,我幫你。”

他另一手迅速撥下機關,只聽袖膛一動,解憂驚了臉色,他捂著心口悶住,在她面前低下了頭。

解憂腦子空了一瞬,待停了半拍的心再次跳動,才后知后覺,袖箭綁她腕上,緊切相貼,那一下震動是空的,再看他裝著一副快要死的樣子,她突然惱怒,決定幫他一把,要去摁第二下,他以為她來真的,抬起頭來,眼疾手快,阻止了。

皇甫衍似乎后怕極了,不是不知她多想弄死他,被騙了之后,估計是更想,腰上的傷還隱隱有點痛,他笑了聲,說:“哦,忘了跟你說,在這轉動,第一支便是空的,可以唬人,第二支才是真的。”

解憂嘲諷說:“你也怕死啊。”

怎么不怕呢。

皇甫衍說:“剛剛,你緊張了一下,我死了,你也會死的,我可舍不得。”

“一塊死不好嗎?”解憂說:“既然世上容不下我們,便去地府做一對。”

皇甫衍抬頭望她,她這話說的決絕又認真,他一邊很欣喜,她死了居然還想跟他做一對,一邊又很擔心,她之前只是自殘,現在是隨時準備拉他一起下地獄,他把她逼瘋了,這病一時好不徹底。

他又去摸著她的左手,似要摟開袖子看看那傷好的怎么樣了,嘴上也不忘反駁這種不切實際的殉情:“活著做不成的事,難道一死就能了?”

解憂把手抽回來:“明知不成,你還要勉強,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會罵人,還行,”皇甫衍輕輕一笑:“我看看,這么久,那傷該快好了。”

本來是慢慢變好,可這一路變故,傷情加重,還得再養一養,見她不肯,皇甫衍作罷,頗有怨言,說:“藺之儒醫術再怎么好,也架不住你折騰,好端端的,一定要為了別人拼命。”

解憂說:“他是你辛辛苦苦培養的大將軍,若這樣平白無故被人害死,你也心痛,我救了他,你該感謝我。”

皇甫衍冷了聲,說:“再晚一點,你這手就保不住,他要是沒把你安然帶回來,這大將軍也不用做了。”

跟他說不清,解憂便不說了,皇甫衍去了旁邊坐下,又往后一靠,躺的沒正行,完全沒有一點當皇帝的正經樣子。

剛才他蹲在她面前,擋著了她,沒了他這抹人的遮擋,解憂面朝大海,眼前一片燈火闌珊,才覺這處海水有點不一樣,一個大浪打過來,燈芯在淺水夜風中撲滅,霎時,被密密麻的海燈蓋住的熒光乍現,浪越多,熒光也越多,花燈擱淺的海灣變成了星夢的藍色,美得不可思議。

她忘了老爹給她講過什么故事,她只記得天上有銀河,說她娘住在那里。

她仰著脖子,只有滿天星河,小小年紀的她想不出來銀河是什么河,又是什么樣子,后來,又讀到一篇游記。

——海上夜明,水中有火,似幽靈藍魂,熠熠如星,謂曰,熒光之海。

不知哪里來的腦洞,她覺得銀河就是熒河,而海又是很大的河,所以,這兩個東西是一樣的,她想看銀河,變成了想看熒光海,可等她長大,才知道她爹是騙子,她娘壓根就不可能住銀河里。

書中記載是否為真,皇甫衍不知道,但他記住了,她少時認了很多字,讀到那篇游記時,興奮得跟他分享,又托腮對熒光之海一臉向往的樣子。

解憂看了一會兒這片熒河,說:“從我說要來龍海,你就在想這個了。”

皇甫衍應聲:“嗯。”

解憂真不知怎么說他,他當時沉思那么久,她以為在想關于龍海的謀劃,豈知他腦子里裝的竟是這些玩意,還說什么風景不錯,讓她多玩幾天,熒光之海需要時機,他怕她等不到。

冥棧容看著那片藍色的熒海,又看那處掛滿燈籠的露臺,他很惆悵,煞費苦心給她辦盛宴,在皇帝眼里,不就是明目張膽搶人么,一想到這,冥棧容下意識覺得罪該萬死,實在不該搶了皇帝風頭。

但內心深處也忍不住蛐蛐,皇帝搶他未婚妻,他還得雙手奉上,窩囊得要死,他心底很不舒服,可又沒有辦法,只能讓她自求多福,露臺被遮擋著,太遠,沒聽見什么喊叫,她應該是好的吧。

藺之儒見了美景,神色微淡,從私心上來說,望她與皇帝和好如初。

可是……

前兩者沒多逗留,離開了此處,勾弋暫時不在,閆可帆卻是必須在這守著,夜深人靜,第一次覺得,海風真冷。

解憂注意到旁邊居然還有褥子,又看他躺的不正經,一點沒打算要走的樣子,說:“你要在這過夜?”

皇甫衍枕著其中一席褥子,挪了一下,躺在她旁邊,著看天上的黑夜,說:“宮中的星星沒這么亮過。”

解憂沒理他,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她便從佩囊里拿出了一本書,皇甫衍驚訝于她居然有帶書的習慣了,借著燈火,她看完之后,也很惆悵。

皇甫衍一直沒打擾這份寧靜,見她放下了書,說:“誰的書?”

解憂說:“林曉武。”

皇甫衍不太相信,林曉武的書多講朝堂,她以前不愛看,如今竟還讀得這么悲情了,他伸手搶了過來,瞅了眼書名,就知道她不可能讀正經書,她喜歡雜書,輕俗易懂,但在太傅眼中,便是不務正業不學無術,閑暇之余,他也會跟著看看,她喜歡的書中到底寫了什么有趣的。

這書世人所存不多,他之前從未見過,能讓她這般神情,他也要讀一讀了,左看右看,卻沒瞧出什么名堂。

皇甫衍說:“怎么看?”

仿若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辦法,經解憂一提點,他領悟很快,才一大半會兒,就看了快一半,越看越不懂,臉都皺了,他只好舍臉請教,說:“‘吾監修高鐵,便通行’,高鐵是什么?”

解憂一本正經的說:“可能是很高的鐵,人可以穿過去。”

“哦,”皇甫衍暫且認同,每當遇到不懂的,她都會有自己的見解,又翻了一頁,再次請教:“‘重甲坦克,覆履平地,無不慕之’,坦克又是什么?”

解憂肯定說:“武器名字。”

“怎么有這么奇怪的武器,這應該是人名吧,身著重甲,作戰能力強,讓人羨慕,”見她不言,皇甫衍閉嘴,又問了:“‘發短信’又是什么?”

她回答了他又自己一頓叨叨,解憂不想說,不耐煩了:“自己猜。”

“應該是指很短的信件吧,‘綠滿江南,桃李盛開,惜別深深,思戀殷殷,故發短信,聊寄相思’,可他為什么要用‘發’字?奇怪。”皇甫衍說:“這對鴛鴦情真意切,解憂,這像不像,你想我的時候,會給我寫紙箋?”

他轉頭看她,她臉卻別了過去,似乎在看水上海燈。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吾’能瞬移?”皇甫衍又說:“明明相隔數千里,怎么就去得那么快,好生奇怪,可別是神仙。”

是啊,不僅能瞬移,還能千里傳音,短信剛發,就能來信。

解憂心底說。

沉默了一會兒,皇甫衍堅持看完最后一頁字,說:“‘吾今立身東海,恍如隔世之夢’,原來是做了一場夢,夢到他的太祖母太祖父在戰亂中相識相愛,怪不得,書中異世看起來光怪陸離。”

解憂不認同,說:“全篇一字未提,你為什么認為,那男人是太祖父?”

皇甫衍說:“太孫子不可能寫太祖母和別的男人風花雪月。”

解憂說:“誰說了,這是太孫子。”

皇甫衍懵了下,全篇以‘吾’自稱,看得出是男是女才有鬼,說:“鄙人不才,請教一二,這位好姐姐有何高見?”

一聲好姐姐叫得她宕住。

他不是沒叫過。

解憂不想回憶,又控制不住想,當他懂事一點時,就不想叫她姑姑了,便叫姐姐,她倒沒什么意見,可琪妃聽了,一定要他言辭糾正,不許亂了輩分,再后來,他小心翼翼叫她解憂。

這句姐姐,怎么聽都有幾分輕佻的成分,解憂說:“別再叫這個。”

皇甫衍見她不高興,想說什么,又咽回喉嚨,他不止小時候叫過,還有和她第一次時,他情動深處腦子一抽沒忍住,忽然就這樣叫了,她又羞又氣,咬牙說了句:“你壞死了,不許再叫。”

皇甫衍低沉片刻,才說:“這書好像沒寫完,若有下冊,就會知曉,那男人到底是不是太祖父。”

解憂悶聲說:“沒有下冊了。”

皇甫衍心說,難怪她會愁色,原來是沒有后文,便說:“是找不到嗎?我讓人留意去找找。”

解憂搖頭說:“你也找不到的。”

皇甫衍耐悶:“怎么會。”

解憂把書拿回來,摸著封面的開書日期,說:“林曉武死了。”

林曉武這個人有些神奇,傳說也多,其生卒年月,更是不詳,皇甫衍說:“你怎么知道林曉武死了?”

解憂說:“她是我娘。”

解憂說:“她生下我后,便開始寫這本書,可是,不會有下冊了,吾今立身東海,恍如隔世之夢,是她最后的絕筆。”

躺著的皇甫衍坐了起來,她神色微傷,不是說謊,她從來不會拿她娘親的事說謊,皇甫衍也后知后覺,林曉武,不僅是個女子,還是她娘,這事有點過于震撼,皇甫衍過了好久才消化掉。

解憂說:“我總感覺,書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全都是真的,那異世是她的故鄉,東海,才是她恍如隔世的一場夢。”

甚至,解憂有種奇怪的猜測。

林曉武,才是她的真名。

“你是說,我們都在她這場夢里?”皇甫衍思考了片刻,說:“要這么說的話,她在夢里死了,其實就是她醒了,在她的那個故鄉,她還繼續活著。”

解憂從沒想過這個角度,一語驚醒,陰霾散去,說:“有道理,你——”

剛想笑著夸他兩句聰明,轉頭看他那張仇人的臉,卻說不出來。

她停了半刻,皇甫衍等著她說,卻等不到,他只看見她久違的笑容,鬼使神差,要去摸她的臉,剛碰到,她臉一轉,從她面頰上滑了過去。

皇甫衍苦笑了聲,把懷里那份婚書拿了出,仔仔細細的端詳,婚書中世子冥棧容幾個字被狠狠劃去,這份陳年絹帛都有點破破爛爛了,解憂為冥棧容默哀了片刻,這輩子跟她扯上關系,可能是他前八輩子求來的福氣。

皇甫衍說:“如若我那祖父沒死,這婚書上,會不會是你和我。”

解憂不知他怎會這么想,打破他這種不切實際的幻影,說:“不會,”然后,她還補了一句:“但可能是你爹。”

這話不是空穴來風,畢竟那三兄弟要好時,自然而然談論過此事,太皇太后說,若有兒女,結為親家,也不失為親上加親,可惜的是,皇甫翼生的是兒子,冥昰也同樣是,等到都有孫兒了,明皇的掌上明珠才堪堪降世。

自然這念想就取消了,但也不是沒人提過,有個沒眼力勁的官就說了一嘴,說:“既然明皇立了禪位人選,不如就把小公主嫁去,立為皇后。”

這個提議怎么瞧都沒錯,立女婿為帝,能保證小公主后半輩子無憂,若將來生個一子,再立為太子,也是延續明皇血緣,兩全其美,明皇看了眼五歲的小女兒,再看了眼二十四歲的繼位人選,問他說:“劦兒,你也是這個想法嗎?”

皇甫劦當即表示:“不敢,臣有妻有兒,豈敢棄妻再娶,公主還小,臣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

等皇甫劦離去,那官又出主意,皇后不行的話,太子妃也行啊,將來無論相府哪位小公子成了太子,都要立小公主為太子妃,再將來,小公主也能榮升皇后。

這提議明皇沒采納,那官打了幾十大板,蹲牢數月被貶流放。

晉國初立,皇甫劦要給她公主封號,又有個不怕死的這么提議,明皇活著時,皇甫劦不敢娶,現在人死了,可以放心大膽的做了,雖然不能當皇后了,但也可以給個妃位養在宮里,賭一賭天下悠悠眾口,不然總有人說皇帝得位不正。

聽說皇甫劦聽了,一折子砸過去了,念了好幾句‘荒唐!荒唐!’,那人頭破血流,還是不懂,皇帝后宮多養一個女人而已,這有什么不可以呢?

這陳年舊事,皇甫衍知道,那次要立她為妃時,忘了是哪個老不死的抖了出來,他爹不敢娶的人,他倒是挺敢的。

如今,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他嘴張了半天,差點被這話嗆死。

瞠舌半久,皇甫衍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絹帛婚書揉成一團,猛的丟進海里,仍遠了,但還是不夠解氣,憑什么不能是她和他呢,為什么不能呢。

皇甫衍順帶在心底罵她爹,沒事定什么破婚書,他差一點又要瘋了,他怕龍海把婚書公布,怕他還是控制不住局面,怕她又要嫁給別人。

一次,兩次,莫名其妙的都來逼他,他承受不起,也真的受夠了。

冥棧容給她辦生日宴,在塔樓上,兩人一起看煙花,對她那樣似有若無的關心,又逗她一笑,他在底下看著,心里嫉妒得發狂,旁邊有誰說了句,公主和世子是未婚夫妻,果然般配,那一刻,他已經想好百種方法,怎么弄死冥棧容……

扔完了婚書,皇甫衍回過頭來問她,說:“他有什么賢夫之相?”

解憂看著他一連串怒氣沖沖的動作,還以為說他爹,他生氣了,反應了半天,才知他說的是誰,當時在場只三人,冥棧容不會自己找死,只能是有人打小報告,大將軍和世子是有點小恩怨,但沒想積怨已經這么深。

“只因為他給你備了壽禮?”皇甫衍站著說:“為什么要他給你備?我不是給你備了么,今年我特意多給,那幾箱子,你隨便拿兩箱不就是了。”

解憂腦子糊了一下,這話讓她盜竊壽禮像個笑話:“你有說過讓我拿?”

“我不說,你就不拿?”

拿,早拿了,攏統換了幾百兩,還因你又丟了一百兩,解憂有苦說不出:“這種事,你早點說,會死嗎?”

“我以為,你知道怎么做。”

聽到這句,解憂心底呵了一聲,他要不說,她知道個屁。

“我的東西,不就是你的東西,”皇甫衍蹲下,拉她手,說:“我也是你的。”

她愣住了下。

對于前半段,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想想還是別說為好,他喜怒無常多了,誰知道哪句是真是假,聽聽就好,東西沒到她手里能真正握住,就都不是真的。

后半句,聽著讓人心麻。

她挺后悔的,后悔少時跟他分享趣書,更不該跟他討論那些風花雪月,也許他便不會蹦出這么逆天的話。

她想把手拿回來,他偏是拽著,一臉眼巴巴的看著她,柔聲說:“解憂,你別丟下我,你別不要我了。”

遼闊無盡的海風,吹得解憂頭疼,他這個人,狠的時候六親不認,等吵完了架,可以心平氣和靜下來,就跟她服軟,卑微又委屈,還柔弱又可憐,就跟朵小白蓮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疼,可是不對,明明他才是強勢的那一個,搞的好像是她拋棄了他,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想到此,她發明了很多個異類的詞形容,最后擇了個比較貼切的。

想的太多,她手上的力度松了,被他一下察覺到,他忽然思之如狂的俯了身過去,雙手一伸把她攬住,沒受得住這股沖力,她往后倒,順勢在地毯上滾了兩圈后,她在上面。

解憂看他身下那席褥子,要說他不是故意準備,她是不信的。

不知何時,他還把他自己的衣服解了,他躺在她身下,衣襟開著半條縫,那抹起伏隨著呼吸若隱若現,頗有風情萬種,好像在勾引著她迫不及待享用。

解憂剛把臉別過去,要起來,皇甫衍雙手又撈她腰身,讓她胯在他身上,他挑著好笑的唇,說:“桃林雪夜,你那么敢,現在怎么不敢了?”

她以為他看到那抹印記,會放棄不該的想法,誰知他已經變得這么不折手段了,她奇怪的想,青樓男魁,他努力一下,或許也可以去爭一個名頭。

解憂很無語,說:“你腦子里除了想這種事,沒別的事了?”

皇甫衍說:“在什么地方,就該想什么事,良辰美景,不想辜負,解憂,我想你,很想你,我一個人好沒趣,怎么能不想,都快把我想瘋了,你有想過我嗎?”

解憂遲疑了下說:“沒有。”

皇甫衍說:“從現在開始想。”

解憂頭又開始疼了,夜里的風冰涼透骨,抓著他肩膀的手顫抖著,有好多話堵在喉嚨,悶得她難受。

皇甫衍上半身支起,沒有說什么,把她抱住,她坐在他身上,他撐開的膝蓋收緊,把她墊高了下,可以讓她下頜抵在他肩臂,他抱得很緊,突然一陣吃悶,撇下一看,她咬了他肩。

“解憂。”

他知道她恨他,隔著衣服不好咬,她是掀開了那層輕薄的衣,唇齒毫無遮擋的印在他肌膚上,咬的很深了,她也沒松口,疼痛蔓延,他又叫了聲:“……解憂。”

他不敢動,怕磕到她牙齒,咬住的力道漸漸松了,他才把緊繃的神經撤下,微乎其微的呼出氣息,她問:“痛嗎?”

“不痛,”他咬著牙:“如果這樣好受點,你就再咬個十七八次。”

齒印變成了大塊的血跡,她嘴里也沾上了,她抬手摸了下,也抹不干凈,他突然湊上來,吻她的唇,沾上自己的血,嘴里多了一股腥惡。

她往左偏了腦袋,他停了片刻,然后追著去吻,才兩下,她轉向右邊,他無可抑制又貪吃的追過去,吻到七葷八素,唇皮發麻,快混亂了,才看到她眼眶里有淚光,跟星星一樣,她愣是含著沒掉。

“解憂。”

他心口像五臟俱裂的疼,都快不知道要怎么呼吸了,笨拙又小心的,吻在她眼睛上,才讓那顆淚滑下來。

她頭疼欲裂,內心充斥著痛苦,絕望,道德,罪惡,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在她腦子里撕扯沖動,四分五裂,一直都是噩夢,她想把它們碾碎,背負著可恥的十惡不赦,和他一起在地獄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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