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夜盡無明·五十四·還缺一個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027字
- 2025-02-13 01:19:37
一進書房,冥棧清臉色還是那么跨,問她:“好玩嗎?”
解憂道:“真不是故意。”
“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喜歡玩誰,我沒意見,”冥棧清冷冷道:“若你真要這個男人,我也可以給你,但你如果只是想玩弄他,等于是在玩我。”
冥棧清生氣的點,并不是看見文從書躺解憂身上,而是解憂在看見門口的冥棧清后,忽然就玩心大起了。
“不好玩。”解憂回答,向來高高在上擁有一切的冥棧清是真沒把男人放眼里,男人可以隨便玩,但不能這么玩她,方才行為是過火了,解憂想著另一樁事,又看她道:“你下手挺快的,若我再晚點去,恐怕也見不到蓬萊觀那些寶貝東西。”
冥棧清道:“你經常自以為是?”
“這么幾年,你沒少送禮,辦了場大壽,確實缺錢,拿回自己的東西,我也不說你,”解憂知她不承認,隨便找位子坐:“可我不知道怎么辦了,你手上,真沒他一點把柄?”
冥棧清道:“你說哪個?”
解憂順勢往后躺:“明知故問。”
她坐著,冥棧清站立,低著看她,冥棧清忽就笑了笑:“跟官斗,手里得有博弈的籌碼,什么都沒有,就只能一股腦找證據,可你真就這么相信證據?”
“你是說,”解憂遲疑:“偽造?”
“什么偽不偽造,只要上面人相信,那就是真的,說難聽一點,規矩是死的,只有愚民才會規規矩矩活著,在官場中,迎合上面制定的規矩,是死路一條,唯有放開手腳,融合變通,才能順風順水。”冥棧清自己也知道,有些東西心里明亮就好,不能擺上臺面:“這些話,只當跟你閑聊,別出去說。”
解憂道:“想利用我,直說。”
這么個大道理都不上當,冥棧清也覺她不好騙,反問:“你執著這個案子,是為藺之儒抱不平,還是想為受害人鳴冤?又或是,大鬧完監軍府,卻無法懲處包庇者,讓你丟面子?”
解憂道:“我做好事,不行?”
“你還會做好事,”冥棧清笑著:“說說,獅子山,你做了什么好事。”
“等我信任你,”解憂捋了下手里的書:“就會什么都跟你說了。”
“不容易啊,”冥棧清臉上浮起:“可要怎么才能取得你信任呢?”
“取得我信任,然后呢,”解憂也看她道:“你想做什么?”
“你應該聽過這句話,得冥解憂者得天下,”冥棧清道:“雖然千萬財寶都被你散盡,但還有其他的。”
“可笑了,”解憂一點都不認可:“我要是放話說,殺我也可得天下,你是不是現在就要拿刀剁了我?”
“跟你越熟,發現你越來越有趣。”冥棧清走去小案,提壺倒茶,水流進杯子:“好歹算姑侄,你要是死了,我給你收個尸。”
解憂拿書微拍,玩心又起:“認識這么久,還沒聽你叫過姑姑。”
冥棧清回頭看她,她年紀小,但臉皮一點也不薄,柔弱之色真的是錯覺,冥棧清沒給她倒,去了窗邊,自己喝著茶:“給好處嗎?”
解憂看她站在窗前,擋住了黃昏日落的霞蘊,獨成一副孤畫,她握著茶,品上一口,悠閑極了。
解憂道:“說回正事吧。”
冥棧清手彎搭在窗臺:“方來時,我聽那觀主醒后也招了,你們昨夜取了那么多口供,真相也已清楚,夠定他兒子死罪,你還想怎的?”
怕死的人果然招得最快,解憂道:“那老子呢?父子相隱,新律法還講究個情有可原,一個包庇罪,能有多大,我怎么覺得,他會沒事。”
“我怎么覺得,你殺心很重,”冥棧清皺了眉:“你跟王遜有仇?”
“看他不順。”解憂直言不諱道:“他在金陵有貴人吧。”
冥棧清想了想,告訴她:“信國公高良姜,當今國丈,是他入仕良師。”
解憂靜了片刻:“那真沒辦法。”
“有句話送你,”冥棧清又悠閑了:“當自己的權力壓不住一個人時,就需要更大的強權支持。”
“更大的強權……”解憂頓住。
冥棧清在暗示她找皇甫衍。
那才是獨一份的最大。
解憂低頭沒說話,她可以偷偷摸摸殺個朝廷命官,有人給她善后,如今卻沒法光明正大弄死另一個。
“和殺夫仇人相伴,是很難。”
心頭被刺,解憂抬起了頭。
“這么看我做什么?我說的不對?”冥棧清靠著窗,道:“既然覺得處處都難,你何必千里迢迢從奴桑回來,又來龍海尋找你要的真相,如今,還插手管這事,藺之儒是你什么人,他是否受辱,跟你又有什么關系,我也沒見藺之儒有多感激你,就算你把事鬧得再大,也不如那個人一句話。”
冥棧清處處戳心,除了她,也沒人會跟解憂這樣說話了。
說的也是實話。
解憂沉了片刻,打破迂俗的規矩,她異常興奮,懟天懟地懟人,可要她放低身段委曲求全,卻讓人異常煎熬,她高估了自己,沒那么痛快的接受,上次剜肉才讓他同意放了奴桑人,裝的越可憐,自己都快嫌惡心了。
“除非他死,”冥棧清慢慢說:“否則,你做什么,都繞不過他,遲早要面對的事,趁著還有點余溫,就應盡可能抓住。”
“我能做什么,什么做不了,”解憂可笑道:“你們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沒錯,都是無辜的,就我是個被玩弄的傻子,連你,也在推著我。”
冥棧清看了她一會兒,轉過身,看向外面光暈:“如果你不來,我可以當做沒你這個人,可是,公主,你來了,我沒法說服自己,好不容易說服了,你又給我整這樣,”回了頭,她的笑很苦:“冥解憂,對不起你的人很多,我沒做過,你已經知道,我祖父想做什么,他是為了你,我今天能得到這一切,是因為你,可你應該也知道,我在努力做什么,不只是為了你,我這輩子沒恨過其他人,皇甫劦賜婚,我都不恨,可我恨你,不是因為父母,你是最接近那個位子的人,你卻說,你不要,你不爭,叫我怎么不恨呢?冥解憂,你把我襯托得像個笑話啊。”
回來之前,解憂沒別的想法,管他什么,只想把這天下攪個天翻地覆。
她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來了一趟龍海,龍海王和冥棧清強行給她上任務,她哪能一下子接受。
這大事,不得考慮考慮?
兩人僵持時,姜且不顧分寸闖了進來,房中氣場低下,安靜如雞,仿佛吵了架,姜且自覺夾著嗓子:“郡主,王遜在外求見。”
冥棧清不悅道:“早上不是來過,都說了我幫不了,他還來做什么?”
姜且哪知道,可能是不死心吧,畢竟在牢里的是寶貝親兒子。
從書房出來,解憂路過堂廳,王遜正在喝侍女遞的茶,一見上次砍他的潑婦忽然出現在這,茶水噴了出來,目光在她手上徘徊,兩手空空,沒有兇器。
解憂笑道:“怕我啊?”
王遜雖然恨得牙癢癢,但又無可奈何,面上鎮定的抹去嘴邊水漬,整理儀態:“公主也在?”
“我有憑有據,上次沒冤枉你。”解憂嘖道:“令郎的性命,堪憂啊。”
王遜看著她,沒了上次的潑婦模樣,正經的樣子倒叫人更害怕,王遜冷靜道:“除去藺之儒與我兒有過結,公主與下官,可有任何仇怨?”
解憂直答:“沒有。”
王遜壓著聲:“公主若是求財,可以早說,下官是存了些棺材本,公主一點不留,真是做的出來。”
一聽她和閆可帆帶人去了蓬萊觀,王遜就知要吃啞巴虧,他以為閆可帆和解憂秘密瓜分了那批財物,且無上報。
解憂嗤聲:“我對錢沒興趣。”
那就是大將軍獨吞了?
王遜非常不解:“公主慷慨,與下官也無仇無怨,為何如此逼人入絕境?”
解憂看他:“看你不爽。”
聽到這詞,王遜心頭堵著一口氣,很難受,又很難發作:“沒別的了?”
解憂道:“這不夠?”
夠。夠個屁!
王遜向來儒雅,此時心底爆粗,一口老血就要噴出來。
他覺得自己是正常人,不太理解這個瘋女人的想法,便是那些皇親國戚當朝權貴,也只是不把普通人當人,她這淡漠輕佻的樣子,簡直不把任何人當人,就她這人品,不怪金陵人沒一句好話!
…………
冥棧清在堂廳與王遜聊了不到兩句,她碰著茶杯:“該說的,我已說了,此案是監察使插手,且是他連夜主審,證據證人尸體口供一應俱全,如何判狀也是監察使說了算,令郎凌辱殺人,判處斬恐怕是板上釘釘的事,我若三攔四阻,只怕也要受牽連,王大人,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包庇之罪,監察使有權羈押候審,解憂公主已與你交惡,未必罷休,待她回了金陵,在皇帝面前吹耳邊風,王大人還有什么活路,之前彈劾之事還未落定,我也自身難保,這個時候,如何談得上幫。”
“我若是不行了,”王遜變了臉:“郡主你也未必能開脫,羈押候審,大不了進一趟大理寺,到時,我會吐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冥棧清嘗到了威脅的味道,問了問:“王大人可是有對策了?”
“蓬萊觀主肯定會畏罪自殺,”王遜一點不帶猶豫:“他會寫一份含冤血書,指控監察使和瑯琊公主蓄謀逼供,他在嚴刑之下,迫不得已認罪指控我兒殺人,且誣陷我包庇。”
“大人門路多,”冥棧清放了放杯子:“這點事,豈還需我動手。”
“既然是一條繩上的人,”王遜道:“就應該綁的緊。”
“蓄謀逼供……”冥棧清深思微沉,須臾道:“監察使和瑯琊公主,這二人與王公子素不相識,有何理由要這樣做?”
“我兒在觀中清修,無意撞破這二人奸情,”王遜緩緩道:“這二人惱羞成怒,又怕奸情敗露,便想方設法置我兒于死地,監察使濫用私權,夜開城門,連夜抓人審案,且對蓬萊觀主屈打成招,誰也不知那雙胎是誰所殺,卻欲栽贓嫁禍我兒……那些道士,敲打敲打,自然會反供。”
冥棧清想過會是怎樣的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但是聽完,也覺有道理的樣子。
那二人,不清不楚的。
不會是真有奸情?
丹江之事,在水匪耳中,姜且當時打聽得七七八八,冥解憂調船救閆可帆,深陷險境,共度患難,在獅子山,就不清楚了,說不定這二人也是孤男寡女共處,然后暗生情愫。
只有一件事,冥棧清比較遲疑:“皇帝……會信么?”
王遜道:“圣上決斷英明,定不會讓瑯琊公主如此殘害良民為非作歹。”
看他很自信,冥棧清不好多說,把人打發走,姜且進了來,聽及王遜來意,皺眉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簡單的事,變得復雜了,冥棧清本來是針對藺之儒和他身邊高手設的局,拉上王吉那混賬玩意,要是死了更好,她最近缺錢,道觀越亂,她才能趁機取走財物,填補一下虧空。
誰知,冥解憂和王遜較上了勁,不整死對方不罷休,她架在中間,左右逢源,是挺為難的。
頭疼啊。
撇去案桌,書籍解憂沒帶走,遺在桌上,她問了句:“文從書可還在府里?”
“小姑爺回了院子,”姜且多說了兩句:“卑職看著,小姑爺臉色不太好,卑職方才打招呼,小姑爺都沒理,扭頭就走了,這還是頭一遭。”
冥棧清悶道:“他發點氣正常。”
姜且一聽就知有事,琢磨道:“郡主和小姑爺吵架了?”
按理不應該啊。
人家小姑爺對老爺子老夫人孝順,對二公子也關心,對郡主又體貼又溫柔,人多好啊,除了有點善妒,但架不住小姑爺人緣也好,沒什么小心思,姜且想,要是出個賢夫榜,小姑爺沒準能混個第一。
冥棧清去了院子,院子留了燈,屋子卻黑燈瞎火的,顯然是沒想迎她,她想著要不晾兩天,等他心情好了再過來,又想著,來都來了,還是哄一下吧。
在門邊徘徊三次,冥棧清推手開門,門沒栓,挺容易就開了,她開得小心,沒發聲,又小聲點關上。
進到內屋,借著銀白月光,只見官服扔地上,一看就是隨手脫下,她也不點燈,抹黑躍過官服,去了床前,文從書蒙著被子,整個人是背對的,他盡量呼吸均勻,讓她以為睡著了。
冥棧清知道他在裝,她沒哄過人,尤其不擅長哄男人,她從小在明皇儛后身邊教導,她學到的東西,跟其他女子大有不同,她最喜歡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她把自己放在了和男人平等的地位上。
直至后來皇甫家為帝,她沒了特權,才知道,她只是眾多女子中的特例,當依附的特權消失,她也頹喪了一段時日,直到,祖父把她丟去軍營歷練。
她沒有哄過男人,她只會把男人打的滿地找牙,狠狠地壓住,一遍遍地問他們:服不服?
祖父很憂心,卻也讓她發泄憤恨,暴力雖能解決一切問題,但有隱患,暴力之后的收服人心,才是重要手段。
可文從書不是軍營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他不求財又不求官的,冥棧清真不知道怎么畫餅,把他扔官場里,也玩不過別人,被騙得褲衩子不剩,還能做朋友,不怪徐太后說他天真,這小孫子被他祖父寵的以為人人都是好人。
靜至片刻,冥棧清著實醞釀了一番,開口試探的道:“你生氣了?”
沒有。
文從書悶在心里說。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定位。
不過是皇帝所賜,且她無法拒絕的丈夫,正好你情我愿,還能一塊暖床。
是他想奢求不該的東西。
“沒生氣就好,”冥棧清自顧自答,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怎么哄,又道:“既然來了,懶得再走……”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回了一句:“不方便,郡主,請便。”
這話說的,好似她留下就一定要他干點什么,昨夜久逢甘露,纏綿數個回合,今夜就冷冰冰一句不方便。
“那你睡吧。”
冥棧清走出了房間。
文從書心里空落,把她趕出去,他反而煩躁,怕不確定,他翻身看了下,屋子沒人,她真的走了,只是門沒關,月光傾瀉,門口落了一地銀霜。
他爬了起來,要去關門,赤足到門口,正關了一邊,手撐在框上,一抬頭,就看見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沒走,屹立在皎皎月光下,銀輝灑落,映照著她堅毅又沉穩的面龐,斜斜的身影拉得促長,透出一股不羈。她本性張揚也豪邁,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是明艷落落,光芒萬丈。
他懼怕她,了解她,理解她,崇拜她,喜歡她,用時很短,他喜歡,別人也會,他總會用陰暗的小心思揣摩她身邊各種各樣的男人,再反省自己,能不能爭得過,由此患得患失。
都你情我愿了,她也沒三夫四侍養男寵,除非人死,這輩子都不可能分開,他也不知,還要執著什么呢?
可是,聽到那句話。
就是很難受啊。
冥棧清看著他難以言表的臉色,叫了一聲:“文從書。”
他如夢一醒,忽的把另一邊門關上,把她閉在門外,以防她再進來,這回上了栓,冥棧清兩步上前,沒推動,厲了嗓子:“文從書!”
他有點賭氣的心態,在王府,他是下屬,不能如何,在靜安園,他是小姑爺,也不能沒規矩,只有在這里,他才可以做自己,很慶幸,她給了他這樣一處寧靜之地,可是又冒昧的想,她是不是也可以住過來,就這樣兩個人一起過日子。
文從書正要回床,聽到‘嘭’的破門聲,嚇得戰戰兢兢回頭,門不厚,她一腳踹開,門墜了兩下,搖搖晃晃的。
看見她走進來,氣勢洶洶,挺像要打人,文從書下意識的退后,再退是床,他冷不丁絆倒,自己摔去了床上,他又趕緊坐好,看著她逼近。
冥棧清對他一直很有耐心,可如今他什么不說,冷冷淡淡,她心頭煩得很,擱在軍營,無論男女,誰敢這么矯情擰巴,她都要拖出來打一頓,就老老實實。
男女力量懸殊,她一直反對夫妻毆打,可現在,她居然也想打人解決問題。
處理政務,她順風順手,處理感情,是真不會,猶記上一段,已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見一次面打一次,她混在男人堆里,怎么著也會摸男人心思,但眼前這男人就跟異類一樣。
他的行為,就好像眾多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樣,冥棧清甚至隱隱覺得,他似乎在盼求她回應感情?
冥棧清站在他面前,她沒那么多心思猜他想什么:“你若是真生氣,趁現在,我還在這兒,有什么說什么,我聽著。”
文從書還在置氣,他又能說什么,說什么都沒用,死咬著唇瓣。
她明明知道他在氣什么,可她不會承認,也不會彎腰舍臉認錯,只會覺得他無理取鬧,是他先躺別人懷里,她心大不計較,他反過來有什么生氣的?
冥棧清等著他回話,他才不得已說:“臣沒有要說的,郡主說什么便是什么,真要把臣送人,用不著那么麻煩,便是不和離,也一樣可以,”說著,他自諷:“或許,郡主今夜應該把公主帶來……”
還沒反應過來,臉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打得不重,文從書呆呆地抬頭看她,冥棧清容色冷俊:“你們文家,以書香聞名,以清白立身,家風端正,到你這輩,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要了?”
文從書沉默半響,還覺臉上微熱,郡主雖說要把他送人,卻也是先離再娶,身份和臉面都顧及了,往大義了說,他與公主若真是有情人,她倒也是做了成人之美的好事,不像他嘴無遮攔,說成了這種半夜三更偷雞摸狗不正當的奸情行為。
口舌之快逞了,打也挨了,文從書索性也無顧慮:“那就和離吧,明日,臣便上書朝廷,說臣身染惡疾,無法再侍奉,恐遭郡主厭惡,日夜難安,讓朝廷再給郡主匹配佳婿。”
她道:“你敢寫,我就敢離。”
文從書沒說話了。
他不敢,可她是真敢!
怕是巴不得朝廷再給她送一個年輕貌美又聽話的夫婿。
冥棧清往后一退,道:“這幾日,你好好想想,沒想清楚之前,王府,你不必再去了,我也不會再踏進這里一步。”
聽她脅迫的語氣,這是要他三思反省,說錯了什么,再好好低頭認錯,求著她來,文從書臉上一橫,硬氣道:“臣就這么稀罕郡主來么?”
冥棧清盯了他片刻。
年紀長了,脾氣也硬了。
這確實也是十七八歲該有的樣子。
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人,在海邊等了她一夜,她去時,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大石上,撇著嘴,一臉不高興,見她來了,少年在日出海蔚之下,換成了笑容滿面,似乎不介意她遲到這么久,她說不想來的,少年邊笑邊說:“不來就不來唄,爺就這么稀得你來?”
文從書不知她為何突然這么看著自己,但只一會兒,她轉身出去了,第一次硬氣違逆的后果,就是他還沒寫上奏,她真的再不踏進院子,順便停了他職務。
…………
從王府出來,解憂去了官衙。
蓬萊觀主招供后,閆可帆整理出了數份口供和判狀給她過目,狀中一一列數出了王吉罪狀,聚眾淫亂,凌辱數人,致人死亡等等。
解憂確認無誤:“大將軍視察龍海軍務,順便破了個道觀的陳年舊案,怎么說,也是有功了。”
閆可帆拱手:“微臣不敢居功。”
“有一點,我倒要請教,”解憂把數張供詞和判狀合起:“既然罪證齊全,怎么會還要秋后再斬。”
“凡斬刑絞刑,涉及人命之事,都得延遲秋后處決,這是東明帝時期沿襲下來的規則,講究一個人命關天,若其中有冤假錯案,也可及時撥亂反正,”閆可帆懂話中意,她這哪是請教,反問她道:“公主對此,是否有何他見?”
解憂道:“這人犯到了獄中,仍不知悔改,辱罵朝廷官員,誹謗皇室,藐視君威,實乃罪大惡極,大將軍身為監察使,有先決后奏之權,對這種以下犯上的惡徒,依我看,不必請示,可就地正法。”
閆可帆知道她想要速戰速決,留的尾巴越長,也怕途中有變故,尤其,她選擇不過長寧郡主的手。
背地殺人容易,明面殺人難。
天底下只有帝王才有生殺決斷權,也不挑時辰,換做其他人,那叫犯法。
封地又有不同,諸侯王有實權,若是朝廷官員犯罪,長寧郡主可以初審,但最后都得移交刑部及大理寺終審,走司法判決,流程復雜,而封地的普通百姓,或是封地自身冊立的官員,長寧郡主擁有完全的決斷權。
王吉不是官,這案子處于第二類,就算侯斬,也是關在龍海,也是長寧郡主命人監斬,若郡主收了人好處,從中作梗,即便是要判死的人,在短短幾個月內,也完全可以盤活。
如今還未到三月,秋后太漫長。
時間不等人。
等解憂回了金陵,距離是硬傷,皇帝不會管這種案子,她也管不了那么遠,趁她人還在龍海,能作威作福,就該把這事徹底摁死,讓人再無反撲的余地。
見他臉色深邃,解憂幽聲:“我只粗淺提個意見,大將軍不必放心上,這兩日審案,將軍勞累,今夜可以歇個好覺。”
說完,她便把狀詞遞回給他,走了出去,獄中燈火微暗,閆可帆捧著數份口拱站了會兒,十一見她走了,才過來,閆可帆道:“夜里多派兩守衛輪值,重點關注那蓬萊觀主,莫讓他出事。”
十一道了聲:“是。”
蓬萊觀主是這案子的重要人證,要是突然畏罪自殺什么的,這兩日全白干。
出了官衙,閆可帆去醫堂問了問藺之儒是否回來了,得到答復,城門落下之前,閆可帆去了海邊。
離小漁村不遠處,有座大的海灣,全長數十里,海灣邊處,有一座木屋,閆可帆飛身下馬,守門的勾弋見是他,也沒攔,讓他徑直入屋。
一進去,閆可帆驚訝,沒下腳的地,他小心翼翼才挪去皇帝面前,把該說的都說一遍,問皇帝如何定奪。
皇甫衍糊著一紙燈籠,看了眼相隔不遠正在裁紙的藺之儒:“你怎么看?”
上次被迫做糖葫蘆,這次被迫做活計的沙苑也放了放燈,低聲回道:“公主恐怕已經知道皇上在此,想必,是要借大將軍,故意試探皇上的態度。”
“我奇怪,她急著非要那混賬死,”皇甫衍道:“連幾個月都等不了。”
藺之儒面色不亂,沙苑道:“公主仁善,想早日為受害者鳴冤。”
皇甫衍又看閆可帆,說了句:“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閆可帆低著腰身,沒抬頭。
讓他自己看著辦。
這話表達的意思模棱兩可,閆可帆聽了七七八八,皇帝到底是在考驗考驗他和公主的交情?還是,皇帝其實對藺之儒有意見,不想順公主的心意?
這王吉,到底殺還是不殺?
這案子是他經手,處置權完全在他手上,不管最后辦對辦錯,都只會是由他個人承擔后果。
皇甫衍轉了轉糊好的燈籠,見閆可帆還閑置杵著,又道:“城門已關,你也回不去了,坐下,把這些燈籠糊完。”
閆可帆瞅了眼,也只能坐地上了,好久才問:“皇上用這么多燈籠做什么?”
皇甫衍道:“玩吧。”
閆可帆難以捉摸,占了一席地,動手挺快,面前堆成山的編織燈籠,很快就空了,糊上了五彩斑斕又漂亮的紙,他忽然有個念頭,這不會是為了……
有人幫,皇甫衍就閑著了,他抓著最好看的海燈,道:“還缺一個。”
閆可帆道:“缺什么?臣去找。”
“我說,思遷巷前三。”皇甫衍把之前那句重復:“還缺一個。”
沙苑頓覺屋子冷了兩度。
皇帝也會聽聽八卦的。
那逆徒,遲早要死。
…………
解憂回了靜安園,琉璃迎上來噓寒問暖,這幾日,解憂出去一直沒帶過琉璃,琉璃也只和婢仆一塊待在院子里,之前晚上,要么和龍海王吃飯,要么和郡主用飯,要么忙得在外面吃。琉璃照常問,解憂道:“我還沒吃,琉璃,你吃了嗎?”
聽公主喚聲,琉璃愣及片刻,才回:“奴婢還未用,奴婢去傳膳。”
解憂道:“一起吧。”
面前幾道佳肴,琉璃規規矩矩,沒有半點動作,又看對面公主,解憂吃了一口,就知道是琉璃做的,格外好吃,她沒動第二口,放下筷子。
琉璃不得不說公主心大,還敢帶著她,還敢吃她做的飯菜,輕聲道:“這幾道菜,不合公主胃口?”
“消痕珠,”這兩日累,解憂不想說其他廢話:“是不是還在你手上?”
琉璃不知該把今日這頓飯叫做什么,苦笑了一下,她道:“……是。”
“給我。”
琉璃在衣內摸索,把瑪瑙小瓶翻了出來,恭敬地遞置,又回去坐好。
“琉璃,你也聰明的,會做好吃的飯菜,會做好看的繡品,學奴桑話,寫奴桑字,也很快,比我還要聰明。”解憂嗓音輕然,看著瑪瑙小瓶,琉璃和冥棧容這么親近,她應該想到是他給的,可冥棧容又說,要她當心身邊人,她真的很不理解:“你到底,算是誰的人?”
最后這句不是審問,解憂也不是要尋求真相,真的,她只是想問一問。
“奴婢愚蠢,”琉璃啞了啞聲:“從始至終,奴婢只有公主一個主子。”
解憂道:“不能與我坦誠么?”
琉璃抿唇:“奴婢是實話。”
“十幾年了,我懷疑誰都想要我的命,但我從未疑心過你,我以為,你是父皇留給我的……我以為,你或許有什么苦衷,性命被威脅了,家人被威脅了……我都可以原諒你……”可琉璃什么都不說,像是自愿,解憂知道沒法問出什么,提了面前的酒杯,先喝了,再倒,她很想說什么,又不知道還能說什么,終于,解憂道:“我沒法說服自己不怪你,從今往后,沒必要再跟著我了。”
琉璃看著滿桌的菜,離了席,伏在地上,忽既噎道:“可奴婢無處可去。”
“跟我沒有關系了,”解憂蹙著眉,沒看地上人:“我瞧龍海不錯,你留在這里,也挺好,實在不行,那就回你老家,我還記得,叫漳溪村……”解憂一頓,酒氣呼了呼:“應該也是騙我的。”
又想喝酒,解憂手碰著杯,沒再喝。琉璃抬頭想說什么,咽了回去。
解憂把杯一推:“就這樣吧。”
便叫了其他侍女服侍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