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夜盡無明·五十三·海中蒼龍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7782字
- 2025-02-08 13:35:41
解憂回靜安園,叫上剛睡醒的蘇子,騎了快馬,直奔蓬萊觀,十一被叫去挖另一具尸,王吉和道士都被抓走,其余府兵沒再駐守,回了監軍府。
此刻道觀里,空曠無人。
上次把各房踹了遍,沒覺異常,這回,蘇子聽聞觀中有寶物,仔細勘察,地板翻遍,觀中有幾座四合大殿,屋子多,他累個半死,終于只剩一個后殿,干脆躺在蒲團上,連聲叫苦:“不干了,這哪有密室,哪有什么財寶,老大,你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
解憂進殿,道:“直覺?!?
蘇子問:“準嗎?”
“一個道觀,用這么多府兵看守,不可能是讓他兒子方便作歹,”解憂清然般立他身邊:“你可知,官員貪贓,最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錢藏在哪兒安全,錢怎么花出去方便?!碧K子頗有心得:“有些官老謀深算又好面子,會做得隱秘,不會把東西明晃晃放家里等人來查,你認為,王遜的小金庫在道觀?咦,不對呀……”講到一半,蘇子轉動眼珠,靈光一想:“要這么說,你應該帶閆可帆來抄道觀,可你卻避開他,和我狼狽為奸,密謀大事……”
解憂只看他,不言語。
“唉!”蘇子非常痛心:“我早說你不老實,他們偏都不信?!?
解憂催了催他:“快找?!?
“愛錢如命的人,為了方便經常看看,不會設計太復雜的機關,”蘇子把蒲團當枕頭,躺著不動,看正前方的臺子,努努嘴:“找到了?!?
供臺香案之后,是高高在上的筑基臺,奉著三尊天像,像下蓮花座,左邊那朵蓮下有旋轉劃痕。
解憂單手沒轉動,蘇子起了身,跳到筑臺上面,摁住大像肩頭,順時一轉,筑臺側邊開了個口子。
“有點子小,像狗洞,不知是什么癖好,”蘇子跳下,看她挺直的腰桿,嘖了聲道:“屈尊降貴,爬吧。”
蘇子先進,解憂隨后。
里面是個空曠的石墻密室,待解憂站起來,只見蘇子持了盞燈,背影僵立,站在一扇石門口,定定不動,她朝前走去,蘇子忽然一把摟住她肩,激動死了:“……哈哈哈,老大,我們發財了!”
解憂倒是嚇了一跳。
這間石室里,擺放了數十箱子,銅子、金子、銀子、珠寶、分得清清楚楚,有點閃眼睛,蘇子點上幾個燭火,再往前走去,那里面一間,則是很多文玩古物,玉器瓷瓶,疊得整齊。
這輩子沒親眼見過這么多錢,蘇子搓手,不知從何拿起,只恨衣裳縫的兜太小,裝不下,解憂則淡定地摸了條金子。
金銀一般用來打造物件,如首飾、擺件、容器之類,彰顯尊貴,金一般不特意作為錢去使用,銀子又特殊,會在官場、權貴、大商之間交易,尤其是需要大量用錢的場合。
她若是拿條金子銀子往攤販上一放,說要買兩包子,攤主兩眼瞪著,只會覺得她是個傻子。
普通人并不會拿金買貨,有銀子也是絞碎過的,不會完整,銅子才是底下的流通硬貨,那種大金大銀,普通人根本花不出去,要么去質銀庫兌換,當然會有一系列盤問,要么嫌麻煩私下找人兌。
解憂又抓了把銅子,從手心流走,‘嘩嘩’的墜下,碰撞聲尤其美妙。
蘇子一副俾睨天下唯我獨尊的表情,對著財寶大張雙手,哈哈笑道:“哈!哈哈!這都是我們的了!”
“別高興太早。”
這把嗓音微寒,蘇子聞聲回頭,解憂目光沉沉,似在思量。蘇子哆嗦:“……難不成,你要殺我滅口,然后獨吞?”
“是啊,”解憂忽既抬眸看他,幽了聲:“殺了你,都是我的?!?
“老大,你別這樣,我怕怕?!?
聽不得略顯做作的疊詞,解憂想踹他,離得有點遠,她慢慢走過去:“你只是看到,想據為己有,還差得遠,你想好怎么搬出去?出去了放哪?”
蘇子:“……”
方才試過,明白了什么叫千斤壓頂,沒幾個人,抬不起來,他甚至可以想象,王遜是如何老鼠搬家一樣,一點點把東西挪到這里。
蘇子心中長嘆,想了什么,看她道:“你這么胸有成竹,肯定有辦法?!?
“你能拿多少,算你多少,其他的,”解憂緩緩沉吟片刻:“上交?!?
“……”
蘇子心透涼:“你認真的?”
解憂正色:“這是貪贓的證據?!?
蘇子一點都不信她會這么正直無私,思索道:“王遜可以死咬不認,這是道觀,又不是他家,沒人看見是他藏了這些,他說不是他的,你能怎么辦,講不定,他還說是天官顯靈?!?
解憂只道:“我去叫閆可帆,你留下,自己看著辦?!?
“你怎么不讓我去叫?”蘇子心疼道:“你整天跑來跑去的,多累啊。”
這話正合她意,解憂揉了揉腦門:“那你去吧,我正好歇歇?!?
“……”蘇子撇嘴:“不去。”
讓他去報官,把金子銀子銅子都交上去,然后分給另一些貪官,這不比殺了他還難受。
解憂白他兩眼,下山叫閆可帆,帶了數人來,已是午時,兩人鉆入石室,進到門口,解憂愣了下,不可置信,怕自己神智錯亂,再看了眼。
石室四周光禿禿的只有石墻。
她不鎮定了,再進入里面那間,也是空空如也。蘇子面色灰敗,正在里間的中央打坐發呆。
“蘇兄弟?!遍Z可帆客氣稱呼。
蘇子聞言看他,又看他身邊的解憂,蘇子面如槁灰,喃喃道:“老大,我們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個夢?那夢還怪不錯的,我這輩子,都沒做過那樣的美夢?!?
解憂緊繃著臉色。
他爹的,夢他個頭啊!
“那些東西呢?”
“我不知道,”蘇子臉色白道:“我只是出去了一會兒,真的只是會兒,不超過兩炷香?!?
“蘇兄弟,公主讓你在此看守,”閆可帆奇怪道:“你出去做什么?”
蘇子看解憂。
不可能當著大將軍的面,說他兜走了一袋,找了個寶地藏著。
“人有三急?。 碧K子痛苦死了:“我總不能在這里……都怪茅房離這殿太遠……我居然……什么都沒有聽到……這不可能……不可能……”
石室箱子全被挪走,地上只留灰塵置放痕跡,真是連一點渣都不剩!
閆可帆面朝解憂:“能在短時間內弄走這么多東西,像是有計劃行事?!庇忠娝婺坑艚Y,小心探道:“也許那些人還未走遠,公主,是追,還是不追?”
解憂不由冷笑。
追?還追得上么!
面向石壁片刻,待解憂回身,冷靜問道:“賬查得怎樣?”
閆可帆看她一眼,回道:“倚海城內,王吉名下并無房田鋪產。”
解憂垂眸:“那就往下縣查。”
閆可帆神色微閃,沒有立即回復,解憂沒聽到回答,目光掃他。
她不是他主子,沒有權利命令他,此事早超過他該管的范圍,若最后坐實不了王遜包庇,他得吃苦頭。
須臾之后,她慢慢收回目光,似乎再沒要說的,閆可帆見她神色,忽又道:“……微臣盡力?!?
解憂什么沒說,干脆出了石室,蘇子已經站了起來,覺出她真生氣,心頭慚愧,又看了看閆可帆,他這道目光刺咧,閆可帆似有警覺,側身回撇。
目光相觸的瞬間,蘇子頭皮發麻,不免想起跟大將軍的二三往事。
蘇子與閆可帆關系并不好,也不會單獨相處,只有老大和徐大小姐在,蘇子才會嘴里不饒人,但她們不在時,他并不敢得罪這位大將軍,就像那夜船上,閆可帆連睡覺都不讓人輕易近身。
跟來的其余侍衛還在道觀查探,石室就他二人,閆可帆突然走來,蘇子警覺地往后退,肌肉緊繃,隨時防御,可怕的想,閆可帆會不會在這弄死他?
蘇子會這樣想不是沒道理,畢竟很久以前,他看見了不該看的……
這事過去了,也不提。
就說前兩日吧,閆可帆與長寧郡主比武,雙方長槍絞擰在一起,突然斷裂的槍尖,不偏不倚就跟蘇子有仇一樣,斷的雖是郡主的長槍,但另一方,未必不能在其中做點手腳。
那槍尖,要么是逼蘇子當眾出手,試探他武功的高低。
要么,就是真要蘇子的命。
但蘇子實在想不出閆可帆要殺自己的理由,難道是他不要臉纏著老大?還是跟徐大小姐糾葛不清有損大將軍顏面?
可能是后者吧。
他這樣想。
閆可帆沒走幾步,停在那,他何等聰明,早看出蘇子眼中的警覺,靜立了片刻,他緩緩問:“那群人抬著箱子走不快,蘇兄弟輕功無敵,為何不追?”
聞言,蘇子笑了笑:“敢問大將軍,我為什么要追?”
“蘇兄弟一聲聲的叫公主老大,”閆可帆溫聲:“我以為,是字面意思?!?
“她是我老大,我可以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蘇子嗓音淳厚,笑極了道:“不像大將軍,有顧慮。”
蘇子等著從對方眼里找出那么一點點殺意,但沒有,閆可帆很平靜地看他一眼,轉身也出去了。
…………
解憂去了醫堂,一個人獨坐在藺之儒房中,望著那扇屏門很久,里面沒人,她盯得久,摸了下酸澀的眼。
官衙昨夜一直封鎖消息,監察使親自審,牢獄里口風緊密,直至今早,她才讓小官去給王遜報信,透漏出昨夜觀主把該招的全已招完,消息散出,王家府中風平浪靜,就算王遜腦中已想了觀主的百種死法,恐怕也不會在這時冒然去天牢弄死人,徒增把柄。
藺之儒雖然救下觀主,但下藥太重,那觀主還在昏迷,只等其醒來,看能否撬出什么。而藺之儒從天牢出來,沒回醫堂,乘車出城,和沙苑去了海邊的小漁村診病,不知何時能回。
藺之儒一點沒把道觀的事放心上,這樣云淡風輕,解憂忽覺不快。
她又多管閑事了?
藺之儒是金陵神醫,門徒不計,又是藺相之子,與眾多官吏交好,背后又有皇帝撐腰,連徐驄見了都要敬三分,隨便在皇帝面前參一本,都夠王遜喝一壺。
王遜是朝廷委派的地方官,本身職權歸屬朝廷,監察使雖能查,卻無審判權,龍海更沒有,便是涉嫌包庇,也要過一遍大理寺,最后還是要呈給皇帝看。
無論哪種,都繞不過皇甫衍。
閆可帆剛才遲疑,恐怕便是要去請示他真正的主子。
睜開眼睛,解憂心頭悶,出來醫堂,便又去了王府,郡主不在,文從書碰巧見了她,忙請她去堂廳坐等,他在旁陪著,文從書很會閑聊,頗有賢內助的樣子,不同于其他刻板文人印象,解憂同其談得來,他擅詩詞書畫,文雅不凡,談古論今,綽綽有余,尤其提起郡主,更是眉飛色舞,一點也沒覺贅婿當得自卑,他還挺自豪的,也不知他這是什么心里。
龍海保留著東海遺風,尤其在皇甫劦死后,冥棧清就更加放開了手腳去做,有長寧郡主這個榜樣,龍海的女子地位普遍比較高,她們可以自由騎馬成親,她們有機會入軍,她們的詩詞畫作也被賞識,她們也可以經商游走,冥棧清給了女子很多通便之權,也給了她們應有的庇護。
龍海婦人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生女當如長寧,龍海男子也由衷稱贊她的政績和戰績,愿意臣服于她手下,在軍中,也有一句俗語流傳,西聞侯東長寧。
在仰慕中,解憂還有點羨慕。
兩人聊著龍海民風,不知不覺文從書提起王吉:“說來奇怪,女子當了主位,那些公子哥卻是轉了性子,摒棄身強力量,也往妖嬈嫵媚了扮,喜以美男著稱,以前男子恥思遷巷,今又求著上榜,望女子擲簪一笑,只是不想,這王家公子癖好更怪,之前我初來,瞧他也不這樣的。”
說到這,文從書瞟了眼解憂,想起大壽之日那幕,這位公主貌似也有癖好,文從書不敢評價,趕緊轉了話題道:“公主畫作奇異,微臣有幸見識,一直想請教一二,不知公主是否得空?”
解憂點了頭,堂廳無筆墨,文從書將她引到辦職之處,屋中來不及整理,書籍亂丟,有點散,文從書趕忙收書,把案桌騰開,不好意思道:“公主見笑。”
沿小案坐下,解憂瞅了眼旁邊的畫簍,隨手抽了卷,鋪開之后,怔了下,畫中人是一襲紅衣的冥棧清,應該是這夫妻倆成親當日的畫面。
“公主……”
文從書想拿回來,又不敢,在旁躊躇,解憂看著畫中顯眼的眼角之處,忽然問:“郡主那塊疤痕,是怎么來的?”
那并不是胎記,怎么瞧都像是傷疤,文從書皺眉道:“微臣其實也不清楚,之前問過,郡主只說,是她小時候同人玩鬧,不小心磕到?!?
解憂不清楚這對夫妻倆是什么相處方式,稱贊了下畫技,也不忘贊人,便把畫軸卷好放回去,文從書在小案上鋪好了紙筆,希望她給郡主畫一副。
在解憂認知之中的冥棧清,是嚴肅威望,是狡猾深算,是自強自信,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就跟畫清冷似仙的藺之儒一樣,在她筆下,都挺可愛的。
她只用了細如發絲的幾筆,就完成了畫作,而畫中,有兩種非常割裂的狀態,第一種看去,是童趣可愛,跟個小孩一樣,再深入仔細看,畫中人雖與郡主長得并不相同,可其中肅然的神態,卻是與郡主一模一樣。
文從書是真難琢磨。
這兩種狀態,居然能一起出現?
盼她講解,解憂哪知道什么所以然,也沒技巧秘訣,這難道不是有手,這么一畫就成了嗎?
文從書笑道:“公主童心未泯,有一顆趣味心,才能畫出新鮮有趣的人。”
“文少監是詩畫大家,承蒙看得起我這拙劣之作?!?
解憂是說實話,這種畫技在畫師眼中,上不得臺面,沒把這歸為妖邪花哨的異類就不錯了,難為有人欣賞。
“哪里,”文從書道:“微臣才是長了見識,畫作之美,不一定要高深莫測,追求意境精神,大家喜歡的,定有它可取之處,見了公主之作,微臣才覺這幾年固步自封,舉步不前,微臣該跟公主學一學新鮮的創作方式,這叫與時俱進?!?
說著,又請她填詞,‘仙容玉璧’與藺大夫是真真相似,而對于郡主么,不知這位公主會如何填?
解憂在畫的左上角提筆。
胭脂作紅纓,
水袖化銀槍,
烈烈美人,
海中蒼龍。
“海中蒼龍……好氣勢!”文從書掩飾不住的夸贊,解憂心虛得很,不怪文從書能與任何人交友,就這捧吹,誰不喜歡呢,方才的悶氣都一消而散了。
文從書忽又想:“蒼不如用青字?!?
“蒼有沖天之勢,青,則是更有文蘊意境,”解憂也想:“太過耀眼光芒,怕也惹朝廷非議,說郡主是海上真龍,還是先壓一壓,就用青字,可惜下筆太快,改不了,我再畫一幅吧?!?
“不用,微臣有法子?!?
文從書去柜子拿了個瑪瑙水晶的小瓶子,掀開蓋子,往畫紙上滴上一滴,水如珠狀,將字覆蓋,不消一會兒,墨跡消失,只留下水印了。
解憂忽的站起,怔凝,看著那個字慢慢不見:“這是什么?”
文從書道:“這叫消痕珠。”
解憂忽咬聲:“真是好東西?!?
“是啊,若有錯字,又不能重寫,這消痕珠便大有用處了。”
她又問:“消痕珠很常見嗎?”
文從書擰住蓋子:“聽郡主說,消痕珠難制,其秘方也不知所蹤,僅剩兩瓶,這一瓶贈與了微臣,只是微臣不習慣改字,不曾多用?!?
解憂摸著手:“那另一瓶呢?”
文從書覺得她可能是想要:“聽姜將軍說,以前世子要了去,世子在書院不好讀書,教書先生讓一氣呵成做文章,世子憋不出幾段話,就喜歡涂涂改改,也不知用完沒有?!?
解憂垂下眼眸。
文從書拿起畫,撐了撐開,想讓水珠干的快一些,字雖消失,但舉起畫卷時,仍能粗淺地看到那水珠印子,他又道:“可惜,這畫紙不夠好,只有那種特制的紙,與其相融,才不會留下印子,不過,若是錦緞絹帛,那才真叫消痕,完全叫人看不出來?!?
“是啊,”解憂又坐下了,輕了聲:“看不出來。”
畫紙已干,鋪在她面前,解憂把那青字填上,文從書欣賞不已,見多了郡主的肅威之色,換一種,也還是很喜歡。
解憂身子一松,靠著案背,瞄到地上漏了本書,離得近,她撿起翻了封面,道:“文少監也看這本書?”
文從書收好了那畫,笑道:“之前做校書郎,常翻閱典籍,覺得此書有趣,就一直留著?!?
解憂雙眸亮起:“你也覺有趣?”
文從書侃侃而談:“微臣認為,林曉武不是老了昏了,寫了篇雜亂無章的文,而是,他在寫一種密文,需要破譯,才能讓人讀懂,只可惜,微臣才疏學淺,無論如何排列對比,都遲遲不得其要領?!?
見他還未破解,解憂淡淡了聲:“沒那么難,這也不是密文?!?
文從書也亮:“公主有見解?”
“大部分書籍,用雕字印刷出書,做到大量傳閱,但這本,不是原版,是后來的手抄版?!苯鈶n道:“手抄者,都有自己的習慣書寫,不如原版排列整齊?!?
“……所以,”文從書抿唇喃喃:“是以前人抄錯了?”
“字沒抄錯,”解憂把書放在案上:“是順序錯了。”
文從書靠近了些,拿著書看,還是不懂:“愿聞其詳?!?
“我們書寫,是從右往左,從上至下,而林曉武寫這本書時,她的書寫方式,是從上至下,從左往右,若是手抄者留心,一定會知道這個規律,可惜,這第一個抄書人,并不關心,只是麻木照抄,”解憂沉思了下,繼續說:“手抄有許多弊端,抄者字跡或大或小,本來一列十四字,被抄成十三十五字,后面的字被迫往后面挪,又或者抄錯一字,交叉劃去,又或者少抄一字,在旁補小字,后面的字,又要后挪,這幾番相挪,整個順序就完全錯了,無論從左往右,還是從上往下,這本書都是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后來的抄者,恐怕也是如此?!?
文從書聽了呆呆的。
解憂看著他:“很難理解?”
不難,只是沒想到還可以這樣解讀,因為抄者粗心大意,讓這本書變成了廢籍,別說文從書不得要領,便是在某個時空還未來到這個世界的林曉武本尊,從友人手中得了這本古籍,都沒參透這是誰寫的什么玩意。
文從書靈魂疑問:“可是,林曉武他為什么會別扭地從左往右寫?”
這個問題,問的很好。解憂琢磨道:“……可能,是覺得有趣吧?!?
書中文字雜亂,文從書看時,需要重新排列組合,確實費腦又費眼,這跟密文無差,還是得譯出來才能看。
看得頭暈腦脹,文從書起來時,踩到了擺角,忽然,他整個人就往解憂身上撲,解憂一驚,右手下意識撐著他背,才沒讓他磕地上,好在他身嬌弱小,對她造不成傷害,她不敢想象要是別的男人壓下來,右手會折成什么樣子。
不過,就這種小美男在懷的感覺,讓解憂怔了下,有種不祥的預感,鬼使神差般,抬頭看門口。
涼颼颼的。
……至于這么恰巧么?
她又看了看懷里的小美男。
文從書不知道門口有人,只覺她那手抵在他背的地方涼得很,他慌張翻身,從她身上退下,往后爬退,聲音都啞了:“微臣失禮,罪該萬死!”
他跪在地上,身子趴了一半,頭不抬,仿若知道,這個事情很嚴重,往小了說,是他厚顏無恥勾引公主,往大了說,就是冒犯調戲公主。
公主剛才的眼神,也很戲謔……
慌亂之中,文從書不止想起思遷巷的謠傳,還有金陵的,突然覺得不像假的,但他自認為,沒有做男寵的潛質。
他還是個有婦之夫……
公主若是打他注意……
“起來?!?
聽著聲音不像是公主,挺熟悉,文從書瑟瑟發抖,抬頭瞄去,天塌了。
屋子驟然冰涼,冥棧清抬腿走進,看了眼地上的男人,解憂悠閑至極,還把書撿起撫平,冥棧清肯定不爽,那雙眼眸都快盯她出火。
須臾,解憂才掃地上快看不見頭的男子,慢吞吞道:“郡主讓你起來?!?
文從書不敢看冥棧清,想了一下,在郡主面前跪別人,讓郡主面子往哪擱,確實不像回事,他匆忙起來,立刻去了郡主身后恭恭敬敬低首站著。
但在冥棧清眼里,這行為就很變味,仿若她說一遍不管用,只有解憂的話,才能讓人聽話。
冥棧清眼角往下壓了壓,又上前,拉近與解憂的距離:“你們在聊什么?”
說的是‘你們’,但重點在‘你’。
不喜歡被人興師問罪,解憂神情自顧自地清悠,沒說話。
“你們不是在聊天么,聊了什么,繼續聊,”冥棧清又回頭看文從書,單手負著:“別因我在,就不自在了?!?
見解憂不說話,文從書很忐忑,厚著臉皮硬答,冥棧清一聽他在請教,不由地諷他:“你這么好學呢?好的不學,盡挑壞的,躺她身上,能學什么。”
文從書噎住,自知理虧,沒敢再回,心中卻道,郡主,吃醋了?
解憂還是坐著,突然就笑了:“這官服有點長,回頭郡主叫人裁出一段,別讓小姑爺再絆了腳?!?
這抹笑讓冥棧清更不爽,冷冷看解憂,眼中不善:“你很閑啊。”
“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壞我事,心情不好,”解憂作勢扶額:“方才和小姑爺聊得投緣,被他一夸,歡喜得很,不知怎的,我這心情,忽又好了。”
文從書呆了下:“……”
做人,還能這樣無恥啊。
不解釋就算了,居然還澆油?
“既然這么投緣,”冥棧清道:“干脆把他送你得了,你要么?”
這話一出,解憂和文從書都愣住。
文從書一下變臉,剛才還覺郡主吃醋心頭暗爽,這會兒臉黑如鍋底,他本就是被送來聯姻的物件,郡主不喜歡了,用完了,再出手送出去,好似沒什么不可以。
解憂怔完,看了眼文從書的臉色,頗有興趣地討論起來:“怎么送?”
“這容易,我與他和離,”冥棧清道:“然后,你再嫁他?!?
解憂幽著臉色。
這可不容易。
這兩件,哪一件都堪比登天。
文從書更黑得徹底,有怒也不敢言,只是一味地彎腰,低聲解釋道:“郡主,方才是誤會,微臣不是故意的,是真不小心才會冒犯公主,絕無其他念想?!?
冥棧清回頭,看了看他多出的衣下:“去年竄的挺高,今年還沒出春,司衣就把你衣裳做長了。”
文從書道:“微臣回去修整?!?
冥棧清又回撇看戲有味的解憂,放了話:“跟我來書房。”
拍拍衣角起身,路過文從書時,解憂挑了下眼色,手里還拿著那本書。
文從書頓時激靈,摸不清什么意思,不會是公主真對他有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