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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紅棕野馬

靜安園別院,龍海王頗有意思的把手摟在寬敞袖子里,發覺解憂如今見他時的神情略有不同,岸口初見時過于拘束,前夜有幾分生疏,昨夜仍有些警惕,而今……

她沒半點避諱他投射過去的目光,不乏有魄力,他雙黝的眼生出璀璨亮色,似乎也覺有點意思了,連他家那小兔崽子,常常怕得要死,都沒膽子敢這么看他。

“三叔。”

“嗯?”

眼前這位諸侯王留著白發胡須,常笑容微熏,跟傳聞中那個殺氣騰騰的龍海王不太一樣,解憂其實另有看法——藏在莽夫之下的老謀深算,東明帝要當明君賢君不能莽,偶爾,身邊需要有個得力幫手代替。

解憂很好奇,她親爹和這位三叔,這對拜過把子的兄弟感情有多深厚,一個將皇位拱手相讓,一個明明唾手可得,卻不從覬覦,拼死守住金陵,只為等他大哥求藥回來。

都到那種程度了,龍海王當時趕緊不篡位簡直是太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三叔和我爹爹是怎么認識的?”

龍海王笑笑:“我與你爹的事,恐怕要從六十年前說起了。”

六十年前,真是個很久遠的年代了。

那時,有東海國,西海國,南海國,北海國,統稱四海,各國統治者稱作君王。

四國并不和睦,時而戰亂,直到東海王暴斃,新王上位,自持是真命天子,不服其他三國,沖突不斷,新王生性暴虐,不僅四處搜刮民脂民膏,更是羅列各地美女入宮,子民不堪其苦,埋下了亡國根源。

“東海國師預言,有李姓少年從東邊出世,日后必顛覆東海社稷,稱‘李代天下’”龍海王嘆道:“很不幸,我便姓李。”

解憂愣住。

這時很想替那姐弟倆問一句——

您姓李,您那倆孫子姓什么?

龍海王悠長了神色:“當年四國多戰,百姓流離失所,自我記事起,便是孤苦一人乞討而活,直至七八歲流落到李家小漁村,蒙一漁夫收留,這才有了個姓氏,但好景不長,因為國師那個預言,李家漁村遭難,官兵屠村,我雖逃過一劫,卻還是被抓去了奴隸營。”

他心中憶起當年屠村慘相。

‘李代天下’的預言傳出后,東海國新王篤信不疑,且怒不可遏,命人大量搜殺居于東邊的李姓少年。

那隊官兵原本只殺少年,村民反抗,被屠盡了整個村子,他在海上打漁,回來時,什么都沒有了,奄奄一息的養父害怕官兵還會再來,讓他出去逃命,也不要再說姓李,他躲躲藏藏,卻還是陰差陽錯進入了那個一天能死上百人的奴隸營。

解憂聽得深寒,國師雖無實權,卻有極大的話語權,能頂朝堂半邊天,如同奴桑的大巫祝,她爹覺得國師是裝神弄鬼,這個職務開國之初便早早廢去。

“在奴隸營,我認識了你爹,你爹……真是個很特別的人啊。”回憶起她爹,龍海王臉上有了榮光:“他待在角落里,閉著眼睛,安安靜靜,真不像是個小孩子。”

關人的籠子四四方方,塞了將近十幾個少年,他們想家喊娘,鬼哭狼嚎,外面的鞭子抽進來,叫喚得更慘烈,越叫越挨打,他們的哭聲,最后成了嗚嗚咽咽。

他也害怕,怕死,夜晚漫長,一分一息都難熬,他離那個少年很近,幾乎是壓在那少年胸膛上,聽著少年四平八穩的心跳,他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龍海王沉允的音中似夾雜了曙光:“你爹跟奴隸營其他人不一樣,那些奴隸被奴役,被同化,只剩下麻木認命等死,可他那雙眼,仍然是那樣沉冷俊毅又傲人不屈,他的神情,仍然是那樣泰然自若,他會反抗,哪怕等來的是鞭子,他也會怒視,哪怕又是一鞭子,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快要死了,也不肯屈服。”

解憂似乎也被抽得疼。

“我敬佩他的勇敢,卻又不敢和他一起,”龍海王面容垂沉:“我怕他會死,便藏了一半食物,偷偷喂他,他對我說了句‘謝謝’,后來,你爹經常對我說,我對他有救命之恩,可他不知道,在那座奴隸營里,他的反抗,也是在給我活下去的希望。”

解憂有點明白了他們的兄弟情深,共過患難的人,情感之中會帶著共苦的執念,久而久之,就會變成個人信仰。

龍海王繼續說:“后來,奴隸營關進來一個少年,那少年身著貴氣紫衣,樣貌清秀。”

解憂腦中激靈,脫口道:“皇甫翼?”

“嗯,你應當叫他二叔,”龍海王沉湎:“他進來時,沉默寡言,誰都不理,他也挺可憐的,沒少吃苦。”

解憂微有愕然。

這個人,死了三十多年了,上一次聽到,還是聽太皇太后提起。

皇甫翼,祁陽王,薄芣苡的丈夫,皇甫劦的父親,皇甫衍的祖父,在祭祀行宮供奉最頂端的人,皇甫劦掌權后,就把祁陽王奉為靈帝,把她爹的牌位給擠了下去。

太皇太后之前提過,皇甫一族在四海時期是貴族,只可惜一家被屠得只剩皇甫翼了,但解憂從不知,皇甫翼也進過奴隸營,那本靈帝的帝志記載,完全沒有記過。

想到這,解憂左右一瞧,好在無人,連龍海王的貼身侍衛都在門外把候。

若是從龍海傳出祁陽王是奴隸出身,很怕當今皇帝會有想法……

“我們在奴隸營待了三年,后來,你爹放了一把火,我們仨個逃了出來,到現在,我都記得你爹放火說的那句話,”龍海王說:“從今往后,他要讓天下人不分卑賤,都可以做一個真正的人!”

解憂心頭震蕩,這句話的含量太重。

書上寥寥幾字,不足以訴說那個年代奴隸的悲慘,她老爹因為進過奴隸營,尤其痛恨奴隸制,后來強橫地廢掉了這種慘無人道的法制,毀了上千座奴隸營,引領著天下百姓,進入另一個新的時代,才有了天下四海的萬民朝拜,那是底層人空前絕后的覺醒。

她摸了下小臂剜傷。

奴桑是蠻夷之地,并未廢除此種奴隸制度,還在用這種東西,做為對待人的羞辱,做為最大惡極的懲罰,有烙印者,終身為奴為婢,被人瞧不起。

韓馀夫蒙曾說,他母親是奴隸,他便也是奴隸出身,他希望有一天,奴桑能像東海一樣,有更高的文明和信仰,東南富庶,西北寒苦,所有的戰爭,都是為了資源和生存,他希望,日后的奴桑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她知道,也阻止不了,這是他的野心……

龍海王把手拿了出來,倒著酒:“出來之后,我們三個拘了一抔土,結拜為兄弟,四處闖蕩,因無處謀生,又當起了匪,你爹劫財,我放風,你爹唬人,我遞刀。”

解憂思緒回神,心頭咦了下。

威風凜凜的諸侯王曾經還有這等低聲下氣當小弟的時候。

她小心問:“那……二叔在干什么?”

“他么……”龍海王抿了口小酒,噫噓了聲:“他再如何落魄,也自持是貴公子,言行雅致,有點傲氣,不太愿意干這種損人的事,但只要你爹說話,他不情愿,也會站出來給你爹撐腰湊人數。”

解憂琢磨出了這三個少年的關系,二叔是落魄貴族,三叔是漁村小伙,都只服她爹,沒她爹從中調和,這倆八輩子都不會相交。

這么看,她爹確實很服人心。

解憂又問龍海王和她娘是怎么認識的,龍海王道:“你娘一舞入了你爹的眼,她很特別,和別的女子不一樣,你爹打仗在行,但在朝政人心這方面,你娘比你爹厲害,連藺平都說,將她困于后宮,是屈才,東海盛世,她幾乎可以獨占一半功勞,但后來,她和皇甫劦有些理念不合……”

說到這,龍海王沒有繼續往下說,停下問她:“憂兒,你這兩日在書樓看過那些書,你心中,是怎樣想的?”

解憂心中震著,對于那些被摒棄的前朝文集,有種呼之欲出,不吐不快的怨:“東海朝的史書開卷便是蕩氣回場,那些少年意氣風發,投身于水火,救民于危難,開創山河盛世,身后史書留筆,有運籌帷幄四平八穩的軍師皇甫翼,有口若懸河用人唯賢的國相藺平,有英勇好斗不服就干的三叔,還有戰功赫赫飲馬翰海的戰神司馬鶴,有忠肝義膽單刀赴會的忠勇侯齊域,還有心懷大志沉穩謀略的汝陵侯魏枳,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龍海王微微笑著。

聽上去,沒什么不對。

但其實也沒那么對,史官手上的筆,總會夸張把戰場描述得沸騰,讓后人激動又向往,史書留名,豐功偉績,這種誘惑,只要一有機會,沒有哪個男人能頂得住。

那群熱血少年,就是給后世的好榜樣。

解憂沉了聲:“從古至今的史書,多的是男人氣吞山河,英雄蓋世,多的是女人魅君嬌婉,紅顏禍水,在皇宮內苑,太傅也是這么教那些皇子公主的,讓皇子學先人膽中氣魄,讓公主聽訓引以為戒,但我很不喜歡,那些規訓我的方方圓圓的大道理,都很虛偽。”

龍海王又拿起了酒,不喝,只是在手里轉了轉,探子說她少時頑劣,不學無術,或許所見非實,連他都被蒙混了過去。

一想也是,她確實沒有聽那些皇甫劦特意給她定制的規訓,她的所作所為,沒有哪一樣是聽話的,所以,她成了離經叛道的紅顏禍水,明明是那個小皇帝喜歡胡作非為,卻總要把她拉出來鞭策一頓才罷休。

“我想了很多年,現在明白了,我為什么討厭讀書,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寫,”解憂冷著道:“巾幗不讓須眉義氣云天的紅袍女將薄芣苡,沒有寫紅顏封侯紅馬銀槍的昭武侯聞招,也沒有寫一腔傲骨剛柔并濟的第一女官李非魚,更沒有寫儛后,帝后共治東海盛世,他們都說她很厲害,可是,在史書上,我卻找不出她的一點蛛絲馬跡,她說過什么,做過什么,全都沒有了,她好像完全藏在了我父皇身后,讓人摸不著的虛無縹緲。”

龍海王喝完了那杯酒。

“皇甫劦和我母后理念不合,我想,這就是二人的分歧所在。”解憂斂下眸子,想到書樓中那些對于母后的記載,太詳細了,她母后所制的政策,他覺得好用就模糊名姓繼續留著,不好用,就徹底廢去。

那間書樓密室,她先前以為會是龍海想要謀反的罪證,但沒想,它只是普普通通記下了大量和女人相關的前朝文集。

她們的言行事跡,她們的名字,不被流傳,不被歌頌,封死在陰暗無光的密室里,和那些禁書放在一堆,好似干了什么天地共憤的事成了禁書之首。

解憂有種直覺。

皇甫劦在害怕什么。

要從源頭扼殺這一切。

“世上,本是沒有規則的,有人制定規則,有人遵守規則,也會有人破壞規則。”龍海王問她:“公主,你想做哪一種呢?”

龍海王把杯子緩緩放下。

解憂看著他,心中又顫了。

龍海王和藹微笑:“有一本書,我覺得很好,你可以看看。”

他從旁邊案幾上把書給她。

解憂看了眼書封,《帝相和》。

署名,林曉武。

解憂聽過林曉武這個名字,這個人,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他一生嘔心瀝血著書百來本,他寫書涉獵廣泛,有王侯將相,有乞民商賈,有食貨文化,還有趣味雜談,常心懷天下民生,知民疾苦,他幾乎精通百學,羅列萬相,若出世,必然縱橫朝堂,俾睨天下,但他一生隱居,無人知其面貌。

縱觀現在的朝政律法,大部分都能帶點林曉武的影子,可見其影響之大。

聽聞東明帝請過他出山,但他始終不知蹤影,東明帝是他的狂熱粉絲,只要他一出書,必然要人印刷傳閱。

但人都有老的時候,林曉武的晚年,開始寫一些奇奇怪怪不知所云的怪事了,他老年的書,幾乎沒怎么流傳下來。

這本帝相和,作于東明二十年。

不是老年所作。

她之前沒有看過這書。

解憂離開別院后,龍海王慢慢地半躺到小榻上,轉著他拇指上的大扳指。

長寧郡主從里面出來,目光沉沉:“我們會不會逼得太緊了?”

“不逼,她如何知道怎么做,”龍海王閉了下眼睛:“她沒有想象中那么柔弱。”

郡主道:“祖父確定,她一定會嗎?”

龍海王睜開了蒼然的雙眼,眼中沒了半點和氣,銳利又肅然,抬頭看她。

“你能,她也能。”

…………

解憂一夜未眠,回去看了兩三遍,都沒能琢磨出什么。

這書有點像傳記,但又不是列傳,講述了武帝和萬相兩個人從相識到落幕,共四十二個篇幅,每一篇都沒有年份,但其中文字細膩,怒憾遺恨,字字珠璣,不止窺見了皇帝和國相的一生,還有帝相背后的朝廷和萬民,是一本很有政治深度的傳錄,當官的沒有人手一本,真是很可惜。

但千年史書,根本沒有武帝和萬相,解憂想,可能是林曉武虛構出來的人物,林曉武本就擅長虛寫,盡管是虛,但他寫出來的文,又似乎能在冥冥之中和現實相映。

這本帝相和……

她看不出來,這背后有何其他意義?

頭有點犯疼,琉璃也跟著她候了一夜,把籠中燈火熄滅,外面的光亮了進來,剛要去歇一下,姜且進了她院子,恭敬抬手道:“郡主請公主去一趟馬場。”

來了馬場,在馬廄前見到長寧郡主站在那,她正望著一匹馬,解憂目光看去,是一匹深棕色瘦瘦小小的馬,單獨關著,面前擺了糧草和水,它不吃也不喝。

郡主把手搭在欄桿上:“剛得了一匹野馬,想問問你,有沒有辦法馴服它?”

“是匹好馬,”解憂只看了一眼:“郡主束手無策,恐怕我也無能為力。”

“不試試,你怎么知道不行。”

姜且把那匹馬放了出來,牽引到了寬闊的馬場,長寧郡主和解憂站在臺子上,解憂大概明白了,她騎馬的本領郡主見過了,現在要看看她馴馬的本事。

解憂不是很想被人要求表演這個。

跟耍猴似的。

她道:“郡主不是要視察海師么?”

長寧郡主看她:“你想去嗎?”

解憂喉間微動,差點脫口而出,長寧郡主覺得祖父想法很對,野心可以是天生的,也可以慢慢培養,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郡主望向馬場中的紅棕馬:“海師營地,坐馬車不方便入,你要是想去,需要坐騎。”

解憂認真一想:“這個時辰,大將軍想必已經在等著出發了。”

“不著急,讓他等等也不壞,”長寧郡主聲音散漫,轉身,到臺子上坐下:“你何時可以,我就何時出發。”

解憂看了眼自己的袖子,這幾天的衣裙都是冥棧容費心安排,袖寬口大,容易帶風,她把纏繞在手腕上的護帶一圈圈拆下,連帶把袖子也綁一起。

長寧郡主看著她下臺,靠近那匹馬。

野生的馬兒性格最烈,根本不會讓人靠近,在沒有把馬真正馴服之前,姜且都不敢把手里的牽引繩松開,離得不遠也不近,若有危險突發,好及時應對。

解憂才離馬三步遠,野馬雙眼一眨,像是突然感受到了威脅,雙蹄拉高,跑遠了些。

姜且差點拉不住牽引繩。

馴馬,怎么可能只靠做朋友呢。

想要馴服一匹野馬,只有一種方式,那就是使勁的鞭打,用一切外物刺激,簡單來說,就是沒日沒夜的折磨它,讓它崩潰,等它從狂野烈性變成驚恐畏懼,等它精疲力盡不再反抗,最終就會乖乖妥協臣服,從此之后,它的主人就可以肆意的蹂躪和踐踏它了。

這也是韓馀夫蒙曾經教過她的辦法。

但解憂不是很想用,只見她掏出一只指頭長短的骨笛,骨笛是鷲鷹翅骨所制,是索埠師傅的遺物,當年他就是用這玩意驅使狼群,后來,韓馀夫蒙給了她。

在梨居,她拿骨笛練了好久,想試著操縱狼群,給自己漲點威風,韓馀夫蒙說她魔音繞耳,索埠一死,口技失傳,根本不可能了,她不服氣,天天吹給他聽,他只好捂著耳笑說,‘好了好了,我信,我信你能做到’。

操縱狼群這項神技,她最終沒練成。

但是吧……

那些馬好像能聽得懂。

每回一吹,它們在馬廄里叫得挺狂熱。

音符從骨笛中傳出,長寧郡主愣了下,笛子是獸骨制成,發出的音跟其他樂器不同,低沉又渾厚,那串音律,仿若如荒蕪中拉起一陣長鳴回響,又像在野性中撫慰心靈,一吹一停,混亂中能找出一絲節奏感。

不是說,公主琴棋書畫一律不通么?

真是探子誤人!

笛聲一停一頓的,感覺像是在交流,不知道野馬聽不聽得懂,姜且聽著挺磨人,又怕野馬發瘋,拉著牽引繩,絲毫不敢松懈。

解憂走近了野馬,野馬耳朵上下一動,解憂伸出手,揪了揪它耳朵,它回頭看了她一眼,就又轉過頭去,安靜停在那。

見野馬沒有反抗,她順勢解下了套它頭上的牽引繩,丟在了一旁。

“公主……”

姜且驚了驚,連長寧郡主也站了起來,握緊了拳,她不是很太相信這種馴馬方式。

很怕她被野馬一腳踢死在這里。

解憂站在馬兒旁邊,她已經可以碰野馬脖子了,她用手指梳著那一串辮子,像是給它撓癢癢,野馬低下的頭抬起,甩了甩。

姜且害怕極了,但野馬卻只是主動貼近公主,在她肩上蹭了一下。

解憂又撫順著馬頂的鬃毛,它全身棕色,初陽照耀下,卻透出一層紅色,它的馬頂處,有一撮小白毛,她捏了一下,又用掌心慢慢撫摸安順它的眼睛。

不到片刻,她已經把馬兒全身摸了個遍,它一點都不介意,碰到肚子上鞭打的傷處,似乎還在求安慰。

解憂喂了它吃了半閘糧草,它自己突然開始跑了起來,她一吹骨笛,它跑的很歡快,然后又乖乖回來,吃完剩下的半閘。

姜且怕自己看錯了,問:“郡主,剛才那野馬吃料的時候,是不是掉了一顆淚?”

“……”長寧郡主沉默片刻:“是。”

姜且很小心:“卑職沒有見鬼吧?”

郡主凝肅又咬牙:“沒有。”

姜且用完了半生震驚:“這是真的?”

長寧郡主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見野馬已經完全不再抗拒解憂,她輕易翻上馬背,野馬帶著她跑了一圈。

最后,停在臺下。

解憂拍了拍馬脖子,它還挺興奮。

回到臺上,姜且忍不住問:“公主剛剛吹骨笛,是在和野馬交流么?”

“我在唱歌給它聽,它很喜歡。”

姜且,“……”簡直聞所未聞。

郡主道:“它喜歡聽,就聽你的話了?”

“當然不是,”解憂看著野馬,野馬年齡不大,看上去不像圈養的強壯:“小孩子,性子是烈,陪它玩一玩就好了,我問它,可不可以讓我騎,它說可以,剛才還給我表演了一段,真鬧騰,你們看見了么?”

長寧郡主撇了下臉色:“……”

看見了,一人一騎玩得歡快。

和馬兒做朋友,還真沒騙她!

姜且卻很驚奇:“公主會獸語?”

解憂很實誠:“不會。”

城門外,閆可帆沒有等太久,就看到長寧郡主和解憂兩騎奔來。

閆可帆也在馬上,有點不敢肯定,看著她:“公主要跟著一道去?”

“反正閑著,去看看無妨,”郡主勒著馬兒上前,想了什么,忽既一笑:“大將軍,不如我們仨來比一比,往南大道,五十里處,有一海灣,看看誰先到那。”

“可公主……”

閆可帆想說她有傷,不應該奔波勞累,但話沒出口,長寧郡主先往前沖了出去,解憂一見,追隨了去,兩匹馬不分上下,也不知是不是在較勁搶先,他皺了下眉,只得跟上。

郡主的坐騎叫皓影,全身雪白,是郡主最喜歡的一匹,很多年都沒有換過,速度和耐力都是上品,而解憂就是剛剛那匹紅棕小野馬。

小野馬有點耍小脾氣,一路哼哼唧唧個不停,還喜歡扭頭看郡主坐下的大白馬,超過一段距離,它就故意慢一點,等白馬跟上來,它又忽然猛沖。

大白馬有點無語,扭頭都不理它。

小野馬又哼唧唧了。

解憂也很無語,“……”

海灘上,一棕一白,一前一后,迎著半邊紅暈的彩霞,馬背上飄蕩的身影在沙灘上拉長,衣擺也隨風呼嘯,她們像是在追逐著日升,又像是自由自在的翱翔。

長寧郡主先停了下來,馬蹄落在濕漉漉的沙子上,留下了印子。

解憂也停了,折返了一大半距離,和郡主面對面,小野馬調皮,身子往上一拱,前蹄在空中踢了一圈,沙粒快要甩到了郡主臉上,她張手一揚,用披風擋了。

解憂心驚,“……”

這真不是她故意的。

郡主冷道:“這馬跟你一樣,記仇。”

解憂后知后覺被小野馬逗笑了:“哪有,我對郡主的仰慕,如滔滔海水。”

“少來這套,”郡主扭轉了臉,側容剛毅,面對著大海:“你仰慕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有你沒有的。”

“是嗎?”解憂自己都不太肯定。

“這小野馬跟你很合,送你了,”郡主道:“當你二十一歲的生辰禮物。”

解憂愣了愣,迎著海風,然后又笑了:“第一次收郡主的禮物,受寵若驚。”

“不是第一次,”郡主淡然道:“你百日宴,我送過你一個長命鎖,但你兩歲多的時候突然跟我鬧脾氣,小手一扯,就把它丟水里去,我下水沒撈上來,你又坐在那哭,我哄不好你,別人就以為是我欺負了你,你太小,可能不會記得了,但我沒有欺負你。”

解憂看著她,想到起居記里還有一段。

儛后離世,小郡主也知父母之死,半夜,小郡主把襁褓中的小公主抱走,雙雙不見蹤影,合宮大驚尋人。

最后明皇拉開柜子,看見兩個孩子,明皇第一次對小郡主露出兇惡之色,小郡主嚇哭了,明皇很快恢復平常,安慰小郡主。

解憂笑道:“這么一聽,你也記仇,不就是丟你一把鎖,記這么久。”

郡主伸出手,向著她:“那,你我握手言和,從前的事都不要計較了。”

郡主的手,不像貴女纖細柔美,長期握槍持劍,風霜粗糙又堅實有力,就算是冥棧容的手,都比她白皙雅致。

“好。”解憂抬起手和她掌心碰了下,沒有久留,稍稍碰到就分開了,就像是一不小心打了她一下似的。

解憂的護帶綁在了袖上,郡主也在她腕上痕處一掃而過,郡主問:“從前的事都會過去,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解憂轉頭望海面,迷茫:“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你害怕說出來?女子想要什么,都習慣讓人去猜,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有表達的權力,也可以有欲望,哪怕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哪怕羞于啟齒。”郡主看著她,神色肅然:“隨心暢言的權力,明目張膽的欲望,是很迷人的東西,當越來越接近它的時候,你不應該畏懼它,你要做的,就是一口吞噬它,再心安理得使用它。”

解憂微咽著,涼涼的海風侵入臉頰。

郡主繼續道:“情愛雖然也讓人著迷,但它并不是一切,你曾經享受過,經歷過,滿足過,成為你人生履歷中的一點點綴,從今往后,你也許不會再饜足那點渴求的情愛,你往前走一步,就是另一個新的天地方圓,它會讓你醍醐灌頂,也會比情愛……更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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