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他不介意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5227字
- 2024-10-11 10:34:20
第二天,解憂拿了剛發(fā)下的俸祿,出去了一趟,等到午時回來時,就看到一隊禁軍守在自家門口。
一位內(nèi)侍提著旨意候著,等得汗流浹背,心煩意亂,見到她之后,沒什么好語氣:“解憂公主,還不過來接旨?!?
解憂望著內(nèi)侍手中敕旨,想來這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事,只問了一句:“旨意是皇帝所下,還是太后?”
內(nèi)侍不知她怎會這么問,無論是哪位都沒區(qū)別,再看了眼手中敕書,生怕弄錯,回道:“圣上親筆?!?
解憂唇角微微上揚。
內(nèi)侍覺得她這抹笑,似乎帶著冬日刺骨的寒氣,有點寒栗,又提醒道:“解憂公主,你應當跪下來接旨?!?
解憂站著不動:“你念吧,我聽著?!?
僵持片刻后,內(nèi)侍心中默默認可了皇帝和這位公主的傳聞,難怪自己師父再三委婉的囑咐——這位解憂公主雖名聲差了點,但也算是你頂上的主子,你待她,始終要有禮貌。
內(nèi)侍一字字念完,解憂撿了重點聽了聽,皇帝說——她言行有失,罰俸三月,且讓她閉門思過十日。
思過?思哪門子過?
是那句‘婦可多夫’,讓他自己不爽快了,想要故意懲罰她?
還是他被群臣逼迫,懺悔不應該留她過夜,于是,用懲戒她來表率?
朝堂上如何你爭我斗,她沒機會參與進去,但猜了個七七八八。
皇帝荒唐,年夜留宿,屁事沒有,徐太后逾矩,親臨祭天壇,也不會有事。
只有她,人見人嫌,無權(quán)無勢,很倒霉地成為了這兩方人馬唯一能拿來平息怒火的天選之人。
皇帝罰她,相當于給人交代。
這事便揭翻而過。
她覺得很可笑。
內(nèi)侍宣完,她沒立即接,謨安也不敢接,小心翼翼地喚她:“公主?”
解憂回了神,抓住抵在眼底的敕書,慢慢卷起,內(nèi)侍松了口氣,正想要快點離開,又被她叫?。骸按笕松缘龋宜歼^之心,溢于言表,欲呈折上稟,既無法出門,望大人跑一趟,替我送呈?!?
“不敢?!边@聲聲溫和的大人叫的內(nèi)侍發(fā)抖,但無奈她掏出來的銀子夠使喚,心想遞個折子也不難,內(nèi)侍收好銀兩,咳嗽了下:“請公主快寫吧?!?
謨安有點心疼銀子,昨日才下來的丁點俸祿,還沒捂熱就撒了一把。
往后三月,可怎么活呀?
……
奏疏是下午寫的。
到皇帝手中時,正是晚上。
內(nèi)侍伏在碧霄殿內(nèi),面向皇帝復命,雖然收了她銀子,但也得說她接旨不跪。
皇帝聽了,倒是說:“隨她吧。”
內(nèi)侍心底明了,以后對那位公主還是尊敬些比較好,又踱了眼皇帝臉色,這才呈送瑯琊公主親筆的思過折書。
皇甫衍聽到是她親寫的上表奏疏,暗沉的臉色抬了抬。
從昨日到現(xiàn)在,源源不斷的折子從朝臣手里遞上來,他扔了一批又一批,正心煩得很,有些事,做起來時是挺痛快,事后又是一堆爛攤子。
送上去后,內(nèi)侍惜命,先退下了,望了眼可憐守夜的小內(nèi)侍,盼他有好運。
剛到手里的折子,有點子沉,皇甫衍摸了下折張厚度,難為她寫這么多字,怪不得到現(xiàn)在才回來復命。
皇甫衍坐下翻看。
奏疏里,稱贊皇帝英明,收復蠻夷奴桑,且感激皇帝太后,讓她榮歸故里。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的事,她非要瞎鬼扯了千百來字,他沉下躁心,耐著性子看了一半,喝杯茶,歇了歇。
碧霄殿燈火敞亮,小內(nèi)侍許久沒聽到動靜,正抬頭,那厚折子猛地從皇帝手里脫飛,眼色一花,只見折子‘嘩’聲散攤在地。
小內(nèi)侍還不會揣摩帝王神色,忙去拾起,隱隱約約的瞄了眼。
小內(nèi)侍認得幾個字。
瑯琊公主的折子,后半段,并無悔改思過之意,對于婦可多夫之事長篇大論,末尾提及了汝陵侯,想讓皇帝顧念情分追點謚號,還稱之為今上的姑丈……
再看年輕的皇帝,青咧的臉上越發(fā)掛不住,有種要把死去多年已成白骨的汝陵侯再拉出來粉骨!
……
解憂斜倚在榻上,摸出了那把匕首,刀鞘上有奴桑向往的狼圖騰,端邊垂掛的紅玉血珠極為妖艷。
撐開刀刃,縮回,反反復復。
紅玉吊穗也在燭光下晃來晃去。
當最后把匕首塞回去,窗戶突然開了,寢房東面是桃林,因她喜歡桃樹,喜歡看春日桃花漫天飛舞,皇甫衍建府時,特意擴大東面,栽滿了桃樹,他笑說,能讓她一開窗,就可欣賞漫天美景。
外面下著雪,半夜三更的雪,比白日兇猛,雪花飛飛揚揚的飄進來,帶著元冬狂風的呼嘯。
那片桃林蓋滿了雪霜,銀白一片,桃林里,一抹人影迎風臨立,冬雪迷人眼,那半面輪廓,朦朧模糊。
解憂披衣出了門,雪深幾許,輕淺的腳印,在雪地里步步綿延。
直到站定,與他并肩著。
他那半張側(cè)臉上,凝結(jié)了濕潤霜氣,雪花輕揚,仰著頭觀雪,目光里盡是漫天雪花,又藏著深深的期許:“我們有好幾年沒有一起觀雪了?!?
他近來喜歡數(shù)日子,怕自己記不清,也怕她會忘了,她與他相識是在雪天,年夜醉酒是在雪天,每年第一場雪,她都會興奮地拉著他一起看,哪怕是半夜,都要偷偷摸摸地把他薅起來。
他以前想不通,雪有什么好看的?
后來才漸漸明白,原來陪她看一場雪,竟已成了奢侈。
她是喜歡雪的,在雪地里那樣的歡快鬧騰,喜歡拉著折騰他,對他有說不完的開心話,她看著他的眼睛里,總是有星星亮光。
解憂抬起手,試圖捉住指尖落下的飛雪,晉國的雪不同于北方塞外的冰降寒冷,格外的輕柔綿延,在手中停留片刻,就化得一無所有。
她聲音微涼:“雪有何稀奇的,塞外的雪,我見多了,幾日幾夜下得沒完沒了,比人還深,你知道么,西部的雪更大更冷,我們西逃時,有回我陷在大雪谷,我以為他會怪我,會丟下我,但他始終沒放棄,背著我……”
“夠了!”皇甫衍猝然喝住,他知道,她被罰有點不痛快,所以也要讓他不痛快,但他不想一來這里,就要不痛快。
“我們走了很久很久,他忍著饑餓,把獵到的食物都給我吃,我走不動了,他便背著我,一直走一直走,”解憂綿延回憶:“就在那時,我們互定情意。”
“別說了!”皇甫衍冷了聲。
她和別人之間的點點滴滴,早把和他的那些往日覆蓋,她在他面前,絲毫不顧地提別人,帶著依戀不舍的目光,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呢!
解憂看向他,目光比雪還涼:“你我之間,還能說點什么?”
“什么都行,”皇甫衍只有一個要求:“但不許提他?!?
皇甫衍看到了她唇邊的笑意,她的眼睛里又輕蔑又不屑:“當今大晉國堂堂皇帝,白日下旨讓我思過,半夜三更卻偷摸來我寢房與我私會,只為了告訴我,不要提別的男人?”
她明知他青筋起跳,仍是要這樣不知死活的刺痛他!
他忍住了快要竄出來的瘋狂,同她緩緩解釋說:“你剛回來太張揚,我罰你閉門思過,是讓你好好待幾天,沒事別和不該來往的人來往?!?
“不該來往的人?徐家人?”解憂似有意味:“還是說,包括你呢?”
要論最不該來往的人,非他莫屬啊。
皇甫衍臉色半僵:“在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金陵城,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多少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嗎?”
她無所謂:“那又怎樣?”
皇甫衍知道她回來不安好心,隨他去祭祀行宮,就是故意招惹是非,他眸子如寒窖般冷道:“像你這么愚蠢的人,稍有不慎,不知會被人弄死多少次,別以為,我會護你?!?
“不護就不護吧?!苯鈶n撇著他的面龐,又移開看雪,輕佻又無畏:“除了你,我又不是不能找別人?!?
找別人。
這三個字,又在刺痛他了。
一見面,她就幾次言語挑釁,終是換來被他粗魯?shù)霓舻教覙湎?,枝椏深雪,措不及防,哐哐散了一地?
解憂毫不意外,自他當了皇帝,稍有不順意,就愛暴怒,這是當權(quán)者的通病。
“解憂,我可以護你的。”皇甫衍生生壓住被她激怒的起伏,捧著她臉,湊近她,雙眸顧盼:“只要你肯聽話?!?
“你要我怎么聽話?”她那冷傲無懼的雙眸里,早就沒了往日的星亮,只有一股生冷漠然:“折子里贊你豐功偉績,是說的不好嗎?我明日再潤色潤色,多贊你幾句,行嗎?”
他雙手從她臉龐移下,抵著她的肩甲,很用力:“解憂,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想要她回心轉(zhuǎn)意。
想要她像從前一樣待他。
想要她繼續(xù)愛他喜歡他……
“你不配。”
她冷冷一句,就把他腦海里那串念想促然崩塌,他手銜著她雙肩,猛地繞過她脖頸,把她帶進他的胸前,他埋在她脖頸間,貪婪的嗅著她熟悉的味道。
懷里的人力道很弱,那點使勁折騰對他來說不痛不癢,可笑么,連抱一下,她都要這樣反抗!
“忘了那三年,我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他呼在她耳側(cè):“你忘了,好不好?”
似乎是商量的語氣,還帶著一絲懇切,換做是別人,說不定就心軟了。
解憂摸到了他腰側(cè)的那抹傷處。
他心弦緊促,像觸麻一樣的全身顫了下,以為她又要弄疼他,可久久的,她只是放在那里。
旋即,他燃起心跳,想的是,她還是疼惜他的,是不是?
皇甫衍與她額間相觸,兩抹視線在緊緊的空間縫隙里相撞,她幽暗的目光里,沒有羞澀之意,但左手,卻在他衣外拱火,纖長的手指一點點攀附往上,從斂衽夾縫里伸進去,摸那抹傷。
他差點忘了要呼吸,吐出一口氣,放慢了很多,她緩緩仰起了頭,柔軟風情的脖頸擦著他,徐徐挑起他耳畔撩熱。
那抹輕意音,似風吹進了他的耳:“你的傷,好多了啊?!?
才一天而已,也沒有好太多。
他忽然很想嘲諷自己,在這段關(guān)系里,他自己才是最犯賤的那個,明明剛才還吵得怒火攻心,恨不得掐死對方,這會兒,她一柔情似水,他就沉淪了。
那點吵嘴,都像是調(diào)味劑。
她指腹在他傷口邊徘徊,一點點的,磨得他很癢,安撫片刻,她右手突然揪住了他腰間系帶。
帶子很緊,她費了勁,弄扯得松散,她衣內(nèi)的手趁勢躍過腰帶的緊處,往腰褲下滑,與他肌膚相貼。
他整個人僵硬住。
不一會兒,他喉嚨咽住,悶哼了聲。
這樣的事,她不是沒對他做過,手法嫻熟,爐火純青,甚至知曉哪個地方,能夠把他徹底拿捏,這狐媚的本事不知是渾然天成無師自通,還是被人教的……
他腦子嗡著,這個時候,明明該是滿足和享受,可他卻又該死的在想,她和別人是不是也這樣……
多希望,她只屬于他一個人……
明明在年夜,他一點挑逗,她百般嫌棄,如今卻這樣主動……
她明知道他有傷,根本做不了什么,卻還要這樣挑起他身上的火……
“你別……”
他快發(fā)不出聲了。
又想,不管了!
通通都不管了!
他腦海中被她弄暈得只剩下放縱和瘋狂,再無抗拒的能力,低下的頭,在她頸項間狂意的流連忘返,控制不住的手,也游移到了她上面。
解憂背抵著樹,晃得厲害,裹著的衣一件一件的被他扯開,有點冷,顆粒大的雪花落在肌膚上,寒涼入骨。
他允著她身上落下的雪,融化入唇,那樣的肆無忌憚,像是久違的,沒有再享受的繾綣。
雪花桃樹,他有一種另樣的興奮。
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說他荒唐,也不是不知道,她這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會遭多少人厭惡嫌棄,顏面廉恥這幾個字,幾年前就被兩人丟得一干二凈。
他想要什么,她怎會不知呢。
他是皇帝,她應該討好他,奉承他,依靠他,有罰得受,有寵得接。
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固著她腰,皇甫衍神色溫情,她不算順從,也并不反抗,他以為她是愿意的,像從前一樣,愿與他共赴巫山云雨。
他手掌緩緩摸到她小臂,想予以她支撐,卻觸及凹凸不平的疙瘩,他摩挲著,像傷疤,卻又不像,這個東西太方方正正了,再仔細觸摸時,他在方正的疤痕里摸出了一個字。
快忘乎所以的他,此刻怔怔停頓。
他看向被鎖在他與枯樹之間的女人,她表情冷冷淡淡,盡管上面衣襟快被褪得干凈,也沒有半點被侵犯的慌張,他眸光往下,她的衣衫沒有掉地上,只是松松垮垮的掛在她手彎。
把自己的手微微挪開,他終于看清了疤痕全部,剎那間,神經(jīng)觸動。
他死死的盯著她小臂彎處那個丑陋不堪的疤痕,腦中突然炸裂,可無論怎么看,它就是存在那里,刺在她的身上,也刺痛著他的眼睛,他從未注意,她小臂上竟有這樣可怕的東西!
她眼珠如水,像一譚沉寂的水,被吞噬得只剩冷淡:“你還要嗎?”
抬起臂,想掛在他脖頸上。
皇甫衍卻踉蹌的步步往后退,令她撲了一個空,他臉上的欲色一點點熄滅,瞪著眼,瞪著她小臂上的烙印,心中沸騰,只覺自己快要瘋了。
“解憂……”他覺得自己快呼吸不上來,要盡力穩(wěn)住,他看著烙印:“這、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解憂不說話,神色卻是輕諷。
“你回答我!這不是真的!”
“兩年前,你與南汗合伙設(shè)套,假意讓我去北庭聯(lián)姻,想在他迎婚之日攻城,”解憂無視他扭曲變色的臉,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送親路上,有幾撥人來劫,陰差陽錯,我被奴桑一路叛軍抓了?!?
奴桑蠻夷之地,對奴隸和犯人有一種懲罰,不聽話就會被上“奴”字烙印,男子做奴役,而貼上烙印的女子……
她會發(fā)生什么,他不敢想。
她會經(jīng)歷什么,他不敢想。
那樣的事,他怎么敢想!
“你在騙我!”皇甫衍臉色瞬既白了起來,想要否定那樣不堪恥辱的事:“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解憂只是平平靜靜瞧他發(fā)瘋。
“你在故意騙我,對不對?”皇甫衍聲音顫了,不愿意相信,心絞痛得要命,過去拽著她,幾乎快要是哀求:“解憂,你說話,你別騙我,別騙我了……”
解憂淡淡的說:“他不介意。”
這一句,如刀尖刺心。
皇甫衍又松開了她,仿如窒息,他之前始終想不明白,韓馀夫蒙到底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給了她什么樣的愛,能讓她那樣死心塌地!
這就是答案?
他沒站穩(wěn),往后跌宕了一下,撞到了一顆桃樹,他轉(zhuǎn)過身,雙手握拳,狠狠地朝樹揮去,枝頭震動,厚雪砸了他滿身,像是披了身銀白。
狂笑幾聲,他離開了。
連綿飛雪,寒夜刺骨,刮得解憂身上冰冷,她想動,剛半抬起腳,卻不知自己腿軟,剎那間,癱軟的栽坐在雪地上。
久久后,婢女蝶蘭撲了過來,把地上風衣?lián)炱?,慌忙裹回她身上,但還是漏風:“公主,地上冷,快起來吧。”
伸手替她系上衣衫,蝶蘭目光無意略過那抹奴印,頓了頓,臉色凝重,霎時明白那位大晉國皇帝做到一半?yún)s突然棄人而去的原因。
回過神來,蝶蘭看她的眼神已是不同,但還是本本分分,把她所有衣裳重新系回去,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