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我已娶妻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4917字
- 2024-10-11 11:32:46
這十日,瑯琊府表面風平浪靜。
背地里,蘇子怕她生悶,經常晚上翻墻進來陪她閑聊,期間,他提過一件事。
初三那日,也就是桃林雪夜第二天,皇帝莫名其妙抽風發火,讓閆可帆在碧霄殿內跪了個把時辰,徐家大小姐這兩天常往將軍府送藥關慰。
解憂聽到這消息時,頗為怔愣,閆可帆雖貴為大將軍,但其為人是難得一見的恭敬溫謙,不卑不亢,怎么瞧,都不像會惹皇帝發火的人。
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
解憂又摸著匕首,自看到她身上的烙印后,皇甫衍沒再來過,她被困在這里,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樣,她甚至想,他那人最看重這種事,說不定對她徹底死心,不會再糾纏了。
瑯琊府門口有禁軍守衛,解憂每次走到門邊,禁衛對她橫眉冷對,但她并不出去,反復幾次之后,禁衛出了汗,總覺得她走來走去心思難量,弄得兄弟幾人都很緊張,摸不透她要干什么。
難不成,要逃?
解憂也不知道,可能是太無聊了吧,她才回來幾天,府里什么東西都沒來得及置辦,空空蕩蕩的。
枕下唯一的冊子,一個時辰就能看完,反復看了又看,都快磨破了。
閑得無聊,就會干點蠢事,見捉弄他們無趣,她便坐在臺階上說故事。
第一個故事,名為‘水橋執燈女’。
水之為橋,清風未然,倩影蒙紗,女子立身,出色絕塵,淺笑言兮,執燈瞭望,引男子至,迷離此間。
故事很短,沒頭沒尾,但解憂跟講書人似的,描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
禁衛聽得迷徨,仿若眼前真的有那樣一座水橋和執燈女子在向他們招手,被同伴突然拍了一下,一名禁衛差點被嚇死。
第二個故事,‘玉狐扮書生’。
岐山一狐,幻化于形,日隱晝現,學人漸精,作玉面書生,入科試,面殿堂,授大官,無人知耳。
禁衛相互揶揄看了看,生怕同伴是哪個狐貍扮作的,又想悄狐玉面,同伴們顯然不具備這個條件,但最后一句無人知耳,覺得特別恐怖,禁衛心底發怵。
第三個故事,‘陰女造兵’。
天地濁氣,陰女筑以成陣,聚世怨靈,集墳白骨,造百萬兵,雖之女貌,不怒自威,肅殺威凜,震發千里,后除濁氣,陰女大隱。
禁衛心底很發毛,他們聽了故事,想問點什么,但礙于自己職責,又不敢開口說話問,濁氣沒了,陰女隱匿了,但數萬白骨造的女人呢?去哪兒了?
看著禁衛欲言而止的模樣,解憂覺得有趣,人吶,就是這樣,明明怕得要死,不止想聽,還想深入扒開問。
她說的這類故事屬志異怪聞,當權者可以讓人信神拜神,但絕不會讓人弄鬼。
東明帝時期便嚴禁宣揚鬼怪論,晉興帝時期更是以此為禁,這些不倫不類之言深入人心,惹人惶惶,若是傳播過盛,還會判妖言蠱惑罪。
……
第十日,禁衛撤去,蘇子偷摸掛梁上,覺得解憂肯定悶壞了,于是帶她拐出門,上了街頭,東逛西晃。
元宵長街,花燈迷人。
蘇子道:“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你說,我有錢。”
解憂瞧著他手里掂量的錢袋,又看了看自己腰間,她頓了會兒:“這錢袋,好像是我的?”
蘇子道:“呃,不重要?!?
他不是不知府里拮據,那點俸祿要撐三個月,可她怎么算,撐死也就一個月,解憂皺了眉:“你省點花?!?
兩人在面具攤子前閑逛,蘇子時不時的捉弄倒騰她,眼下,他帶上了一個面具,看著面前晃悠的喜慶豬臉,解憂原想強鎮定神色,但這面具咋一看不怎么樣,看久了實在好笑,她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蘇子輕彈她額心:“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就該多笑笑嘛?!?
解憂心中毫無波瀾,反倒半挑:“這話你對多少女子說過?”
“呃……”蘇子嘿嘿笑了聲:“太多了,數不過來,記不住?!?
解憂瞧他這張臉:“花心?!?
蘇子笑了下,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臉,每次被人打,也只護臉,他順手弄了個面具給她帶上:“若是花心能讓人短暫開心,這事沒什么不好。”
“但會惹別人傷心?!?
“但別人也會有別人關心?!?
說不過他花言巧語,解憂轉了身,剛浮起來的淺淺笑容很快落下,蘇子見狀看去,只見兩人前面不遠處,徐大小姐看中了一個花燈,閆大將軍付了錢,她提著燈籠,正喜笑顏開。
兩人郎才女貌,難免讓人羨慕。
蘇子諷:“冤家路窄?!?
解憂問:“你會動心嗎?”
“小爺動什么凡心,一人逍遙快活,干嘛非要給自己牽掛?!币娔莾扇丝煲娑鴣?,蘇子道:“我們帶著面具,他們估計認不出來。”
解憂心道,這可不一定。
長街上,解憂與閆可帆擦肩而過時,他似乎有一刻頓然,側眸回首,解憂聽到了他恭敬青澀的嗓音:“公主。”
聲音幾不可聞,卻也準確無誤的傳入徐銀楹耳中,徐銀楹停下腳步,回頭見二人背影,眉頭略皺,遲疑叫了聲:“解憂!……是你嗎?”
解憂摸了摸臉頰面具。
不是面具裹得不咋嚴實,而是她這身形太顯眼,熟人沒法不認識。
解憂和蘇子轉了身。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四個人面面相對,半響后,徐銀楹道:“閆大哥,我想與解憂說說話,你若無事,不妨先回吧?!?
閆可帆知她二人有著奇怪的友誼,囑咐莫玩得太晚,便離了去,徐銀楹見蘇子撇著眼神一臉不屑的模樣,不客氣道:“我們女孩子說話,你還不走開?”
蘇子悻悻,被罵走了。
解憂覺察出這三人之間似乎有點微妙的氣氛,把臉上面具摘下,掛在了腰上,兩個女子慢慢走到了河邊,旁邊還有人剛放完花燈。
“解憂,”徐銀楹放完燈,燈燭閃閃發光,蹲著身,不敢瞧她,輕聲問:“你還會把我當朋友嗎?”
解憂說:“當然會。”
“可是閆大哥他……”徐銀楹說不出口:“可是我……”
解憂明白她話中吞吐的意思,說道:“你是你,他是他。”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毙煦y楹起身靜立,面前湖水花燈倒映:“等我和閆大哥成完親,便是夫妻一體,你我之間,應該不會再來往了吧?!?
于公,閆大哥活擒北汗所做所為是為國爭光,沒有半點錯,解憂更不應該有半點責怪,那次敬茶,誰見了,都不得不說贊一句大義。
可于私,那蠻夷人到底是解憂丈夫,怎可能完全不介意?
恐怕,只有不相往來這條路。
徐銀楹覺得很殘忍,原想沒心沒肺用這樣的身份繼續做朋友,可經過年初那日,發現她過不了心里那關,解憂剛剛視而不見,也是在躲她吧。
“你說夫妻一體,我并不認同,即便你們日后成了親,你還是你?!苯鈶n溫情的望著眼前女子。
解憂從小在宮中長大,接觸的多是宮婢麼麼,哪怕是琉璃,也會端幾分尊敬,妃嬪不與她往來,皇甫家幾個與她同齡的公主不怎瞧得起她,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很孤獨。
直到一次意外,陰差陽錯,她會和十五六歲的徐大小姐玩到一起。
徐家大小姐是第一個說要跟她做朋友的人,那時候的徐家大小姐大大咧咧,手持長鞭,一副不好惹的惡女模樣,喜歡什么說什么,而今,卻少了幾分任性,也不再耍鞭子,似束縛了手腳。
解憂神情鄭重,說:“在我這里,你永遠都是徐銀楹,不是將軍夫人。”
徐銀楹回頭:“你說真的嗎?”
“在奴桑,我便聽聞你倆指了婚,你以前總說喜歡他,能得愿以償嫁與他,我為你高興?!苯鈶n過去輕輕握著她手:“銀楹,能嫁自己喜歡的人,是很幸福的事,作為朋友,我會真心祝福你?!?
徐銀楹沉眉喃喃:“是啊,我很喜歡他,一定會很幸福的吧?!彼痤^,終于是笑了笑:“解憂,能有你這個朋友的祝福,我很開心。”
解憂見徐家大小姐并無抗拒這門婚事,便壓下心中的其他念頭。
兩個女子說開后,往街上而去,徐銀楹挑挑揀揀,送了解憂一盒胭脂水粉,盡管解憂如何也想象不出,一向不施粉黛的徐大小姐居然會挑水粉。
握著胭脂盒,解憂微微一笑,有些不易得來的情誼,她很珍惜的。
……
天色暗黑,馬車停在徐府,徐銀楹輕松跳下去,解憂未下車,撩起簾子,正與徐家大小姐說些囑咐私語。
“公主來府中,怎不入門?”徐驄挺拔頎長的身影從徐府大門走出。
解憂微微傾斜往外,看到了他,找了個借口說:“天色已晚,想必徐相已入睡,不便叨擾。”
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微不足道,徐家大小姐的爹比以往卻是官升幾級,見了面還得客套寒暄,指不定還得對她說教,方才街上逛得累,懶得應酬。
“我方從書房里出來,舅舅還在挑燈閱折子?!毙祢嫹堑么疗扑?,他身影已近,駐足車前,笑然道:“我與公主順路,不如,我送公主回去吧?!?
徐銀楹左瞧右瞧,沒覺不對勁,雖有車衛,但大半夜也不安全,且表哥府宅確實與解憂近。
……
徐驄順理成章上了馬車,見車上的解憂主動往里,騰讓了前半空間,他臉上的笑意掩飾不住。
馬蹄幽幽啟動,一想這是大將軍府的車架,徐驄不忘左摸右看:“大將軍府的排場,果然闊綽。”
解憂附和道:“徐大人出行常備豪車駿馬,街上百姓都避退三分,徐大人未必比閆大將軍差?!?
皇帝給閆大將軍排場,徐太后給徐驄的場子也不差。
徐驄往后倒,背靠車壁,笑了聲,忽然說:“我這表妹,人倒是真傻,被你們利用來利用去,還待你們真心相付。”
解憂好笑道:“我怎么利用?”
“為什么不是她先送你回公主府,而是你送她回徐府?”徐驄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說實話,你若是想見我,大可不必如此彎彎繞繞?!?
解憂往車外丟個白眼。
不知他腦子里裝了什么玩意。
“這馬車是將軍府的,你想趁此去夜會我那位未來表妹夫,”徐驄提了眸色,正經道:“但被我突然截了道,你現在,有點不太高興了。”
解憂將目光重新挪向他。
這回確定了,他腦子里裝的不是好玩意,她有毛病大半夜去見閆可帆?
不過,大將軍府的動向,他倒是挺關注的,這馬車剛到徐府,他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出來。
解憂不說破,反而順著說:“徐大人果然聰慧過人,怪不得蒙太后重用?!?
徐驄以為她承認要去見閆可帆,眸中盡是精色,悠悠問她:“眼下,你是去將軍府?還是回瑯琊府?”又說:“晚上不安全,我好送你一程?!?
解憂不是很喜歡自作聰明的人,跟這樣的人聊天很累,她冷冷的說道:“回瑯琊府。”
見她面色不快,徐驄幽幽的道:“你好不容易解了十日封禁,真不去將軍府關心慰問?可別因我在,讓大將軍久等。”
解憂道:“大將軍既不缺未婚妻,又不缺婢女護衛,何必我去關心?!?
“閆將軍雖是練武人,可這膝蓋骨也受不住,那日他從碧霄殿出來,我好心去扶時他還有些抖?!毙祢媷@了聲:“說來奇怪,圣上不顧及大將軍顏面,讓大將軍罰跪數個時辰,大將軍竟也忍得住。你說,這大將軍為什么會突然受罰?”
誰知道呢。
皇甫衍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的。
解憂平靜了臉色:“徐大人與閆將軍是同僚,又將是他未來表舅哥,怎么,這么大的事,他不跟你說么?”
徐驄扯了下嘴角,沉默了會兒,他和閆可帆的關系雖多,但畢竟不是一路人,壓根不熟。
不過,大將軍被罰跪一事,太過蹊蹺,那日碧霄殿內,剛巧有個奉茶內侍聽見皇帝說了句‘你可知解憂她……’
她怎么了呢?
皇帝沒把話說全,內侍被呵斥出去,罰跪事后,有人為閆可帆鳴不平,閆可帆卻寬厚善意為皇帝找理由,說是他自己言語不當,惹了皇帝生氣。
到底是什么樣的事,值得皇帝發火,又值得這位大將軍甘愿受罰,一字不言。
徐驄摸不透,忽然有點煩,他抬手摸了摸額角,撇下眼時,注意到解憂手里的胭脂盒,說道:“你喜歡這個顏色?但這顏色青寡,小家碧玉,不適合你。”
“徐大人還懂胭脂水粉?”
“略知皮毛。”徐驄笑道:“下次,不妨我給你挑一個?!?
“好啊?!苯鈶n不拒絕:“徐大人親手挑的,一定獨一無二。”
她答應的有點太爽快了。
徐驄身子往后靠了靠,看她的目光不太尋常,他一向覺得女人腦子里沒什么家國大義,只有依附男人,眼前這位公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以前靠皇帝,后來在奴桑北汗身邊混得風生水起,按她的腦子,哪怕年初那日真為了個奴桑亡夫把閆大將軍拒之門外,他都不意外。
而如今么……
想了很久后,他忽笑:“你現在,是在對我欲擒故縱,還是誘敵深入?”
解憂上半身子向前傾倒,不介的盯著他:“你想要哪一種?”
似是為了拉進距離,連徐大人三字稱呼也省略去了,徐驄瞇眸輕笑,答道:“若是當年,我都可以?!?
“那如今呢?”
“我已娶妻?!?
解憂有點意外,她以為按照徐驄這人冷嘲熱諷的性格,肯定要對她大貶特貶,說兩句她水性楊花不配他之類的,誰知,他竟在他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這年紀,娶妻了也正常。
剛回正了身子,解憂忽然又聽他轉口道:“但也不是不能休?!?
解憂諷:“做你妻子,真倒霉?!?
徐驄笑:“做你丈夫,更要命?!?
兩人形色有聲的互懟,但徐驄更是擊中她痛處,他暗搓搓的想,還好當年她嫁的是汝陵侯,沒有選他,不然,死于意外的可能就是他了。
跟皇帝搶女人,聽起來是刺激,但做起來,的確是要命啊。
兩人沒再說話,從徐府到公主府,有幾條街,這么干坐著,車內悶沉。
“方才只是開個玩笑,勿要當真?!?
聽到他的聲音,解憂抬起眼皮看著他,人是一個很難徹底看透的物體,說的話里,總會插真作假。
徐驄淡淡的垂下神色,繼續說道:“不論是我,還是表妹,我們的婚事,是上面人捆綁的籌碼,都身不由己,我娶的不是妻,也休不了妻,她嫁的,也不會是如意郎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