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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她回來了

天壇方正,分內外,內圍寬敞,跪著一地的文武百官,而那身著月白錦衣的女子,站在外圍,并未入內。

小官確定沒看錯。

那個女子,沒有下跪!

祭天大典,包括皇帝太后在內,無人不跪,連守衛的戍卒都一并跪了,可那女子身軀立定,雙手負后,神情怡然,只遠遠地看著,恍惚有一種俾睨天下的錯覺!

有了小官兩次回眸的開頭,伏跪的朝臣眾妃目光也不自覺往后偏移。

“她便是那位瑯琊公主?”

“說來,這位公主年紀輕輕,卻已歷經三朝,她原是東海朝東明帝唯一的女兒,東明帝病逝,先帝受禪繼位,便認她為義妹,賜封瑯琊,在她及笄之年,還為她指婚汝陵侯。”

“可惜,成婚不到半年,汝陵侯死于意外,”有官嘆息:“這位公主寡居之后,恰逢奴桑入侵,奴桑老汗非要娶這位東海朝的公主才肯止戰,那老汗年過花甲,公主卻碧玉之齡,唉……”

“不久,那老汗死于非命,奴桑起了內亂,公主在奴桑蠻夷之地輾轉,跟過幾位蠻夷首領。”又有官道:“可幸,圣上英明,滅了奴桑,但公主卻了無音訊,這半年來,今上一直在尋,昨日,公主卻自己回來了。”

“蠻夷之地,從無教化,惡習頗多,她數次遭人劫掠,也不知到底跟了多少男人,”年輕的朝官冷道:“只怕,不止那有名的幾位父子叔侄吧!”

“數次相嫁,侍奉父子叔侄,實在有違公主二字的體面和尊貴,怎還配做公主,竟還要受我等供養,”有官跟著不屑道:“若是我妻女受到這般恥辱,我早叫她們一頭撞死,哪還敢回來!”

“這命運之事,并非公主本意,”有官憐惜道:“公主和親奴桑有三年,已是盡職盡責,何況公主在邊沙異鄉,受盡數次喪夫的苦楚,未嘗不可憐,我等不宜過多議論。”

“瞧她那克夫命,有什么可憐的。”年輕的朝官冷諷道:“那些蠻夷頭子死了就死了,她自己倒是不知羞,方才那話,婦可多夫,你們聽聽,她也竟敢說得出口!”

朝臣私下七嘴八舌,后宮眾妃也是議論紛紛,其中徐太后的侄女,如今冊封為賢貴妃的徐昕昕嗤聲哼諷:“說這些倒也罷了,瞧她才回來,便急著引誘皇上,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冒出來的青樓娼……”

百官眾妃前頭,矚目前方的高皇后忽然回頭呵斥了聲:“祭祀天神,事關重大,爾等豈可交頭接耳!”

高皇后阻止了后面那些私言穢語,眾臣嬪妃已鴉雀無聲。

徐賢貴妃卻偏看不慣,還同旁人私聲:“待有朝一日這位解憂公主入了后宮,咱們定要請皇后娘娘好好訓誡才是,莫讓她亂了祖宗規矩。”

祭天畢,徐太后從臺上下來。

目光撇及解憂,見她立在外圍,顯得和那群人格格不入,眾人自覺避開讓道,徐太后緩緩走近,仰著臉,頗有威嚴問:“你為何不拜?”

沒有理會眾多人覺得她大逆不道公然作死的目光,面對徐太后,解憂給了幾分敬重,不像對皇帝時那樣目中無人,她點頭行了一個禮,又淡淡的斂著雙眸,緩聲回答:“上天不公,我便不拜。”

“有何不公,你說來聽聽?”徐太后打算給她點辯解的機會。

解憂頓了須臾,她語氣輕輕,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誠懇:“太后娘娘有卓偉之才,可擔起朝堂半邊天,卻因是女流之輩,連祭祖都排不上名,如今,太后娘娘有心改制,卻要被人指著鼻子說違逆祖規……”

徐太后覺得她這話說到了心坎里,神色一變,含了笑容,示意她繼續。

解憂抬頭看天,輕輕的勾了下唇角:“娘娘這般受苦受難,這上天視而不見,還多加橫阻,不讓祭拜,這樣不公的爛天破地,我要拜來做什么?”

“放肆!”

剛說完,徐太后登時冷聲。

解憂抬起的頭垂回,沒有波瀾的看向徐太后,只一瞬,她便迅速低垂了頭,像犯了錯虔誠地盯著地面,不再說話。

呵斥完后,徐太后靜下來想了好一會兒,前半段說得合心,后半卻過于大逆,爛天破地,豈不是在說先帝不讓女人祭天的詔令是錯的,這般當眾宣之于口,徐太后也不能明顯包庇:“不拜上蒼,乃大逆之舉,當立即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朝臣吸了口涼氣。

雖說都看不慣這位解憂公主,但大年初一要見血,也不至于。

徐太后雖然放了話,但沒有讓侍衛過來動手捉人,反而撇眸,問身邊一直不做聲的皇帝:“皇帝認為呢?”

好似處置她前,得過下皇帝的意見。

皇甫衍看著解憂,她一連串的大逆之舉大逆之言,連他都攥著手懸著心,但凡換個人,早拉出去砍得尸首分離!

沉默片刻,皇甫衍把話丟了回去:“今日祭天之事,本與姑姑無關,不拜不跪,豈不是在情理之中。”

眾人心里頭明亮。

皇帝的意外之意——徐太后違詔令拜上蒼,豈不是更大逆?

徐太后皮笑肉不笑:“既然皇帝給你說清說合理,那你這罪就免了吧。”

皇甫衍詫異了下。

徐太后肯輕易放過她?

又去看解憂,她面龐垂下,根本看不清她眼眸會是怎樣的神色。

朝臣揪緊目光,不敢插嘴半句。

均想,這位公主幫著太后,太后讓皇帝做主,皇帝借此斥責太后逾矩。

三人之間有來有回,一言兩語之間把這位公主不拜的罪名給洗脫了。

這……

今年太晦氣!

祭天拜祖竟弄出了這么多幺蛾子,待到后日朝會,是要請太史令夜觀天象,看看到底是哪里邪了門。

不對,當該今日回去就寫奏!

見解憂乖覺的低眉順眼,好似方被斥責了還有點委屈,徐太后頗有擔憂:“解憂啊,你這性子,仍是直言快語,”又說:“有幾年不見,哀家也甚為想念得緊,你過來些,讓哀家好生瞧瞧。”

眾人看向解憂,如今,皇帝縱著她,連徐太后也對她青睞了起來。

解憂抬起了頭,見徐太后眼眸含笑,熱情招手,緩步移了過去。

徐太后摸著她耳鬢的發,心中嘆了口氣,年輕人都這么無畏,如花似玉的年紀,若當真拖出去斬了,皇帝還不得心疼死。

“嫂嫂,近來身體可好?”解憂溫純了嗓音,極為恭謹親近。

徐太后聽到這怪異的稱呼,怔了下,有瞬看不懂,但還是回了句:“很好。”借機在解憂耳邊不咸不淡地輕聲問:“昨夜,皇帝待你可好?”

徹夜長聊這種鬼話,徐太后怎會真信,皇帝年輕,公主且妙齡,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哪能忍住不做點什么。

瞧瞧,她一回來,皇帝便迫不及待用荒唐行徑昭告眾人——

這個女子,是他的女人。

當真是愛得緊吶。

“嫂嫂誤會了。”

聽得這話,徐太后神色疑惑,解憂靠得幾分近,低聲道:“我昨日傷了他一刀,他性命攸關,做不了別的。”

徐太后霎時微窒,震驚了一下。

怪不得呢,在昨夜宮宴上,皇帝憔悴得沒點血色。

這行刺大事,竟不追究?

徐太后有點看不透他倆,回過神后,保持著笑容,讓眾人聽到,說這幾年解憂公主在外受了苦,能回來,大家都很欣慰,還要送一物,便拔下頭上簪花,戴在解憂發上,徐太后再次靠近,好奇了起來:“好端端地,你為何要傷他?”

“殺夫之人,”解憂摸著簪子,語氣凝然且不平靜:“我要親手殺他解恨!”

徐太后再次震撼,見面前女子垂下的眼眸陰涼,似無數恨意蔓延,徐太后怕自己聽錯了:“你恨他?”

“是,我恨他。”

徐太后心中悶震,突然很想笑,但此刻場景,又不能放肆的笑,久久,徐太后抽回手:“這簪花,你戴上好看。”然后面朝眾人,笑容和睦道:“解憂為國和親,盡心盡力,如今重返故土,哀家未能親迎,已是怠慢,自今日起,解憂恢復大長公主的位份,爾等不可輕視。”

眾臣一陣驚訝。

轉念又想,這位公主經歷再不堪,的確有和親的功績在身,一個大長公主的位分,給了便給了,以后見她避著點便是,再而有這輩分在,此舉也算是斷了皇帝收她入后宮的念想,總不能讓當年荒唐事再度上演。

徐太后眉目切切瞧著皇帝,挑了聲:“哀家擅自做主,皇帝可介意?”

皇甫衍看了解憂一眼,沒說別的,介不介意的,不都已經做了么?

徐太后輕輕拍著她的手,語意深重:“解憂,日后若有人欺負你,隨時來找哀家,哀家必會為你做主。”

剛聊幾句,禮官又來提醒該去祭祖了,皇帝朝臣開始挪步去祭祖大殿,解憂在后面目送,只見徐太后緊跟皇帝,腳步生急,似要搶著先進門。

估計又是腥風血雨吧。

解憂沒跟著那群人,一個人兀自踏入側面的小偏殿。

一入偏殿,便感覺到陣陣寒涼,偏殿并不寬敞,陰暗潮濕難見日光,目光掃過貢桌,上面落了層灰,桌上沒有任何貢品,燃燼一半的香燭東倒西歪。

抬頭看向祠前神龕,上頭安放了兩個靈位,擺得不整齊,很隨意。

解憂扶正靈位,摸到了一手沉年積灰,然后,她抱著兩個靈位擦了擦,指腹在牌位左側的‘女解憂奉’幾字上佛過。

牌位年久失修,字跡失了光彩,靈位也有點缺損,她已經好幾年沒來過,除了她,也沒人會對這里記掛上心。

她看了眼的右側‘義子劦’幾字。

先帝號晉興名皇甫劦,皇甫劦剛受禪繼位時,怕落人口舌,高高供奉東明帝靈位,后來集權收緊,再不懼流言蜚語,東明帝的牌位就被撤下放置偏殿。

皇甫劦曾放言要給東明帝另建宗祠,但總說沒錢拖著沒動工,直到他自己病逝,這事也沒個定論。

東海朝已亡了十五六年,如今是大晉國皇甫家的天下,皇甫衍更加不會在意這種事,沒人會對前朝心存敬畏,也沒人會想要先祭拜前朝皇帝。

為官之人,都懂得審時度勢,人死無權,就是可以這樣明晃晃的區別對待。

放歸靈牌,解憂推正了桌子,將貢桌上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好,在雜柜里看到火石和紙錢,便燃起火盆,點上燭火。

偏殿才有點點暖意。

“你為什么要回來?”

一道清冷的熟悉聲音從背后傳來,來人昂首步至神龕與貢桌間,其華服娓地,目光間透著貴氣,一雙峰眉挑著,站在她面前問她:“為什么?”

解憂不由道:“真是奇了怪了,我為什么不能回來?”

“你但凡體諒他,知曉他難處,就不該再回來了。”女子搬出大道理:“如今,內有太后干政,外有虎狼環伺,他卻因你做出荒唐事,你要眼睜睜見他這樣錯下去?”

“他是皇帝,有無上權力,妻妾成群,兒女雙全,需要我體諒什么?”解憂說出這些,都覺得可笑:“昭平公主,你是他的姐姐,甘愿捧他上位,為他鋪路,有了今日的風光榮耀,難為你替他操心,可我幫了他那么多,又得到了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嗎?”

昭平公主眼中沉了沉。

她明明很清楚,眼前女子對皇帝再無半分情義,也不會再為皇帝著想,可還卻妄想用情愛之事來規勸。

“這大半年,我以為你會想清楚,遠走高飛或隱居山水,不必再拘在這四方天地淌這些渾水,”昭平公主漸漸面帶寒色,最后一句話說出來尤為顫栗:“你突然回來,就是為了刺殺皇帝?”

“失手了,有點可惜。”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解憂想了想,話里帶著十足的挑釁:“可能哪天,我會再給他一刀。”

昭平公主面色一陣發白,聽聞這位解憂公主方才怒懟朝官投誠太后,她還有點不信,現在是真信了。

“我勸你安分守己。”

解憂稟了一瞬:“安分守己這四個字,你該跟皇帝說,我做不了他的主。”

“皇帝年輕,確實胡作非為,但你也不無辜,明知他對你的情意,不知勸阻,卻還如此任他胡來,”昭平公主臉色有些掩飾不住的怒色,轉首看向神龕:“你昨夜與他這樣荒唐,當了狐媚惑主之名,對得起東明帝一世英名么?”

解憂平靜著臉色:“等我死了,會跟父母好好請罪的。你還別的有事嗎?”

昭平公主面如美玉的臉龐揚起了冷意,以前他倆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自己便勸過,可如今,皇帝這是打算昭告天下,即便沒名沒分也要鬼混在一起。

而這位解憂公主呢,不勸皇帝也就罷了,還特意跟著去朝臣面前露臉,與他一起沉淪,簡直是不把朝臣放在眼里。

最可恨的是,皇帝甘之如飴!

臨走前,昭平公主越想越氣,不屑踢下火盆,當然沒那么蠢把火盆子踢翻,只是輕輕一腳,讓火盆挪了半寸距離。

解憂很有涵養,沒發怒,只是說:“你們皇甫家明明上有父母教導,卻如此沒教養,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放肆!”

昭平公主回頭怒斥,這話中,明里暗里指責先帝得位不正,豈能不怒。

“這里沒有別人,”解憂看著火盆離軸旋了幾圈:“這種唬人的場面話,就不要拿出來說了,你不嫌臊,我也嫌聒噪。”

昭平公主被當面指斥,怎受得了,如今放眼晉國,敢有幾人對她如此無禮,昭平公主臉色鐵青:“別以為有皇帝撐腰,就可以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他雖是皇帝,但不可能事事為你做主。”

解憂沉默著,沒再接話,昭平公主也自知無趣,便離開了,解憂抬起頭,望著神龕的兩個牌位,看了很久。

她總覺得自己家缺了點什么,別家祠堂,或許能追溯到百年,若是大家族大宗祠,上百年也不是問題,總不會孤零零的,就只有兩個牌位。

解憂心中一直很疑惑這個事——她沒有旁支,也沒有宗族。

哪怕,她曾是東海朝的公主。

人人都說,東明帝一生傳奇,卻連個兒子都沒有,后繼無人,實在悲慘。

真的很慘嗎?

解憂心底驀然。

為什么,為什么呢,只因她是個女人,不僅沒有資格繼承大位,父皇打下來的江山,最后拱手讓人,如今回來拜個父母,都要被人百般阻撓!

良久后,解憂屈身跪在蒲團上,對靈位鄭重磕了三個頭,輕輕開口。

“父皇,母后,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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