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雪山之行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5561字
- 2024-05-19 16:59:31
“韓馀夫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
當解憂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干人等已經冒著風雪往西走了十多日。
棄城那一日的場景,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封城,染上疫病的,或者有染病跡象的,全被……不能放任何一個染病之人出城,否則,不止烏頡,連烏頡周邊都會遭殃。
出城整頓人數,將士只剩四千,百姓余三千,曾經,那是幾萬人的活口。將士愿意跟隨他往西遷,解憂對那些百姓放了幾句話,愿意者可跟隨,不愿者,可自行離去,但若離去,極有可能因為是烏頡出來的人而無人敢留。即便她忠告,大部分人卻還是離去了,破丑再整頓時,百姓人中還余一百五十人,多是無家可歸孤苦無依的青壯年,也有少十人的姑娘婦女。
百姓散去后,破丑的斥探來報,烏頡周圍等地都對烏頡出來的人避之不及,即便是對北汗王,恐怕也是爾爾,又加之多方叛變,南庭也打著幫助的幌子,率軍踏入北庭,北庭是待不下去了。
在南庭一支散軍的追趕下,一干人等往西走了十余日,那支散軍也并不與韓馀夫蒙正面沖突,只是在他們屁股后適當的驅逐,一是怕打不過韓馀夫蒙,二是怕染上烏頡帶出來的鼠疫。
期間,韓馀夫蒙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她亦沒有。
解憂當然還記得,在烏頡沒有出城的染病之人,為防他們知道自己被遺棄而暴亂,先被處死,再焚燒。韓馀夫蒙舉著火把,一刻鐘,卻遲遲不落火,解憂便從他手中把火輕輕移交到她自己手中,再對那些尸骨重重一拋……
當解憂問出這一句,韓馀夫蒙也只回她了兩字,“沒有。”便再沒了話。
沒有。
沒有很無情嗎?
這多日來的行路,缺糧斷水,又加上風寒交迫,一批一批的人堅持不住倒下。破丑放了話,不愿意再跟隨者,依舊可自行離去。
人又少了小半。
夜色,冷涼。
下了一日的雪,在夜色降下時終是停了會兒,扒開雪堆拾柴生火,坐落了十幾個火堆,解憂離那些火堆有些遠,裹緊了雪衣風帽,仍然感覺不到暖和,背斜靠著一塊石頭小憩。
許久,她察覺面前似乎有一抹人影,微微睜了眼,只見公玉鄂拖蹲在她面前,手里托著個碗。
“喝口熱湯。”他對她說。
這一路行來,破丑對她照顧頗佳,她知道,隨行的人只有她一個女子了,只是公玉鄂拖……
或許是那日,他來她面前,要她去勸韓馀夫蒙棄城,說乎邪王已死,能勸韓馀夫蒙的,唯有她,她答應了。
許是韓馀夫蒙已經棄城,公玉鄂拖覺得是她的勸說有效,對她的偏見又少了些許吧,只是,她算勸了嗎?
不,不算。
至始至終,只是韓馀夫蒙自己想明白罷了,又何需她去勸。
解憂接過碗,“謝謝。”
公玉鄂拖對她的這聲'謝謝'頗為意外,她也難得會給他好臉色,怔凝了半會兒,又道,“不用謝。”便又無話離去了。
有點冷,半夜解憂也很難睡著,往西,其實她也不知道,往西能去哪里,只不過是別無出路的出路,前路迷茫,后方又是南庭散軍驅逐,風雪交加,饑寒交迫,真真是沒有這么狼狽過。
罷了,反正她無論在哪,晉國也好,南庭也好,都這般。
解憂輕微咳了一聲,沒有發出太大聲,她悄聲扭頭一望,大部分人都睡得沉,值夜的幾人離她較遠,估計也傳不過去。
至于韓馀夫蒙……解憂往那邊遞了抹眼神,他也是遠著篝火,一個人占了塊地,看那樣子,也該是睡著了。
他已經很久沒與她說話了。
解憂抽回視線,望著陰沉的天空,忽然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她若是想去哪兒便能去哪兒,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是什么前朝公主,晉國公主,不需要為誰去復國,也不需要處處猜疑,處處提防,若有一個人能與她心心相印,不離不棄,瘋玩到老,那該多好。
她倒想起來,韓馀夫蒙是給過她自由選擇的。
可惜……
只是,那人為的鼠疫。
她猜測過很多可能,南庭綺里爾朱報復?還是高驪燕流丹?又或者是那個夏朝?而她最怕最怕的可能,若是晉國做的,若是冥棧容那撥想讓她復國的人做的……
她該怎么面對韓馀夫蒙。
先汗王的死,沖零軍,遺書,鼠疫……她真的是太害怕了,害怕到讓她有一種錯覺,有人不惜一切用陰險的手段,毫不不罔顧憐惜其他人性命,也要韓馀夫蒙死,而且是因為她!
越想到這個可能,她便是越發的害怕,怕有一天,她會失去韓馀夫蒙。
她一定會失去他的,一定會!
天微亮,又開始飄起了雪。
破丑如往常清點整頓人數,是否有人離去,是否有人扛不過去甚至死去,是否……全部清點一遍,破丑怔了片刻,下一息便是在僅剩的人群里找人。
夫人呢!?
走了?
若是大汗知道……明面上大汗這十多日不曾與夫人說話,也不曾待在一起,雖不知道兩人關系怎么了,但破丑到底知道,大汗是在意夫人的,不然每一次給夫人送去食物,大汗都會問一聲她是否還好。
尋遍,問遍,無果。
破丑也如往常一樣給韓馀夫蒙匯報人數,傷亡情況以及糧食與水還能撐多久,只不過,匯報完畢,這次多加了一句,“大汗,夫人,她不見了。”
韓馀夫蒙的視線一下劃到她昨夜躺睡的位置,已經被雪覆蓋了一層,怕是已離去多時,連帶她那只隨身的狼狗也已無蹤影。
“她走了?”公玉鄂拖也是極為訝異,能堅持走到這里已經很不容易,她又是唯一一個女子,即便離去,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什么時候不走,偏偏挑在這里,一行人穿行山脈,此處又是山脈正中,溝壑交錯的,運氣不太好的,若遇上個雪崩雪塌的,她如何走得出?
“走了,便走了吧。”
是韓馀夫蒙微涼的音。
——————
雪,越下越大。
當解憂歷盡千親萬苦牽著阿穆爾回到駐扎地時,見到的便是這情況,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人,眾人待過的痕跡都已被大雪完全覆蓋,這地段山脈她不熟悉,即便想追,也根本不知,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當真是……這樣把她丟了?
她握著手里的鈴鐺,孤零零的立在雪地中央,已經是苦笑不得。
天未亮之前,她習慣性的去摸腰間那抹鈴鐺,卻碰了個空,這才知,鈴鐺怕是不小心掉路上了。阿穆爾對鈴鐺一直情有獨鐘,她只好牽著阿穆爾一路記號,一路找鈴鐺,等找到鈴鐺,沿著記號返回時,不成想碰上雪塌,前方沒路,她只得繞彎,一邊期望著韓馀夫蒙不要以為她離開了,千萬要等她一會兒,等一會兒……
被人這么丟下,還真是,不爽。
不爽也得忍著,她默默念著,自己作的,忍著吧,忍著吧,忍著吧。
風雪越大,迷得她睜不開眼,她找了個委身之地,先避避,阿穆爾抖了抖毛絨上的雪水,安安靜靜的盤躺在她旁邊,它也是冷的打寒顫了,可這么大的雪,她無法拾柴,即便有干柴,她也沒有起火的生石。
只能等這波大雪停了,看還能不能追得上他們。
嘆了嘆氣,她把阿穆爾抱在懷里,方便取暖些,唉,真的是淪落到這與小狼狗相互取暖的地步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旋即用手摸了摸額頭,很燙。
大雪,高燒,沒糧食,這真的是……要整死她嗎?
她只有寄與最后一抹希望:龍姐姐啊龍姐姐,真希望你出現在這里,你可要別見死不救。她承認上次甩開龍姐姐是不對,可那樣的情況,幾方人都在打著劫她的念頭,那個時候,她真的是誰都不能信。
龍姐姐……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風雪仍然未停,她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越發寒冷,旋即又想到她不能這般一直蜷縮,否則會越來越動不了,手腳就會被凍住,就算被人所救,下半輩子也得癱瘓在床了。
不行,她得動一動,熱熱身。
勉力起身,往懷里一瞧,阿穆爾呢?
她哈了口氣,這時候,也不知狼狗跑哪兒去了,罷了,在這等雪停是死,冒風雪趕路或許還有活路呢。
堅定念頭,在朦朧飄下的大雪中,模模糊糊辨認了個方向,往西走總是沒錯的。
走了一段路,她實在是體力不支,靠著一塊石頭歇了歇,她嘆了氣又再嘆氣,忽然間撇到這塊石頭,想到什么,她立刻轉過身,把石頭上的雪擦去,毫無生氣的眼神在此刻,慢慢睜開,睜開,變得異常有希望。
這是……
燧石!
她起身,抽出劍,在石頭上一刮,呲啦一聲,火花四濺。
好家伙,有火了。
就近找了些枯葉,小樹枝粗樹枝,擺成火壕,又奮力從燧石上敲下一塊,在火壕處與劍相擊,濺起的火花散出熱量,把底下的枯葉烘干起火,枯葉的濃煙熱量又烘干上頭的粗樹枝,多次嘗試,火壕處已有了火苗,火勢漸大。
雪中捕獲獵物的技巧她也略懂些,也能追尋蹤跡捉到個野雞小兔子什么的,如此,養好身體,她堅持往前走了三天。
第三天快要入夜時,她聽見身后轟隆隆的巨響,一眼望去,卻是不遠處有一座山坡承受不住積雪,引發了雪崩,一大片的雪往山坡下滑動,如一條白色的飛天龍,呼嘯著往下騰躍,過了半刻,崩塌停止,一切又恢復如初,在她這個位置,看這場雪崩,場面竟然還有些壯觀!
她先慶幸,還好她走的快些,不然她就得活埋在雪中了,又驚喜,這奇景也是難得一遇了,又擔憂,這座山坡應該不會崩吧?
還好,直到她第二天早上轉醒,也沒崩,只是,旁邊響起了雞飛狗叫的亂聲,吵的她睡不著,她昨日捉了只野雞,把野雞腳套住,扔在了一邊,準備當今日的糧食,有雞叫不奇怪。
只是,狗叫??
她輕攆眉目,翻身一起,抓起短劍,出了山窟,眼前的場景便是如此——
野雞的套繩子不知何時松了,阿穆爾也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正追著噗嗤噗嗤的野雞滿山跑,這狼狗,怕也是餓瘋了。
當然了,狼狗與野雞之后,還站了個人,此人站在雪中,一身黑衣風帽被雪蓋的白白的,臉容略微憔悴,見她出來,先是怔楞,然后便是氣勢洶洶的盯著她,那刺咧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扒皮活剝亂吞。
原本感覺今日不冷的,怎么突然的,又覺得冷了?解憂手動裹緊了風衣,也是木木然的看著他。
解憂思忖著開口的第一句話。
是面子上意思意思的說:嘿,韓馀夫蒙,真巧啊,又見面了啊。
或者該生氣嘲諷的說:韓馀夫蒙,你丟下我,還看見我活蹦亂跳的,是不是很失望?
久久的。
她打定主意準備用嘲諷的語氣。
她僅僅道了個,“韓馀……”。
下一秒,她已經被他緊緊抱著了,什么都已不用說,解憂自動閉了嘴。
嗯,是他沖過來的,不是她主動。
解憂甚至覺得,她自己竟然也是有些暗暗歡喜的,心跳的很快,是久別重逢的喜悅激動嗎?還是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生死相依?可是,也才不過幾天不見而已。
不知為何,她又突然很感動,他沒有丟下她,回來找她了,比很久很久以前那洞窟里他折回背她出去,還要感動幾分。
可是,感動不代表不生氣,她很氣很氣,這幾天背地里早已經把他罵了無數遍,居然把她一個人丟下,丟在這荒山雪地,她好歹也是個弱女子啊。
這筆賬,她還是要算的。
于是,她一把推開他,“韓馀夫蒙……”
只聽啪嗒聲響,人影倒地。
呃,她沒有用力推他啊,他怎么能這么訛她……
韓馀夫蒙倒下后,意識雖有,卻也是模模糊糊的,他只不過是太累,有點冷又有點餓,又加上,高燒。
火堆旁。
一邊是有氣無力靠著石壁的韓馀夫蒙,一邊是弄著食物的解憂,她把自己身上的風袍也給了他御寒,時不時測測他額角的溫度,怕他燒迷糊了。
“你……怎么弄成了這樣?”她醞釀了一下,選擇開口,再怎么樣,她都能自力更生,他也不至于落魄成這狼狽樣。
韓馀夫蒙微斜了她一眼,軟弱的兩個字出口,“雪崩。”
這就難怪了,他時運不濟,偏的遇上……
雪崩?昨日的雪崩?
解憂這才意識到了什么:只怕是阿穆爾見她發燒快要昏迷,便一路狂跑出去找了韓馀夫蒙,而韓馀夫蒙折返回來找她時,她已經往前走了一日,她與他們走的路線不同,是以,他又跟在她后面一路不歇的追趕。即便昨夜雪崩,他從雪地自己爬出來,也還是不停在追她,以至于今早在這遇見她,他也頗為意外。沒了他,她可是依舊活蹦亂跳且過的逍遙自在的。
原來,他一直在她后面。
好吧,看在這份上,她不生他氣了。
今日她原本是要再往前趕路,見他這般虛弱無力,她只得在此又歇一日了,她出去又獵了頓晚餐和明日的食物,又伸手探了探他額,“怎么還這般燙。”
韓馀夫蒙見她拿下手,又離他遠些烤著火,不滿她特意的遠離,他皺著眉,卻是道,“不如你唱歌給我聽,興許我會好的快些。”
咦,套路。
她才不唱。
“你若不愿,還有個法子。”
“什么法子?”
“陪我睡覺。”
唔,妥妥的套路無疑。
總感覺這個戲本子她好像在哪見過:女子病怏怏的躺在榻上,非要拉著男子不讓走,既撒嬌又哭訴的,說男子留下來陪著睡覺她這病就會好了,這一覺睡完,第二天女子果然就跟沒病似的了。
哦,是了,她想起來,一本晉國禁書上便是這般寫的。而這個睡覺,她自動省略了諸多內容。
她可不像那男子,頭腦清醒得很,才不會這么輕易被他誘騙,即便與他一起睡覺,這樣做,退不了燒,只能兩人相互取暖順便占便宜而已。再說,她都把自己御寒的披風給他了,他也不至于冷的要和她取暖吧?這算哪門子的退燒方法。
不可取,不可取。
可是,她這挪動的腳步是怎么回事?
在他旁邊坐下,她凝著他的臉畔,又輕微低首,輕聲軟語,“你真要?”
韓馀夫蒙毫不猶豫,“要。”
她一下抬了頭,面上是朗朗的笑容,“這可是你說要的。”
解憂一把拉開了他身上的御寒披風,寒氣入席,他略微輕顫,身上的冷,被她帶起的燥熱狠狠壓了下去。
指骨緩慢的移動到他的腰處,她雙手一撈,從側環抱他的腰身,手在他腰間游移,附在他耳邊道了一句,“你想要,什么姿勢?”
韓馀夫蒙睜著眼睛,身體已經僵硬得不能再僵硬。
伴隨著,她把他腰帶解開,外衣已經被她解開脫掉,她又曼斯條理的拉開里衣系帶,手探入,放在他心臟的位置,她又道,“唔,你的身體,很冰。”
她的手掌,卻是溫的,暖了他的心。
她已經把整個人壓在了他身上,臉抵觸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再道,“嗯,心跳的也快。”
她手一揚,方才撤掉的披風又重新蓋落在她背上,緊緊裹住了兩人,披風下,她解開了自己衣衫,這一刻,肌膚相貼。
他冰涼的身體,很暖。
他現今才知道,她這個人簡直令他驚喜又驚訝,她能時而溫柔不失憐動,時而倔強認定執意,時而剛毅堅韌不拔,時而鬧騰卻不失大局,時而青澀羞如少女,時而勾魂傾魅迷離,時而開放又膽大調皮。
她會寫詩,會唱歌,會下廚,原來她除了說謊話說氣話,還會說情話。
那么好聽。
她說,“朝思暮想的是你,牽腸掛肚的是你,魂牽夢繞的是你,全部都是你。想與你刻苦銘心,想要對你至死不渝。”
她說,“你倒是傻,那什么情書,本就為你而寫。”
動情便是動情,感情這東西,本身就不理智。就讓她再蠢一次,再犯傻一次,再賭一次。
贏了,便是他的全部。
輸了,也不過是她為自己的沖動承擔后果。
韓馀夫蒙總覺得,這一幕的姿勢不對,錯了,亂了,明明就該他在上才是,他從不曾想到,面前的這個女子,多次他用強兼醉酒誘騙也求而不得的女子,在今夜,把臥病的他給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