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哀鴻鬼城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3297字
- 2024-05-19 16:54:36
經過南汗被抓,赫爾王被擒等一系列事情之后,駐扎于赤峰的南北兩庭汗王終是能夠面對面,心平意靜的繼續談和。
談和內容為何,解憂自是不知,大體該是以哪為屆,互不干涉,以及這一年以來處處戰亂的收尾,兩方都希望歇戰吧。
回到烏頡,已是多日后。
解憂望著陰郁的天空,略微打了個寒顫,不知是不是烏頡比臨邦王城更北的緣故,竟然有這般冷了,這才十月剛過,只是前幾日連下了幾天雨,又晴了兩天,今日便冷的有點不同尋常。
她伸手,接住了空中輕然飄落的透明,侵入掌心,冰涼濕潤。
是雨還是雪?
很多年以后,解憂即便在夢中,也一直沒有忘掉,烏頡,北庭王都,這一年這一個月的烏頡,即便數十年后這座浩大的城被掩埋在風沙之中,只存在于往后人們的流言非議之中,這是一座吞噬了萬千性命的羅剎鬼城,無人敢靠近,千千萬萬的厲鬼被困在這里,永生永世都走不出去。她的身邊都是哀嚎哭喊,森然白骨,一雙雙的眼睛向她求救呼喊,她,無能為力。
今夜,解憂睡的極為不安穩,似是做了噩夢,可等她攆眉轉醒,已不記得到底是什么樣的夢讓她困頓不安。
揉了揉頭,身邊不見韓馀夫蒙。
天還未亮,他便起了?去了哪兒?
解憂披衣起床,行到門邊,方打開一些門簾,一股冷冽的寒風迎面而來,她寒得驚顫,放于門簾上的手指清抖。
而眼前的這景色——
一片潔白!
她來奴桑已有兩年半,雪,她不是沒有見過,初見奴桑的雪時,她驚訝這邊氣候真是變化無常,奴桑的雪比晉國下的早,通常下的毫無征兆,冷到一定程度,半夜就下了。
只是,今年的雪,異常得早。
她回屋拿了件更厚的披衣,將身子裹緊一點,面上為防凍著,也遮了遮,便出了屋子,一腳踏出,印了很深。
她量了量,淺的地方為半指,最深的足足有一指,一夜下這么厚的雪,在奴桑這寒冷北地并不奇怪,只要晌午烈陽高照,便會融的差不多。
她追尋著韓馀夫蒙在雪中的印痕。
“烏頡之戰時死亡兵卒已全部掩埋于哲里木,為防瘟疫,掩埋地點遠河流遠人群,前幾日的鼠疫只是在烏頡下源哲里木傳播,屬下早已派人前去清理干凈,不放走一人一尸,斷不可能由此傳播。”
聽到破丑的聲音,她停了停。
“我已去查過,昨日城東這波鼠疫,源于水。”公玉鄂拖的聲音而至,“烏塔河過烏頡,在烏頡上方一分為三,經由城東城西城中,前幾日大雨,掩埋在城東上流的幾只野獸尸身流入河中,城東河流被污染,喝過河水的人,全染了鼠疫。”
“帶有疫病的畜牲就該隔離火化,怎么會被人掩埋在河邊近處,方巧大雨就被沖入河中,這莫不是想害人!”
破丑的聲音急喘。
“如此有目的性,只怕是人為。”一向淡定的乎邪王此刻也沉著臉色。
“人為?”公玉鄂拖吭聲,“這種缺德事,怕也只有南庭那邊的人干的出來,明說著不再刀兵相見,私下做事如此偓促,南庭這是要對大汗趕盡殺絕。”
“不確定的事,莫妄加悱惻。”韓馀夫蒙開口,“若是有人不愿奴桑南北相和,暗中做些什么也未可知。如今最要緊的,是應對。”
破丑道,“屬下即刻派人在城西城中河流分支嚴加看守。”
破丑離去,韓馀夫蒙再道,“軍中大夫研究如何?可有法子?”
乎邪王回道,“還未有眉目,怕是有些棘手。”
天已微微亮,解憂回了屋子,躺在床榻上,深思著什么。
韓馀夫蒙是時候回來,側坐在床榻邊,幫她攆了被子,溫聲道,“外頭這般冷,你身子又畏寒,應當少出去受風。”
“嗯。”她輕應,又道,“今年的雪來的有點早。”
他略微沉思,“巫祝在年初時便測卜過,寒流將至,今年怕是有雪災之象。”
解憂清楚雪災是何意思,可大可小。大的,她聽聞二十年前,奴桑就有過一次最大規模的雪災,死亡過萬。小的,看能否有些屯糧熬過去靜待來年開春大雪融化,實在熬不過的,便只有往暖處遷移。
解憂近幾日越發的寒冷,晌午的陽光極為微弱,像病怏怏的小孩兒似的,一連幾日的降雪,地上積雪不減反增。韓馀夫蒙也越發的不讓她出門走動,怕她有危險。
她也越發不安,既有巫祝在年初測卜過,他定然早有應對雪災的打算,只是烏頡經過一次大戰,又經大雪不斷,所存糧畜又還能剩多少。
她原來才明白,烏頡能在那南庭軍圍攻時困守多日,是因為當時的軍餉糧畜是用來抵擋今年寒流大雪的,卻不成想,一經大戰,所剩無幾。
只是,那鼠疫……
幾日前還只是城東支流被污染,今日又再報,城西支流旁的牧區人畜,也已發現染上疫病的苗頭,高燒發熱,四肢無力,咳嗽出血,皮膚潰敗出膿,不出三天,染上者昏迷驟死。
連軍中大夫為了研制藥物,也不甚染上而死亡,仍然沒有治療疫病的法子,每日要焚燒的尸體能堆成一座小山,而即便日日焚化死去的病著,隔離所有發病的人,盡可能做措施以防傳播,但是又總會在別處又見發病者,繼而又傳播一批人……疫病的傳染扔在擴大。
這才是不讓她出去的原因吧。
如果還有更壞的,那就是一連十幾日大雪,地上積了許多雪,雪面覆冰,牲畜饑餓凍傷,又逢瘟疫,牲畜也不例外會染上,沒了牲畜供養,人也是饑寒交迫。而唯一干凈的城中支流,隱隱有結冰的趨勢,要知道已經快沒糧,若再沒了水,等于毀了一切,這座城跟死城已經沒什么區別。
雪災,鼠疫,當真是因戰亂而流年不利。
外頭也已有流言,再不棄城而逃,怕是所有人都會死在這里。只是,即便逃,又能逃哪兒去?往北?那是更寒冷之地。往南?南庭的人絕對不會允許帶有惡病之人踏入他們那里一步。
除非這波鼠疫已有抑制良方,否則,從烏頡出去的人,無論走到哪里,逃到哪里,都無人敢留敢收。人面對死亡,面對能讓人死亡的疫病這種東西,是從不講情理的!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從鼠疫發現至今,已經二十余日。
聽說,狼尼王知曉北庭王都被鼠疫所困,城中人只剩不到十分之一,又加上這寒流雪災,狼尼王便知北庭大勢已去,早已降于南庭。與狼尼王一同做了選擇的,還有一直依附韓馀夫蒙管轄著堅琨的祁連王,也已降歸于南庭。
乎邪王,也在今日午時,染病身亡!
而今夜,她第一次看見一個人的脆弱。
破丑告知她,韓馀夫蒙不知去了哪兒,解憂披著風衣出去尋他,找了很多地方,才在一處高地看到他的影子,她走過去,望著他,他是看著前方。
前方處,一片火光,她來過這兒一次,便不敢再來了,即便她見慣了戰亂尸骨,能夠勉強臨危不懼,但面對這里的死寂,仍然寒顫不斷。
現在這個時辰還有火光,怕是今日死去的染病者,還未焚燒完……
“以前我一直認為,戰場殺敵是最血腥殘忍之事,今日才明白,最殘忍的,是以為可以救人,卻不想賠上了更多人的性命。”
解憂何嘗不明白,乎邪王臨死前也已給過他建議:與其守著一座枯死之城,不如逃,日后再卷土重來未嘗不可。
盡管逃這個字眼很怯弱,或許會被人恥笑,或許被痛罵,但這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嗎?
她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說他已經盡力了,不必哀傷?這樣說只怕會更刺痛他。
說這不是你的錯?天災能算到,人禍卻難逃。
他一直抱有一絲希望的,而面對今日的處境與結局,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堅持錯了,一開始,就應該狠心對染病的人趕盡殺絕,不必費勁心思研制解藥,處境在陷入緊張時,早就應該棄城而逃。
可惜,人在做一個決定時,沒人會預知后事到底如何……
原來,面對那么多的性命,他也有一面仁慈不忍心的時候,可是仁慈,若是不能救命,那便是害人性命。
這個道理,他明明懂的。
只是面對誓死跟隨他的將士,面對這座城的百姓,身為一個主宰者,明明是要守護這方土地,給予百姓安樂,卻要被逼成為一個儈子手,他反而卻不懂了。
如若有萬千性命,在你一念之間,你救,或會搭上自己性命也無濟于事,不救,又怕日后良心譴責不安,又能如何呢?
她也是自私的,不然,多日來她也只是躲在屋中,她經歷過生死,看淡了生死。鼠疫如何兇險她知道,可她自知無法救人,便不逞能。
解憂只輕聲道了四個字,“我們逃吧。”
為了不讓人再死去,為了更多人活著。
貪生怕死也好,臨陣脫逃也好,后人痛罵也好,就當在人性面前,自私一回。
韓馀夫蒙緩緩轉過身來,望著她,隱約的火光,印出她已決然的臉龐,她是局外人,不需要顧慮別人生死,也不須顧慮身后名聲。或許也可以說,她不是奴桑人,故而比他更明白如何做才能避免更大的損失。
他明白的,也已想明白了。
他緩緩問,“往何處逃?”
“西。”
東是晉國與高驪,南是南庭,北是更苦寒之地,唯有往西。
晉國歷記載:熙和四年,奴桑分裂,是為南北兩庭,此年十一月,北庭王都烏頡,雪災不斷,瘟疫橫行,北汗王棄城往西而逃,下令封城,焚死染瘟疫者若千,至此無人再敢入烏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