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沒說要放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964字
- 2024-05-19 14:18:39
自然沒了她這大嫣支,總的得有個人上位。于是,在她被幽禁第三日,薪離王便當眾臣之面,提及了少正修魚與公玉訾兒的婚約,公玉訾兒已是十六之齡,先汗曾是讓少正修魚明媒正娶,禮娉去年秋祭時便已下了,公玉訾兒嫁他,必然要是他的正妻。然而他的正妻,就是能尊稱為大嫣支的人。
這也是薪離王極力趕她下臺的原因。
大嫣支這個位子嗎?
解憂只是忽然想起曾經那位叫扎婭的大嫣支,說過一句話,如今想起來令她有幾分動容。她說,大嫣支,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尊貴好聽的稱呼。她再嘆氣了一番,看來那女子也是個性情中人。
而單單的嫣支,就是妾。貶妻到妾,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會是一種嘲諷侮辱。不過,于她如今而言,是妻是妾,有任何半點的區別嗎?
少正修魚,她第三任夫君,自貶黜她之后,再無踏進她這里半步。
哦,七日后,是他和公玉訾兒大婚之日。
她被幽禁,卻是沒法去祝賀了。
又悶了好多日,她實在是無聊,想起來,這是她入奴桑以來,第一次被幽禁。先汗在時,他從未說不允許她做什么,只要是她想做的事,騎馬射獵,哪怕是每天跑出去瞎逛,也從不管她。除了隔兩日就得去他面前現身,伺候湯藥,他會有笑容,會和她聊好多與朝政無關之事,她也會來起興致,做一頓膳食給他……
那人,是有把她當女兒來寵溺的,對不對?
只是她,身臨其境卻不知。
一想這些,腦袋又痛了,此刻她是一頭散發,反正是在自己的地方,無所顧忌,又無人拜訪,便沒有妝容修飾。
她摸了摸后腦一塊,當時出了血,為了更方便查看傷勢,大夫不得不割了她那邊一小塊頭發。只是一小塊無傷大雅,用旁邊頭發便能掩蓋過去,再說三千煩惱絲,少一點也不算什么。
只是一想到這腦上的傷,她就總能無緣無故想起韓馀夫蒙那天對她……
停,不能再想!
半月多的調養,她這傷算是好得七七八八,琉璃便過來為她拆了紗帶,她頓時只覺得頭頂舒服,再也不用被這煩人的紗帶包裹。琉璃仔細查看了幾番,確實好了許多,頓時放了心。
門簾口響起了一道呼喚,“嫣支。”
她轉頭看去,是納達在簾邊候著,并不打算踏進來,修魚身邊這位跟隨的將軍,許是因遺書一事,卻是不怎待見她的,這點解憂明白,也看得出來。
納達見了她之后很快低了頭,她以為納達是有事要與她說,但兩人隔得太遠,不太好說話,只能禮貌的吼一把嗓子,她嗓子正提起來,悶在嘴邊,納達身后已進來了一個人。
人影看向她這方位,有點怔然。
解憂腦回路停頓了半響,深深思考了半響,這眼神,他……這么看著她做什么?
她樣子有什么不對嗎?
說著低眼去瞧。
多日來被幽禁,她也常起得晚,反正關著也是關著,不如睡覺。且昨日剛解禁,今日也沒把這習慣改過來,以至于她現在還是在床榻上賴著。琉璃剛又為她解下頭上紗布,來不及洗漱,莫說她現在是頭發披散,就連衣衫也只是白色單衣……這算儀容不整了吧?
她這才面色失驚,一把把被褥橫了過來,遮了嚴實,順帶把臉也轉過去,不想讓人看她模樣。少正修魚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還看了她這女鬼一般的模樣……
她覺得頭更疼了。
細諾了一下嗓音,“那個……我……”
僵然了半響,還是他先開口,“我在外邊等你。”
人已快速轉身出去。
她松了口氣,連忙讓琉璃幫她簡單收拾一下,礙于傷口,弄了個簡約的發髻,看著蠻好,便輕裝出了去。
外面,納達離他身邊數米遠,他緩緩側過身來,又看了她許久。
解憂被他看得心中甚是不安,走過去,在他面前晃了晃,溫了一抹笑道,“都是成過親的人了,不能再這么盯著別的女子看。”
別的女子?
她算別的女子嗎?
明明現在就是他的……她若不同意,他卻是不敢那么想的。
他默默嘆了氣,無奈說道,“解憂,你會不會怪我這么做?”
“不怪。”她知他說的是什么,便又朗朗說道,“正好這段日子圖個清靜,養傷。”
“你的傷……”
手伸出,正要去碰她后邊傷口處。
她卻突然退了半步,那手,如在空氣中凝固了一般。
若是在以前他這般動作,她不會有任何想法,只當他是朋友,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告訴過自己,不要再把他當之前能陪她玩鬧的小王子,他是汗王,成了親,已有妻子。又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她不能與他過分親近。
少正修魚面色復雜,片刻,緩和了過來,縮回手,說道,“這半個月,你一定悶壞了吧,正好我今日也有空,帶你出去走走。”
“可以嗎?大嫣支她……”她皺了眉,他與公玉訾兒新婚才幾日,這時候他應當好好陪著公玉訾兒才是。
這樣帶她出去,合適嗎?
他打斷她的話,似乎皺了眉,“這有什么不可以。”
她心中又嘆了翻氣。
他們男人想的太簡單,公玉訾兒那小姑娘一向難哄得很,性子偏激,如今公玉訾兒又已是大嫣支,若是得知修魚與她單獨出去,只怕以后她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
畢竟女人的妒忌心,她比他摸得透徹,雖說在男人眼里,這算不得什么事,可在女人眼里,心愛的男子和別的女子單獨出去,卻是比天大的事還大,非鬧個大事出來不可。
上次,不就是因為修魚送她雪顏香,公玉訾兒哭鬧著不嫁了,才惹出后面這么一大串麻煩事嗎?
所以絕不能小看女人的嫉妒。
她本想婉拒,想了想,還是點頭應允。
兩人便在市集上逛了許久,她對周邊的東西竟提不起一點興趣,他似乎也當只是陪她,默不說話。她還是有些了解他的,一有心事,準會悶悶不樂,定然也不會強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陪她。
所以說他這人,不會掩飾自己,喜怒哀樂,太容易讓人知道。
她無意停在了一攤位處,看見了有了一點興趣的首飾,便上前撫摸了一下,攤主見她,便趕緊說道,“夫人,要不要來一對耳飾?這桃花耳墜若戴您身上,必是美若天仙。”
解憂只當這攤主說的有些過頭了。
“用桃花做的首飾,倒是少見。”解憂之前沒見過,在晉國,大部分首飾都是金銀或是珠子,即便會雕刻些花樣,決計也不會用桃花這類,許是這里是奴桑,沒有桃花,反倒這樣式有些受歡迎。不過,解憂淡淡的把手收回,回敬攤主微微一笑,“我沒錢,就不買了。”
攤主連忙說,“別啊,夫人若喜歡,即便您沒錢,那您夫君也該有些表示啊。”
說著,瞧著她身邊人,她穿得樸素,沒一點架子,但少正修魚就不一樣,即便也是便裝,但還是讓人覺得他很有錢。
解憂怔愣半響,她夫君嗎?
少正修魚卻是突然想起,去年有一次他來王城,她拉著他去射木牌子,那攤主也把他當成她夫君,她還笑著解釋說,她是他繼母。似乎在他面前,她常喜歡鬧著以長輩身份自居,要他聽她話。
而兩人的沉默讓攤主也捉摸不定,忽然諾諾的就說,“小兩口……吵架了?”
解憂趕緊遠離了這里。
背后,攤主還在一本正經對少正修魚說,“女人是拿來哄的,你和自己夫人吵架這就不對了,要不,來買一對耳飾哄哄她……”
少正修魚回過神后,也趕緊離開。
兩人離開市集,便騎馬來到一處人煙稀少之地,騎累了,便牽著馬兒,在一片廣袤野地上悠然行走,黃韻霞光緩緩鋪照。
少正修魚瞥了眼在身后不遠處的納達幾人,確定離的遠,才嚴肅了一張臉說道,“解憂,我有話想問你。”
“什么話?”
“這些天,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事情很蹊蹺,讓我不安。”他側身望她,眼中忽然的深沉,“解憂,你可有瞞我什么事?”
她心念一動,忽然說,“有。”
他心中顫動,面目一下失色。
她繼續說,“其實那天,并不是阿穆爾貪玩跑出去,是我想去見他,不想卻惹出了那么多事。”
他容色欲急,“除了這個呢?”
解憂心中咯噔了數下,不知他這般追問是何意,她思來想去,唯一瞞他的一件事,便只是那遺書了。
難不成,他覺得那遺書有問題?想找她來確認一下?
她輕搖首,“就只有這個,其他的事,我怎敢瞞你。”
“解憂,我從未問過你,那日為何假傳遺愿,選擇幫夫蒙叔叔。你知道么,那時候,我信你每一句話。現今,我還該不該信你的話?”
這么多天,不論是韓馀夫蒙,還是晉國高驪,或者他們自己內部的爭權奪利,各方事情塵埃落定,已成定局。他也終于再沉不住氣,在她解禁之后,來問她那日假傳遺愿之事了。
他這話問的很有意思。
她若說該信,則說明那日她所傳遺愿是真話,并非假傳。
她若說不該信,則方才她說的那句不敢瞞他這話,是假的。說明她瞞了他事情。
一封遺書,弄得她里外不是人,韓馀夫蒙不信她,修魚也不信她。
解憂淡淡斂了眉,“那你為何又處處庇護我?明知我假傳遺愿,也算得上是謀逆同黨,若論罪責……你就該聽從那些大臣意見,把我殺了。如若你是顧及我是晉國公主,而喻憷有兵在此,遲遲不論我罪,那現在,喻憷已回朝,你也沒了后顧之憂,可你只是廢了我大位,幽禁半月,這個懲罰,不及韓馀夫蒙十分之一。”
他再問,“那你到底是不是假傳遺愿?還是夫蒙叔叔要挾你,你有什么苦衷?”
“他沒有要挾我,事情都已經過去,且你也罰了我,再提及也不重要了。”輕輕微笑,她看向他,眼睛澄靈,“現今,我只知,你是奴桑汗王。”
他是王,誰也無法再改變什么。
她沒辦法對面前這個人,說真相。
其實真相到底如何,連她自己也不知,事情已是如此,就當,是她假傳遺愿。反正,所有人都認為她有和左賢王謀逆之嫌,所有人認可的汗王,是她面前這個男子。所有人都覺得那遺書,是真的。
少正修魚面色漸漸緩和,已恢復如常。心知她話語千回萬轉,始終不曾說真相到底如何,無論他怎么問,她都是不會正面回答的。一句再也不重要便掩蓋過去,她也一直不肯解釋為何要假傳遺愿。
她越發如此,少正修魚卻是越發心中有惑,模糊又理不清。
真的像別人所說,她為了幫夫蒙叔叔而私藏遺書假傳遺愿?
近日來,他才覺關于她身上的遺書,這其中有很多說不通的事,一直在細想,她若真是想幫夫蒙叔叔,正確的做法應當是毀了這封立他少正修魚為王的遺書,而不是隨身攜帶,還讓人當場搜出來。甚至在他成汗王之后,還幫他穩定這亂勢之局。
他弄不清,她到底在幫誰。
他有時會隱隱覺得,她不是個在大事上說謊的女子,那遺愿若是真的,她沒有說謊,那遺書又如何解釋?難道是假的不成?她又為何會有一份假遺書?
是他想多了嗎?
不,遺書并非假的,所有人都看過,不可能是假。
由此,他不得不想到一種可能,遺書所寫日期是去年,或許是父汗臨終前改了主意,想另立,便告訴了她,但來不及再撰寫新遺書。她沒有說謊。
既然沒有說謊,她為何遲遲不告訴他真相?
他一直不論她罪,或許心底,還是信她的。
解憂見他面色仍是愁容,怕是還在想著先汗遺愿,為了定他心,便說道,“汗王若是覺得我還瞞了什么,大可現在再治我一個欺君之罪,上次處罰太輕了些。”
太輕了么?
少正修魚被她的話語一激回神,被廢黜大位,是很輕的懲罰嗎?大嫣支,別人費盡心思要得到的東西,在她眼中竟是如此隨意。是了,她心中有別人,又怎會看中這個。
“是我想多了,以后,不會再在你面前提此事。”終于,他還是軟下了心,她不愿說,即便有疑惑,他便再也不問。
她便不再說話,側身,淡淡望著別處,野地風吹得又大了些,揚散著她清秀的發,他隱約間瞧見她缺少的一抹頭發之處。
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去碰她,只是手還未動,才起了個念頭,她便突然回身看著他,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說道,“修魚,我也有話想和你說。”
他似乎清楚她要說什么,溫良了一下音,“你想回晉國,我會幫你的。”
是啊,他是汗王,能決定她的命運了。
她想起流丹,想起冥棧容說過的話,她的去處,由下一任汗王決定,果真也是如此。
可現在……
早已經回不去了。
她笑了笑,“晉國,不回也罷。”
“那你……”少正修魚豈止驚呆,她曾那么想要回去的地方,竟如此隨意的說不回也罷,她若不回去,那她……
解憂截斷了他的話,“修魚,你現在是把我當你的妾,還是把我當朋友?”
他反應極快,說的也快,“當然是朋友……”
說完,他卻有些后悔了。才明白她在給他下套,妾和朋友,孰輕孰重他自然是知曉,毫不猶豫選了后者,然而,正中了她的下懷。
“我想安安分分做你的嫣支,但我們只是朋友。”她緩緩放慢了音,神情緊張起來,“……好嗎?”
即便奴桑有收繼習俗,她定然也是不愿去侍奉下任汗王的。她雖是來和親的公主,但她先前所嫁的綺里遏渠已死,和親一事就該到此終止。她曾想過,韓馀夫蒙為王,若是不放她走,她便一輩子在奴桑待著,但絕不會從了韓馀夫蒙。可是現今,這個王位出乎所有人意料,是許多人一向不看好的少正修魚得了。
那修魚對她,又是如何想的呢?
先汗待她如女兒,她從不需要擔心別的事。可修魚待她,是朋友嗎?
她卻是把他當朋友的,可這個朋友卻突然又變成她夫君,前些天來她面上勉強裝著鎮定,如往常與他談笑說話,心中復雜思緒只有自己知。
少正修魚低斂了眼眸,他怎會不明白。她一句話,定了她與他之間的界限。僭越朋友之外的事,就沒必要。
他太清楚她的意思,她只需要這個名分,也僅僅只是做他的嫣支,別的,不能,她也不愿意。
可至少,她還愿意待在奴桑待在他身邊對不對?
似乎他也是下了一個很大決心,那幾個字艱難的咬了出來,“好,我不會勉強你做什么,你當我是朋友,那便做朋友。”
她緩緩松了口氣。
他看在眼里。
她又輕聲說了句,“謝謝你,修魚。”
他欲再說些什么,不遠處的納達似是接到什么消息,這時,突然過來稟告,“汗王……”
看著她,卻是欲言又止,怕是不想讓她聽見。
可這里也算荒郊野外,看修魚那眼神,也不太可能要她一個人回去,納達要說的事似乎有點急,她不走開估計是不會說的。
解憂心中明白,只得找了個蹩腳的理由,給自己臺階下,“從那里過來的時候,我好像掉了東西,我過去找找。”
說罷,離了些距離,蹲在地上,裝裝樣子找東西。
納達這才說道,“韓馀夫蒙又遇襲了。”
少正修魚深深皺眉,“又是誰做的?”
“這回不是爾朱居次也不是孟雅,經過對刺客尸身的確認,這批刺客像是晉國人。”
“晉國……”少正修魚看向她的方位,只見她許是蹲累了,已坐在了草上。也不知晉國與韓馀夫蒙有什么仇,他都已那樣,竟還想著派人去殺他。少正修魚再問道,“韓馀夫蒙人呢?……死了還是逃了?”
“差點讓他逃了,還好有我們的人暗中跟隨,抓了回來。這韓馀夫蒙人還沒到泔水,就三番幾次遇襲,只怕到了泔水,也不會很太平,汗王還要一直護他么?”納達深深明白,韓馀夫蒙不死,太多的人不心安,可偏偏汗王不下狠心。
少正修魚又在看她,仿佛她往這邊瞥了一眼,但很快又略過。他抽回了視線,“到了泔水,不必再護了,他生死如何,看他自己造化吧。”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納達點了頭,又道,“汗王,護韓馀夫蒙三番幾次逃過追殺的那個神秘人,這次晉國人刺殺,他又現身相護,屬下已查到有關此人的線索,他叫烏恩圖。”
“烏恩圖?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他斂了眉。
納達趕緊道,“汗王忘了,這烏恩圖還曾指導過您劍法,他是韓馀夫蒙從小便相識的一個摯友,只不過,八九年因棠蘺姑娘那事,烏恩圖早與韓馀夫蒙斷絕來往,消失不見,現在卻又現身相護,實在令人不懂。”
少正修魚想起來了,當時他大概才十一二歲,夫蒙叔叔身邊確實有很多朋友,常聚在一起,當時有個人見他小小年紀劍法玩得不錯,還出手指點過。他甚至還記得,那時韓馀夫蒙還不是左賢王,那些人都打趣笑過他眼里除了女人就沒別的了。后來,夫蒙叔叔殺了那個叫棠蘺的女子,轟動全城,很多事情也變了。
他喃喃道,“原來是他。”
“汗王,屬下覺得,烏恩圖現身相護,這說明韓馀夫蒙身邊還有人,黨羽未除盡,若是這樣真放過韓馀夫蒙,只怕將來……”照納達的意思,汗王就不該心軟,早動手殺了韓馀夫蒙,免得其他人惦記,真不明白汗王到底在想什么,非得一定要護送到泔水。
不過,到了泔水,連汗王都說不必再護,顯然也是做的仁至義盡,到時,韓馀夫蒙定是必死無疑!
解憂坐的也累,就算往那邊瞥了好幾眼,也聽不清他們說啥,看著太陽就要落下,野邊的風,也吹得她冷。
許久,背上忽然多了一抹外衫,回頭,是他溫純的笑容,“我們回去吧。”
她難得見他的笑容,有些溫暖,便點了點頭。
他沒有多說什么,她也沒有多問,自知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再問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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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后,天色已是很晚,琉璃早在外頭等著她,還往她身后看了看。
解憂打斷了琉璃腦子里不明確的念想,嘆了氣道,“別看了,汗王沒來。”
琉璃面色還是很不好。“汗王來不來,我倒不在意,只是擔心些別的事情。”
“怎么?誰欺負你了?”解憂忙問。
“不是,我是怕有人欺負公主。”琉璃細細說來,“公主與汗王一走,也不知大嫣支怎么了,過來就說公主住這里不方便,是該挪個新地方,我也攔不住,所以,公主所有的東西,都已搬到那新的住處。”
“新的住處在哪里?”
琉璃只說,“那里離汗王寢帳挺近。”
本來這里離那大帳不遠也不近,挺好的,公玉訾兒這么一整,看似好像寬待她,可她日后怕是要天天與修魚見面,公玉訾兒那樣的人,真大度容得下?
解憂小心問道,“被褥還在吧?”
“在,那邊換了新的,所以這邊的被褥用不上。”琉璃認真回答,又耐悶,“公主問這個做什么?”
難道,里面還藏了東西不成?
“哦,那就好,今晚我還是睡這里。”解憂淡淡的回復。
琉璃怔了半響,就、這樣?
解憂說著便進入,果然里面收拾得很干凈,干凈得一點東西都沒有,坐在硬的床榻上,她想得入神,琉璃還郁悶著,自個說道,“公主,我覺得這里進賊了,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才發現,好多貴重的物品都不見了。”
解憂抬了眼皮,心中尤嘆,“那些物件,是我拿了,當時見幾個人饑寒交迫,挺可憐的,就送了他們。”
“啊?”琉璃驚呆,簡直不敢相信,“那些東西,都是先汗賞賜,還有您的陪嫁,都送了?”
解憂點頭,“送完了。”
琉璃差點癱軟,想再確認一遍,“公主……那可是您全部身家財物……您真的……送了?沒留下一點?”
“真的。”再點頭,她笑了一下,“你再問,也是這樣。現在清貧如洗,也是一身輕松。”
琉璃已經癱軟,“公主,您做這么大的決定,怎么也不與我說一聲,您看著別人可憐送出,可您自己呢,在這里若是沒點錢財,您的日子可就比他們難過多了。”說了大堆之后,琉璃才想起重點,“公主,您什么時候送的?”
解憂陷入游思,什么時候,半個月前的事了,在她還沒被幽禁,還能到處走的時候。琉璃也不經常檢查,倒是沒發現。
她沒得選,沒辦法,所以現在,她是沒錢,真的窮。好不容易富有一點,總會因為各種原因撒出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就不是個富人的命。
第二日,她搬到了新的住處,但卻不是公玉訾兒為她安排的地方,而是她自己選的,也是她自己向公玉訾兒提的,那地方,離汗王寢帳,很遠,也很清靜。
起初,公玉訾兒聽到她這要求的時候,猶豫了好半響,不肯同意,明顯少正修魚對她在意,若是把她安排那么遠,到頭來還不是怪自己這個大嫣支。最后不知怎的,事情傳到少正修魚耳里,知道后也同意了解憂挪去那地方,公玉訾兒自然也沒了意見。
因為離的遠,過來一趟花的時間長,少正修魚甚少來她這里,他已給了她身為嫣支最好的待遇,她也不多奢求什么。聽人談論起,他常宿在公玉訾兒那處,她也沒怎么在意。
日子過的很快,本以為她可以就這樣平靜,不問世事的活著,卻還不到一個月,她的生活又被打亂。
少正修魚這幾日突然天天晚上往她這里跑,只是與她用膳,也沒做別的。且以前從不見他賞賜什么,這次居然無緣無故賞了兩大箱子,是知道她這一個月沒錢過的拮據,特意賞的嗎?
錢是有了,她也被公玉訾兒請去喝了杯酸奶茶。
公玉訾兒道她近來挺喜歡酸的,好歹也算姐妹,便想邀解憂一起品嘗,侍奴便給她遞上了一杯茶。
解憂遲疑片刻,料想公玉訾兒也不會這么公然害她,便接過,曼斯條理的品了一口,喝下去的那一瞬,那酸味簡直濃郁,酸了舌尖和牙齒,還特苦,她從小怕喝藥,最喝不得的就是太苦味的東西,好幾次想吐出來。
但好歹當著大嫣支的面,若是吐出來,只怕有人要說她目中無人不尊重大嫣支。她只能一口口吞咽下去,直至把整杯喝完。解憂心中也暗暗決定,這種苦酸茶喝一次也就夠了。
回去之后,她惡心想吐,但又吐不出來,喝了好幾杯甜奶才解了口中這苦味,心道,若是再這么下去,以后不知公玉訾兒還有什么花招整人,她還沒法拒絕。
這日晚上,修魚沒來她這里用膳,而她只得去找他。
當然,連門口邊都碰不到,便被守衛擋了,說是汗王正與人商議政務,任何人暫時都是不見的。
她有些氣壘,本想明日再來,卻不料里頭有了反應,綺里爾朱竟從里面出來。是了,即便修魚說過不允許綺里爾朱干政,可綺里爾朱是誰,曾叱咤風云的監國居次,修魚能上位大半是有她功勞,赫爾族如今勢力又大,修魚做不到不讓她干政。
她只是心中笑笑,與人商議政務,只是和綺里爾朱一人商議嗎?
同樣是明目張膽說要篡位的人,綺里爾朱依然高枕無憂,而韓馀夫蒙,卻是凄慘無比。又能怪誰呢,所有人眼中,韓馀夫蒙篡的是少正修魚的位子,綺里爾朱那點又算什么,孰輕孰重,誰都能分別,那些順勢高呼著讓韓馀夫蒙死的人,不過是想在修魚面前花言巧語,以為順他心意,討點他歡心罷了。
豈知,修魚不怎領情,還是將人送至泔水。
解憂不多想,轉過了頭,她是不愿見綺里爾朱的。
好在綺里爾朱也沒怎理她,轉身而走。
守衛通報后,她才得以進入,只見少正修魚有些欣喜,過來迎她,還說道,“本想去你那里,你卻剛好過來了,正好,你就留在這里用膳吧,我去叫人……”
“汗王。”她叫住了他話語,便接下去說道,“我不是過來用膳的。”
聽得她這一聲,他突然變了臉色,漸漸沉暗,“那你來,是有什么事?”
“我想與汗王說幾句話。”解憂側過身,不愿正面對視他,也不拐彎抹角,直說道,“汗王上位還不到兩個月,必定還有很多棘手的政務事需學著處理,汗王應該用些心思在你的百姓你的國事上。汗王相送的那些珠寶價值連城,太過貴重,我也用不上,便自作主張以汗王的名義賞賜給了幾位忠義的將軍。”音調緩了緩,“還有,我那地方偏遠僻靜,路也不好走,以后汗王若是無事,還請不必再費累過去。”
說的果斷也決絕,沒給他一點退路,他給的,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連他連續幾日與她用個膳,她都要過來婉拒。
怎么會有這樣的一個人。
她到底,要的又是什么?
還是,她只是不要他給的一切,而是另一個人……
“還有什么要說的,你也一并都說了吧。”少正修魚忽然淡沉了嗓音,嘲諷,“反正,你也沒真心把我當朋友,你心心念念的,是那個遠在泔水的人。”
她極度耐悶,這又干韓馀夫蒙什么事。以前從不見他有過這樣難看的臉色,陰陽怪氣的語氣,令她有些不懂。
醞釀了番,她便疑惑道,“你說這話,是何意?”
“沒什么,只是突然覺得你對他用情至深,他卻不怎領情,有些可惜。”嗓音再低,看著她,“就像,你之前為他生死,故意與我親近說著朋友的話,想著法子百般救他,現在他沒事了,你便開始推拒我。”
她搖頭,料想以他的性子定然不會這么想,不知誰在他耳邊吹風,誰跟他說這些,急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解憂,我信你,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你瞞著我,為了幫他,是不是還做了什么?”他快速打斷她,眼中,是真誠相問。
她緊蹙眉目。
的確,她還做了一件事,難道他是知道了……她不能說,更加不想開口騙他。
她選擇緘口不言。
見她面色鐵青也不說話,他便知道,是她做的,言語之間,越發輕涼,“幾日前,泔水傳來消息,韓馀夫蒙殺了貉葉酋長,妖言蠱惑,引起泔水動亂,他人已經逃了。”
解憂臉色百般復雜,但很快又恢復。
少正修魚早已捕捉到她那抹閃過的神情,聽到那人逃走的消息,分別像是放心的模樣,他看向她,更是冷了音,“他逃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她還是不開口,面色又變了變。
心底默然問自己,她高興嗎?
不,她不是高興,她不是很了解韓馀夫蒙,但至少知道,他那個人,只要別人不犯他,不做招惹他的事,他便不會犯人。何況他是一介奴隸,又與貉葉酋長有著仇。他絕非是個坐以待斃之人,他殺貉葉酋長,必定是這人做了什么事逼急了他,觸及他底線。
他逃了,她方才的神情并不是高興。
而是,這是幾日前的消息,難道就是因為韓馀夫蒙逃了,所以,這幾日他是故意來她住處,又送她東西,是想試探她什么嗎?
又以為她對他的推拒是因為韓馀夫蒙,他是生氣了嗎?
他為什么要生氣?
少正修魚繼續道,“有一個助他逃跑的神秘人,我已查出了底線,那人叫阿巴牟,在大漠很有名聲,只要別人出錢,他什么都做,且從未失手過。一月半前,有個女子找到他,擲以千金,讓他去做一件事。如今看來,他完成的很不錯。”
解憂聽到這個,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低斂著線長的睫毛,扇了扇,輕涼說道,“即便他被貶黜為奴,被送去泔水,還是有很多人暗地里不會放過他,我不能看著他死。”
少正修魚心中震撼,不可置信般壓低了嗓音,顫了顫音,“解憂,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為什么?”
而她僅僅用幾個字解釋,“我欠了他的,應當還。”
“我依你之言,送他去泔水,而你,瞞著我,一心想著幫他逃。解憂,你說當我是朋友,根本是虛情假意,你一直在利用我。”他的聲音,竟蒼涼了。
利用。
解憂也猶豫了,被這兩個字深深一擊,她從未想過利用他,是他先問她如何處置韓馀夫蒙,她才出的主意,只不過她還有自己的一番心思而已。可是如今回想起來,她那般所作所為,在別人眼里,在他眼里,就是欺騙他,利用他,對他這個汗王不忠。
她協助放走的人,是個揚言謀逆要篡他位的罪奴。
她真的,只是在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做,做的那些事,是在利用修魚,利用他的情義嗎?
不。
她清醒過來,說道,“我真心將你當朋友,從來不是虛情假意,但我也沒辦法看著韓馀夫蒙被人所害,修魚,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想殺他。”
朋友,朋友?
不知怎的,少正修魚更是面色不悅,忽然不經思索,就說狠話道,“我是說過不殺,但我沒說要放他!”
解憂卻被他這一句,嚇得容色一變,跌宕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