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奴桑易主
書名: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作者名: 流瑩離本章字數: 9786字更新時間: 2024-05-19 14:16:14
四周忽然變得寂靜無比。
解憂倒是忽然想通,方才的一番推選,實則是綺里爾朱故意在拖延時間,令人失去警惕之心,好讓這些弓箭手能及時到達。
眾人也是心照不宣,依方才的討論,數贊成左賢王的人數多,所以擁他稱王也是理所應當,那如今是,綺里爾朱要弄兵奪權!
薪離王只是淡定看著,不插手,不插嘴。
韓馀夫蒙則是無所謂的攤手,“眾位可都親眼看見,也都親耳聽見了,今日并非是本王要謀篡王位,是有人容不得本王,行圖謀不軌之事。”
祁連王道,“綺里爾朱,左賢王已是公認的君王,你現在如此做,你可知就是造反?”
“是造反還是造福萬民,后人自會評價。”綺里爾朱冷涼一笑,已經退后好幾步,發令道,“放箭!”
令響之后,周圍層層的弓箭手,箭頭已經快速對準了最前面的男子,精確瞄準。本該在韓馀夫蒙身側的眾位大臣,一見如此架勢,滿臉驚慌失措,早也是趕緊遠離。
弓箭手卻只是將弦拉緊,再沒了下一步動作。
解憂看了看四周,她就站在韓馀夫蒙旁邊,若是射箭,她也躲不了,便是如此,修魚才著急她。
薪離王也默然站遠了些。
這一變故,韓馀夫蒙身側就只剩她以及一直幫扶他的祁連王和乎邪王。想起他方才說箭不會射她,解憂倒也還是淡定站著,等待接下來的變化。
眾人對這些弓箭手怎么還不射箭遲疑之時,綺里爾朱自也是面色難堪,以為是這些弓箭手不敢,便又下令道,“射殺左賢王者,我允他高官侯位,一生榮華富貴,不敢對他放箭的,就等著給自己收尸!”
還是沒有動靜。
似是這些弓箭手只是擺一個要放箭的姿勢而已。
解憂忽然笑了一下。
身邊很快有人問她,聲音很輕,“你笑什么?”
“我笑你。”解憂對他道,“若不是剛剛你說要我放心,只怕為了活命,我也會像他們一樣,離你遠遠的。”
他說,“我記得在離開不罕山時,你說過一句話,無論此行兇險如何,你都站我這邊。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若是你注定要敗,為求保命,我一定會棄你。”解憂回他道,現在,只是念著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應該是還有轉折的機會,她才站他身邊而已。他可不要有其他想法。
說完這話,解憂卻忽然有些神思,若是他真打不過或是敗了,她是準備棄他保命還是隨他赴死?
且如今她堂而皇之與他站一條線上,只怕想保命,綺里爾朱那些人又怎還會留著她命。
她說完這句話后,韓馀夫蒙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意蘊。
作為發令者的綺里爾朱,眼見弓箭手不聽指令,便心知事情已是不妙,便冷聲道,“韓馀夫蒙,你做了什么?”
韓馀夫蒙此時終于不再與解憂閑聊,輕抬眼簾,對前面人道,“你不會真以為,本王如此容易任人宰割?你的人早在半路就被人截了。這些弓箭手,不會聽命于你。”
綺里爾朱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聽此一言,仍然不改色道,“就算這是你的人,也不過幾百,大不了,你可在此把我殺了,不過,王城之中有我兵馬三萬,韓馀夫蒙,你只帶了兩萬人馬前來,你殺了我之后,還能殺出一條血路讓你稱王么?”
“誰與你說,本王只有兩萬?”韓馀夫蒙輕笑,“加之乎邪王與祁連王各帶的五千,就是三萬,如今這三萬人只怕已將你的三萬取而代之,這座王城,早已不屬于你。”
此刻這里一片祥和,外面卻是誰也想不到的廝殺,僅僅控制綺里爾朱的兵馬是不夠的,因為軍隊有主心骨,是壓根不會被甘心降服,一旦事情有變,軍隊反撲誰也無法預料,他要做的,就是殺盡!再無翻身可能。
“你……”一想到自己的人如此被他怠殺干凈,綺里爾朱幾乎是兩眼狠毒,忽然脫口又說,“城外晉國與高驪的兵還有五萬。”
綺里爾朱料定了,他不敢輕易對付晉國與高驪的兵,絕不會在此節骨眼上,與那兩國為敵。
解憂又看了下周遭,發現少正辛桓不見了,怕是方才趁亂悄悄離去,給城外兩國通信。沒有敕令,兩國兵馬無法進的來城中,就算加起來五萬又能怎樣。
一旦少正辛桓去放他們入城……
“他們遠來是客,又助我奴桑擊退車黎,等本王清理亂賊之后,定會招他們入城,重賞他們。”
言外之意,韓馀夫蒙怕是有其他招阻兩國兵入城。
此刻綺里爾朱的面色,幾乎是白如死灰,原本一直有信心的模樣,竟也開始緊張起來,張望四周。
卻差不多全是韓馀夫蒙的人,他半路截下她幾百的弓箭手,又斷了她城中三萬人馬,也斷了城外五萬人入城的路,辛桓去了這么久,仍舊沒有消息,只怕……
她怎么能輸了呢。
不能!不能!
還有……
她只能賭一次!
“我還有話說。”綺里爾朱忽然放高了聲,兩道毒辣的目光冷冷射向了解憂所在的方位。
眾人不明白。
解憂亦是心中不安了起來。
只見綺里爾朱指著解憂,一字一句道,“先汗留了遺書,而這份遺書,此刻就在她身上!”
解憂輕抬眼眸,不錯,遺書是在她身上。她至今沒拿出來,只是覺得還未到時刻,何況方才情勢,有無遺書韓馀夫蒙都是認定的王,她遂沒有拿出來。
如今綺里爾朱忽然指出,反倒令解憂有些不安。至于哪里不安,她也說不上來。
明明遺書上,認定的是韓馀夫蒙,綺里爾朱說出來,也只是讓韓馀夫蒙名正言順上位。有什么好處么?
“大嫣支,此事當真?”薪離王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見他眉宇之間也是有些疑惑。
眾人的目光已悉數落在她身上。
解憂不知該如何回答,更不知該不該把遺書拿出來,總覺綺里爾朱這般咄咄逼人定不是好事。而當她不知所措時,赫爾王眼見局勢不妙,又聽自家夫人說出這一句,躍上前去,伸手便想去抓解憂。
韓馀夫蒙一見,遂去阻止。
而在這兩人爭斗間,綺里爾朱的劍,悄無聲息般,早已橫在她脖子上,將她帶離了些距離。
少正修魚一著急,喊道,“姐姐,解憂!”
韓馀夫蒙停了手,中間有赫爾王在中間攔著,再如何糾纏,他也無法過去,生怕綺里爾朱急起來,刀劍鋒利,會傷了她。
綺里爾朱劍不離她,道,“大嫣支,勞煩你把那遺書拿出來示眾吧。”
任由劍鋒架著,解憂面色凝結,不動。
眼見如此,綺里爾朱嘲諷,“怎么,還要我動手搜?”
越如此逼人,解憂卻越是不為所動,也不說話。
哪知,綺里爾朱絕非心慈手軟的人,她的不為所動激起了她怒意,綺里爾朱沒了耐心,便是凌厲一劍挑過去,解憂來不及躲,腰間的絲帶卻被生生割斷。
這一割,不止懷里的荷包匕首通通掉落,連帶衣衫也是呲拉一聲,大大的散開,風落吹楊,里頭的貼身單衣幾乎可見。
等解憂反應過來,明白發生什么,雙手急于掩蓋于身前,才知綺里爾朱方才那一劍的目的不是要殺她,而是……
周圍的議論指點,嗡嗡竄入她腦海。
還有他們的眼神……
她想穿好衣衫,卻因沒有腰帶的束縛收攏,根本做不到,風一吹,還是散亂了形,凌亂不堪。只道是加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份臻臻灼熱。
她面色慘白,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解憂!”
一套外衫披了上來。將她身前掩蓋遮實,輕握著她肩。
她只是一味低著頭,一言不發。
少正修魚察覺出她輕抖顫栗的身子,她咬著唇,花白的容顏上,那雙眼中閃亮的晶瑩他更是看得分明,他反倒是自己有些急,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將她護得更緊,“解憂,你……你別哭。”
哭?
她怎么會哭呢。
一年前來和親的時候,她就告訴過自己,不能輕易掉眼淚,這里不會有人替她做主,一個和親公主,當再起戰事時,就什么都不是了,她是大嫣支又如何,又何況現在爭對她的,是有權有勢的奴桑居次。
她不哭,不能哭!
怎么能哭給這些人看。
“解憂……”
地上的匕首,早已被人撿起。
赫爾王拔出匕首,卻是沒發現異常,直至被綺里爾朱奪過,將匕首刀柄輕輕旋轉,刀柄四分之三處就被分離,藏于刀柄內的遺書,取了出來。
這匕首,是真的匕首,卻也是一個別有新意的小玩意。刀柄之中竟還能藏下小東西。
為了方便藏,遺書是疊卷起來的。
“這,就是那份遺書。”綺里爾朱將遺書舉起示眾,并未拆開來看,而是問解憂,“大嫣支,你既有遺書,為何不拿出來示眾,反而私藏,莫非是這遺書內容,與你方才說的先汗遺愿不同,所以,你不敢拿出來?”
經歷方才一事,解憂已沒有任何心思去管什么,也不想爭辯,看見腳下的荷包,她繞過修魚,上前撿起,拍了拍塵土。
連正眼都未瞧過綺里爾朱,無論綺里爾朱說什么,她也只是容色冰冷,低斂著面容,一句不言。
“這當真是遺書?”祁連王有些不肯定。
綺里爾朱一挑眼色,“是與不是,一看便知,在場人中,五王子一向最愛與先汗學習筆法,先汗字跡,五王子定然清楚,不如,就請五王子來驗證此份遺書的真假。”
說著,她已走至五王子面前。
五王子瞥過眾人一眼后,心中有些忐忑,只得接過遺書,緩緩攤開,從右至左,閱讀下去,看到最重要的地段,他似乎怔愣了半刻,看了解憂一眼。
囁嚅了一下唇邊,五王子才將那段念出來,“……右谷王少正修魚深得吾意,必能克承大統,繼吾之位……”
此言一出,底下人一片嘩然議論。
“什么?”
“先汗立的竟是小王子。”
“可這大嫣支,方才說先汗遺愿是要立左賢王……”
“怎么回事?”
“之前早聽聞大嫣支與左賢王關系不明,難不成大嫣支與左賢王暗地狼狽為奸,私藏遺書,想要篡位?”
“大嫣支竟說謊。”
……
聲音一片片壓過來,連帶解憂也滿是驚訝之意,這遺書,明明立的就是韓馀夫蒙!怎能如此不分黑白!
少正修魚卻是比她還震驚,一臉的不敢相信,呆住了。
為證真假,遺書開始在人間傳遞,薪離王從五王子手中奪過,是第二個看的,只見他眉眼皺的不能再皺,諸王看過之后,六王子好奇看了眼,再瞥過前面那位高權重的男人,卻是將遺書送至修魚面前。
少正修魚瞥過去,震驚之色未退,竟有些不敢去拿,面色間猶豫許久,還是伸了手。
他要看看真假。
哪知,他單手落空,遺書早已被身邊的解憂快速奪去。
她的眼色之中,從開始的懷疑,猜測,驚詫,到最后的肯定,整個人忽然有些頹落,雙指絞著遺書,死死盯著遺書上的字,有些連連站不穩。
不,不是的。
怎會這樣!
少正修魚上前輕撫了她一下,看著她神色不對,良久,才從她手中緩緩取走那份遺書,當即去看。
遺書內容不多,確實是父汗的筆跡無疑,還有玉印章,還有,那明確的右谷王少正修魚七個字……
少正修魚只覺又受到打擊,連他自己都已分辨不清,到底是她騙他,還是這份遺書騙人。
那晚她說是他父汗的遺愿,那么信誓旦旦,他信她的。
……是騙他么?
不會,她不會騙人的,不會!
他握著遺書,久久才從這一波沖擊中緩神,他對她說,依舊是往日他嗓音清靈的模樣,“解憂,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信。你告訴我,這遺書,是不是真的?”
解憂看了一眼他,又低下了眸子,只是不言半句。
她要怎么說呢?說這遺書是假的么?
她若說遺書是假的,在場人中,那些反對韓馀夫蒙的人,哪個肯信她,他們咬死也會把這遺書當真,甚至以為她袒護韓馀夫蒙說假話。她若說是真的,卻是自己在說假話了。
可是,除了左賢王韓馀夫蒙這七個字,突然變成了右谷王少正修魚,其他的,與之前遺書無異,連字跡和章印都不差,似乎僅僅只是變了那七個字。
她也不知為何,明明遺書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她從不罕山取的,她第一個看的,也是確認過后藏于刀柄中,世上應當無第二人知曉。綺里爾朱上次都未搜出來,今日卻能看出匕首的破綻么?
她不信,匕首一路貼身帶著,從不離她視線分毫,即便與冥棧容處一夜,她也未真的睡過去,方才綺里爾朱取出,眾人也是親眼所見,不可能在那時調包。
那七個字,為什么就變了。
到底哪里有問題,她不知道,不知道。
無論說什么,都是不適宜的,不是么?
她又能辯解什么。
終于,她才敢抬眼,去看前面與她隔了距離的那個人,那人神色稟然,早沒了笑容,在她看過來時,忽然交錯視線,只見他淡淡的又背過了身,也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得意之人莫過于綺里爾朱,她沒料到那信中內容所寫不假,竟然是真的。更沒料到,冥解憂為了韓馀夫蒙,居然敢私藏遺書,還撒謊說先汗遺愿是立左賢王為王。冥解憂,之前未免小瞧了這個女子!
然而遺書雖然示眾,給了韓馀夫蒙狠狠一擊,綺里爾朱也不敢太過得意,畢竟此處都是他的人,若是他想……
這念頭一出,綺里爾朱心中暗叫不妙了。
此時,葛坤王也就笑著發話了,“既然遺書是真,只怕方才的推選就不能作數,那我等就應當擁小王子為王。”
乎邪王道,“你們就如此確定遺書是真么,說不定是這女人弄虛作假,先故意假傳先汗遺愿,捧高左賢王,如今情勢一定,又故意弄出遺書,只怕是想給左賢王下圈套。”
解憂看著這乎邪王,只怕大家心中都是如此想的了,她捧高左賢王,好讓他以為能登大位,如今一紙遺書,又將他摔得如此凄慘。這不明擺著,她在害他。
那韓馀夫蒙呢?他也如此想么?
解憂正要將目光轉過去,哪知迎面而來卻是飛快的劍,直取她喉嚨,快的都讓她忘了反應,只覺自己身體被人帶偏了一些,劍鋒從她發飾割過,有一絲頭發凌落下來。
一招沒有得手,執劍之人再去一招,凌厲兇狠,非要她命不可。
場面似乎又寂靜了,眾人怔怔看著這一幕的出現。
劍尖離她喉尖口只差了一毫,往前,是少正修魚一手護她腰間避開劍鋒,另一單手,直接抓住了劍刃。即便是他抓住劍刃,執劍人也分毫不讓,劍鋒仍然前進不止,以至于劍上,是劃過他手心的一道赤目血痕,染滿鮮血。
他也不松手。
解憂嚇得呆住,輕念了聲,“修魚……”
而再往前,執劍人的手上,覆蓋了另一雙手,將其牽扯住,執劍人再也發不出力氣前進,是以,劍尖才在她差一毫處停止。
“這女人是晉國人,我奴桑的事何需輪到晉國來管,只怕是晉國想圖我奴桑什么,派了個人來攪局。就讓我先了了她,未免禍亂我奴桑!”
因被人緊擰抓著手腕,執劍人面有痛楚之色,卻是仍不想放手,想要拿解憂的性命。
綺里爾朱也松了口氣,原以為韓馀夫蒙要殺人滅口,遺書出自冥解憂手中,若冥解憂一死,他說遺書是假的便是假的,誰又能不服,只是,出手殺冥解憂的,卻是祁連王。
“一個女人而已,無需小題大做,放下。”
“左賢王,讓我殺了她。”
韓馀夫蒙只是笑了笑,“城外還有三萬晉國兵馬,你殺了她,可想過后果?”
祁連王無言以對,是啊,她可是晉國公主,左賢王能讓那些人不進城已是萬難,若是讓晉國將軍得知他們公主被人如此殺害,即便開打,豈不是也要破城而入,若是高驪也依以幫著晉國的名義入城,事情便難料了。
經韓馀夫蒙一開點,祁連王只得放下要前進的姿勢,負氣將劍柄脫手,韓馀夫蒙這才從祁連王的手腕上撤離,只怕他要再不松手,手腕非得被韓馀夫蒙抓脫臼不可。
少正修魚也終于得以解脫,松開掌心抓著的劍刃,哐嘰一聲劍已落地,而他掌心鮮血不止。
韓馀夫蒙已一步步向她走來,少正修魚還是有些怕她安危,不顧自己手心疼意,仍將她護著。
解憂又何嘗不怕,他方才殺人可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只因零羌王行刺他。而如今她這罪可比零羌王大多了,若不是城外有晉國兵馬,他只怕,要親手提劍殺她才好。
他,會信她對這封遺書,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做過么?
她在他心中的信任度,本就低。
只離三步遠,韓馀夫蒙眼睛微微撇下,她身前披著少正修魚的外衫,發飾有些亂,少正修魚的手還在她腰上放著,似乎覺得他的靠近,會對她做什么不利的事,少正修魚一直護她。
遠遠的看,像是他在逼迫兩人。而她那一雙眼中,也是怕他的。
沒有做虧心事,為何要怕。
為什么,這么怕。
難道她當真做了背叛他的事?
他腦海,又閃過方才她被割衣那一幕,她欲咬隱忍,楚楚憐惜的模樣,這模樣確實能讓男人想去疼惜愛憐,這不,少正修魚已經為她擋劍。
而眼前這副親昵的景,他只覺刺眼。
解憂還不知他眼中為何突然有些隱隱溫怒,疾厲的眸子,別說是兇人,再加上他左臉上那道深青的痕跡,簡直是嚇人。他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信她,如此恨極了她么?
他再上前走了一步,她心臟有些承受不住,若不是有修魚撫著,幾乎差點就想往后退,她還是穩住了陣腳。
他卻是在她裙裾面前一低腰身。
等她反應后,他已起身,手上,是遺書。
她這才記起,方才修魚見有人襲擊她,一時情急,為救她空不出手,就丟了手中遺書,而偏不巧,遺書就落在她腳邊。之前沒人給韓馀夫蒙看遺書,他為看一眼遺書,也是親力親為了……
明白后,解憂才覺自己想太多,他若真要做什么,方才就不會阻止祁連王。
看過遺書后,韓馀夫蒙又看了一下解憂,那一眼,帶了諷刺與狠絕,幾乎要將她捏碎一樣,她果真為了回晉國,為了少正修魚,和流丹喻憷聯手,先給他一點甜頭,再是背叛他!
這份遺書……
韓馀夫蒙已是冷笑一聲,“一份作假的遺書,憑何決定奴桑的王位!”
眾人一度驚訝。
解憂有些微微震驚,他只看過一眼,怎知這遺書是假?即便是她自己,都差點分辨不出真假。
葛坤王喊道,“小王子才是名正言順的繼位之人,左賢王,你說遺書是假,莫非,是想以此借口要篡位奪權?”
乎邪王道,“葛坤王莫忘了,方才小王子可是說過愿奉左賢王為主,既然小王子已認定左賢王,自然也是名正言順,何來篡位之說。”
定嶺王譏諷反駁,“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方才沒有遺書,左賢王是大家公認人選,本王自然無異議,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而手持遺書的人不理會眾人言語,冷冷淡淡幾句,“本王從未做過有愧于汗王和奴桑之事,你們一個個卻總說本王想要篡位,誣陷不成又毒殺,現今又拿了一份造假的遺書出來,可謂是花盡了心思。今日,本王不妨遂了你們一回心愿,篡位……那就篡吧。”
最后那兩句,幾乎是風輕云淡般。
解憂心中一緊,韓馀夫蒙越這般隨意,她才覺有大事發生,這些弓箭手都是他的人,他若想血洗此處,又有何不可!而修魚又被眾人追捧,還是那遺書上的繼承人,韓馀夫蒙怎會留他!
眾人只覺一時之間關系太亂,需得好好理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喜歡篡位。方才好不容易選定左賢王,綺里爾朱說要造反篡位,如今遺書一出,選定小王子,左賢王要篡位。
這……
這位子,這么好篡?
答案是否定的。
弓箭手似乎又已整裝,指著的人成了反對韓馀夫蒙的人,綺里爾朱面色已是僵硬無比,“韓馀夫蒙,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像狙鞮那般,身后名聲遺臭萬年,子子孫孫都被后世人所唾棄么?”
“本王何曾怕過什么!”
“噢,左賢王當真好大口氣。”
一道聲音,從后面傳來,極為熟悉。
解憂眉頭緊皺,回頭看去,果真見流丹一襲華衫,款款而來,他的旁邊,是喻憷。
綺里爾朱面色突然大喜。
流丹兩人站定,對著前面人,繼續笑道,“方才本王子和喻將軍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左賢王您似乎說要篡位啊,左賢王,本王子沒聽錯吧?”
“我奴桑國事,與你何干。”祁連王怒氣一來,冷眼相道。
“怎會與我無關,貴國小王子與我和喻將軍一向交好,他有難,我兩人豈能坐視不理?”
說著流丹看向少正修魚,卻忽然見解憂衣衫頭發凌亂,依偎在少正修魚身邊,心想,她被韓馀夫蒙欺負到這個份上了么?投身少正修魚懷抱了?
好歹她還是大嫣支,少正修魚還不是奴桑王,這般摟摟抱抱,合適?流丹心中嘖嘖了兩聲,這女人不是在使什么美人計吧?
而少正修魚一聽他這話,眉頭打皺,他什么時候與他交好?不過是去年九月秋祭,與流丹初次相識,還打過一場馬球賽,月前車黎來犯,流丹率高驪兵馬相助,路途上說過些客氣話而已,其他的,他什么也沒做。
終于放開解憂,少正修魚正要反駁,綺里爾朱這時又開口說話,“如今左賢王獨攬大權,不僅撕毀遺書,更聲明要奪位,幸得高驪王子和喻將軍及時趕到,不然小王子定遭左賢王毒手。”
“姐姐……”少正修魚啞然。
喻憷客氣道,“既是朋友,自該援手相助,怎能看小王子身陷厄困而不救。”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極其動情動里,似乎證明與修魚的關系真的很好,并且只是純粹聽到消息,良心過不去,要來相救。
解憂淡淡的看著這一群人的演技,豈止爐火純青。
那五萬兵,終究是以‘左賢王違逆遺詔,試圖謀亂,鄰國援助之名’入了城。
“綺里爾朱,你找外兵相助,和賣國有何區別。你許他們什么好處,是割讓屬地,還是錢財金寶?”韓馀夫蒙嗤涼一聲,“只怕他們錢財寶物看不上,要的,是奴桑屬地。”
“左賢王何必說的如此庸俗,本王子眼見朋友陷于危難,出于仁義,施以援手,這奴桑屬地可萬萬不敢奪取。”流丹言語謙謙,“若是非得送我高驪,本王子也得請示父王看這收還是不收。”
“流丹王子真是能說會道。”韓馀夫蒙又看向喻憷,“那晉國呢,難道對我奴桑屬地沒有一點念頭?難不成你們晉國小皇帝覺得我奴桑沒有送公主去和親,想圖一個女人?”
喻憷自然是看向解憂的,她那模樣若是被皇上看見,依皇上脾性,只怕殺了這里所有人都不夠泄憤的。若非有韓馀夫蒙這尊戰神在,皇上又何苦費勁心思這般,讓奴桑內亂起事。要想擊敗奴桑,首先除去的必是韓馀夫蒙。
沒有韓馀夫蒙的奴桑,就是不堪一擊!
可惜,奴桑不明白這一點。
收回視線,喻憷回道,“皇上如何心思,末將不敢妄言,但如今奴桑小王子有難,皇上念舊情,自然要相助。”
韓馀夫蒙笑了一下,“舊情,奴桑王子和那晉國小皇帝有何舊情?”
“左賢王忘了,小王子生母是晉國人。”喻憷一句話,道盡了所有。
冥雲灀是晉國人,皇上幫少正修魚,又有何錯。與其讓韓馀夫蒙強壯奴桑,還不如選少正修魚,這個留有一半晉國血液的人,將來對兩國也是有極大好處的。
“是啊,她是晉國人,有靠山就是這一點好。”喃喃說著,韓馀夫蒙看向了解憂,她,也是晉國人呢,那晉國皇帝念舊情,是不是也心心念念著她?韓馀夫蒙再次涼了聲音,冷眼看向兩人,“你們能進得來,只怕是我那些手下無用,沒擋得住。”
流丹笑道,“哪里,左賢王自帶兩萬兵馬入城,后面又緊跟援軍三萬,在城外看守。你說過,只要高驪與晉國敢帶兵入城,必以亂箭射殺。再且左賢王手下個個驍勇無比,本王子自是見識過,又哪敢與你手下較真。本王子在城外擔驚受怕,可是一步都不敢往里踏,但事情偏有那么一點不可預料。”
韓馀夫蒙淡淡的問,“什么不可預料?”
“安都文的妻子。”流丹道,“她夫君被你所殺,又得知零羌王在王城有危險,她可是帶沖零三萬兵馬連夜趕路來王城,為了救人,她帶兵闖城。而你城中的人馬剛經歷大戰,稍有不敵。于是這看守高驪晉國的將領就得分身去解決。不過可惜,這安都文的夫人卻被你的手下射殺死去。零羌王的人馬,怨氣沖天,哪怕是以身赴死,也要與你的人死拼到底,一個人一旦意志堅定,這就不好對付了。說到底,這還得多謝安都文的夫人,給我們破了一個口子,才讓我和喻將軍不費一兵一馬,順利入城。”
“流丹王子說謊也不掂量一下。”韓馀夫蒙冷涼一笑,“安都文根本就沒有妻子,沖零的兵虎符在本王這里,沖零又另有本王的人看守,一個女人,拿什么調動兵馬。”
“這本王子就不知情,她自稱是安都文妻子,是未婚妻也說不定,或者是哪個愛慕他的女子。”流丹還能好心給他解惑,又說,“她能調動兵馬自是有她本事,再說兵虎符這東西,造個假又如何?”
韓馀夫蒙越發笑的涼意,沉默了許久,仿佛很久,才緩緩說了幾個字,“你們就要贏了。”
“不敢,左賢王您調教出來的手下才叫真難糾纏,等你那手下剿滅沖零軍,這城中城外加起來,你估計還剩下個兩三萬多人,三對五,左賢王的兵向來無所披靡,這勝負可未定。”流丹淡淡道。
這其中的諷刺味,卻只有韓馀夫蒙能聽出。
剛經歷大戰,他三萬疲憊之軍,對付他吃飽喝足的五萬?
他只是想不到,從沖零到王城,最快也得兩日半路程,也就是說從他離開沖零第二日就已有變故,而他不知情。三萬沖零兵,連夜趕來,應當是疲憊至極,居然還能讓他的人稍有不敵?
沖零兵當真有那么厲害?是得哪路神仙相助還是吃錯了藥?
還有那個女人!
一個突然冒出的女人,在他嚴密掌控下的沖零帶走三萬人,搗亂王城,亂了他全盤計劃,他竟然還對此毫無一點消息。
那個女人,怎么做到的?
偏偏他以后若想追究,可那個女人卻被他自己手下射殺,死的倒是真干凈,她背后人卻是再也找不出來。
這一切,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眼看著如此情勢,薪離王心中明白,韓馀夫蒙沒有退路了,那遺書中名字不是他,他清清楚楚說過要篡位兩字,為了占據王城,又與綺里爾朱的人廝殺。且沖零兵變攻城,也是因他而起,這么多罪名,若是他繳械投降,俯首稱臣,他有幾條命也不夠抵。
唯一的路,只有與晉國高驪的兵廝殺到底,成者是王,敗者,為寇。
雖說流丹喻憷人已進城,但韓馀夫蒙還剩有兩萬余人,他們要想帶兵殺進這地方,自然是需要時間。再加上此處有韓馀夫蒙的幾百弓箭手,在他們殺進來之前,這幾百人的箭雨足夠把這里所有反對他的人,剿滅!
是流丹帶人沖殺進來快?還是,他殺人快?
然而薪離王這一念頭一起,場中情況又生了變故,幾百弓箭手的后面,忽然冒出了另一撥人,持刀相向,將弓箭手以及場中人圍得水泄不通,一眼看去,怕是幾百人不止。
這下,真沒戲了。
眾人后面,一人已經回來。
解憂只見少正辛桓在綺里爾朱身側說了什么,綺里爾朱神色疑惑,點了一下頭。
四周的變動,韓馀夫蒙看在眼里,卻也不像眾人那般警惕驚慌,從流丹喻憷出現那刻起,他便知事情有變,如今,不過就是如同被人困住的籠中之鳥,出不去了。
定嶺王眼見情勢已定,左賢王輸定了不可,便笑道,“左賢王,你篡位奪權,證據確鑿,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在所有人都以為左賢王城中還有三萬兵馬,此刻該提刀浴血奮戰,即便是死,也要殺出一條血路爭奪權位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
只見他親手捧著遺書,已經走至少正修魚前面,單膝而跪,用他獨特厚然的嗓音,慷慨鄭重,字句臻臻道,“臣,拜見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