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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一念之仁

不罕山為南北走向,綿延千里,南部地勢平緩,逐漸過渡至平原草原,西側(cè)也較為平緩,山體北側(cè)接近烏格山,其次往后是烏格大沙漠,坡勢陡峭,峰巒重疊,高差較大,卻也更好隔擋了沙漠南侵,東側(cè)山高谷深,坡度甚陡,峭巖危聳,溝谷下切很深,山溝洼地,山間臺地,小峪口溝道蔓布。

解憂便是摸黑陷入了這怪石嶙峋的深山溝谷之地,哪里還能辨清方向,一路是綺里遏渠告訴她如何走,如今他亦是越發(fā)支撐不住,雙目暈眩。

她聽見了流水輕聲,憑借夜里微弱的視力,緩緩上前探看,伸手碰到了水面,她想,大約是這溝谷里的一道水流,流道不寬,只有三四步。

料想走了這么久,那些人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何況這里地勢復(fù)雜,且夜里漆黑,也不會能輕易找到兩人。得以休息了會兒,她見綺里遏渠已是昏迷,這才感覺到她自己手臂火辣一般的疼。

那只箭,還挺立在她手臂之上。

血如染墨。

墨痕?莫狠。

卻是比誰都狠。

她拿起短劍,先割斷衣衫上的幾條緞紗,用牙齒系結(jié),綁在手臂上,右手握著箭,深深的呼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冥解憂,這箭雖絞入的深,興許拔出來也不是那么疼,對吧。

不疼!

不敢快速的拔,只能一點(diǎn)點(diǎn)將箭尖抽出來,她咬著牙,錐心刺骨的痛,從手臂蔓延全身,容色極度扭曲抽凝,亦不敢出聲,怕自己嘶厲一喊,會死得更早。

終于,整個箭頭被緩慢抽出,黑血模糊,她疼,卻不敢說,平復(fù)了一下心境,扔了箭,看向自己的手臂一眼,血色紅黑交錯,一箭刺入的地方像挖去一塊肉一樣空洞,皮肉翻滾,她咬了咬牙,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將紗布遮蓋傷口止血。

做完這些,她已是汗流浹背,左手顫栗抖動,疼得沒有力氣再動,多想就這樣躺著,睡過去,然后醒來就有人來救,那該多好。

她很想睡很想睡……

忽而撇首,凝望身側(cè)的綺里遏渠。

她猛然又清醒了許多,不能睡,不能睡,一旦睡著,興許就再也沒了活路,汗王也不能死,不能!

又撲過去,眼睜睜看著綺里遏渠胸口的箭,不是一箭致命,肯定沒傷及重要經(jīng)脈,一定還能活著的。可是,她救不了他。

就算未傷及心口脈絡(luò),她又不會醫(yī)術(shù),說不定箭尖也只離心口差幾分,若她胡亂一拔,一下鮮血噴濺,止不了血,反而死的更慘怎么辦,她卻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守著他。

不知多久,綺里遏渠忽而眼皮輕動,微醒,看著她,氣息薄弱,“這里,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們快來了,沿著水流,前頭,有個洞窟,趁天未亮,我們進(jìn)去。”

一段話,用了許久才說清,解憂費(fèi)力的點(diǎn)頭。

把這里的血跡清理干凈,血箭埋入草叢之中,一切處理好不留下痕跡,她便帶起他尋著水流往上,大至走了百來不遠(yuǎn),只見前面已是叢林茂密,哪里有洞窟,她不敢肯定,水流從之前的小腿深淺蔓延到大腿。

綺里遏渠告訴她,“……繼續(xù)走。”

她看了眼天色,越來越接近光亮,她怕等天一亮,再無藏身之處,被那些人找到,后果豈敢想象。

只能聽他的話,繼續(xù)往前,踏著水波,再往前走上幾步,她果然看見一個洞口,只是洞口邊枝葉繁多,遮擋住了,從遠(yuǎn)處看是看不出來。

這一道水流便是從那洞窟流出。

她攙扶著他,開始往洞里走,水漸漸漫過大腿,浮浮沉沉,有一段路水流特別激烈,她不得不死死抓住洞壁突兀的巖石,另一手盡力扶著他,中途還被激流沖回去好一段距離。

面對這情況,她不得不再割斷衣衫,制成布條,把兩人綁在一起,再次鋌而走險(xiǎn),才越過這艱險(xiǎn)的一段。

再往前一點(diǎn),她看見洞壁一側(cè)有個陰暗潮濕的落腳地,那地下空洞不算寬敞,只十步寬距,對于此刻泡在水里許久的她來說,能容納人就不錯了,還管它潮不潮濕干不干凈。

踏著潺水,她爬上巖臺,又把綺里遏渠拖上來,解開兩人的綁帶,擦了把濕濕的臉,看向洞壁,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空臺最荒僻的角落,有一張?zhí)烊恍纬傻牟淮蟛粚挼氖玻厦孢€有干草。

她奇怪,弄不好還以為這里有人住。

可事實(shí),空空蕩蕩的一方空間,連干草都落滿了許多灰沉,她還在另一方角落看見一些柴火,同樣是滿滿的灰,估計(jì)放了好些年。

她又費(fèi)了好大把勁,才把他弄上石床上,有干的地方總比在濕的地面上好,旋即,又瞧見胸口那抹長箭,流出的血盡是黑色,連他嘴唇邊,亦是慘白的紫黑。

不免苦笑了一下,躲避了那些人的追殺又能怎樣,這毒,如何能解?

是不是要慘死在這洞壁里,直至幾百年后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她似乎一下記起來,自己好像也中了毒,她一直強(qiáng)忍著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如今一瞥向自己顫栗的左臂,纏繞著的衣衫綢緞,同是黑色,比墨還濃。

許是尋到這塊空洞,心中突然有了安全感,她再支撐不住,視線忽而一陣暈眩,一下倒在綺里遏渠身邊。

清流滴水的洞壁,那一張石床之上,躺著兩抹漸入昏迷的人。

外頭,微陽升起。

解憂是干燥得渴醒的,一睜眼發(fā)現(xiàn)還是這地方,就知道一定沒人來救自己,方才的夢的確做的太過美好,美好得一點(diǎn)都不現(xiàn)實(shí)。

洞壁有了一絲光亮,她想,許是天亮了。

起身,動了動手臂,已經(jīng)不再很疼,又看向身側(cè)的那抹人,依舊睡得很好,除了,他面色一片紫黑,似是劇毒深入,她反而一下感到害怕。

怕他……

她伸手,觸碰到他手掌,是有余溫的,又去探他鼻息,微弱。

心底遂是一陣歡喜,還好還好,還有溫度,還有溫度!

跑到水流邊,覺得這水質(zhì)清澈,應(yīng)該沒問題,便捧了水,給他灌了幾口水,自己亦猛喝了好幾口,不經(jīng)意瞥到受傷的左手臂,一片鮮紅,想起什么,她嚇得跌倒。

緩神了好一陣子,才拆開手臂上的紗帶,瞧著自己衣衫反正該破的都破了,又撕拉一聲扯下一塊,再重新綁好,將方才拆下來的在清水中洗干凈。

血,是紅色,順著流水往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昨夜還是黑血,今天怎如此鮮紅,難道,是她的毒解了么?為什么?

她游神,一陣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什么,心中念叨道:會不會,是因?yàn)槲业难?

記得沙苑曾對她說:公主的血較之于他人,有不同之處。

正是因?yàn)槿绱耍难獙Τx憂的病有緩解痛苦的藥效,至于她的血為什么這么有效的原因,藺哥哥和沙苑卻從未對她說過,她也沒放心上。以前總以為是藺哥哥興許信了某些邪說,那些書中說皇帝是真龍?zhí)熳樱实鄣难闶驱堁f不定藺哥哥念她是公主,流的血就是鳳血,所以取她血救人。

但如今來看,真的是這么回事?

轉(zhuǎn)身跑至綺里遏渠身側(cè),攤開自己手掌,心想,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說不準(zhǔn),她的血很有用處,能解毒。既然能救她自己,那也一定能救別人。

便輕輕拉開他衣裳,將傷口露出來,又拿起短劍,往自己掌沿輕輕劃了一道小口子,她嘶疼了一聲,趕緊的不浪費(fèi),將血滴在傷口里面。

許是一直未進(jìn)食充饑,又是放血又是手臂疼著,她一下氣色虛弱,面容蒼白。

整理好一切,她眼皮直打瞌睡,又?jǐn)偟皆诰_里遏渠身側(cè)。

又如此過了個把時(shí)辰。

醒時(shí),她頓覺身體和精神都非常好,抬頭瞥去,頭頂?shù)木_里遏渠卻正迷離似的看著她,見她一醒,他心疼輕憐了一句,“憂兒……”

“我在呢!”

見他能醒過來,唇間黑色褪去了許多,解憂心中別提多歡騰,笑道,“汗王,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會的。”

她用力點(diǎn)頭,“嗯。”

綺里遏渠順著說道,“這里,是夫蒙小時(shí)候,發(fā)現(xiàn)的,后來,他只要悶悶不樂,就在這里,待上兩天。他會來的……”

最后幾字,費(fèi)力肯定。

卻見他雙眼暈沉,又漸漸昏了過去。

解憂也想起那個人,終究是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在這種危及關(guān)頭,汗王第一想到的人是他,足可見,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該有多大信任。

她心中不免自問,那她呢?

又是為什么,她第一個想到可能會來救自己的,也是他。

她心神一下岔亂,穩(wěn)穩(wěn)告訴自己,冥解憂,別胡思亂想了去,這種性命尤關(guān)的時(shí)刻,當(dāng)然是要把希望放到有用的人身上,汗王不是說韓馀夫蒙今天會來不罕山嗎?照如今局勢,唯一能救她與汗王的人,自然只有他了。

她這樣想,沒有錯。

她會這樣想他,只是想活命而已。

只是這樣!

瞥了眼四周,空空蕩蕩,她有些餓,決定去找些能吃的,不然沒被人追殺致死也沒被毒死,反倒被餓死更不好。

不敢出洞口,她生怕自己一出去就有人在周邊盤旋,只能順著水流往上,試試看能不能走到盡頭,或者,上流有路出去。

大致走了半個時(shí)辰,仍然不見邊際,她不知這洞窟有多長,也不知里頭會有何危險(xiǎn),黑漆漆一片,猶豫幾下,她還是決定放棄,此路不通。

回到空臺,她已是精疲力盡,想著能不能生個火取暖,卻才知這里有柴火她卻沒火石,綺里遏渠身上也是不曾帶這類東西,她只能望著柴火聲聲哀怨。

真的只能坐著等死。

轉(zhuǎn)而又瞥到綺里遏渠,她方才還見他有好轉(zhuǎn),以為她的血湊效,今竟一看,唇邊又已是如墨,容色蒼白。

怎么會?她的血不奏效嗎?

可明明方才,他都醒了一次,好像好轉(zhuǎn)了許多,千真萬確,她如今也沒了中毒的跡象,那就說明,她的血一定是有用的。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啊!

咬咬牙,拆開手掌中的綁帶,她嘶啞一聲,再舉劍割了一道口,再次將血滴往他傷口之處。許久,她又想,若是他喝她的血的話,會不會好的更快?

她想起自己來奴桑這么久,汗王明里暗里都對她照顧有佳,不曾虧待過她,即便是他想成全韓馀夫蒙,也是事先會問她意見,沒有半點(diǎn)強(qiáng)迫,她沒有把他當(dāng)父親看待,可是,他是待她如女兒。

如今奴桑太子一事的風(fēng)波才歇,車?yán)栌质腔⒁曧耥瘢唧P亦是忌憚,若他這個汗王出事,奴桑必然會亂,屆時(shí),奴桑各方一亂,加之他國干涉,誰還能來掌控大局?

到時(shí),她這個有名無實(shí)的汗王嫣支,又何從何歸?

她深深清楚,他不能有事,若她能救他,必拼盡全力!

血滴輕凝。

在他黑色唇邊,腥味彌散。

解憂又虛弱無力的攤到在地,面色白的像紙,頭腦昏昏沉沉的,費(fèi)力將掌心刀口包扎好,緩緩走近水流邊,喝了幾口水,蒼弱的唇才有了一絲潤色,她瞥見水中的自己,流動蕩漾,她嫌棄的轉(zhuǎn)頭,有點(diǎn)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再多看一眼,她會被自己給嚇?biāo)馈?

這般模樣,還是不要看了。

洞中,顯得寂靜,她靠躺在石床周圍,越來越想睡去,忽然,她聽到踏水的聲音,一縱一橫,仿佛從悠遠(yuǎn)處傳過來,通過洞壁回音的隔傳,聲音又是清亮入耳。

她第一念頭不好,莫非是那些刺客找了過來!

一下子變得異常清醒,轉(zhuǎn)身便是快速的拿起那柄短劍,靠在最接近口子的石壁側(cè),緊貼著,石壁的聽音效果比她隔空聽得更清晰無比。

那聲音,是越來越近了。

她聽見了有人對話。

“你確定這地方會有人嗎?這洞窟黑兮兮的,一個弱女子加一個重傷要死的人,怎么會來這里。”

“主子要我們?nèi)λ巡椋环胚^任何地方,必要趕在韓馀夫蒙進(jìn)山之前,解決了那兩人,我看這洞窟隱秘性好,有些可疑。”

“你先進(jìn)去一探,若有情況,我在外頭通知其他人。”

“一個垂死之人,一個女人,何必通知其他人,我能應(yīng)付。”

“好,洞窟內(nèi)不知有什么,小心謹(jǐn)慎為上。”

是奴桑話,她能聽懂七七八八,低頭一看,手心顫抖得出了汗水,劍柄都被浸濕了一層,她不免咽了一口吐沫。

一道踏水聲,越來越遠(yuǎn)。

另一道,卻是越近了。

解憂悄悄隱進(jìn)洞壁內(nèi)側(cè)。

頃刻,一抹人影踏水上了空臺,尋環(huán)四周,見著躺在石床上的綺里遏渠,眼睛一亮,快步過去,見其臉色蒼白,唇邊發(fā)黑,人影嘲諷一聲,“這樣子,省得我來動手,即便韓馀夫蒙找到,也是個死——”

話未完,后面忽然憑空劈出來一劍!

黑衣人側(cè)身一閃,回頭,瞄到解憂舉劍迎擊,冷嘲道,“早知你在后面。”

解憂不多說話,執(zhí)劍又是一招過去,黑衣人快速接招,力道略狠,解憂自知不敵,卻仍是拼死一搏,招招向黑衣人刺去。

幾個輪回,終究她漸漸體力不足,處于下風(fēng),被黑衣人的劍逼退到死角,她用盡全力支撐,黑衣人像是在玩她一樣,把她的劍逼近她自己的脖子。

差三分,便能將她脖子割傷。

忽然,黑衣人上下一頓打量她,見她衣衫破舊,臉色疲弱,全身上下都略顯狼狽,還在苦苦支撐擋著他的劍,黑衣人眼眸輕漾。

洞壁那邊傳來聲音,“里面情況如何?可有人?”

是另一個黑衣人,想是許久不見人,才向內(nèi)大喊了幾聲。

黑衣人回道,“沒有人,我再往前探探,很快就出來。”

沒了回音,只有清澈的水聲,想是那另一黑衣人聽信了這話,已經(jīng)返回洞口。

解憂看著黑衣人,不明白這人為什么撒謊,卻見這人迅速轉(zhuǎn)過身,略微減輕了與她對峙的力道,只聽他道,“我從不殺女人,給你兩條路,要么你自殺,要么,你逃走。”

她很驚訝,一個殺人刺客,會說這般的話。

她瞥向身側(cè)不遠(yuǎn),仍舊昏睡的綺里遏渠,又看著黑衣人,這些人的目標(biāo)不是她,她死與不死,也不會礙他們眼,可是,這個黑衣人卻有意想放她走,開出這樣的條件。

這種時(shí)候,是個聰明人便該明白選哪條路。

她可以逃,可以活命。

她不是也很想努力活著嗎?

只要她逃了,丟下綺里遏渠,奴桑亂不亂又與她有何干系呢……

終于,她輕放眼眸,沉蘊(yùn)著嗓音,用奴桑話道,“我若一逃,你會殺了汗王。”

“我只殺該殺的人。”

“你愿放我走,可見你也有你的原則,而我,不能棄他于不顧。”

黑衣人定定看了她幾許,饒是也不明白生死關(guān)頭,這個女子卻還肯陪一個垂死之人送死,這是出于情?還是義?也或者,同他一樣,只是一時(shí)之間對弱者泛濫起了憐憫同情之心。

他的任務(wù)只是綺里遏渠,沒有必要去殺一個無關(guān)緊要且又無辜的弱女子。

她卻自以為自己高大,能護(hù)得了別人!

“那便怨不得我!”

與她相持的長劍突然一松,解憂驚厥望去,黑衣刺客正向不遠(yuǎn)處昏躺的綺里遏渠支招而去,解憂哪肯相讓,半路將其截下,擋了這一劍,她道,“你能不殺我,說明你也不是個殺人如麻的人,既然汗王都已中毒,無藥可解,你就放過我們。”

“不能。”黑衣人冷道,“他必須死!你若再擋我,休怪我無情。”

解憂自然不讓,執(zhí)劍出招,她一無內(nèi)力空有招式,便是所謂的花拳繡腿,蒙混過眼還可以,若非黑衣刺客讓了她許多,她只怕早被他強(qiáng)大的力量打得吐血。

纏繞四五招后,卻終究無法敵過他,被他的力道一甩,撞出了好幾步遠(yuǎn),方好倒在綺里遏渠躺著的大石旁邊。

眼見黑衣刺客又要過來,直劈向綺里遏渠,她腦袋嗡了一下,瞬間所有五花八門的招式都一下聚集,忽然滑到他劍下,趁他怔愣那刻,從下往上,拿劍便是去割他手腕。

他手勢往上一繞,避閃而過,待他回首,執(zhí)劍的手又被她快速如擰麻花一樣纏住,她不會給他任何機(jī)會殺人,哪怕是把她自己命搭上。

而黑衣刺客已是星眸如火,殺機(jī)四起,他給過了她機(jī)會!

他右手之劍往上輕拋,落于左手,一劍便是要朝她致命的地方劈去。

解憂半楞,睜大眼睛!

或許說,從刺客把劍轉(zhuǎn)手的時(shí)候,她就已經(jīng)呆愣了。

黑衣刺客的手,停頓在半空,那一劍,遲遲未曾劈下,不,應(yīng)該是沒機(jī)會了,當(dāng)她的短劍從黑衣刺客身體狠戾抽出來的時(shí)候,當(dāng)她纏繞的黑衣刺客的手臂,漸漸松緩的時(shí)候。

她聽得見他那柄半空的劍,啪嗒落地,黑衣人沒有任何開口說話的余地,除了他發(fā)出悶哼的痛吟,除了眼神凌厲的看著她。也聽得見,他整個身體向后仰倒,嘭一聲撞地,很響,在她耳邊盤旋。

短劍染著紅血,在她顫抖的手中,滴凝,她還是沒有回神,回想著方才的那一幕,怎的,這么快……

她怔怔愣著。

不是的。

她……殺人了。

她殺了……人。

“憂兒。”

背后有輕涼的聲音。

身后人磕碰著她發(fā)抖的身子,抓著她的右手的那只手,一直很有力,卻令她更是顫栗不已。

她這時(shí)才明白,黑衣刺客轉(zhuǎn)手那一劍,漏出那樣殺機(jī)四射的神色,不是要劈向她,而是,她背后的人。

她又怎會想到,綺里遏渠也并非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人若殺他,他必也先招制人,讓人死無葬身之地。只怕那時(shí)綺里遏渠的眼光中,同樣是狠殺之色,借了她的手,借她手中劍,殺了一個刺客而已!

誰又想死呢。

一切,好似太快。

“唔……”

洞內(nèi)響起一道痛吟,緊接著便是落水之聲。

卻是那另一個黑衣人久不見人出來,便回來探測,卻突見如此一幕,而綺里遏渠更是眼疾手快,一腳踢過地上屬于黑衣刺客的劍,劍鋒疾速,直接沒入那第二個黑衣人肚腹,穿腸破肚。

那黑衣人,倒在了水流之中。

血,一下將那一灘清流染紅。

解憂卻只是一直死死盯著倒在她面前的黑衣刺客,黑衣刺客睜著眼,許是死后殺氣不減,目瞪渾圓,猙獰恐怖,猶似死不瞑目。

在看她嗎?

是她……

是她。

是她殺了他對不對,所以他連死了都如此看她,如此惡疾的目光。一刻鐘前,他還出于一時(shí)的憐憫之情,出于仁義,見她是個柔弱女子,動了惻隱之心,想放她一條生路。一刻鐘后,他死在她面前,死在她短劍之下。

若他一開始就是選擇殺她,不留情面,哪怕他死的再如何凄慘,她一定會無動于衷,甚至連帶看都不會看一眼,甚至她會覺得這人死有余辜。

可是,為什么,他最開始想放她逃走,為什么他會蒙出那樣一個念頭,為什么,他要動惻隱之心,為什么,他要這么做,為什么,他也因此而喪命。

她腦袋痛,攪不清!

他一念之仁不殺她,她卻令他喪命。

他一定是在怨恨她的,那樣瞪著,那樣一雙眼睛,狠毒兇殘,陰森恐怖,仿佛厲鬼。

為什么要那樣看著她啊?

又不是,她故意的。

不要再那樣看著她了!

不要這樣子!

不要!不要!

一時(shí)之間,她面色煞白,氣血沖昏神智,陷入一片無法自拔的混沌之中……

仿佛,有道聲音在她耳邊,輕軟柔聲,“憂兒,人是我殺的。”

又變得狠厲。

“他若不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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