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墨痕無解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7736字
- 2024-05-18 15:16:46
又過了半月多,快臨近三月,奴桑冬日來的早,去的晚,要到三月末才算是春來,她身子早已恢復如初,屋中悶得緊,又念外頭大風雪一過,已是四處初融,便也閑不住。
小狼狗長大了好多,黃白黑相間的毛發(fā),散散亂亂,也不在像小時那般溫順,張嘴便是獠牙利齒,像極了狼,兇狠極了,她不好再如此叫它小狼狗,起了個名字,阿穆爾。
訓練場處,她一箭射偏,箭落地,阿穆爾像瘋似的沖出去。
回來時,嘴上叼著她的箭,哈哈的搖尾想要邀功。
她極為愛撫的摸它毛發(fā),“乖乖,晚膳給你多加一塊肉。”
阿穆爾趴下,攏拉著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兩塊。”
阿穆爾無辜的看著她,兩眼汪汪。
解憂一咬牙,“三塊,不能再多了,再吃你就更胖了。”
阿穆爾立即兩眼放了柔光,搖著尾巴,圍繞她轉,又跑遠了。
“看來嫣支生了這場病,箭術還頗有長進。”
耳后傳來音。
解憂回頭,又看看不遠處靶子上深深插入的兩只箭,均離紅心處不遠,她呲牙微笑,“索埠師傅,您在夸我?”
這很難得。
但被夸的滋味,還是不錯的。
“只是,”話鋒突兀一轉,“靜止的靶子自然容易射中,可獵物卻不會靜靜等著嫣支去獵取。”
她換了張不笑的臉,眉峰輕疑,“獵物?”
索埠敬重伏禮,“三日后,汗王將上不罕山狩獵,要帶上嫣支,索埠特來知會,請嫣支早做準備。”
“狩獵?是像月前那樣大型狩獵嗎?”解憂是知道的,奴桑沒有春節(jié)說法,卻是會在正月初七時有一場打獵開幕儀式,一月前,王城內又組織了一次大型狩獵,多達兩千多人,聽說,除了狩取獵物,這也是他們許多將領的練兵方式之一。
那樣的大場面,可惜,她卻在病榻中。
“是汗王一時來了興致,說想與嫣支小獵幾日?!彼鞑夯厮馈?
說白了點,就是單純的個人獵,而不是像月前那般眾人圍獵,往往要在方圓幾十華里建立大的包圍圈,由首領按照事先的安排對野獸進行大規(guī)模的圍獵。每個參與者都各施其職,整體配合非常嚴密,儼然一場有組織、有秩序的游戲,又像一場事先安排好的軍物演習。
而個人獵,卻只是有興致的玩玩。
不罕山離王城不算太遠,水流豐富,林茂繁華,野獸甚多,素來也是諸多將士狩獵練兵之地,不過兩日路程。
雖是小獵幾日,人數(shù)也及四五百,護汗王與她的安危。
第一日安營扎寨,汗王大帳與她相隔有些距離,她把帶來的東西收拾收拾,給阿穆爾安頓個好地方,便踏步前去汗王營帳。
許是帶來的人都去幫著安營,此刻汗王帳前倒不見有人候著,她毫無疑慮,正待要伸手拉簾,里頭有聲音傳出。
“怎么,我不能來嗎?”又是一頓輕澀之笑,“汗王是有了新寵,早忘了我這個舊愛。”
“婭兒,本汗這幾月確有疏忽了你。”
“汗王疏忽了我,豈止這幾個月,以前是雲(yún)灀姐姐,如今又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小丫頭,還是前東海儛后之女,只怕與儛后有幾分神似……”
之后的聲音開始斷斷續(xù)續(xù)。
“雲(yún)灀姐姐初到時,她病弱多嬌,你從未理她,那時我十一歲,常見她傷神,我就想,我希望我嫁的人能給予我溫暖,而不是冷落,雲(yún)灀姐姐用了十年才令你動容,為你生下修魚,我呢,你連一絲機會都不曾給予。既然你不喜歡,你當初又為何娶我?”
“這個身份,我一絲一毫都不想要。”
“你曾是我眼中的英雄,如今,可還是嗎?”
許久,低沉的一把嗓音,囁嚅。
“婭兒……”
解憂撤出手,回了自己營帳,阿穆爾似是察覺她神色不對,跳到她身邊,又添又鬧,直到見她笑著開心了,才肯罷休。
第二日,她換了一身緊束的狩獵服飾,與汗王前入山林,一人一騎,汗王配給了她三名獵手,可教她如何狩獵,分步不離在她身側緊跟,畢竟林中猛獸居多,怕她有危險。
可她找了半天,只見過草和樹,哪里有獵物?
阿穆爾卻是比她活躍多了,一天之內極度興奮,一嗅到獵物的氣息,便急忙到她面前邀功,若非阿穆爾,這么大的林子,她只怕都找不到真有獵物。
她箭法雖有長進,但對能動的東西完全沒把握,好不容易瞅著一只野雞,卻只刺傷野雞的腿,令它跑了,有些喪氣。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小兔子吧,又有些不忍心下手。
對于天上的禽鳥,她更是射不下來。
無異,她第一日空手而歸。
用晚膳時,她都不好意思講她今天多失敗,索埠盡心盡力教她的箭術算是白學了,汗王溫和笑著,安慰她,“別急,凡事得慢慢來。”
解憂看了眼菜色,又小心翼翼問他,“汗王,雲(yún)灀嫣支在時,她學箭術,是不是特聰明?”
汗王似乎回憶起了往事,臉上的笑越發(fā)溫良,“她是聰明,學東西也快,記得本汗第一次教她時,她之前從未用過弓,發(fā)第一箭,卻是直戳中紅心?!庇洲D為了嘆息之意,蘊釀起無限遐思,“只是,她平日甚少接觸這些,她是大家閨秀,性子又溫和不惹人,常做的事便是教孩子識晉文講書,偶爾,又還會變出諸多新鮮玩意,她每天總是有做不完的事,我每每去找她,她是不在的,她是玥兒送過來的人,我雖刻意去冷落她,卻總覺她也在冷落我,直至有一日,我真生氣了……”
停了停,看向面前的小女子,解憂卻是兩眼盯著案桌上的菜式,正待頗有要研究的架勢,兩耳充當耳邊風,壓根沒有在聽他說,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為什么會說這些,以至于,也讓她沒了聽的欲望。
汗王念了一聲,“憂兒。”
解憂抬頭,“哈?”臉色一變,結結巴巴,“在……在聽呢?!?
那時他質問她,是不是一直刻意回避他,是不是對他有意見,她也是如此的茫然抬眼,一臉無辜,眼睛波動,輕柔又不失憐動,發(fā)出那樣的音調,‘哈?你在說什么?’,原來,她連面對他,都在想別的事情,連對他一貫的尊稱都忘了。
汗王深深吸氣,“用膳吧?!?
“哦?!苯鈶n也呼了一口氣,度了眼他臉色,確信方才一不小心溜神,還好他不怪罪。
唉,汗王是不是說了生氣?不會是生她氣吧?
她除了用膳卻不敢再問。
第三日,汗王似是忽然神采奕常,來了興致,說著要親手教她,接過索埠遞過來的長弓,搭箭。
本想射只鳥給她看,她卻發(fā)現(xiàn),鳥兒仍舊在空中飛揚,箭卻不知去了何處。
放下長弓,汗王音色輕涼,一層嘆息,“當年之勇,不復存在。”旋即又對她笑,“夫蒙的射獵術當屬奴桑第一,他明日便會過來不罕山,到時,再讓他親手教你?!?
“左、左賢王?”她愣了愣,連坐下馬兒也不聽使喚,輕身一抖。
明、天?
汗王帶她來不罕山狩獵,不會是故意給韓馀夫蒙和她制造機會的吧……
“怎的這副臉色,你們之前不是相處很好嗎?”汗王帶了點笑意。
好……嗎?
她拉長了這兩個字,腦海中的想法明明確確告訴她,不,好!
夜里,她無法睡著。
“琉璃?”
喚了一聲,沒有聲音,想著,肯定是太累睡去了,三更半夜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著她,她起來,暗黑中摸到火折子,準備點開油燈。
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到令她一下子面色驚懼,大氣不敢出,明明觸手可及的油燈,也不敢再點。
她摸黑又回到榻子邊,若她沒記錯,榻子右邊三步,是劍架子,三步之內拿劍拔劍,能有多快?
不知道,因為對方在拔劍光亮刺了她眼睛時,她無法猜測自己的速度多快,拿到劍便是奮力一拔,向前一劃,刀劍擊鳴之聲,銳耳。
兩人拉開距離,來人見驚醒了她,殺招略顯,解憂驚詫,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會不會是汗王的人與她開玩笑,會不會是公玉鄂拖又使什么奸計,又或者是流丹派來勸她合作的人,也有可能是韓馀夫蒙派來的。
但對方不說話,卻只是一次次開招襲擊她,她瞬間排除所有,只留下兩個字——刺客!
當即,她拼死破開黑衣人的殺招,跑出了營帳,外面靜悄悄的,這下她傻了眼,阿穆爾倒在她帳子前邊,難怪昨兒晚上一直叫,今夜阿穆爾卻如此平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阿穆爾是被迷暈還是被殺。
她管不了,因為她帳子前的幾個守衛(wèi),連帶整個圍域所有值夜的守衛(wèi),都已經(jīng)被殺,甚至周圍一些營帳內部,她看到一抔抔的血跡,大部門人都在熟睡中,沒有應對這批刺客,她心中一急。
只能大聲喊,“來人哪,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奢望還留有活人,果然,在她第三聲響起時,遠處幾個營帳亮起了燈火,有幾個侍衛(wèi)已經(jīng)利落拿刀劍出來。
解憂看到身后的黑衣人已經(jīng)甩簾子出來,臉色大變,又見上來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替她上去迎戰(zhàn),更遠處熙熙攘攘的一片營帳都亮了燈火,侍衛(wèi)紛紛持劍破簾而出,而藏身于黑暗的黑衣人,又出來了一大把。
怎么回事?
難道這刺客不是爭對她?
她想到什么,“琉璃!”
跑去旁邊琉璃住的小帳,卻發(fā)現(xiàn)琉璃不在,被褥疊得像沒動過一樣,這丫頭,這三更半夜她能去哪兒?知不知道現(xiàn)在多危險!
她折返出來,又念起汗王,盡量避免交戰(zhàn)的黑衣人與侍衛(wèi),趕緊跑了過去,汗王帳子前面亦是一派戰(zhàn)火,一把黑衣人此刻與侍衛(wèi)拼的你死我活。
解憂迫不及待進入大帳,還未反應過來發(fā)生什么,一把突然而來的劍已經(jīng)抵達她脖子,“不許動,否則殺了你?!?
她嚇得不敢再動。
“憂兒!”
汗王一急,可無奈汗王面前一把長劍抵著,無法過去。
解憂大腦迅速給自己補充此刻的情形,帳子里只有五個人,內外一片凌亂不已,似是方才有過猛烈的纏斗,一抹壯高的黑衣人,手持長劍,冷冷指著汗王,差幾分便能刺到,而索埠,手中利刀,橫在黑衣人脖子面前,令黑衣人不敢再上前。
這個局勢并沒有維持多久,那抹壯高黑衣人立即撤手,對索埠拆招而去,劍劍凝狠,索埠與那人上下不敵。
而拿劍威脅解憂的,是一個瘦弱的黑衣人。
見那邊兩人打起來,瘦弱黑衣人分神,似是緊張戰(zhàn)局。
趁這縫隙,解憂忽然向黑衣人手腕就是一個扣手鎖抓去,順帶將瘦弱黑衣人的劍推移幾分,同時左手肘子微微彎曲,重重頂向瘦弱黑衣人細直的腰桿子。
黑衣人一下子手腕一陣麻痛,長劍差點跌落,解憂利落轉身,趁黑衣人彎腰疼痛之際,又是果斷一掌落在黑衣人胸口,令黑衣人招架不住,連發(fā)后退。
解憂卻看著自己的手,怔了怔,方才出手的那個手感,有些柔軟……
這個瘦弱的黑衣人,竟是個女子!
她與那黑衣女子直視,女子的目光陰冷至極,僅僅那雙眼睛,她覺得,有些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覺。
那邊情況似有突變,索埠糾纏住黑衣男子,叫道,“汗王,快走!”
硬碰硬不是個好兆頭。
汗王早已過來拉住解憂,往外走,解憂還停留在那女子那抹冷狠的目光上,直至出了大帳,這才知情況有多糟。
這些刺客絕對是有預備而來,能準備殺了諸多值夜守衛(wèi),又能潛入營帳中悄然無息殺了許多人,大約兩百來個黑衣人個個是武力高手,此刻的侍衛(wèi)人數(shù)急速下降,已不足三百,傷的傷,死的死,怕也是抵不了多久!
這不是玩,是真真切切的一條條人命!
是要殺汗王!
黑衣女子緊隨出來,卻不動手也不動口,有兩名黑衣人見汗王出來,絞殺一名擋路的侍衛(wèi),旋即持劍而來,一頓向汗王劈去。
解憂下定了決心,知這批人殺招毒辣,今夜不是汗王死就是他們死,他們自然是見一個殺一個,斷不會留她活口,正要持劍迎招而去,手中短劍頓然被人奪去,一沒。
她怔愣。
身側的汗王比她更干凈利落,她還未看清是何招式,汗王手中短劍已經(jīng)染血,兩名黑衣人脖子處各有一道血口,應聲跪地,他一腳將其中一人踢遠,正好又撞倒迎面而來的黑衣人。
無話,汗王一路護著解憂,突出兩方亂斗的重圍,來到圈馬處,卻只見本養(yǎng)著兩百匹馬的柵欄,已是空無一物,解憂心中驚詫,真是斷絕了一切后路!
轉而又看到身后左斜方,火光通明,濃煙滾滾,她記起這里是設有烽火臺的,而不罕山不遠處,是軍營,至少有一千兵馬,烽火臺專做傳信警報之用,這時也不知是誰將其燃起,但至少,若有人看到,必定會前來救援。
如今,只看,能拖多久是多久。
沒了馬,有黑衣人堵著路,也無法從正面下山,汗王帶著她逃入茂密山林之中,后面仍有十幾個黑衣人窮追不舍,黑衣人又分撥兩路包抄,即使她與汗王腳程再快,也抵不過這些人飛天遁地的包圍。
面對前后左右漸漸逼近的刺客,兩人停了腳步,汗王輕微攬過她顫栗的肩,“憂兒,別怕。”
“我不怕?!彼龍远?。
“沒事的,你是晉國公主,系著奴桑與晉國的關系,他只是沖我來,暫時不會殺你的。”
解憂一愣,他?
那個在大帳中要殺汗王的黑衣人?
汗王已經(jīng)知道是誰要殺他?
還未反應過來,汗王忽然將她一下推送出包圍圈,頓時一名黑衣人手腳極快,過來抓住她單肩,刀劍已經(jīng)從后面架在她脖子上,黑衣人果真是不想殺她,而剩下的黑衣人將汗王一人緊緊圍住。
二話不說,便是一招招致命襲去。
以一敵十幾,無論汗王綺里遏渠曾是多么厲害的一位梟雄,多么無所不敵,如今以一已病纏之身敵這么多位刺客,招式速度體力,哪一樣能及,絕無勝算的可能,如此下去,又還能硬撐多久?
解憂看著焦急,卻恨自己此刻無能為力,不敢亂動,脖子下的刀鋒利得很,難不保會真的一不小心殺了她。念及什么,頓時心生一計。
她看向右邊,用奴桑話喊出一個人名,“左賢王!”
挾持她的黑衣人忽的一愣,聽到這人名猶有一懼,下意識看向那邊,卻是黑漆漆一片,空無一人,等他反應過來,已經(jīng)中了招。
不僅下身某處作死一般的疼,手中劍還被人奪了去,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輕看了這女子下手的力道。
解憂拿劍逼他,這個人能聽懂奴桑話,可以確定是奴桑自己人要殺汗王,且方才聽到她念左賢王三個字,這人也有反應,而且反應還蠻大的,她不確定他是怕,亦或者……他是左賢王的人?
“你是誰派來的?”解憂用奴桑話,霸氣冷冷的問。
“唔……”
然而,黑衣人卻是再無機會回答問題,背后,一箭直穿心口,太快。
她目瞪口呆,看著黑衣人口吐血沫,嘭一聲躺倒地下,抬頭,前頭幾十步處,一抹黑色人影冷冷看了這邊一眼,手中之箭,已經(jīng)又快速對準了另一個人。
包圍圈中,以一敵十幾,已明顯力怠不足,完全對身后這長箭毫無防備的人。
解憂大驚,那是,汗王……
不可以!
不要!
她奮力奔跑,縱身輕躍起,尖銳鐵箭,深深刺入她身體,空氣中,只留下她絞痛抽吸的音,啪嗒,整個人落地。
她疼得咬牙切齒,冒了冷汗,顫抖的手臂上,一支箭挺立。
心中正在暗暗慶幸擋住了這箭,抬起眼皮,卻眼睜睜看著頭頂又一柄箭擦過,速度令人發(fā)指,她頓時一驚沉。
不!
偏首瞥去,綺里遏渠正脫離十幾人的牽扯,好不容易占得一回上風,似是察覺到身后異樣,猛一回頭,很快,一箭刺入,絞進肉體之中。
綺里遏渠輕喘著氣,眨了下眼睛。
胸口,這突然一箭深入的力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背后,一黑衣人見他已無還手之力,躍起,一刀,從背后狠狠劃去,綺里遏渠再無力氣去擋,刀鋒從背脊劃過,沾染了血色,清冷刺疼。
解憂面色一懼,只見他身軀緩緩倒下,僅用一柄短劍插地,支撐著最后一口氣。
十幾名黑衣人目光皆是清冷,持刀靜靜站著,已確信綺里遏渠再無反抗之力,遂不再動手。
“不要……”
解憂捂著疼意蔓延的臂膀,鮮血侵染手掌,慌了似的跑過去,撲在綺里遏渠身邊,聲音顫如,“汗王……”
黑衣人紛紛退開了幾分距離。
那抹持弓箭的黑衣人影,一步步踏過來,草聲簌簌,離兩人還有四五步之遠,停了,說話的音,輕諷獰笑,“這待人宰殺,臨死的滋味,如何?”
綺里遏渠笑了一聲,氣息微弱,“這箭術,是我親手教你的。”
“是啊,您教會了我,可是,您也用它來殺我?!焙谝氯嗽掍h極具冷涼,“您一定想不到,在您如此精心的布局下,我還活著。您之前用什么手段對我,我便用這手段還給您?!?
綺里遏渠面色沉蘊,滄桑的容越顯蒼弱,最終只是輕輕看向解憂,“她只是個無辜的女子,你放過她?!?
那人也向解憂瞥去一眼,諷笑了一聲,“噢,原來父汗也有想要疼惜的女子,她肯為父汗擋箭,想必也情深意濃?!?
解憂微微驚詫。
父汗?
他是哪個王子?
可惜,這人黑衣蒙面,只憑一雙眼睛,她也認不清人。
“那她就更該死!”那人忽然一頓冷喝,目光毒辣。
綺里遏渠道,“她是晉國公主,你殺了她,只怕會與晉國為敵。”
“晉國?”黑衣男子唇齒冷笑,與他談有協(xié)約助又他一臂之力的盟友嗎?是啊,沒有晉國的支持,他今夜怎敢這么做,黑衣人音冷,“確實,奴桑與晉國的關系不應亂,不過,一個公主而已,大不了,我日后賠他一堆女人便是了?!?
解憂一時無法猜出這人身份,她所認識的人中,與黑衣人皆不符,轉而又望著綺里遏渠,擔憂他的傷,卻見他胸前血染侵蝕的衣襟,已轉為一種淡墨的黑色。
她看向自己手臂,同樣是墨黑之色,瞬即脫口而出,“汗王,這箭帶毒……”
黑衣男子冷道,“父汗,這毒您應該最熟悉?!?
綺里遏渠微微低首,瞄到那一團如墨似的血,輕笑,“以彼之道,還彼之身,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好兒子?!?
“不,我不僅要還到您身上,我還要看著您珍惜的女子,如何生生死在您面前!”黑衣男子忽然盛怒難依,手勢輕抬,“他身上有解藥,給我搜出來?!?
一名黑衣人立即上前,將綺里遏渠身上搜刮一遍,卻沒有找到類似解藥的東西,不免有些驚懼的看向黑衣男子。
“沒有?”
“墨痕無解?!本_里遏渠溫笑,“若是毒藥可解,怎還配稱得上是毒。”
“很好,很好?!焙谝履凶舆B說兩遍,大笑了一聲,旋即,一雙眼睛又如銳鷹凝烈,“若非阿妠舍身替我擋了那毒箭,換了我一命,父汗,我竟不知,原來要殺我的人是您,您如此想置我于死地!”
解憂看向黑衣男子,通過兩人對話,已隱隱有些眉目,這是這對父子的情仇,汗王要毒殺自己兒子,但這位王子逃過一劫,如今是來報仇來了。
但這位王子是哪位?阿妠是誰?
汗王……又為什么殺自己兒子?
黑衣男子扔了長弓,轉而拔出了腰側佩劍,清風冷夜,涼了音色,“很好,今夜是您斷了您自己的后路,怨不得我。還有一個小美人陪你送死,兒子對您,可還好?”
綺里遏渠輕閉了眼睛,不愿再說話。
許久,輕嘆息起,“憂兒,我連累你了?!?
解憂看著把自己包圍的黑衣人,汗王重傷,以她疲弱之力,又怎能逃得出去,又瞧著黑衣男子指著她的長劍,搖了搖首,說道,“若是命里注定我要死在這里,那我也是如何躲不過的。”
言畢,解憂閉眼,只聽見身側劍起要動手的風聲。
似有冷風吹過,脖子瞬即生了涼意。
久久地,沒有預感而來的刀落,黑衣男子不殺她了么?
睜眼,她著實嚇了一跳,心臟驟停,黑衣男子的劍直刺她喉口,而綺里遏渠的短劍,硬生生的旋轉纏繞著那抹長劍,將其打開。
黑衣男子欲再強攻,一把長刀突然亂入,繚亂了眼,黑衣男子冷冷抬頭,嗤涼一聲,“你居然還沒死?!?
“索埠師傅!”
解憂大喊,不敢置信突然出現(xiàn)的索埠,全臉皆是斑駁血跡,身上好幾處已是皮肉翻滾,長刀染血,似是方從煉獄爬出。
黑衣男子身后,黑衣女子也已現(xiàn)身,一身黑衣干凈無比,似乎今晚這場屠殺,從未插手,只是靜靜看著。
忽的,解憂聽到四周高高低低的嚎叫,越來越近,再近些,解憂聽出了這些聲音來自于何種物體——是狼嚎!是一群!
黑衣女子眼色驟變。
山林四周,幾十條狼隱匿四角,蠢蠢欲動,十幾名黑衣人相視,眼睛已經(jīng)擰得不能再擰。
“一直聽聞索大人有不傳馭狼之術,今日一見,果真不假!”黑衣男子甫一發(fā)話,手中招式越發(fā)戾狠,非取對方性命,相持之下,索埠側身一斜,背后一匹狼突擊一躍,張開利牙,迎面便是朝黑衣男子襲擊。
另外圍住解憂的十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一匹又一匹的狼快速出擊,嫉惡如仇似的撕咬人,獠牙利嘴,兇殘暴虐,黑衣人紛紛出招避閃。
黑衣男子將迎面而來的狼毫不留情斬殺,狼很可怕,一群狼固然更可怕,但一群狼面對一群壓根將生死置之度外手法招招毒辣的人,卻是非常可怕。
解憂眼睜睜看著一匹又一匹的狼與人纏斗,被人無情宰殺,鮮血散了滿地。
遠處,更多的黑衣人聚集過來。
索埠在那邊喊,“嫣支,帶汗王走!”
是對她說。
仿佛將所有的一切都交予到了她手里,甚至包括汗王的性命。
索埠信任她。
她劈手奪過汗王手中原本屬于她的短劍,趁黑衣人與狼亂斗,支撐起汗王頹弱的身體,一步步走出這片廝殺場地,每每有黑衣人過來阻擋,總有一匹狼發(fā)瘋似的沖過來,朝黑衣人撕咬。
刀劍,毫不留情。
有狼血濺在她臉上,溫熱。
她想,原來她曾認為兇狠無比,毫無人性的狼,它們的血也有溫度。
她和汗王的命,是一群沒有血性的狼用它們自己的命,一寸寸交疊,保下來的,血染了漫山的荒草,腥味綿延。
不敢看后面的亂斗是如何慘烈,她只知往前走,一定要走,一定要不停走,不能辜負了,那些鮮血和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