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月以來,我聽到家里事,有幾件令人欣慰的:溫弟妻、妾,都有生男的喜兆,足以安慰祖父母于九泉之下,這是一喜,家中婦女,大小都紡紗織布,聽說已完成六、七機,子侄們讀書還不懶惰,內外各有職司,這是二喜;家鄉豐收,遠近沒有盜賊,我這邊戰事平順,足以安慰堂上大人的心,這是三喜,現在又聽到沅弟的喜信,我想我家從高、曾祖以來,積的德澤長久,后人得到的報償,更為應當綿綿不斷。我們兄弟年富力強,尤其應該時刻自己反省自己,反躬自貴,勤儉忠厚,承先啟后,互相勉勵。
內湖水師,許久沒有打仗,天天操練,夜夜防守,很是認真。周鳳山統領九江陸軍,也還平安。李次青帶平江士兵三干人在蘇垣渡,離湖口縣十里,很受那里士民的歡迎。
茶陵州的土匪,聽說逃竄到江西蓮花廳,永新縣境內,吉安人心震動,剛已調平江兵六百五十人去剿辦,又派水師一千人往吉安堵擊防守,河道或者可以保全。
我的癬癥沒有好,幸虧精神還可以支持。王如一等來,二十四日才到,我發脾氣說他太遲了,叫他回去,發路費九百六十文,家里不必加錢給他,作為對懶惰的人的懲戒。
寬十在營里住了一個月,打發他六兩銀子,路費四千。羅山于十四日克復崇陽后,還沒有信來。羅研山兄于今日到營。紀澤、紀梁登九峰山詩,文氣都順當,并且沒有猬瑣的氣味,將來或許有點希望。其余不一一寫了。(咸豐五年九月三日書于屏風水管)
致九弟·為政切不可疏懶
【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初七初八連接二信,具悉一切。亮一去時,信中記封有報銷折稿,來信未經提及,或未得見耶?廿六早地孔轟倒城垣數丈,而未克成功;此亦如人之生死,早遲時刻,自有一定,不可強也。總理即已接札,則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懶,置之不理也。
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實心而乏實力,坐是百無一成。李去麟之長短,亦頗與我相似,如將赴湖北,可失至余家一敘再往。潤公近頗綜核名實,恐亦未必投洽無間也。
近日身體略好,惟回思歷年在外辦事,愆咎甚多,內省增咎。飲食起居,一切如常,無窮廑念。今年若能為母親大人另覓一善地,教子便略有長進,則此右豁然暢適矣。弟年紀較輕,精力略勝于我,此際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賢謂宜用猛火煮,慢火溫,弟今正用猛火之時也。
李次青之才,實不可及,吾在外數年,獨覺慚對此人,弟可與之常通書信,一則稍表余之歉憂,一則凡事可以請益。余京中書籍,承漱六專人取出,帶至江蘇松江府署中,此后或易報回。書雖不可不看,弟此時以營務為重,則不宜常看書。凡人為一事,以專而精,以紛而散。荀子稱“耳不兩聽而聰,目不兩視而明”,莊子稱“用志不紛,乃凝于神。”皆至言也!(咸豐八年正月十一日)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七初八連接兩封信,知悉一切,亮一去的時候,信中記封有報銷折稿,來信也沒有提到,或者沒有看見嗎?二十六日地道轟倒城墻幾丈,而沒有成功,這也像人的后死,時間的是與遲,都有一定,不可勉強。總理既然已經接了札,那么凡屬承上起下的公文,自然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以像我那樣疏忽懶惰,置之不理。
我生平的過失,是志大才疏,有實實在在的心愿而缺乏實現心愿的實力,一定會一事無成。李云麟的長處和短處,也和我相似。如將去湖北,可到我家見面談談再去。潤公近來也很注論綜合核查名與實,恐怕未必能夠融洽沒有隔閡。
近日身體略為好些。只是回想歷年在外面辦事,過錯和頗為內疚的事很多,自己反躬自問,倍增愧疚。飲食起居,一切如常,不勞掛念。今年如果能與母親大人另外找一塊好墳山,教育子侄略為有進步,現心里便暢快了。弟弟年紀比較輕,精力比我強,這個時候最適合全力以赴,日夜整頓洗刷自己。過去的圣賢說的要用猛火煮,慢火溫,弟弟現在正是用猛火攻的時候。
李次青的才能,實在趕不上,一方面稍微表示一下我的歉意,一方面遇什么事情都可向他請教。我在京城的書都承蒙瀨六派專人取出,帶到江蘇松江府署中,以后容易搬回。書雖說不可以不看,弟弟現在以營務為重,不適合經常看書,凡屬一個做一件事,要專一才能精到,如果專一,就不散顧。荀子說的是耳朵同時不聽兩件事就耳聰,眼睛同時不看兩處就明白。莊子說的是集中心志不分散,就凝集成智慧,都是至理名言!
(咸豐八年正月十一日)
致九弟·述弟為政優于帶兵
【原文】
沅弟左右:昨信書就未發,初五在王六等歸,又接弟情,報撫州之復,他郡易而吉安難。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經焦躁,則心趣少佳,辦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廢馳,亦以焦躁故爾。總宜平心行氣,穩穩辦去。
余前言弟之職;以能戰為第一義,愛民第二,聯絡各營將士、各省富紳為第三。今此天暑,因弟體素弱,如不能兼顧,則將聯絡一層稍為放松。即第二層亦可不必認真。
惟能戰一層,則刻不可懈。目下濠溝究有幾道?其不甚不可靠者,尚有幾段?下次詳細見告。
九江修濠六道,寬深各二丈,吉安可仿為之否?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將來克復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官階為喜,喜弟之吏才更優于將才,將來或可勉作循吏,切實做幾件施澤于民之事,門戶之光也!阿兄之幸也!(咸豐八年五月初六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昨天信寫好了沒有發。初五晚上王六等回來,又接到你的信,報告撫州克夏的消息,說克復其他郡容易而克復吉安很難。我本來就怕弟弟焦急,人一焦躁,那心情就不好,辦事便不能妥當。我前年之所以那么廢馳,也是焦躁的緣故。總要平心靜氣,穩妥辦事。
我前次說弟弟的職責,以能戰斗為第一要義,愛民第二;聯絡各營將土、各省官紳為第三。現在天氣暑熱,弟弟身體素來虛弱,如不能兼顧,那么把聯絡這一點略為放松。
愛民也可不必認真。只有能戰斗一點,那是時刻不能放松的。現在濠溝究竟有幾道?其中不可靠的還有幾段?下次來信詳細告訴我。
九江修壕溝六道,寬深各兩丈,吉安可照辦嗎?弟弟保了同知花翎,很好很好!將來克復府城,自然還可以保升太守。我不因為弟弟得官階而高興,而喜歡弟弟做官吏的才能過于帶兵的才能,將來或者可以做一個剛正廉明的官長,切實做幾件對老百姓有實惠的事情,那是我曾家門戶的光榮,阿兄的幸運!(咸豐八年五月初六日)
致四弟·述堅守作戰之困難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此間軍事,四眼狗糾同五偽玉救援安慶,其打先峰者,已至集賢關,九弟屢信皆言堅地后派,可保無虞,但能堅守十日半月之久,城中糧米必難再支,可期克復矣。
徽州六屬俱平安,欠餉多者七個月,少者四五六月不等,幸軍心尚未渙散。江西省城戒嚴,附近二三十里,處處皆賊,余派鮑軍往救。湖北之南岸,已無一賊,北岸德安隨州等處,有金劉與成大吉三軍,必可口有起色。余癬疾未痊,日來天氣亢燥,甚以為苦;幸公事勉細能了,近日無積壓之弊。總督關防,監政印信,于初四日到營,余即于初六日開用。
家中雇長沙園丁已到否?菜蔬茂盛否?諸子侄無傲氣否?傲為兇德,惰為衰氣,二者皆敗家之道。戒惰莫如早起,戒傲莫如多走路,少坐轎。望弟留心儆戒,如聞我有傲惰之處,亦寫信來規勸。(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這邊的軍事,四眼狗糾合五偽王教授安慶,他們充先鋒的,已到了集賢關,九弟幾次來信都說堅守原來濠溝,可以保證沒有事。但能堅守十天半個月之久,城中糧食一定難以支持,有希望攻克。
徽州六屬都平安,欠軍餉多的七個月,少的四、五、六個月不等,幸虧軍心還沒都散。江西省城戒嚴,附近二、三十里,處處是敵。我派鮑軍去救。湖北南岸,已沒有一個敵人。北岸德州、隨州等處,有金、劉與成大吉三軍,一定可以一天天有起色。我的癬疾沒有好,近來天氣極其干燥,很不好受。幸虧公事勉強可以處理下來,沒有積壓的公文。總督關防,鹽政印信,在初四送到營,我馬上在初六日啟用。
家里請的長沙園丁已到了嗎?菜蔬長得茂盛嗎?子侄們沒有傲氣嗎?傲是兇德,惰是衰氣,二者都是敗家之道。戒惰沒有比早起更好的了,戒傲沒有比多走路,少坐轎更好的了。希望弟弟留心儆戒。如聽到我有傲、惰的地方,也寫信來規勸。(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
致九弟·述兄弟同獲圣恩
【原文】
沅弟左右:陳棟之勇,除已至金桂三營外,尚有九營。吾昨令營務點名,共四千六百余人,聞精壯者不甚多,可汰者占三分之一。余和撥二營與鮑春霆,撥一營與朱云巖,以六營歸弟處。若果認去三分之一,則可挑存四營,其余或令全坐原船遣歸,或酌留數百,作為余勇,聽弟裁度。
昨奉年終頒賞福字荷包食物之類,聞弟有一分,春霆亦有一分,此系特恩。吾兄弟報國之道,總求實浮于名,勞浮于賞,才浮于事,從此三句切切實實做去,或者免于大戾。(同治二年正月十三日)
【譯文】
沅弟左右:
陳棟的兵,除已經到金陵三營以外,還有九營。我昨天命令營務處點名,共四千六百多人,聽說精壯的不多,可以淘汰的占三分之一。我已下令調撥二營結鮑春霆,撥一營給朱云巖,撥六營到弟弟那里。如果真正淘汰三分之一,那么可以挑選保存四營,其余的人,或者叫他們坐在原來的船遣送回家,或者酌情留下幾百,作為余勇,聽弟弟調遣。
昨奉旨年終須賞福字荷包、食物之類,聽說弟弟有一份,春霆也有一份,這是特雖恩典。我們兄弟報國之道,總求一個實際的超過虛浮的名聲,勤勞效命超過得到的獎賞,才能超過實事,從這三個方面切切實實去做,或者可以免掉大禍。(同治二年正月十三日)
致九弟·申請辭退一席
【原文】
沅弟左右:疏辭兩席一節,弟所說甚有道理;然處大位大權,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幾人?能善其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漸可以收場耳。今因弟之所陳,不復專疏奏請,遇便仍附片申請;但能于兩席中辭退一席,亦是一妙。
李世忠處,余抉予以一函,一則四壩卡訪請余派員經收,其銀錢仍歸渠用,一則渠派人在西壩,封捆淮北之鹽,與搶奪無異,請其迅速停止,看渠如何回復?
本月接兩次家信,交來人帶寄弟閱。鼎三侄普讀書,大慰大慰!其眉宇本軒昂出群,又溫弟郁抑過甚,必有稍伸之一日也。弟軍士氣甚旺,可喜!然軍中消息甚微,見以為旺,即通驕機。老子云:“兩軍相對,哀者勝矣。”其義最宜體驗。(同治二年正月十七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向皇上疏請求在兩個官位中辭去一個這件事,弟弟所說的很有道理。不過處大位大權,而兼享大名的,自古以來有幾個人?要使有一叫百呼的結局,總要設法把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少幾成,那么晚節慢慢可以收場。現在因弟弟的陳述,不再專門寫疏奏請,遇到方便仍然附上一片去申請,只要能在兩席中辭退一席,也是大妙。
李世忠處,我準備去一信,一方面四鞏卡應歸我派員經收,銀錢仍舊歸他用。一方面他派人在西坎,封捆淮北的鹽,與搶奪沒有兩樣,請他迅速停止,看他如何回復?
本月接兩次家信,交來人帶給你看。鼎三侄會讀書,很欣慰!他的眉宇間本來軒昂出眾,而溫弟郁抑太厲害了,一定有稍微出頭的一天。弟弟的軍隊士氣旺盛,可喜!但軍中消息很少,看上去很旺盛,是不是有點驕?老子說:“兩軍對抗,哀者勝”,這個意思最要體會。(同治二年正月十七日)
致九弟·述讓紀瑞承蔭
【原文】
沅弟左右:左臂疼痛,不能伸縮,實深懸系,茲專人送膏藥三個與弟,即余去年貼手臂而立愈者,可試貼之,有益無損也。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與阿兄是有不合則盡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國,余豈有不感激不愛護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