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的時候，我們都上了初中。作為命運賜給我的敵人，林巧巧，還是與我同班，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

介于前段時間戰斗太激烈，現在默契地進入了休養生息階段。

作為一個已經具有愛情理想的少女，閱讀各種言情小說是豐富內心，充實精神的需要。弄到言情小說渠道是豐富的，但我對書有怪癖，我喜歡看新書，最好是帶著油墨香味的，任何人都沒有翻閱過。

但是弄到新書的渠道就非常有限了。

如果不打算藏書，書店就并不是最好選擇。

小姜對書一向沒興趣，不管是教科書還是小說。但是他會買書給我，打聽有誰買了新書，也會拉下面皮去借。說起來，他一直都對我好。就像姜餅的味道，那么忠誠，從不令我失望。

某一天，小姜回家來，興奮又神秘地對我說，姜藍藍，給你看個好東西！

我瞟他一眼，不相信地說，你能有什么好東西？

他說，哼，當當當當當！看招！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來。亦舒的小說，《喜寶》！我知道有這本小說，但還從沒看到過！我接過來，摩挲著光滑整潔的封面，封面上，寫著一段話：讀書就是這樣好，無論心不在焉，板著長臉，只要考試及格，就是一個及格的人。你試著拉長臉到社會去試一試。這是一個賣笑的社會。除非能夠找到高貴的職業，而高貴的職業需要高貴的學歷支持，高貴的學歷需要金錢，始終兜回來。

他叮囑我，別弄出一點褶皺，還要完璧歸趙的。我問，哪來的？

他說，是一個藝術家捐資為學校買的，學校派我們去搬，全放在新建設的圖書館里！好多好多書啊！這樣的小說就幾大箱子！說是等圖書館建成，那藝術家來剪彩后就開放給大家看！

可我等不及圖書館建成了，更等不及那什么藝術家剪彩了，我要把那幾箱子小說一本本讀完！

我問小姜，這本書你是怎么弄來的？

小姜說，搬書的時候包裝紙破了，我看到了，發現是亦舒，知道你喜歡，就偷偷抽了一本。所以叫你別弄臟了，一會兒我還得偷偷還回去呢。

他還說，新圖書館倉庫的大門上方還沒安玻璃，可以翻進去，到時候翻進去把書放回去就好了。

我兩眼放出異樣光彩，盯著小姜看。

小姜往后退了一步，藍藍，你眼里怎么放著賊光？賊亮賊亮的。

我一拍他的頭，真聰明！

沒有辦法，小姜答應為我每天翻進倉庫偷小說，看完一本放回去再偷一本出來，如此循環。可是久走夜路總要遇鬼，小姜第4次翻倉庫時，被學校保安抓住了。

好在小姜平時表現還良好，再加上他把偷來的書看完都還了回去，也沒有破損，他也許一定苦苦哀求，學校沒有讓他請奶奶去。而是讓他寫了一篇檢查，在全校的朝會上，站在國旗下讀完，并且要在國旗下，站一個上午。

但他始終沒有提我半個字。

開朝會那天，小姜站在國旗下做檢討。他穿著雪白的襯衫，映得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我不敢盯著他看，我知道他并不怪我，但我卻為此內疚。但我卻沒能躲過一道狠狠的目光，那種眼光我并不陌生，它已經無數次掃射過我，但這一次，它更凌厲，更憤怒。

那道目光，來自站在我左邊隔了2個同學的林巧巧。

我不解這憤怒的由來，因為小姜，我已經很羞愧了，她現在居然莫名其妙用這樣的目光滅殺我，我就惱羞成怒了。我沖她大聲吼，林巧巧，你有神經病啊！我的聲音高亢得幾乎失了控，周圍的同學都扭過頭來看我。

連正在做檢討的小姜，似乎都愣了愣。

林巧巧一反常態地，沒有和我對干，而是又瞪我一眼，扭過了頭去。

朝會結束，大家都散了，操場上頓時變得空曠，秋天的陽光還是很猛烈，旗臺周圍無遮無擋，陽光直射到小姜身上。他孤零零地，大汗淋漓，一動不動。

直到11點，第三節課下課，他還站在那里。林巧巧出現了，她穿著白色的裙子，握住一瓶汽水朝他跑去。她把汽水遞在他手里，揚起手，為他擦汗，她的手上，是一條潔白的手絹。小姜扭頭閃躲。

林巧巧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了空中。她搭上小姜的肩膀，扶住，踮起腳尖，迅速又堅決地，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她轉身，輕輕跑開。自然，迅捷，像一頭小鹿。如她跑向小姜時一樣。

這一幕，不只是我看到，很多同學，包括老師，都看到了。

林巧巧已經是光彩照人的出眾美女，如此大膽勇猛的舉動，只是為一個默默無聞的男生。這情節可真夠剽悍！

嘲笑，諷刺，笑話，好奇，種種議論在班上流傳。無論林巧巧走到哪里，她被立刻被人指認，喏，就是她，真不要臉，當著全校的人親男生！還有男生，對著林巧巧痞里痞氣地吹口哨，還起哄，美女，啵一個！

林巧巧泰然自若，目不斜視。她仿佛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他們。對那些竊竊私語，哄哄笑笑，她置若罔聞。她既然敢做出那樣的舉動，她就已經具備了承受后果的心理能力。她一向都是強勢的。

只是，她為什么這么做？愛上了小姜？

很快，就是那個吻發生之后的第三天還是第四天。林巧巧在一個晚上來到姜餅店，她叫出小姜，說有話跟他說。小姜疑惑著去了。其實這幾天，小姜已經被這件事弄得神志不清了。

我尾隨其后。

他們走到一顆槐樹底下。林巧巧站定，深呼吸，對小姜說，姜小姜，我喜歡你，愛你。我的親吻，是出自真心。

我聽到這話，真是如晴天霹靂！而小姜，很顯然，他已經完全被震懾倒了！他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林巧巧又說，我不需要你現在給我答復，你什么都不要說。我只是告訴你，如果你也愛我，喜歡我，那我將是多么幸福。

小姜更是說不出話。他忽然唱出一句歌，讓我們蕩起雙漿，小船兒推開波浪。

林巧巧被他逗笑了，笑了一陣，她輕聲說，我先回家啦，拜拜。

林巧巧走遠了。我從后面鉆出來，小姜還是像石像一樣愣在那里，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哈！小姜看見我，好半天蹦出來一句，他說，可我將來想和你結婚啊！

我也被震懾倒了。我難以描述此時此刻的心情。

其實，我們三人，此時此刻的心情，都難以描述。我們都遇到了人生的一大難題。

但不管心情如何，生活還是按照它原本的意思，繼續往前了。

林巧巧每天都來她每天都來姜餅店。清晨，中午，傍晚。她來找小姜聊天，有時坐很久，有時說幾句就走，我不回避。我就坐在那里。

她的父母正在協議離婚，她有些難過。她在人前一直是假裝無所謂的，就算鄰居問她，巧巧，你爸媽怎么樣啦？她都笑笑說，還好啊。他們問她，你準備跟哪一個啊？她就答，跟哪個都一樣啊，離了婚我也還是他們的女兒嘛。但在小姜的面前，她也不會再偽裝，她會流淚。她說，有時我真希望他們死了更好，他們總以為離婚是破壞家庭，是給我傷害，其實他們這樣吵架打架對我的傷害更大！本來我奶奶就不怎么喜歡我，他們總是鬧，我奶奶就更恨我媽媽了。

有時，她又會說，其實，我多么羨慕那些人，周末可以和父母出門游玩，晚飯后可以一起散步。

小姜安慰她，我也是和你一樣啊。

說這些，林巧巧也不回避我。她不懼怕我知道她的尷尬，為難，窘迫。她不懼怕我的同情，可憐，嘲笑。我們太知根知底，那怕要互相為敵，也能坦坦蕩蕩，無需遮遮掩掩。

更何況，她這樣地追求愛情，看似是把與我的爭斗撇下了，實際上，她是棋高一著，先下手為強。孩童時期的青梅竹馬算什么？和我一起分享小姜的情誼已經成為過去，就算是那樣純粹的情誼，她也不稀罕獨占了，她現在要的，是愛情，小姜的愛情。

小姜，這個男孩，他總有一天會變成男人，會愛上一個女人，他最好的愛，只會給予那個女人。林巧巧要做那個女人。

林巧巧每天給小姜寫情書，多半是情詩，多半是從書上抄來的。小姜不愛讀書，更沒有文藝細胞，他讀著這些長短句，若有所思。

小姜總是會把林巧巧寫的情書給我看。

有一天，我看到了這樣幾句話，林巧巧寫道，我很小的時候，我奶奶就告訴過我，我們兩家有仇。她還要我長大了報仇。我并不想報什么仇，但也許真會有那么一天，我和你會成為敵人。但是我喜歡你，真心的。我想在我們還沒有變成敵人之前，愛一次。

不得不承認，我看這些情書時，在心理上，有一種優越感。林巧巧，你是這么深情地喜歡著小姜啊。你是這么急于要他了解你，要他明白你的愛情啊，可是，小姜，他才說過，他想結婚的人，是我。

他喜歡我。

我卻犯了一葉障目的錯誤，小姜，他也是喜歡林巧巧的。對于我和林巧巧之間的矛盾，小姜只知曉一二，他以為不過的兩個女孩性格不合，小打小鬧，對于暗地里的風起云涌，他是一無所知的。何況，要是哪個男孩過于關心女孩間的矛盾，他就不算個男孩了。

在他心里，林巧巧和我，都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女孩。

我不知道這兩種喜歡的區別，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姜終于問我，姜藍藍，你想和我結婚嗎？

我說，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想過！你為什么想和我結婚？你愛我嗎？

小姜說，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結婚，因為小時候我就答應過你，要是你媽媽不來接你，我就娶你，照顧你一輩子。

那不過是天真無邪，童言無忌罷了，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連我都不計較啦。我說。

小姜聽了，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