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路風塵(4)
- 三生·神仙債(全二冊)
- 雪小朵
- 2985字
- 2015-08-25 13:33:58
我望著宋訣放走自己的馬,擔心道:“你便這么自信它不會走丟?”
他嘴角挑著的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撞到我的目光,更添些深意:“老馬識途,岫岫不必擔心。”說完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眼我身畔的白衣青年。
沈初的眼里有寒芒掠過,一瞬又歸于寂無。
他抬腳上前問擺渡人:“老人家,可否渡我們過河?”
擺渡老人看了一眼我們這行人,冷冷淡淡道:“一次最多渡三人。”
喚作楊尚的侍衛(wèi)道:“我和張禮先行一步,到對岸租好馬車,等姑娘和二位公子上岸時,也可少候些時候。”又道,“婳婳姑娘可隨我二人先行。”
我點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婳婳暈船,上岸后可找個地方暫歇,等我們過去。”
沈初和宋訣都沒有異議。
我透過遮臉的幕籬望著渡船遠去,聽到宋訣道:“走,尋個地方消磨時間。”
就近尋了一家茶館,入座前,我欲將臉上的幕籬摘下,被沈初制止:“此處魚龍混雜,還是戴著好。”
臨出發(fā)前,客棧的趙姐姐千叮嚀萬囑咐:“這一帶有幫人販子,專門對年輕女子下手,姑娘長得這么危險,還是應當擋一擋。正好我這里有頂幕籬,送給你當餞別禮了,也可算是對你送我香料的回禮。”
我聽后覺得她的擔心有些多余,立馬回房換了一件衣服,可當我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站到她面前時,她恍惚了一下,隨即堅決道:“你這副模樣,別說是人販子,連我這個良家婦女都想改行當劫匪。”目色深了深又道,“而且遇上好這一口兒的,你打扮成這樣,反而更危險。”
她的反應自是夸張了點兒,而且我一直想不明白,好這一口兒的,到底指的是哪一口?
我回神過來,對著沈初嘆一口氣:“你未免也太謹慎,有你和宋訣在,難道還怕有人對我打什么壞主意?”
沈初不為所動:“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征詢宋訣的意見:“你也這么覺得?”
玄袍的男子笑意淺淺:“我雖不擔心你會在我面前出事,但是出于私心,我卻也不想讓別的男人看到你的臉。”
我果然不該多此一問。
宋訣這兩天特別會說好聽的話,讓我有一種他可能看上了我的錯覺,當然,從很久之前我便有這種錯覺,但自打前一天他說要同我私奔,這個錯覺便更為嚴重。
傳聞宋訣是情場高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所以,每當我有這種錯覺時,就會提醒自己,宋訣這種情圣級人物,說起話來沒個準兒,還是不要輕易當真。
小二很快上了一壺茶,沈初只喝一口,便輕蹙眉頭:“這便是你們這里最好的茶?”
小二道:“的確是最好的茶了。”
沈初道:“下下品的茶也敢端上桌,你這生意,我看還是不要做了。”
我原以為是他挑剔的毛病又犯了,結果自己喝上一口,亦覺得難以下咽。
小二大約是少見這樣的主顧,眉間有一些難色:“客官能喝到的茶里,這的確是最好的。”又道,“今年因為春旱,茶葉歉收,好茶都進貢到宮里了,咱老百姓哪有那個口福?”抱歉道,“幾位客官若是實在喝不慣,只好委屈喝白水。”
沈初也不好再難為他,揮揮手放他離開。
身畔有張桌子上的客人似有所感:“今年春季的那場大旱都快趕上三年前了。三年前的旱災,又加上胡虜兵亂,讓先皇十幾年勵精圖治才穩(wěn)住的大好江山,差一點兒就分崩離析,想想當真后怕。”
與他同座的人搖著頭有長嘆之意:“如今的境況卻也不比三年前好到哪里去,何況聽說新君即位后,在九闕臺夜夜笙歌,近日又勞民傷財?shù)財[駕南巡,我看,再來上一場天災人禍,我等大滄子民離改易胡姓,也不甚遠了。”
我聽到這里,指尖驀地一收,忍不住開口道:“閣下此言說得倒有意思,三年前胡虜數(shù)入邊地,還不是被我大滄的男兒給逐出了玉門關。”輕敲著杯沿,“如今四方安定,邊境的五胡八個部族,全都歸順了我大滄,哪來改易胡姓一說?”
對方聽完我的話,立刻朝這里望過來,語氣傲慢:“怪不得都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此處乃江南豐饒之地,自然一派平和景象,但是據(jù)說在燕州一帶,邊境之民時有舉兵之事,早已流民遍野,何來的四方安定?”
我敲杯沿的手驀地一頓。
耳邊是男人譏諷的語調:“你以為,胡族便真的甘于成為漢人管轄下的編戶?”
成為漢人的編戶,意味著要按時納貢,并忍受漢官欺壓,我雖然深居宮闈,卻也曉得胡漢之間的關系不會如此簡單。但是,縱使有胡兵犯境,頂多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尤其是三年前,數(shù)度進犯邊境的北狄呼延部也被宋訣重創(chuàng)西遷,如今不過三年,邊境不該有大的戰(zhàn)事。
——既然如此,則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云辭剛剛即位,政績上還未來得及有多大建樹,多得是有心之人想在民心上做文章。
我想明白這一點,淡聲道:“流民舊來有之,也不是近來才多起來的,欺壓胡民的漢官自是存在,可欺壓漢人的漢官也不在少數(shù),這是吏治上的問題,并非民族政策的問題,閣下僅憑一些流言,何以得出王朝將傾的結論?”抬眸看他,聲音里多了些冷意,“更不該公然暗示新君無道,民不聊生。”
沒想到對方聽后,言語更為不善:“小娘子倒是伶牙俐齒。”不屑一顧道,“等你哪日淪為胡人的玩物,再來想今日在下所說的話,便知道是不是新君無道,民不聊生。”
我冷聲道:“你——”
宋訣在身下抓住了我的手,帶一些暖意。
我轉過頭,與他的目光交匯,那一雙烏黑的眸子有些深邃,卻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的聲音帶有泠泠梅香:“閣下放心,便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冠以胡姓,她,也會是最后一個。”
我因他這句話呼吸微滯,陽光是那樣好,那樣暖,手心的溫度沿了掌紋,一路撫平了所有浮躁的心緒。
我將方才攢起來的那口氣咽下,聽到沈初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漫不經(jīng)心道:“方才怎么好像聽到了些逆耳的言辭?不曉得這背后議君,按大滄國律是個什么罪名……”
對方不屑一顧,嗤笑道:“說便說了,閣下管得著嗎?再說山高皇帝遠的,咱鄉(xiāng)野小民茶余飯后說的消遣話,還能傳到圣上耳朵里?”
沈初認同地頷首:“那倒也是。”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塊牌子,抬手召來小二,道,“這二位爺應該是有見識的,在下這里有一物,煩請拿給二位過目。”
小二接過牌子,看到那上面的紋樣時不禁抖了抖,哆哆嗦嗦拿過去,給其中一個過目,那人看過之后凳子險些沒有坐穩(wěn)。
與他同席的那一個還不明就里地探頭問他:“什么玩意兒?”
那人低聲道:“噓……金……金吾衛(wèi)的腰牌。”
我望著二人夾著尾巴結賬離去,幽幽問沈初:“你怎么突然多了個金吾衛(wèi)的腰牌?皇兄賞的?”
沈初淡淡道:“花二兩銀子找人刻的。”
我不禁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應當還有個禮部尚書的牌子,把那個牌子拿出來,應當比這塊的效果更好。只是想來他怕暴露了我們身份,才拿這個假的嚇唬那兩個嘴上沒把門的人。
只是,我的心情只好了那么一會兒,便又為方才聽到的那番話沉下去。
我也曉得,云辭即位后表現(xiàn)得的確是不怎么像明君,但是沒有想到在百姓心中,他竟然如此不被看好。
側頭問宋訣:“我深居宮中,不知前朝情況如何,對邊境之事更是不大懂。你告訴我,情況是不是真的那樣不樂觀?”意識到手還在他手中攥著,欲抽回來,卻被他重新握緊。
從手上傳來他手的觸感,指腹有些粗糙,同那雙修長漂亮的手不大相襯,卻反而因此很讓人安心。
他的笑意溫恬從容,全無陰霾,卻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就像我方才說的那樣,便是當真有一日在大滄與他族之間有場惡戰(zhàn),你又有什么好擔心?”
從他的神色中我看不出絲毫破綻,只好懵懵然地點點頭,順便努力一把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被他握過的地方麻酥酥的,讓人感到有些羞赧,不自在地拿衣袖將手掩了掩。
沈初的目光在我二人身上流連片刻,嘴角噙笑:“是啊,無論發(fā)生什么,圣上和將軍都會護好殿下。”目光幽深,“將軍說,是不是?”
宋訣直視他,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我自是不會讓人傷了她一分一毫。”
我咽下一口茶,起身道:“擺渡的老者應當回來了,去渡口吧。”